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席金座活佛-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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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苦得乐,极为尊贵高尚。佛的使命是教导人们断除内心的烦恼,以求解脱,同时又告诉大伙现在止恶行善,结果会获得来世安乐幸福。但这一切的一切,它的根基要扎在寺院这块土壤上,没有女人,生不下婴儿;没有田地,收割不了庄稼;没有房屋,避不了风雨寒暑。我作为吉祥右旋寺的总法台、摄政,政教大任揽于一身,为了寺院的安危大计,为了三千佛僧的前途,我不操心能行吗?我不奔波能行吗?三千多人张口要吃饭,伸手要衣穿,从哪里来?如果他们散伙了,吉祥右旋寺就不等于是死人的躯体?六大学院要天天传道授业、学经学十明,谁来开支一应费用?十八佛殿的煨台得一天到晚滚滚冒青烟,那么多炉膛里添充的糌粑粉面从哪儿来?佛像前供奉的长明酥油灯,昼夜不能灭,那么多熬炼的酥油汁从哪儿来?佛堂佛殿漏雨朽塌的房顶,修缮得花钱,这钱又从哪里来?这不过是日常开支而已。节日里,官府应酬,和周边教区寺院、部落的交往,还有彩绘佛像,重鎏金顶,要的款项就更多了。’
“他激动了,脸上因亢奋而泛起绯红,脖颈上的筋条暴凸起来,随着语调的高低突突地跳动起伏。我随手盛了一碗酥油茶,双手递到了他唇边。
“他忙不迭地接过,大口呷了下,往外深深呼了口气,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好意思,有点激动,不知道咋的,今天特别想说话。’
“我没有插话,深情地凝视着他,眼中是鼓励、诚挚、企盼。
“我们吉祥右旋寺和西藏拉萨的三大寺相比,那简直是老虎和绵羊相比,大鹏和蝴蝶相比。他们是先声夺人,一统天下。是一个教区一边倒。上有达赖喇嘛、班禅大师的声望震慑,下有噶厦政府各级机构,还有藏军在全力维护,不要说谁人能撼动它,就是想说三道四也不敢,更没人敢挑衅它。要是有哪个寺院敢耍疯劲,轻举妄动,全教区一人一个唾沫就能把你淹没。可我们吉祥右旋寺呢?’他停住话头,拿过茶碗,搁在桌几中心,又从果盘里攥了一把杏子,错落有致地摆在茶碗四周,然后语气忧伤中掺和着沉重侃侃道,‘我们吉祥右旋寺可是在人家田里犁开的一畦地,马圈里拴进的外地马啊。吉祥右旋寺没有开土建寺之前,我们的西面是建寺五百多年的隆务大乐法轮洲寺。它势力雄厚,教区广泛,活佛和僧人二千多,它把西边的政教大权几乎全攥在了自己手心。东边呢?东面有噶丹雪珠林,就是我们俗称的乔尼寺,它有六百余年的历史,是世袭土司家族一手控制的大寺,寺主堪布历来由土司弟弟担任。土司抓政权,堪布掌教权,教区广大,管理严密,水泼不进,针插不入,谁也休想奈何。咱且不说乔尼寺离我们才五六马站,离我们只有一马站的羚羊寺也成为我们的对手,直到今天,还在与我们作对。这就是说往东我们不要说跨马驰骋、指手画脚,连胳膊肘子都伸不直。他们是一堵厚厚的石墙,堵得我们寸步难行,一点能耐也没有。往北还不是如此!东岭寺像一条深涧拦住了骏马的飞奔。到了半山坡的碌碡,只能上不能下,我这个总法台兼摄政是终年针尖上睡觉,刀口上跑马哟。’
“他感慨万分地自言自语道:‘萨迦班智达的格言说得好啊:国王税赋收得广/少征一点积满仓/蚁蛭、蜂蜜,上弦月/都是积少而成多。可国王税赋哪儿来?地广人稠少征一点也积满仓,要是没人没地盘,你连灰尘也攒不下一袋。还是萨迦班智达捅到了要害上,不肯勤奋图安逸/今生来世无成就/不下功夫去耕耘/土地再肥也无收’。
