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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第8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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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要忙着报关。等上水船到了,便往船上送。船上人问知是烂泥,便不肯放在舱里,只叫放在舱面上,把一个舱面,堆积如山的堆起来。到了南京,又要在下关运到城里,闹的南京城厢内外的人,都引为笑话,说新抚台一到镇江,便刮了多少地皮,却往南京来送。如此装运了三四回,还运不到十分之一。
恰好一回土包上齐了船之后,船便开行,却遇了一阵狂风暴雨,那舱面的土包,一齐湿透了,慢慢的溶化起来。加之船上搭客,看见船上堆了那许多麻包,不知是些甚么东西,挖破了看,看见是土,还以为土里藏着甚么呢,又要挖进去看,那窟窿便越挖越大;又有些是缝口时候,没有缝好的,遇了这一阵狂风大雨,便溶化得一齐卸了下来,闹得满舱面都是泥浆。船主恨极了,叫了买办来骂。买办告诉他这是苏州抚台叫运往南京去的,外国人最是势利,听说是抚台的东西,他就不敢多说了。一面叫人洗。那里禁得黄豆般大的雨点,四面八方打过来,如何洗得干净,只好由他。等赶到南京时,天色还没大亮。轮船刚靠了趸船,便有一班挑夫、车夫,与及客栈里接客的,一齐拥上船来。有个喊的是“挑子要罢”,有个喊的是“车子要罢”,有两个是“大观楼啊”、“名利栈啊”,不道一律的声犹未了,或是仰跌的,或是扑跌的。更有一班挑夫,手里拿着扁担扛棒,打在别人身上的;及至爬起来,立脚未定,又是一跌;那站得稳,不至于跌的,被旁边的人一碰,也跌下去了。登时大乱起来。不上一会功夫,带得满舱里面都是泥浆。
恰好这一回有一位松江提督,附了船来,要到南京见制台的。船到时,便换了行装衣帽,预备登岸。这里南京自然也有一班营弁接他的差,无奈到了船上,一个个都跌得头晕眼花,到官舱里禀见时,没有一个不是泥蛋似的。那提督大人便起身上岸。不料出了官舱,一脚踏到外面,仰面就是一个跟斗,把他一半跌在里面,一半跌在外面。吓得一众家人,连忙赶来搀扶。谁知一个站脚不稳,恰恰一跌,爬在提督身上,赶忙爬起来时,已被提督大骂不止。一面起来重新到舱里去开衣箱换衣服,一根花翎幸而未曾跌断。更衣既毕,方才出来。这回却是战战兢兢的,低下头一步一步的捱着走,不敢摆他那昂藏气概了。那一班在舱外站班的,见他老人家出来,军营里的规矩,总是请一个安。谁知这一请安,又跌下了四五个人。那提督也不暇理会,慢慢的一步一步捱到趸船上,又从趸船上捱到码头上。这一回幸未陨越,方才上轿而去。
再说船上那些烂泥包儿,一个个多已瘪了,用手提一提,便挤出无限泥浆,码头上小工都不肯搬。闹了一会,船上买办急了,通知了岸上巡防局,派了局勇到船上来弹压,众小工无奈,只得连拖带拽的,起到趸船上。好好的一座趸船,又变成一只泥船了。趸船上人急了,只得又叫人拖到岸上去。偏偏连日大雨不止,闹得招商局码头,泥深没踝。只这一下子,便闹到怨声载道,以后招商船也不肯装运了,方才罢休。
且说惠抚台在镇江耽搁了两天,游过金山、焦山、北固山等名胜,便坐了官船,用小火轮拖带,向苏州进发。一面颁出红谕,定期接印。苏州那边,合城文武,自然一体恭迎。在八旗会馆备了行辕。抚台接见过僚属之后,次日便去拜前任抚台,无非说几句寒暄套话。到了接印那天,新抚台传谕,因为前任官眷未曾出署,就在行辕接印。旧抚台便委了中军,赍了抚台印信及旗牌、令箭等,排齐了职事,送至八旗会馆。
