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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首席金座活佛-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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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心翼翼、兢兢业业又晃晃悠悠地走了一个月,远远能看见鄂陵湖青青如墨玉的面孔了,仁增的心放下了大半。能到挂在天边的鄂陵湖平静浩淼的湖水,就说明快要走出果洛地盘了。他最担心最提防的就是果洛各部落有组织的集体的武装行劫。游牧部落天生就有掠夺性。崇尚蛮力和财物的果洛部落,世世代代打劫成风,他们才不管你是千户百户的商队还是哪个寺院哪个活佛的商队。果洛人自豪地对外地人宣布过:“天果洛,地果洛,果洛与世界一样大。”他们只认天地诸神,再下来是财物。如果遇到果洛部落集体抢劫,他是无能为力的。何况吉塘仓活佛严格规定,佛邸的任何人,不管是僧管还是僧役,出了佛邸只要不是从事佛事活动,则一律得脱下袈裟着俗装,按世俗规则办事,对外不能说是吉塘仓佛邸的。这样以来,商队就失去了佛僧的保护色,遇到事情只能独立处置。虽说配备了几枝长枪短枪,但那不过是壮壮胆子、威风,吓唬吓唬盗贼而已,受过比丘戒的他从未想过用枪来射杀生灵,残害生命。    
    鄂陵湖头是高山草丘草原,他选择了一处稍稍能挡冷风的山湾宿营,招呼大家早早歇息,明日黎明出发,绕过鄂陵湖北面,直插扎陵湖以西。如果顺利,要不了两天,就出了果洛地盘到了康区上部曲麻尔草原。那儿牧民很少,是大片大片的半冻土荒野,很少有部落在游牧,驮队相对安全多了。    
    他放心地睡了个大觉。    
    要不是雷声般的火枪声、犬吠声、海螺声、牛角声交织的噪音惊扰了他的美梦,他可能还会睡下去。他迷迷糊糊地钻出帐,顿时目瞪口呆,脸色土黄。    
    营地背面、对面、正面三角形地带涌动着人头、马头、叉子枪角和刀光剑影。那骑在马上的是一个个赤裸着青铜般紫色上身,长发蓬蓬扬扬,脸色发青,只有眼珠和嘴唇里看得见一丝瓷白,眼珠里迸射的是蛮横、霸气、凶残、贪婪和玩世不恭。这是一伙地地道道的凶神恶煞,他肯定这是果洛某个部落的武装集体来抢劫。他们呐喊、放火枪、舞刀剑,向商队示意:他们只要财物不要人命,乖乖顺从才是出路,谁要反抗就要谁的命。    
    仁增没有犹豫,没有迟疑。他明白,反抗是没有作用的,只会招来更大的血光之灾。活佛很早就交代过,遇到强盗如果吓不走、赶不了,就顺从。财物是尘埃,飘了还会落下来,那是因缘所定。而杀人则不管哪一方得胜或惨败,都是罪孽,佛门绝对不允许的。今天,他不能杀生害命,身后还有那些伙计和跟随的香客商贾们的生命。他朝对方招招手,示意我们顺从。回身进帐,抽出长剑,双手捧过头,乖乖向舞动着部落标志的三角杏黄带蓝边的战旗走去。    
    黑胖结实的部落头人接受了他的降剑。它下马扫扫仁增,三角罩布蒙着的脸颤动了一下,那目光盯在仁增的手腕上,一把攥住仁僧的左手,说时迟那时快,佛珠已经套在他的右手腕了。    
    部落武装赶走了全部牲畜、所有货物,还有刀枪和骑乘,但他们没有洗劫一空,按照东部藏区部落强盗不成文的规定,给每人留下了七天的干粮,一件遮风挡寒可穿可盖的皮袄,几顶马鞍型小帐篷和一套锅碗。给老人孩子留下几头驮牛,以换着乘驮歇气,其余的便全部卷走了。雪域藏区的盗贼是不杀生的,他们只能抢劫财物牛羊,不能伤害被劫者的生命和肉体,除非遇到反抗。谁要是向弱者划了一刀,或是恶作剧向对方空放枪,谁就会受到同伙的耻笑和谴责,话传出去,别的部落会当作笑话的,甚至编成谚语、酒曲在公众集会时传唱戏谑,取笑向弱者示威风。    