“旺秀仓谈到这儿,打住了话头,审慎地扫了他一眼,带点神秘地低语道:“我干脆把那天的谈话全抖露给你吧,你是首席金座活佛,知道了也有好处。前世吉塘仓那天是这样跟我说:‘你是寺院的大学者、历史学家,是读书人,你脑子里只有为什么和应该是什么。书呆子们两脚扎在世俗世界的土地上,却两眼抹黑地不闻不问世俗世界的条条道道,全凭着想当然来套这世俗世界。要是按读书人的想当然去办事,那肥肉早掉进狼嘴了,土坯掉进浪涛了,石头滚下崖坎了,吉祥右旋寺只有走下坡路了。我实话告诉你吧,四世坚贝央的灵童为什么要选择在隆务河畔红土台部落土官家,那全是三世坚贝央和我商量有意往这方面努力的。’
“我当时伸长脖子贴近脸悉听,恨不得把他的话语连同呼气全吞进肚去。多新奇,多奇妙,虽然自己也是活佛,又是寺内公认的学者、读书人,但从来没有想过在寻访认定转世灵童中还会这样曲折复杂,尤其在认定全藏区赫赫有名的吉祥右旋寺寺主坚贝央这样大的活佛时竟是如此。
他反问我,‘你能想像到吗?那天金盆掣签时,为什么跳出来的糌粑丸子中是无字?其实,代表其他方位的丸子中裹着的也全是无字。’
我当时狐疑不已,脱口问道:‘是你刻意安排的?’
‘对,我捏糌粑丸子时,放进去的纸团里全是无字。’
“我更加困惑了,不解地追问:‘为什么?难道这是天意?’
他淡淡一笑,用指头捣了一下我的鼻梁:‘书呆子,什么是天意?顺着大多数人的心意,顺着僧俗民众的根本利益,顺着吉祥右旋寺的兴旺发达去办的事,就是天意!顺应历史发展,造福于天下老百姓的就是天意!这世上谁见过天使天意?佛祖就不承认世界上有什么神,他把人看作世界的中心,认为人一旦觉悟到佛的境界,这天地之间就和平了,人间就和睦了,社会就会兴旺发达,长久吉祥。什么天意啊,神谕啊,那是佛祖逝世五百年后,佛僧弟子四次大集结时才提出十方有无数神。’
“‘从你眼神中我能看出,你还在纳闷,还在猜疑。实话告诉你吧,三世坚贝央不准备在教区内转世,他已经厌倦了,哪怕他是皇亲国戚,是三世家族的胞兄胞妹,还是教区内权势财气最大的酋长头领。’
“‘我旺秀仓听了大张嘴,想不到三世坚贝央生前还安排了灵童如何转世,在哪方转世的。
“‘上世吉塘仓激动地告诉我说:三世病榻前,他亲口告诉我说,他这辈子感受最深、活得最累、心中最不是滋味的就是内伤。寺院内部无休止的派系斗争,结帮弄圈子;教区各部落间恃强凌弱、争强好胜、掠杀欺凌,一个要压服一个,搞得吉祥右旋寺乌烟瘴气,不得安宁;外来势力乘虚而入,中伤分裂。他不愿让四世坚贝央也遭这个罪,卷入这样的黑旋风中。我赞同三世的决定,你想知道我们为什么要这样策划吗?原因就在于在教区外寻找和认定转世灵童,起码有三大好处:一是安定教区僧俗情绪和社会秩序,减少内部摩擦,冲淡相互争强好胜的势头,也减少了对大寺的猜疑,谁也形不成权势中心;二是扩大了寺院的影响,间接地控制教区外的部落,逐步扩大大寺的政教地盘,增加供养的能力;三是坚贝央灵童出身于一般正派人家,能吃苦,不沉溺于物欲享受,人实在,有追求,想建树功业。其家族一般也淳朴厚道、谨慎小心,不胡作妄为,为大寺减去了许多麻烦。’
第二部分第七章 灵童认定(5)
“听到这里,我控制不住激动,不由得击掌欢呼:‘对啊,太好了,我怎么就没有想得这么远,这么深。上师啊,我要合掌向您顶礼了。’于是我双膝立起,摆出跪姿,两手合掌,准备致礼。他忙按下我的肩头:‘好了好了,咱俩今天是闲聊,不讲客气。’
“我有个挖开土层不见石头心不甘的执拗劲,啥事都要刨根问底明白个究竟。顿了顿,他见我的目光为难地在他脸上扫来扫去,欲言又止。又说:‘你的眼仁子告诉了我你心头在想什么,是不是你想弄清楚金盆抽签中糌粑丸子的事?’