新抚台接印、谢恩、受贺等烦文,不必细表。
且说旧抚台叶伯芬交过印之后,便到新抚台惠锡五处辞行。坐谈了一会,伯芬兴辞。锡五道:“兄弟有一句临别赠言的话,不知阁下可肯听受?”伯芬当他是甚么好话,连忙应道:“当得领教。”锡五道:“阁下到了新疆那边,正好多参两个藩司!”伯芬听了,不觉目定口呆,涨红了脸,回答不上来,只好搭讪着走了。到了动身那天,锡五只差人拿个片子去送行,伯芬也自觉得无味。这里锡五却又专人到京里去和他兄弟受百商量,罗织了伯芬前任若干款,买出两个都老爷参出去。有旨即交惠福查明复奏。他那复奏中,自然又加了些油盐酱醋在里面,叶伯芬便奉旨革职。可怜他万里长征的到了新疆,上任不到半年,便碰了这一下子,好不气恼!却又无可出气,只拣了几十个属员,有的没的,出了些恶毒考语,缮成奏折,倒填日子,奏参出去,以泄其忿。等他交卸去了之后,过了若干日子,才奉了上谕:“叶某奏参某某等,着照所请,该部知道。”这一个大参案出了来,新疆官场,无不恨如切骨,无奈他已去的远了,奈何他不得。只此一端,亦可见叶伯芬的为人了。
且说苟才自从署了巡道之后,因为是个短局,却还带着那筹防局、牙厘局的差使。署了两个多月,新任藩台到了,接过了印。那原任巡道,应该要回本任的了,因为制台要栽培苟才,就委原任巡道去署淮扬道。传见的时候,便说道:“老兄交卸藩篆下来,极应该就回本任。无奈扬州近日出了一起盐务讼案,连盐运司都被他们控到兄弟案下。兄弟意思要委员前去查办。无奈此时第一要机密,若是委员前去,恐怕他们得了信息,倒查不出个实情来,并且兄弟意中,也没有第二个能办事的人,所以奉托辛苦一趟。务请到任之后,暗暗查访,务得实情,以凭照办。所有那讼案的公事,回来叫他们点查清楚,送过来就是了。”巡道受了这个米汤,自然是觉得宪恩高厚,宪眷优隆了,奉了公事,便到署任去了。这里苟才便安安稳稳署他的巡道。此时一班候补道见苟才的署缺变了个长局,便有许多人钻谋他的筹防局、牙厘局了;制台也觉得说不过去,便委了别人。苟才虽然不高兴,然而自己现成抓了印把子,也就罢了。
谁知这个当刻儿,又出了调动。那位两江制台调了直隶总督,并且有“迅速来京陛见”字样;两湖总督调了两江。电报一到,那南京城里的官场,忙了个奔走汗流,顿时禀贺的轿马,把“两江保障”、“三省钧衡”两面辕门,都塞满了。制台忙着交卸进京,照例是藩台护理总督,巡道署理藩台。苟才这一乐,登时就同成了天仙一般!虽然是看几天印把,没有甚么大不了的好处,面子上却增了多少威风,因此十分得意。
谁料他所用的一个家人,名叫张福的,系湖北江夏人。他初署巡道时,正是气焰初张的时候,那张福忽然偷了他一点甚么东西,他便拿一张片子,叫人把张福送到首县去叫办,首县便把张福打了两百小板子,递解回籍。张福是个在衙门公馆当差惯了的人,自有他的路子,递回江夏之后,他便央人荐到总督衙门文案委员赵老爷处做家人。他心中把苟才恨如彻骨,没有事时,便把苟才送少奶奶给制台的话,加点材料,对同事各人淋漓尽致的说起来,大家传作新闻。久而久之,给赵老爷听见了,便把张福叫上去问。张福见主人问到这一节,便尽情倾吐。赵老爷听了,也当作新闻,茶余酒后,未免向各同事谈起。久而久之,连两湖督宪都知道了,说南京道员当中有这么一个人,还叫他署事,那吏治就可想了。加以他的大名叫得别致,大家都叫别了,总是叫他“狗才”,所以一入耳之后,便不会忘记的。因此苟才的行为,久已在两湖督宪洞鉴之中的了。
