苦旅-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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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你在想问题？〃
英特差不多是被烟呛醒的，她反身抱住彭勃，关切地问。彭勃一脸的严肃，没有情绪回答她的疑问。
〃彭，是不是想圣诞节怎么过？你可以到我母亲家。〃
〃圣诞节？〃又是一个问题。
〃是的，我回母亲家，你也可以去，共两个星期。〃
德国的节日真他妈多，若是按照法定假日计算，一年能有一百五十天。他记得五月份在那家公司做清洁，三天两头放假，大概只干了十六天的活，就算出了全勤。中国人的春节，前靠后换的最多放五天假；而外国人的圣诞节，拖拖拉拉能对付两个星期。三十儿晚上无外人，德国也是如此，自己去英特家算是哪棵葱？彭勃曾经听王燕念叨过，圣诞节对外国人来说是最热闹的节日，对中国留学生来说犹如鬼门关。想想也能理解，就拿王燕来说吧，满楼的外国留学生全回家过节，就剩下她一个人，只有她房间的灯是亮的，厨房只有她一个人做饭，吃饭。静，真静呀，王燕说，没有什么比静更可怕的事情。她说就是因为圣诞节孤独，遇上了黄炎，两人才很快地上了床，相依为命地共同渡过了那个鬼门关。他想，自己头一次在欧洲过圣诞，谁来和自己相依为命呢？
他给王燕拨了一个电话，王燕拒绝，说她有很多事情要办。彭勃知道她身边大概又有新的人，否则她没有理由拒绝自己的提议。
他给徐颖拨了一个电话，问她圣诞节有什么想法？
徐颖犹豫了一下，似乎在计算着什么：〃我，没什么，基本上是一个人过。〃
〃那咱们聚聚怎么样？〃彭勃提出个跨国性的问题。
〃聚聚？……好哇，来吧，我也很想见见你。〃
〃住的地方能解决吗？〃
〃我想没什么问题，圣诞节我家主人回乡下一星期，几间屋子是空的。〃
〃好了，我确定了火车就给你打电话。〃
〃好吧，到时我来接你。但是，千万别忘了带上我的地址和电话，万一出现问题，我回家等你电话。〃
〃没问题。〃
撂下电话后彭勃心里有些踏实了。剩下的问题就是该考虑怎么过境。到法兰克福法国领事馆签证，时间已经来不及。一般不给中国人签证，签的话也要好几个月的审批。那么只有一条路，让英特开车带自己闯过边境。听别人说，弗莱堡一带南部边境检查一点也不严，甚至在饭口时没人。问英特，她说也是，自己多次过境从来没感觉有什么卡子。
〃万一当时不让过，咱们就在旁边等，老虎还有打盹的时候呢，咱们就趁机开过去。过了边境，找个小火车站，我买票上车。〃
〃我可以开车直接送你去巴黎。〃英特为了省钱真有家庭主妇的责任感。
〃不啦，过了国境就可以。〃彭勃当然不能让她送，一来孩子受不了长途劳累，二来见了徐颖怎么说？
一切都落实之后，彭勃又无端地因为这么费劲儿地策划而愤怒起来。全世界的人都在天天过境，遇到中国人就要拦住你。过奥地利的边境时就是，大家都排队举着护照过，一看见彭勃手中麻酱色中国护照就警惕百倍地要过去看有没有签证。没有签证，对不起，你坐车回去。可他分明看见几个日本人，举着血红的封皮印有日本国三个字的护照，旁若无人地过去。奇怪的是边检人员似乎对他们比对一般外国人还要客气，就是因为日本人有钱嘛。日本人有钱，谁都知道，世界上恐怕没有几个国家的人反对日本人到他们国家去消费。在德国，有不少国家的难民，亚洲的更多，越南的、马来西亚的、泰国的、缅甸的，就是没听说有日本的。大学生中，连德国学生到假期都去打工，也没听说哪个日本留学生去打工，家里边给寄钱，人家趁。通常的规则是，外国人到日本去捞世界，连世界级著名球星都加盟日本俱乐部，不都因为年薪和转会费高吗？那么，人家日本人有钱出来旅游，岂有拒人千里之外的道理。日本人来花银子，中国人来挣银子，态度当然就不一样。