‘我笑了笑,有点不好意思,但又很老实地点了点头。
“‘糌粑丸子显示谁是转世灵通,这是天意,最公道不过但世上的事,既然是人创造出来的,那就有人的影子在笼罩,顺民心顺教义的,就是天意,反之,则是小人作祟。捏制卜卦的糌粑丸子,得先看捏制丸子的活佛心正不正。在鉴定转世灵童这件事上,我可是佛祖信徒中惟一掌管神卜大权的代理人。要是我有偏见,或者收取了贿赂,那灵童筛选就失去了公平、公道、公开,成了金纸包着的屎疙瘩、马粪团。如果为了选择最有灵性、最有才华、最能推动大寺政教事业的灵童,那该使点劲的地方就得使点劲,如整治一只上好的海螺,得敲打剥落的,就得敲打剥落,让音质更纯正更远大。这不算弄虚作假、糊弄信众,而是顺其天意、弘扬佛法,是功德无量啊。至于捏制糌粑丸子的技巧吗?糌粑是青稞炒面和茶水,加少量酥油拌制的,茶水糅合多就粘得紧,空隙小显湿重,虽小但有分量;茶水糅合少的虽然大,但干粉居多粘得松、空隙大,分量轻。若果是同样大小的丸子,那茶水和酥油多的就斤两沉,较之干粉多的,它跳不高,很难蹦出来,而湿度不大的则蹦得高,容易跳出来。糌粑丸子的奥秘就在于此。糌粑丸子的捏制系主持活佛的手工操作,人们只会用肉眼去监看,决不会也没有人认真苛刻到拿戥子称分毫,鉴别公平不公平的。’
“我听得目瞪口呆。
“‘摇动金盆也有技术。你想让瞅准的丸子跳出金盆落进黄绢中,手腕就得在那个丸子滚动的方向、部位上下使把暗劲,丸子就蹦得高,顺顺当当甩出来了。’
“我恍然大悟,额头上沁出细汗。”
……
当旺秀仓把这段故事讲述完毕,吉塘仓听得目瞪口呆,头顶冒出一缕缕热气,半天没有缓过气来。
旺秀仓用调侃的口气开导说:“你是吉塘仓,是吉祥右旋寺寺主之下、各级活佛之上的首席金座活佛,德高望重,声名远扬,今后认定大寺下属各子寺活佛的转世灵童,你的担子最重,可得向前世吉塘仓好好学习这些本领啊!”
吉塘仓连连点头,顿感茅塞大开,豁然开朗,仿佛觉得一下长高了许多。
四世坚贝央的转世灵童,就是按照四世临终的愿望去寻访和认定的,经历了风风雨雨。虽说坚贝央有遗嘱,而且是亲笔写的,但佛门之人并不看重遗嘱,有的还不相信那是真的。有这种想法也不是不讲道理,他有他的说法。活佛转世本身就不是血缘传承,而是灵魂的转移,不像世俗人家那样可以把财产、权力、地位等等用一纸遗嘱传给那位子孙去继承。至于灵魂如何转移,转移到哪个家庭、哪个儿童的躯壳里,信徒们认为是佛法无形之手在运作,是上苍的意志,是天意安排,作为圆寂活佛的能量是无法达到的,他顶多有个预感,有个愿望,指指转世的大方向,其他事项全得按藏传佛教的仪轨进行。吉塘仓就是按仪轨去做,做得认认真真,一丝不苟,没人能挑拣出碴子。当然在关键环节,他是模仿上世吉塘仓的做法,让转世灵童的寻访认定沿着他的理想追求,四世坚贝央的愿望,旺秀仓指导的路道行进。这样,其他两路寻访的转世灵童都一一出局了,留下的是阿金一个转世灵童。
一切进行得都很顺利。派到西藏日喀则札西伦布寺的僧使也带回来了九世班禅卦算后认定贡保嘉措之子阿金为四世坚贝央转世灵童的信函。信函在僧俗大会上作了公开宣读,监督组的还查验了信函的真假。这样,剩下的就是去迎回灵童,并早日莅临吉祥右旋寺坐床,让翘首期待的教区僧众亲眼目睹五世坚贝央灵童的风采。
他开始集中精力准备接迎灵童的种种事项。二月下旬,卜算了一个吉利的日子,率领接迎灵童的队伍便起程了。
