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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首席金座活佛-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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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完枪炮,他才拿出一张纸,脸色冰冷如霜地宣布说:这是省政府的公示,我念给大伙听听。乔科部落民众,在我抗日战争进入关键时期,不思为国献力捐款,却姿意抢掠坠落军用飞机,给国家造成巨大损失,其行为已触犯了抗战紧急法令,理应受到严厉裁制,但念其偏远愚昧之乡,胸界闭塞,特免去法律责任,按战争物资法罚款条例着其加倍赔偿,以马、牛、羊顶抵,具体责成泽旺司令全权处理。”    
    “会场上顿时出现了骚动,大小头人和汉子们都显得愤愤不平。”吉塘仓也认为;飞机是自己坠进沼泽地的,不是乔科人打落的。它又没有人主,要不然也不会落在沼泽滩。落在沼泽滩里它不就是一堆废铁吗?如果它的机器本身没有毛病,它会在天上呆不住掉进沼泽滩吗?责任在飞机自身,怎么推到了乔科老百姓的头上?当然,乔科人懵懵懂懂,贪图小便宜,把飞机砸成了片片,切割成块块,犯下了不可掩盖的过失,但也不能用紧急战争法来制裁惩罚呀。头人们不知道什么叫紧急战争法,但从宣读的文件中一定能嗅出那是一盘力大无比的石磨,什么东西进了它的磨眼,都会弄得粉身碎骨,化成细末。所以,都竖起头发根,感觉到问题的严重性。但是,毕竟是飞机掉在了乔科人的湿地上,他们并未沾过省政府的什么甜头,为什么要挨整受罚?    
    “看到群情愤愤不平,泽旺向卫士们使了个眼色。那些荷枪实弹,如狼似虎的卫士们迅速散开,把会场包围了起来,枪口对准了每张愤怒的面孔,这一下弄得我们紧张、恐惧、不安,但又火上浇油,心火炽燃,更加气愤。心想我们没有偷没有抢没有杀人,更没有造反叛乱,只不过是把抛在沼泽中无人收拾的坠落飞鸟弄得支离破碎罢了,说过失也就是个失物未还,占为己有而已。为什么要这样杀气腾腾,如见杀父凶手似的对待我们。    
    “可能佛兄也想到了,一旦开枪杀人,这几百平方公里的乔科滩中,他们几十人也无法脱身,会成为乔科牧民愤怒的枪靶子、案板上的肉酱。因此,便又口气软了。他松弛开绷着的脸神,绽出一丝阴鸷的微笑:‘大伙不要激动,不要生气,我也是奉省政府的命令,做做样子而已。我们都是藏人,藏人向着藏人,手掌不分内掌外掌,我不会干出对不起乔科三部落的事。但事情总得有个交待吧,请你们聆听如日升天的吉祥右旋寺寺主坚贝央大师的教诲。’    
    “一听说有坚贝央大师的圣谕,我们全体都垂下头解开辫子俯首聆听。至尊的上师教诲,是我们灵魂的灯塔,行动的指南,他掌管决定着我们的未来。    
    “泽旺郑重地从怀里掏出一封长条藏纸展开,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地念道:‘乔科三部落的教民们,我坚贝央提醒你们,你们闯了大祸积了罪孽。虽然你们是无意的,只是一时的冲动和鲁莽,但现在是国难时期,抗日战争急需军用物资,飞机是宝中之宝,极为珍贵。虽然坠落在你们那儿的那架飞机可能是一架出了毛病的飞机,但它还是抗战的宝贝,就像一个人眼睛瞎了,不等于他的五脏六腑七窍四肢都是残废的,飞机上的其他部件还可用到其他飞机上去。你们的鲁莽举动和贪小便宜行为带来了不可弥补的损失,对抗日战争神圣事业犯下了罪孽,需要用全部身心和财产恕罪悔过,向国家表达你们的诚心。佛法僧三宝至上,你们会受点委屈、损失点财产,但这一切都是身外之物,附身之财,不可看重。拯救灵魂和美好来世才是最重要的,来世你们一定会有好的报应的,佛法僧三宝保佑你们。’    