嗳，甭替古人担忧。圣诞节还是要去法国，彭勃要和徐颖探讨一下出路问题。在欧洲这道解析几何里他俩的坐标应该在哪里。
彭勃真感到累，连过个节都要运筹。要是在国内，哪有这么多事情，首先赵薇他们不会把圣诞节当作什么事，过这种节，买两块巧克力，或拉自己到某时髦单位参加个冷餐会再跳跳舞，也就对得起外国人了。今年赵薇自己过圣诞，恐怕这些她全免掉。
二十三、国内反而成了朱门酒肉
这些年国内赶时髦，不是外国的月亮比中国的圆吗？于是一个与中国人毫不相干的圣诞节被洋为中用，而且挺火。首先兴起圣诞的是涉外部门，什么外企外资单位为了哄那几个洋人头头，搞得像模像样。这些部门大都趁钱，服务行业瞄准了就大赚其钱。晚会、派对、通宵舞会，自助餐，花样不断翻新，竞争激烈后，就出现刺激性的促销手段，抽奖，抓阄什么的，把人家圣诞节用成牟取暴利的好时机。
外国人都没这么繁琐，就拿彭勃来说，在英特那多得二百马克和一张漂亮的圣诞卡，在做清洁的老太太那得一百马克和一盒巧克力。外国老板讲究分给职工红包。一年下来最后的时机就是圣诞节，按岗位的重要和服务年头的长短，红包发过，各自回家过节，爱谁谁。
赵薇原本不想赶时髦，总公司效益不错，按理说应该给忙活了一年的弟兄们意思意思。中国人讲究在春节前，可那时一是大家及家属忙于年货，心思不在，二是很难把大家凑齐。圣诞节和元旦就差几天，时间上也算年底，给大家放一天假没人不高兴，人也能到得齐。求得义子的许可，总公司通知各单位职工家属一百多位十二月二十四日晚集中在谭丽饭店。作为企业文化活动之一的一场耗资巨大的晚会于晚六点半开始。
在一顿奢华的会餐前，义子作为老板首先发言。话不多，但分量重。意思是让大家记住今天的各项内容，如果满意明年大家好好干再开更好的晚会。各项内容分别是：先吃，然后舞会，中间穿插猜灯谜，猜得最多的一等奖一万人民币，两个二等奖各五千，三个三等奖各三千，剩下的全是鼓励奖，每人一千。晚会最后是幸运参加者节目，抓阄碰大运。一等奖一万元的劳力士手表一块；二等奖两位为各五千元音响；三等奖三位各二十英寸平面直角遥控彩电一台；剩下全都是鼓励奖，每人一千元的各式礼品，按个人兴趣取。义子的发言被一阵阵喝彩声打断，每人都为自己有机会参与竞争而欢呼雀跃。
∑过三巡，气氛就到了沸点，大家都为自己能在这样的企业工作而感荣幸。感情不错的，相互撞杯，庆祝下一年更加愉快地合作；曾经有过意见分歧的，此时此刻在撞杯中间也〃相逢一笑泯恩仇〃了。义子看在眼里，激动在心上，他不时地看着被人们不断过来撞杯的赵薇，不断地想起她的话：〃大家积极性起来，哪一件活儿不能挣回你这几十万的花销？〃
∑不能多喝，保持清醒是每位想成功的人的先决条件。宴会被迫不及待的人们约定俗成地速战速决，桌子拉开，大堂就成了舞厅。乐曲一响，人们屏住呼吸坐在四周，单等两位老总带头下舞池。一身白色西装红色领带的义子，款款地携晚礼服打扮的赵薇，在施特劳斯圆舞曲的伴奏下舞到大厅中央，旋即他俩像彩蝶一般绕大厅转了一圈，之后，全体人员下舞池，围绕着他俩跳起欢快的华尔兹。几支乐曲过后，便由谭丽宣布一个谜语，谁先抢答出来就记上一分。