    仁增披着袍子木呆呆望着牛队黑云般向远方飘去,脑子里空空荡荡的连几星尘埃都没有。    
    黑云消失在远方的山里,仁增也从惊愕中苏醒。    
    他把伙计和香客召集到身边,告诉大家,他要追撵驮牛队伍,他无脸回去叩见活佛,活着也没有什么意思。追撵乞求或许还能讨回一点货物。至于其他人愿跟他还是回各自家乡,都请自便。    
    香客们私下商议了几句,三五一伙结成灶伙单位告辞了。雇来的伙计们却没一人离队。他简单分了个工,平均负担,担剩下的行囊,就沿着黑云般远去的驮子队那羊肠小径上路了。    
    前面说过,草原上是没有路的,只有牦牛踩出的印径,只有乱纷纷挤挤撞撞的羊蹄碎点勾勒出的细线,只有马蹄坚硬的刨力抠出的草折泥土翻卷大半圆形的痕迹,它们汇集、叠加、重复才画出了草原上的路。草原上的路不会把你引入无人之地和死旮旯绝路上,不会误导你进入沙漠、死水、荒滩乱石之中,它只会把你引向炊烟袅袅、奶茶飘香的牧人帐前,只会把你引到水草丰美、鸟语花香的牧场上。    
    强盗们没有走传统的路径,而是选择了人畜很少穿过的河川和草丘之间。留下的踪迹很难寻找。仁增是牧人出身,从阿爸阿妈那儿耳濡目染了这方面的不少知识,这些年跑草地又悉心积累了一些经验,他略知草原上寻踪的几点绝活,所以强盗们的那点小聪明难不住他。    
    游牧生产的对象是牲畜,牲畜天性好动。在雷雨侵袭时有炸群四散的,在饿狼冲击时有到处溃逃的,丢失现象十分正常。同时也常有盗贼出没,偷走马牛羊。在寻找失散盗掠牧畜的趋水趋草状态下总是队列式地前进,最后一头牛的蹄印是牛路上最明显的蹄印。牧人只要掌握自己牛群落中最后一头牛的蹄印特征,就掌握了牛群的踪迹。其散处状态下一般无规律可循,大致相同的蹄印方向和粪迹干湿是惟一的线索。    
    牛队经过时,牧区牛队以牛只的纵队形式行进,而农区牛队,由于成对地驾轭耕地,所以驮队往往是并行的,而且还有挤损驮子遗撒货物的痕迹。    
    马成群牧放大部分出现在安多地区,安多牧人常识更丰富。马除了在山地,一般不习列队前进,而是成群云移。马蹄都是极规则的圆形。分辨马踪迹,主要蹄阵中极规则的圆形。从蹄阵中的儿马(种马)蹄迹和骡蹄迹的特征上入手进行判断。部分牧区牧人为保护马群,要在马群中混放三四匹骡子以协同儿马对付狼害。在不见马群时刻,牧人知道儿马蹄印一般在踪迹的两侧,至少有一匹群中骡子的蹄印清晰可辨,因为有一匹骡子始终处在马群后方。从儿马蹄印特征和骡子扁的蹄迹上即可以判定是不是相关马群。


第一部分第三章 佛珠与商队的故事(5)

    藏人踪迹识别方法很多,主要有:以草根压弯的轻重鉴别是牛还是马蹄;以蹄印间距认定是小畜还是大畜,是否是自家丢失的牲畜;从草头弯的方向,河边滑石头上的蹄蹭印迹判断走向;早晨或两天内则看草丛水迹印痕,若翠绿则是畜踩过的草叶,若灰蒙则不去理睬。    
    狩猎寻找兽迹还有特别判断认定方法:    
    (1)掌握狩猎对象饮水、晒太阳的时间规律;    
    (2)通过蹭崖挂枝掉的毛屑、屙的粪便寻找固定路径;    
    (3)按所需猎物身上价值最佳季节去狩猎;    
    (4)在吃饱睡懒觉或丧失警惕时下手。    
    ……    
    他不发愁找不到强盗团伙的,强盗肯定是近处游牧的部落,他们不会走出十天路程去抢劫,因为他们带的干粮顶多维持七八天。他发愁的是要不回那些货物,活佛在等他挣够一笔钱好完成大佛塔的修建,那是吉塘仓活佛一生最大的心愿啊!    