两湖督宪奉了上谕,调补两江之后,便料理交代,这边的印务是奉旨交湖北巡抚兼署的。交代过后,便料理起程,坐了一号浅水兵轮,到了南京,颁出红谕,定期接印。那时离原任总督交卸的日子,虽然不过十多天,然而苟才已经心满意足了。却是新制台初到手时,各官到码头迎迓,新制台见了苟才手版,心中已是一条刺;及至延见之时,不住的把双眼向苟才钉住。苟才那里知道这里面的原委,还以为新制台赏识他的相貌呢。
及至新制台接印之后,苟才也交卸藩篆,仍回署任。不出三日之内,忽然新制台一个札子下来,另委一个候补道去署淮扬道篆;却饬令原署淮扬道,仍回巡道本任;现署巡道苟才,着另候差委。这么一个札子下来,别人犹可,惟有苟才犹如打了个闷雷一般,正不知是何缘故。要想走走路子,无奈此时督辕内外各人,都已换了,重新交结起来,很要费些日子。有两个新督宪奏调过来的人,明知他是红的,要去结交他时,他却有点象要理不理的样子。苟才心中满腹狐疑,无从打听。不料新督宪到任三个月之后,照例甄别属员,便把苟才插入当中,用了“行止龌龊,无耻之尤”八个字考语,把他参掉了。这一气,把苟才气的直跳起来!骂道:“从他到任之后,我统共不过见了他三次,他从那里看见我的‘行止龌龊’,从何知道我是‘无耻之尤’!我这官司要和他到都察院里打去!”骂了一顿,于事无济,又不免拿家人仆妇去出气。那些家人仆妇看见主人已经革职,便有点看不在眼里的样子。从前受了主人的骂,无非逆来顺受;此时受骂,未免就有点退有后言了。何况他是借此出气的,骂得不在理上,便有两个借此推辞,另投别人的了。苟才也无可如何,回到上房,无非是唉声叹气。
还是姨妈有主意,说道:“自从我们把少奶奶送给前任制台之后,也不曾得着他甚么好处,他便走了。”苟才忙道:“可不是。早知道这样,我不会留下,等送这一个!”姨妈道:“不是这样说。你要送姨太太给他,也要探听着他的脾气,是对这一路的,才送得着;要是不对这一路的,送他也不受呢。”苟太太道:“罢,罢!我看他们男人们,没有一个不对这一路的,随便甚么臭婊子都拿着当宝贝,何况是人家送的呢!”姨妈道:“你们都不知说些甚么,我在这里替你们打算正经事呢。大凡人总有一个情字,前任制台白受了我们一位姨太太,我们并未得着他甚么好处,他便走了。此时妹夫坏了功名,这边是站不住的了。我看不如到北洋走一趟,求求他,总应该有个下文。你们看我的话怎样?”只这一句话,便提醒了苟才道:“是呀,我到天津伸冤去。”即日料理到北洋去。
正是:三窟未能师狡兔,一枝尚欲学鹪鹩。不知苟才到北洋去后如何,且待下回再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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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4回 图恢复冒当河工差 巧逢迎垄断银元局

苟才自从听了姨妈的话,便料理起程到天津去。却是苟太太不答应,说是要去大家一股脑儿去,你走了,把我们丢在这里做甚么。苟才道:“我这回去,不过是尽人事以听天命罢了,说不定有差使没差使。要是大家同去,万一到了那边没有事情,岂不又是个累。好歹我一个人去,有了差使,仍旧接了你们去;谋不着差事,我总要回来打算的。一个人往来的浇裹轻,要是一家子同去,有那浇裹,就可以过几个月的日子了,何苦呢!”姨妈也从旁相劝。苟太太道:“你不知道,放他一个人出去,又是他的世界了,甚么浪蹄子,臭婊子,弄个一大堆还不算数,还要叫他们充太太呢。”姨妈道:“此刻他又多了好几年的年纪了,断不至于这样了。你放心罢。”苟太太仍是不肯。苟才道:“如果必要全眷同行,我就情愿住在南京饿死,也不出门去了。’还是亏得姨妈从旁百般解劝,劝的苟太太点了头,苟才方才收拾行李,打点动身。