漫长的舞会，中间还参加猜谜，饿了有早已备好的西点，渴了有冰箱里取出的各式饮料。一直到晚十二点钟左右，舞会和猜谜才结束，刚刚荣升服装公司经理兼总裁助理的小赵因猜出灯谜最多获得一等奖，全体职工及家属给他鼓掌致意，为他在这场智商角逐中获胜给以鼓励。小赵腼腆地接过一万块钱的红包，拿起麦克风；激动地说：
〃自己工作年头不多，从国营单位到几个企业，头一次过这样令人振奋的节日，也头一次获此殊荣，自己当努力拼搏，为明年能过更热闹的圣诞节做贡献。自己今年获得一万元，愿明年因公司在大家努力下红红火火又在同样猜谜中获胜者能得到两万甚至更多的奖金。〃
小赵的话博得雷鸣般的掌声，谁不希望明年的鼓励奖都能有这么多？同时，大家都明白，只有靠全体的努力，靠家属的支持，才会有那样的局面。实际上圣诞晚会等于是向更大目标迈进的誓师会，小赵的发言无异于一篇激动人心的战斗檄文。
接下来的卡拉OK，每个部门推三位职工或家属，大家各自拿出了绝活。建筑公司经理老严的夫人是歌舞团合唱队的，建筑公司的三首歌全让她包掉，掀起了一个高潮。最后由餐厅出人。当然非谭丽不可，她唱了三首俄罗斯歌曲，把晚会又推向了一个高潮。
最后，是精彩的抓龟节目，由饭店的两位最漂亮的小姐托着盘子，挨着让每位与会者抓一个阄。当时就有人尖叫起来，已经出现一个二等奖和两个三等奖。
些京和赵薇两人几乎同时各得到了一个阄，赵薇迅速地打开后，又马上合上。她笑容可掬地问些京，愿意不愿意和她交换。平时不听谭丽的话也要听赵薇话的京京当然不会反对，两个交换。之后，赵薇悄然跑到别人那里去说笑，在这乱糟糟的场面里，没有人扫意到这细微的动作。
所有二等奖、三等奖兑现出来。王冰代表小刚共抽的两个阄有一个二等奖，她在抓之前算了一下，不坏，二比一。一等奖没人报名，大家东张西望，难道没有一等奖？赵薇冲着些京方向的人们喊着：〃凡是阄里有一位圣诞老人的举手。〃还是没人举。
〃叔叔，这是圣诞老人吗？〃京京问身旁的总公司办公室主任老冯。
〃别找啦，小家伙是头等奖。〃老冯兴奋地宣布着，仿佛得奖的是他。
两位小姐快步过来，验证后，举起那阄，向四周展示着，劳力士手表名花有主。
不过，大家立刻产生了问题：京京是个小女孩，这劳士力手表属成年男子配戴象征身份的饰物，有点不伦不类。谭丽在一旁也犯了难，连她也不适合戴。在场的人都知道谭丽在北京没有什么重要的亲戚可送。
〃如果些京同意的话，我愿拿这一万块钱和她兑换手表。〃小赵在一旁插话。
这是最令人满意的建议。于是，小赵和京京在大庭广众之下交换了奖品。晚会至此，便在极其圆满热烈的气氛中结束。散场时，每个人都有东西拿在手，都有至少一千元以上的红包装在口袋。
〃你真有福气。〃进了家，谭丽用手指刮了一下京京的鼻子。
〃那阄是干妈给我的。〃京京当然有什么说什么。
谭丽缄口了。她觉得这不仅仅是普通的赠予，而是赵薇对自己一家的关怀和爱护。自己没有理由不为她两肋插刀地干。晚上，谭丽久久不能平静，她感到和赵薇结识太有幸，不知哪辈子的福，她哪知赵薇的福本身也是苦兮兮地过了半辈子才刚从义子那修来的。由此谭丽想起自己与赵债结识的重要媒介……彭勃。她决定晚上给彭勃写信，把最近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他，并询问他圣诞节怎样过的。信中一定要提问在外面好不好呆，不顺利的话就回来，这时候回来无论是赵薇和自己都有能力帮助他。
〃京京，想干爹吗？〃晚上哄京京睡觉时谭丽问。
〃不是刚跟干爹分手吗？〃
〃不是这个干爹，火车上的那个。〃
〃彭干爹呀。〃京京眼睛一亮，〃想，当然想。〃
〃哪个干爹好？〃