    他一路拖着沉重的步伐,一路懊悔不及,不断地谴责自己。他后悔这趟上路,没有到小镇上请瞎子丹巴给自己来个牛肩胛卜卦。过去他从来没有马虎过、疏忽过,这次事忙,又请大寺一位高僧用佛珠卜过卦,说道路曲折,但事业圆满,尽管上路。他一高兴就忘了去小镇找瞎子丹巴用牛肩胛骨占卜。    
    五天后的中午,正当他疲惫不堪,忐忑不安,快要陷入绝境之时,奇迹出现了。    
    他刚拐过山嘴,迎面就碰上了黑压压的驮牛群,差点撞个满怀。    
    他惊呆了,不知是福是祸,一下钉在原地动弹不了。    
    牦牛们先是惊骇,接着都高兴地站住足,哞哞冲他此起彼伏地亲热叫唤起来。    
    从牦牛尾后卷上来一人骑,他定睛一看,是那位凶神恶煞般的强盗头子。他脸上依然蒙着倒三角布面罩,牛眼睛瞪得老大,只是眼神从那天的凶残、贪婪、蛮横换成温和、羞愧和几丝不安。他纵马跑上前,在离仁增三步远的地方滚鞍下马,手捧那串佛珠上前,示意退还佛珠。    
    仁增惊喜交集地一把抢过佛珠,放在额头上轻轻叩了三下。    
    几乎同时,强盗头子和他的身后,呼啦啦扑地一大片,他们朝佛珠叩了三个响头,嗡嗡诵起六字金刚真经“嘛呢巴咪洪”。只是一刹那间,他们又呼啦啦上马远去了。    
    仁增惊魂未定,半天才吩咐驮夫们检查驮牛及牦牛的头数、驮数少了没有。    
    驮牛、牦牛一头不少。驮子数量也一副未缺,连拿去的枪枝、长刀等零碎东西也完整无损。包括每副鞍架上配备的皮绳、毛绳数量、长短,褐衫的大小等等都未少一巴掌,惟独路上准备用来调食的一捆葱、一缸准备馈赠拉萨贵族的内地蜂蜜、几个土陶罐的葡萄酒却不见了。不过与整个货物比较起来,那只不过是牛皮上的几根绒毛,值不了几个钱。    
    他欣喜若狂又纳闷疑惑。但纳闷归纳闷,心中还是满怀着惊喜,庆幸整个货驮全回到手中了。他暗暗感到事件的急剧变化可能与佛珠有关,可能佛珠改变了这一切。他又一次把佛珠捧到额前,重重顶礼叩拜了三下。    
    事实果真如此。但不是管家仁增所猜揣想像的那样——强盗头子意识到佛珠是吉塘仓活佛加持过的佛珠才幡然悔过,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而是强盗伙抢去佛珠、抢走财物后,发生了许多意想不到又解释不出原由的灾祸,他们惊恐万分,不得不赶紧退还佛珠、驮牛和货物。    
    仁增到达拉萨处理完货物和牛群后,有一天去品尝酥油红茶时,与一个来自果洛的商队侍从闲聊,才知道这件事的始末。那位侍从谈起果洛若尔羌部落今年集体抢劫遇到的连环灾祸,差点整个部落都在劫难脱。据说他们劫持的是吉祥右旋寺吉塘仓活佛的商队。抢去的吉塘仓佛珠因此大发雷霆,当场显示神力。他往详细里问起,那位侍从说他也不尽知细节,只听说那位头人肚子绞痛,疼得死去活来,差点小命被掐断。头人的兄弟喝了抢来的疯水发了疯,跳进沼泽滩里狂奔乱跑,没有几下陷入泥滩淹死了。三天中部落里有四五个青壮男汉死得不明不白又接二连三。强盗头子跑到一个宁玛巴高僧处去卜占算卦,结果说他们亵渎了一件神圣的法器,是护法神在惩罚他们。    
    仁增恍然大悟,明白佛珠和驮物绕了一大圈又重新回到他手中的由缘。    
    回到吉祥右旋寺后,他把这段经历简要禀报了吉塘仓活佛,不无崇拜地赞美道:“至尊活佛加持的佛珠,真是法力无边,战无不胜,比山神、护法神还厉害。”    
    吉塘仓微微一笑,轻轻摇摇头:“雪天寻食的鸟,会把石粒错当成草籽吞下肚;吃不到盐巴的牦牛,会把人尿撒过的地方舔个干净,知道为什么吗?”    
    仁增摇摇头,眼珠凝固在活佛神情复杂的脸上。    
    “那是饿疯了,是少见多怪,是咱藏人的耻辱啊!”    