    “听坚贝央大师这样吩咐,我们大家想也没有想,齐声呼应‘遵命——’既然主管来世命运的上师这样教诲,那还有什么可怀疑、可动摇的?大师承诺‘来世你们一定会有好的报应的’,那还有什么可迟疑的?一生辛劳、一生积攒,不就是为了求个来世好报应嘛!只要来世好,吃点亏算什么。    
    “就这样,佛兄泽旺要我们当场向着佛祖发誓赌咒,坚决接受罚款,倾家荡产在所不惜,为抗战事业愿意献出一切,甚至生命。    
    “给我们的罚款是按三十万白洋来折算的。据泽旺司令说,那种飞机非常非常贵,一架要三十万银元才能买到手。”    
    吉塘仓的心猛跳了一下,他的脑壁中兀地闪现出他在成都军用机场上参观时问过的话。那次他也是初次见飞机。他觉得神奇、好奇,便问陪同的空军军官,一架飞机值多少银元?对方告诉说,最贵的也不上十万。现在泽旺借这个机会,却要罚牧民三十万,太不把教民当人看了。他的胸口涌上愤懑,神情严峻地听老者继续往下说。    
    “按户摊派。有银元出银元,没有银元就以牲畜折算。一匹骟马折八十元,一头牦牛二十元,一只羊算五块大洋。这样一罚,许多人家都倾家荡产。活佛,全乔科草原现下有牲畜的人家只剩下五六成,好些穷人和我们这几家一样,到处流浪乞讨、艰难度日。罚走了全部牲畜,属于我们的只有一双肩膀一条身影。”    
    吉塘仓怜悯地望着老者,两片厚嘴唇抿得紧紧,胸口翻腾波浪,又酸涩又痛苦,他有很多感慨、很多话语要吐出,但面对可怜的老者,他什么也没有说。不是无话可说,而是不能说。毕竟他是吉祥右旋寺的首席金座活佛,毕竟他和寺主坚贝央大师和佛兄都是一个林中的鸟儿。但回去后,一定要把这件事当面鼓、对面锣地跟坚贝央、跟泽旺说个明白。这种事只能干一次,再不能搞第二次、第三次。这不是砍掉树杆毁了森林赶走百鸟吗?不是瞎老鼠挖洞啃光草原饿死马牛羊三畜吗?搞穷搞光了教民,谁来供养活佛?谁来供养吉祥右旋寺?谁会加入吉祥右旋寺教区?教民们是图着安宁、幸福、兴旺、健康才来投奔你的!    
    他叫来寺院总管,要他给每户数济三至五头雌牦牛,二三十只绵羊,另外给每户十块银元,让他们就在参尼寺旁边的草场上放牧,在寺中打些杂活,起码先把肚子垫饱,把孩子们拉扯大。    
    他是赶年前返回吉祥右旋寺的。作为没有卸任的总法台,筹备年初的毛兰姆祈祷大法会是他的大事,所以他赶着回来了。虽说路过老家夏美部落耽搁了几天,但也没有耽误行程。舅舅阿丹作为夏美部落的头人,在头人行帐的冬窝子规划了一座寺院,一直等着他路过开光奠基。他为开土奠基举行了开光仪式。舅舅阿丹当着僧俗人众宣布说这座寺院是献给首席金座活佛的,这座寺的寺主也是首席金座活佛吉塘仓。他爽然答应下来。    
    第二天上午,他备齐礼品,先去拜谒坚贝央。    
    坚贝央态度热情,拿出四川省、甘肃省军政单位发电的铲烟嘉奖令让他看,夸奖他铲烟有功、办事得力,为吉祥右旋寺扩大了影响,抬高了声望。吉塘仓兴致勃勃地谈到了嘉茂察瓦绒各地兴建寺院热潮的信息,坚贝央插话问:“它们都属吉祥右旋寺,都是我的子寺?”    
    吉塘仓语噎。归属权的事那些土司头人没有提起过,他自己也没有向他们暗示过,这是一个疏忽。当时怎么没有想到这事,可能是高兴得昏过了头。他暗暗责备自己,错失了这样一个良机。他见坚贝央的大眼睛咄咄逼人地盯看自己,尴尬地摇摇头:“不知道。我没有问过。”    
    “那他们没有说他们的寺院挂靠谁?请哪个活佛当寺主?”坚贝央又追问。    
    吉塘仓老老实实地禀报道:“他们请求我当寺主,说寺院建成后,要我去主持开光典礼。”    
    “噢,是这样,这多半年你是这样,”吉塘仓看到坚贝央的脸色急剧变化,由晴朗化为阴郁,由纯朴变得复杂,由坦荡变为不自然,由客气尊敬化为警觉不满。他的心也随之收缩悬起,惭愧之情油然而生。虽然坚贝央没有说出“是这样”的具体内容是什么,但从语气、脸色,他分明听出是严厉的责备,是说他为自己捞资本、捞声誉、捞势力,而把吉祥右旋寺的利益搁置脑后。他诚惶诚恐地解释说:“我会说服他们加入吉祥右旋寺的教区,让那些小寺成为我们的子寺。”    
    坚贝央不置可否地重重盯了他一眼,掉过头用一种冷漠的音调问道:“听说四川省张群主席很赏识你,馈赠了一批好枪好弹?”    