〃哪个好？……都好。〃
〃哪个更好？〃
〃更好？……彭干爹吧，打坏人。义子干爹呢，老给我买东西吃都好，我都要。〃
谭丽不再问，小孩子懂什么？她只想赶紧哄她睡着，让自己安静静给彭勃写封信，让自己在信中好好和他交流交流。
〃满意吗？〃赵薇指挥完服务员收拾残局，和义子走进饭店办，室，已经半夜三点钟。她让谭丽在结束的时候就带些京回家。指挥收场应该是谭丽的活，但赵薇觉得没必要，些京太困，再说自己反正可以住在店里。
〃非常满意。〃义子呷了一日浓茶，酒似乎喝了不少。
〃花了四十来万。〃赵薇在计算机上迅速打了总帐。
〃你心疼？〃义子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一年前过这个节能花上四十块钱就奢侈。〃赵薇啧啧地慨叹着
〃别担心，很快就会挣回来的。我留下来就是想跟你商量一下有一个房地产项目搞好了可在现在的基础上翻番。〃
〃你说的昌平跑马乐园。〃
〃对，三个亿的项目，几家合伙，由我出五千万，做董事长。〃
〃钱呢？〃
〃贷款。搞得差不多了。〃
〃咱们的全部家当也不到这个数，拿什么做抵押？〃
〃全部。房子，车，包括这个饭店。大家测算过，说如果我愿把现有的一切抵押上，可以当董事长，要当就当管事的，以咱们的思路干这么大的投资，必须自己说了算。当然，我得求得你的同意。〃〃非这样吗？……我不是瞎问嘛！你决定的事情一定是正确的。〃
〃跑马乐园成功，后半辈子的事情就彻底解决。我是经过一系歹的工作，才抓住这个我最愿意干的事情。我相信成功的把握很大，值得一干。〃
〃那就干。〃
〃你再好好想想，到时这个饭店也抵押上。〃
〃义子，你怎么也啰嗦上了？你是男人。〃
〃等这项目完成后开始运营的时候，我才是个真正的男人。〃
〃是不是让王冰算一下这个项目？〃
〃已经找过。〃
〃她怎么说？〃
〃她说我会双喜临门。〃
〃那你还犹豫什么？〃
〃我这不是怕你不高兴吗？〃
〃我不高兴会怎样？就不干？〃
〃那当然，别说你不高兴，就是打个问号我也不会干的。〃
〃你呀，有时特男人，有时又不像男人。〃赵薇嗔怪着义子，为了给他鼓劲。
〃赵薇，等我一年，给你献个最好的礼物。〃
〃你已经给过我最好的礼物。〃
〃什么？〃
〃你给我了尊重。〃
圣诞节的这天夜里，赵薇失眠了。
她在反复拿彭勃和义子作比较。义子处处以自己的意志为意志；而彭勃呢，从跟他结婚以后自己就是聋子的耳朵……摆设儿。彭勃别说干之前征求自己意见，就连干的时候自己也是蒙在鼓里。当自己知道他借到了钱是为开服装摊的事的时候，他已经关张好多天并且屁股上欠了一大笔帐。第二回干餐馆，他天天在那当老板，自己仍然在五里雾里，到后来知道的时候又是一屁股债，仿佛自己和他结婚就是共同背债来的。最后一次干大事，总算提前跟自己打了招呼，那就是出国，因为没自己他出不了国，想想真是可悲。她不愿再想下去，结论很清楚，两人对待自己的态度和自己对待两个男人的体会那是太清楚不过。但自己不想提前表态，起码时间上还要遵守和彭勃的诺言，一年时间。赵薇突然觉得很可笑，一年时间，说明什么？自己要是喜欢，别说一年，十年也不在话下。
二十四、巴黎情怀
没想到法国边境一步就迈过去。
前法国陆军部长马其诺做梦也没想到，在1940年前德军从比利时绕道攻占巴黎时，使他1877－1932年建造的举世闻名的马其诺防线就失去了意义。但他更没有想到的是，到了本世纪末，这条显赫一时的防线连一个亚洲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