    仁增还是没有明白,眸子里溢出茫然。    
    “贼骨头马步芳,打不过果洛三部落,就把果洛封锁起来,不让内地任何货物进入果洛。粮食、蔬菜、日用百货都不准进。可怜果洛黑头藏人什么也见不着,什么也吃不到。一年四季全靠肉、奶、野生草籽为食品,不知道这世上有好多好吃的,好喝的。”    
    仁增依然不明白,瞪圆眼睛凝视活佛。他弄不清楚,强盗团伙退还货物和佛珠与马步芳有什么关系。    
    活佛用佛珠敲了敲仁增的脑门子:“你可不能眼珠子掉进钱堆堆里,心头让银元淹没了。佛邸经营商队是为了啥?是为了大慈大悲,普度众生,把水深火热中的人们拯救出人间苦难地狱。”    
    仁增承认这一点,连连点头称是。    
    “果洛人未见过蜂蜜,尝着很甜,但他们也喜欢大葱,大葱味呛开胃口。这些年他们被逼疯了,饿疯了,遇上好吃的就天地不分地狂吃狂饮,反倒给自己带来了灾难。    
    “他们以为大葱就蜂蜜蘸着吃,是香上加甜,是最好吃的食品,却不知其中的厉害啊,蜂蜜和大葱是万万不能放在一起吃的,它会揪心断肠,要你们的性命。那头人虽然肚子疼得死去活来,但救过来了,还算幸运。”    
    仁增这才明白那强盗头子由凶变善,由蛮横变得温和的缘由。他弄不清大葱不能就蜂蜜的道理,只知道阿爸阿妈曾经告诫过,吃了山羊肉不能喝凉水。说山羊肉性子凉,羊脂不容易被消化,常凝存在肠胃里,再喝进去凉水,就成了雪堆上浇水化为冰,把肠胃拽断了,磨破了,人只有死路一条。那道理他倒一直铭记在心。    
    活佛又侃侃而谈:“果洛汉子们胃中全是牛羊肉,好比一堆干柴搁着,而那葡萄酒,好比是火种,他们身上本来就燥热,一遇葡萄酒,那不干柴遇上烈火,不全疯狂起来才怪呢。那葡萄酒喝起来香甜无比,实际到肚里就是疯火,小伙子们燥热难忍疯了般往沼泽里冲凉、消热。可怜啊,想获取甜蜜却得到了苦难,想享受幸福,却得到了凶灾,前生没有结下因缘啊!佛法僧三宝,请拯救他们的灵魂到极乐世界吧,他们是没有罪孽的。”吉塘仓微微阖眼合掌,喃喃念起“六字真经”。仁增也赶紧合掌眯眼,跟着念诵起“六字真经”来。


第一部分第四章 佛兄与佛珠(1)

    吉塘仓感慨万分地摩挲佛珠,捻动佛珠。佛珠褐黄光腻的色彩又勾起了他与佛兄矛盾的另一件心事。他心头不由得自语:佛珠啊佛珠,您给我带来了福气、名气,可也带来冷风黑雾,招惹了一大帮人,佛兄泽旺就是一个。为这个佛珠两人之间的隔阂又加深了一层……    
    他与坚贝央因佛珠发生不愉快之后大约三个月,泽旺派他的手枪队长班玛来佛邸送来口头邀请函:邀请他去如意宝珠林卡审查歌舞节目。他为难了,去还是不去,他举棋不定。    
    班玛虔诚地躬腰垂立。    
    他先请班玛就坐,让侍从盛茶端上干果点心。    
    “司令要举办歌舞晚会准备招待哪方嘉宾?”他称呼佛兄泽旺为司令是因为泽旺是国民政府任命的吉祥右旋寺教区的民兵保安司令。早在土龙年(公元一九二八年)夏佛兄就被国民革命军第二集团军第七方面军委任为总指挥部顾问,后总指挥部又设立吉祥右旋地区番兵游击司令部,泽旺就被任命为司令了,辖编三个民兵骑兵团。水鸡年甘肃省政府将游击司令部更名为保安司令部,还是任命他为不拿俸禄的民兵司令。土虎年还被蒋介石授为吉祥右旋地区少将保安司令。这样,当地与外地的军政要员,商贾学者都众口一致统称为司令。寺院上层、民间僧俗也附庸风雅,借用汉语称呼泽旺为司令。吉塘仓也按照俗习尊称为“司令”。    
    班玛毕恭毕敬地禀报:“听司令秘书讲,蒋委员长要视察青、甘、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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