    吉塘仓恭恭敬敬地回答:“是的,是新崭崭的七九步枪,共三十杆,每支配备了一百发新崭崭的子弹。”他嘴上应声,心头却叫苦,这不是湿柴下面点火,冷炕上铺石板吗?是雪上面加霜,烈日下炙烤。他明白寺主这是明知故问,是找碴子,看来,他的耳目已经伸到他的鼻子底下了。


第五部分第十五章 没有不散的筵席(7)

    “能不能拿来让我开开眼界。”    
    “我已经赠给了麦仓土司道吉华贡。”他迟疑了下,补充说:“那些枪弹是杀人工具,留在身边没用处,或许还会带来祸害。我就顺水人情就近转赠给了俗官。”    
    坚贝央哼了一声,冷冷一笑:“你忘了他是吉祥右旋寺的仇敌?你就不怕他用这些枪弹来杀戮我们吉祥右旋寺的僧俗教民?”    
    他一怔,瞟了瞟坚贝央冷竣得挂着一层冰霜的脸神,迟疑了半响嗫嚅道:“世上没有化不开的冰雪,烧不裂的石头。我们佛门之人不就是为了化解仇恨愚昧,增进和睦、友谊才来到人间的吗?我想他道吉华贡即使是一张干牛皮,也会被佛的仁慈之心泡软的。”    
    坚贝央的眉头皱了皱,额头上的抬头纹抖动了一下。他沉默片刻,语气软和了些许:“我们佛门人士可以这样想这样解释,可他们世俗人士却不这样想。泽旺司令听到这消息,暴跳如雷地跑到我面前大发雷霆,说他和佛父在拼着命为吉祥右旋寺打天下,争地盘,吉塘仓却与仇人谈笑风生搞友谊,还把那么多好的枪弹白手送给道吉华贡。说吉塘仓吃里扒外,认敌为友,为自己打地盘,等等云云,有的话还比这要难听。”    
    吉塘仓脸色红涨,眼珠子冒出。他一生气就这样,脑门子上涌血,整个脸发红发涨,眼珠子溅火外凸,胸口像海涛般急剧起伏,手脚四肢也抖得厉害,连嘴唇也打起了哆嗦:“让他说,什么臭话屎话他愿冒就放开冒去,我要对得起这身袈裟。”他愤愤然一甩袈裟往外走。    
    走到门口,吉塘仓猛的想起自己来的目的还没有完成,便掉转头问道:“你们为什么要让乔科教民赔那么多?好多人家流离失所沦为乞丐,佛门之人为什么不能仁慈为怀?”    