附了江轮,到得上海,暂时住在长发栈。却在栈里认得一个人。这个人姓童,号叫佐訚,原是广东人氏;在广东银元局里做过几天工匠,犯了事革出来,便专门做假洋钱,向市上混用,被他骗着的钱不少。此时因为事情穿了,被人告发,地方官要拿他,他带了家眷,逃到上海,也住在长发栈。恰好苟才来了,住在他隔壁房间,两人招呼起来,从此相识。苟才问起他到上海何事的,佐訚随口答道:“不要说起!是兄弟前几年向制台处上了一个条陈,说:现在我们中国所用的全是墨西哥银圆,利权外溢,莫此为甚!不如办了机器来,我们设局自铸。制台总算给我脸,批准了,办了机器来,开了个银元局鼓铸,委了总办、会办、提调。因为兄弟上的条陈,机器化学一道,兄弟也向来考究的,就委了兄弟做总监工。当时兄弟曾经和总办说明白,所有局中出息,兄弟要用二成;余下八成,归总办、会办、提调,与及各司事等人訚分。办了两年,相安无事。不料前一向换了个总办,他却要把那出息一股脑提去,只给我五厘,因此我不愿意,辞了差到上海顽一顽。”苟才道:“那银元局总办,一年的出息有多少呢?”佐訚道:“那就看他派几成给人家了。我拿他二成,一年就是八十万。”苟才听了,暗暗把舌头一伸。从此天天应酬佐訚。佐訚到上海,原是为的避地而来,住栈究非长策,便在虹口篷路地方,租了一所洋房,置备家私,搬了进去。在新赁房子里,也请苟才吃过两顿。苟才有事在身,究竟不便过于耽搁,便到天津去了。
到得天津,下了客栈,将息一天,便到总督衙门去禀见。制台见了手本,触起前情,便叫请。苟才进去,行礼之后,制台先问道:“几时来的?”苟才道:“昨天才到。”制台道:“我走了之后,你到底怎么搅的,把功名也弄掉了?”苟才道:“革道一向当差谨慎,是大帅明鉴的。从大帅荣升之后,不到半个月,就奉札交卸巡道印务,以后并没得过差使。究竟怎样被革的,革道实在不明白。”制台道:“你这回来有甚么意思没有?”苟才道:“求大帅栽培!”制台道:“北洋这边呢,不错,局面是大,然而人也不少。现在候差的人,兄弟也记不了许多。况且你老哥是个被议的人。你只管候着罢,有了机会,我再来知照。”说罢,端茶送客。苟才只得告辞出来。从此苟才十天八天去上一趟辕,朔望照例挂号请安。上辕的日子未必都见着,然而十回当中,也有五六回见着的。幸得他这回带得浇裹丰足,在天津一耽搁就是大半年,还不至于拮据。而且制台幕里,一个代笔文案,姓冒,号叫士珍,被他拉拢得极要好,两人居然换了帖,苟才是把兄,冒士珍是把弟,因此又多一条内线。看看候到八个月光景,仍无消息,又不敢当面尽着催。
正想托冒士珍在旁边探一探声口,忽然来了个戈什,说是大帅传见。苟才连忙换了衣冠,坐轿上辕。手版上去,马上就请。制台一见面,便道:“你老兄来了,差不多半年了罢?”苟才想了一想,回道;“革道到这边八个多月了。”制台道:“我一点事没给你,也抱歉得很!”苟才道:“革道当得伺候大帅。”制台道:“今天早起,来了个电报,河工上出了事了,口子决得不小。兄弟今天忙了半天,人都差不多委定了,才想起你老兄来。”苟才道:“这是大帅栽培!”制台道:“你虽是个被议的人员,我要委你个差使呢,未尝不可以;但是无端多你一个人去分他们的好处,未免犯不上。你晓得他们巴了多少年,就望这一点工程上捞两个,此刻仗了我的面子,多压你一个人下去,在我固然犯不上,在你老哥,也好象
——”说到这里,就停住了口。苟才道:“只求大帅的栽培,甚么都是一样。”制台道:“所以啊,我想只管给你一个河工上的公事,你也不必到差,我也不批薪水,就近点就在这里善后局领点夫马费,暂时混着。等将来合龙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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