第三部分第八章 第一次较量(1)
三月十四日中午,吉塘仓一行人骑到达了尼玛村,在村东面约三里远的溪水旁的草滩上扎下帐篷,卸了货驮,撒开马匹,搭起土灶,烧着茶水,等待贡保嘉措家族派人来联络。早在五马站远的色达寺宿营时,他就派出一位森洪(坚贝央侍寝官)、二位夏西(坚贝央的侍卫官)前去尼玛村通知到达日子,好让贡保嘉措家做好接待吉祥右旋寺客人的一应事项。
炊烟袅袅,炉火殷殷,茶水鼎沸,当河滩里散开酥油糌粑的香味,从村口才星星散散地涌过来点点黑影。吉塘仓搁下木碗,整整袈裟,笑眉笑眼轻步迎上前去。
走过去几步他又敛住了足,瞪大眼望去,怎么过来的全是一些小孩和妇女。这儿发生了什么事,弄得贡保嘉措家不见人影了?他纳闷了,急匆匆迎上前,拦住一位看热闹来的姑娘问:“姑娘,我去年来过,还给你摩过顶,认识吗?”姑娘怯怯地看了他一眼:“你是安多的大活佛。”“嗯,姑娘,贡保嘉措大叔好吗?小阿金好吗?”
姑娘害羞地只点头不说话。
“那他们家为什么不来人迎接我们?”
姑娘指着西面说:“他们全家人都不在,都去强巴林寺朝香拜佛去了,你们安多来的三个僧人也陪着去了,今天早上走的。”
吉塘仓心头咯噔一响,一团阴云掠过胸前。他不由拧紧了眉梢,心头急剧地想道:“怪事!明明说好我们今天赶到,为什么偏偏早上就全家走了?这里面有啥故事,难道……”他不敢往下想了。走到围观的妇女小孩当中,随便闲聊,有一句没一句地问起尼玛村近一年来有什么变化,捎带问起贡保嘉措家是否发生过什么事。回答七嘴八舌,但众口一词:和往年一样,没有什么变化。贡保嘉措家也平安无事,一点杂病都未得,一只羊羔也未死,阿金更加活泼聪明了,只是贡保嘉措大叔对阿金管束更严了,平时不让他出门和村里孩子们耍土玩打仗。听说还让他一大早起来就在院落里背诵经文《皈依经》《度母经》《白伞盖经》,还让学藏文、学楷书,一天也不让闲,也不让耍,阿金急得跳蹦子,圆脸瘦成了长萝卜。“他说他不想当活佛,他要开开心心地和伙伴们上山玩抓迷藏,骑牧犬驮羊羔去。”一个长得胖乎乎、大眼睛、鼻泣痕迹还未消失的男孩鼓着嘴很不友好地回答道。
吉塘仓心儿落回了实处,刚才的阴云一扫而去,暗暗浮起一丝欣喜。看来,贡保嘉措是一个有胸怀有眼光的人,他已着手开发阿金的佛性与智慧,训练阿金进入活佛的世界。难得啊,选择阿金为转世灵童没有错。
胖男孩鼓着嘴巴又问他:“尊贵的活佛,你真的要带走阿金吗?”
吉塘仓点点头,笑眉笑眼地反问:“怎么?你舍不得?”
胖男孩重重点点头,语气带点焦灼地问:“那他再也玩不成土疙瘩,也没人和他玩羊顶角、弹羊骨了?”
吉塘仓心头不由丝丝酸楚,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好。他轻轻抚摸胖男孩的头,信手弹去了那串挂着的清鼻涕。小时候他也玩过草原上那些不知多少辈传下来的古老游戏,记得羊骨等等的玩法。
除这些玩法,吉塘仓还记得当孩子时,下雨天可到河坝里用泥捏马、牛、羊;夏天去草坡采蘑菇,摘草莓、莓子;冬天玩雪球;春天烧芨芨草丛;傍晚赶牛犊骑牛犊;三冬天帮阿妈用牛角给羊羔喂奶子……总是玩不够,总是玩得精疲力尽,往往倒头一躺便睡得死沉,尿了一床也没力气起来。认定为灵童,穿上绛紫色的袈裟,剃度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