    坚贝央厌恶地抽抽鼻子,不耐烦地挥挥手:“那是我与佛兄商量好的,不狠狠整治整治上个厉害的火炙,他们就不知道自己在哪层天上生活,不知道会给吉祥右旋寺惹出多大的祸端来。以后凡是与教务无关的事,你这个总法台、首席金座活佛就不要过问了。”    
    吉塘仓身上瞬间凉飕飕的,双脚像冻僵了似的铅重铅重。又仿佛有人用重锤砸了一下心尖,心尖痛得跳蹦子打哆嗦。他万万未想到坚贝央会说出这样的话,会用这样冷漠的口气与他说话。难道、难道他以前的面孔是伪装出来的?难道知音知己关系演化为陌路人关系?难道他再也不信任我了?难道他是利用我,而今我的利用价值已经完了?看来这半年多他们家族已经达成默契,抱成一团了。他吉塘仓已被视作圈子外的异己力量了。一腔悲哀升上喉口,他强力压住了,只是用陌生的目光重重瞥了瞥坚贝央,手按住隐隐作疼的肝部,急急走出屋去。    
    坚贝央送到会客厅门口,双脚没有跨出门槛,只是礼节地说了声“慢走”。    
    吉塘仓寒心了,他的脊背分明是感到了那道目光的寒气。    
    第二天一早,吉塘仓佛邸的内务管家拉开大门时,发现两边门环上有东西,一边被人扣了一泡狗屎,麻黑麻黑的又臭又丑;一边挂了半截马尾巴。恶作剧者用心一目了然,很清楚,说吉塘仓的品德为人如狗屎,说吉塘仓没有立场没有主心骨,东摇西摆如马尾巴。    
    洛哲一面吩咐侍僧赶紧清除,一面一溜小跑,嘴里诅咒这号不敢见人的小丑,骂他们该交给阎罗法王扔进油锅甩上刀山,受尽十八层地狱之苦。洛哲拜见吉塘仓,一时吃惊得说不出话来。一夜功夫,上师苍老了许多,黑发中突然冒出了许多白发茬,把头抹成了乱槽槽的,就像乌鸦在新地板上撒下了屎点。眼窝陷进去一指甲深,黑青黑青地发灰发暗,眼白却交织血丝,黑洞洞的像个骷髅眼。宽广的前庭也不显得宽广了,平添了两道深深的横纹,像平整的草原上踩出的两条牛道羊径,丑陋又不和谐,让人痛心难过。本来光滑红润的脸庞也黯然失色,像涂了一层黄土似的,灰沉沉、黄巴巴,没有一点精神,看去老了一圈,颧骨都凸现了出来。嘴皮有些发青,稍稍下翻的下嘴唇坠得更厉害了,也松弛了。看样他一整夜没有阖眼。    
    总之,整个人像换了个模样,神情木讷、呆板、迟钝。中午、晚上送进去的饭一口未动,原模原样地搁在炕上长几桌面上。    
    洛哲心情矛盾地讲述,吉塘仓听了脸色微微发白,发青眼窝动了几下,半响没有说话,说话时却出奇的平静,大出洛哲的意料:“让他们去闹吧,青山不因雷雨风暴而改变形状,大雁也不因四季交替而改变行程路线,日月星辰会告诉我们的坦荡赤心,漫漫时间会述说我们的伟岸品质。洛哲,以后我们就夹着尾巴活人,两耳只闻佛经,双眼不扫世尘。记住,晚开门,早锁门,少和僧俗交往。”    
    洛哲不明白地眨巴眼睛:“活佛,吉塘仓佛邸从没有受过这样大的侮辱,您是首席金座活佛,又是总法台,这口气我们不能这样悄悄咽下,我让僧戒长官查一查是谁干的!”    
    吉塘仓拦住洛哲,苦笑道:“当洪流淹没田庄时,你不可能追究出、分辨出淹没庄稼的那股洪水是哪条沟里流淌出来的。即使查出来又能顶啥用?他们是一股洪流啊。洛哲,相信你从我昨天上午回佛邸的脸神中看出了什么。你想想今天早晨的这事,黑白牛毛不一样,但拧成的是一条绳子。有些事我会慢慢告诉你的。我们吉塘仓佛邸从今往后,上至我,下至侍僧厨役,都要学习米拉日巴高僧苦行苦修的作风。”    
    这是他经过一夜痛苦思考为自己和佛邸人员制定的今后做人办事的方针。他发现自己过去想的单纯了点,幼稚了点,超俗了点。自以为聪明过人,却未想到人家一直在寻缝下蛆,往青石板上钉橛子,要把吉塘仓撵出吉祥右旋寺政教核心圈子,实现阿金家族对寺院为所欲为的专制统治,对教区无所顾忌的专制统治。没想到啊,没想到坚贝央也成了这样子。    
    洛哲梗着脖子不离去:“与其癞狗般看人脸色过日子,还不如雄狮般走向雪山踞傲四方。我们在川西北已经创下了地盘,有教区,也有子寺,有供养部落,也有四川军政当后靠。可以纵横左右,腾跃前后,独树一帜,何不自成政教天下。”洛哲的声音变了,愤懑中有着哽咽。    
    “住口!不许胡说。”吉塘仓声色俱厉,嗓门压得低低的吼斥道。他的脸上肌肉抽搐,嘴皮颤动:“难道你想看到吉祥右旋寺上层闹矛盾搞分裂的可悲局面?难道你愿意让这几代佛僧辛辛苦苦搭建的佛业大厦因抽去顶梁柱而坍塌吗?我们辛辛苦苦操劳的一切,不就是砌筑吉祥右旋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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