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娜-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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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他问道,一边掉过头来,认出那个人是拉法卢瓦兹。
“明天晚上的夜宵……你本来可以叫人告诉我一声,让我也参加。”
福什利刚要解释,旺德夫尔走到他面前,说道:
“那个女人看来不是富卡蒙的朋友,而是那儿一位先生的姘妇……她不能来。真倒霉!……不管怎么说,我已经抓住了富卡蒙。他总得设法把路易丝从王宫剧院里带来。”
“德·旺德夫尔先生,”尚特罗抬高声音问道,“是不是上星期天举行的瓦格纳①音乐会上被人喝了倒彩的那个女人?”
“哦!倒彩喝得可厉害呢。”旺德夫尔走上去恭恭敬敬地回答道。
说完,太太们没有人与他再谈话,他便离开了,继续与记者耳语道:
“我再去拉几个人来……那边几个年轻人肯定认识一些小娘儿们。”
这时候,只见他兴高采烈的样子,微笑着,走到客厅里每个角落,找男人们谈话。他钻到人群中间,同每个人咬耳朵说一句话,又回过头来眨眨眼睛,打个暗号。他那副不慌不忙的神色,像在传递一道口令。他的话传开了,大家都答应赴约;不过,这种热情拉人赴约的悄悄谈话声,被女士们的兴致勃勃的高谈阔论声淹没了。
“行了,别谈你那些德国音乐家了,”尚特罗太太连连说道,“唱歌,快乐,这才是光明……你听见过帕蒂②演唱的《理发师》吗?”
①瓦格纳(一八一三~一八八八),十九世纪后期德国主要作曲家、音乐戏剧家。
②帕蒂(一八四三~一九一九),意大利女歌唱家,出生于马德里,她经常在巴黎歌剧院演唱莫扎特、罗西尼、威尔地创作的歌曲。
“妙极了!”莱奥妮德低声说道,“她平时只在钢琴上弹些轻歌剧曲子。”
萨比娜夫人按了铃。每逢星期二,如果来访客人不多,茶点就摆到这间客厅里来。伯爵夫人一边叫一个男仆收拾小圆桌,一边注视着旺德夫尔。她的嘴角上挂着一丝笑意,露出了洁白的牙齿。伯爵走过她身边时,她问道:
“你究竟在搞什么鬼,德·旺德夫尔伯爵?”
“我搞什么啦,太太?”他镇定自若地回答,“我没搞任何鬼。”
“啊!……我看你忙的那副样子……行啦,你来帮帮我的忙吧。”
她把一本照相簿放到旺德夫尔的手里,请他递到钢琴上面。可是他仍然想出一个办法低声告诉福什利,说他明天要把塔唐·内内也带来,在冬季里,她是胸部袒露得最美丽的女人,还有玛丽亚·布隆,不久前,她在游乐剧院初次登台演出。然而,他每走一步,拉法卢瓦兹都跟着他,等待旺德夫尔的邀请。最后,他等得不耐烦了,只好毛遂自荐。旺德夫尔马上同意邀请他;不过,叫他答应把克拉利瑟也带去;当拉法卢瓦兹装出有点顾虑时,他安慰他,说道:
“既然我邀请你了,还怕什么!”
拉法卢瓦兹很想知道女主人的名字。这时伯爵夫人呼唤旺德夫尔过去,问他英国人沏茶的方法。因为他经常到英国去,他的马还在英国参加过比赛呢。据他说,只有俄国人才会沏茶;于是他就告诉她俄国的沏茶秘诀。随后,他在说话的时候,仿佛心里还在盘算着如何沏茶,他收住话头,转了个话题,问道:
“顺便说一句,侯爵呢?我们今晚大概不会见到他吧?”“会见到他的,我父亲明确答应我他一定来,”伯爵夫人回答道,“我现在担心起来了……他一定有公务在身,走不开。”
旺德夫尔悄悄地笑了,他似乎猜想到德·舒阿尔侯爵在办什么样的公事,他想起侯爵有时把一个漂亮女子带到乡间去。兴许明天他会来吧。
福什利认为现在该是邀请缪法伯爵的时候了,不妨试试看。因为晚上活动已进行一段时间了。
“真的吗?”旺德夫尔问道,他还以为福什利在开玩笑哩。
“当然是真的……如果我完不成这个差使,她会把我的眼睛挖掉的。她迷恋上他了,你知道吧。”
“那么,我就助你一臂之力吧,亲爱的。”
已经到了十一点钟了,伯爵夫人在她女儿的帮助下,才把茶点端来。因为来的都是知交密友,茶杯和盛点心的碟子就很随便地传递下去。太太们不离开自己的扶手椅,坐在火炉前,漫不经心地啜着茶,嚼着指头抓着的点心。话题从音乐一下子又转到供应商身上。卖易溶于口的糖果的只有布瓦西埃,供应冰淇淋的要数卡特琳店的好;而尚特罗夫人却认为拉丁维尔的最好。她们谈话的速度越来越慢,客厅里的人都疲倦了,个个昏昏欲睡。斯泰内把那位众议员拦在一张椭圆形的双人沙发的一端,又开始悄悄对他做工作。韦诺先生大概是过去爱吃甜食,弄坏了牙齿,一口一口地吃着干点心,像老鼠啃东西,发出轻轻的响声;而那个内务部办公室主任,嘴巴不离杯子,没完没了地喝茶。伯爵夫人不慌不忙地走到每个人面前,给客人们送茶点,客人们要不要,听凭自便,她在每个人面前站上几秒钟,用询问的神色瞅瞅客人,然后嫣然一笑,走开了。壁炉里的旺火把她的脸烤得通红,乍看上去像是她女儿的姐姐,她女儿与她相比显得又干瘪又呆板。福什利正在同她的丈夫和旺德夫尔谈话,当她走到他面前时,她发现他们闭口不说了,所以她停都未停,又走过去一点,把那杯茶递给了乔治·于贡。
“想请你们吃夜宵的是位夫人。”新闻记者愉快地对缪法伯爵说道。
缪法伯爵整个晚上脸色灰沉沉的,听了这话,不禁惊讶起来,问道:“是哪个夫人?”
“哎!是娜娜!”旺德夫尔说道,他想让缪法伯爵快点接受邀请。
伯爵变得更严肃起来。只眨了几下眼皮,这时觉得有点不舒服,从额头上看出,似乎偏头痛发作了。
“可是我不认识这位夫人。”他喃喃说道。
“得啦!你还去过她家哩。”旺德夫尔提示他。
“怎么!我到她家里去过!……啊!对啦,有一天,我代表赈济所去的。我记不起来了……去过又算什么,反正我不认识她,我不能接受她的邀请。”
他脸上露出一副冷漠样子,想让他们知道,跟他开这种玩笑毫无意思,像他这样有身份的人是不会到这样的女人家里吃饭的。旺德夫尔大声说:“这是艺术家招待的夜宵,天才人物是原谅一切的。”福什利说,曾经有一次晚餐,苏格兰王子,就是王后的儿子,坐在一个在咖啡歌舞厅里当过歌手的女人旁边。伯爵对他的话压根儿不想再听下去,再三拒绝接受邀请。
虽然他是个很讲礼貌的人,还是露出气乎乎的样子。
乔治和拉法卢瓦兹面对面地站着喝茶,听见了旁边几个人的谈话。
“哦!原来是在娜娜家里,”拉法卢瓦兹低声说道,“我早就应该料到这地方了!”
乔治默不作声,但是他的热情却燃起来了,他的金发飘拂着,他的蓝蓝的眼睛像蜡烛似的闪闪发光。几天来他所陷进去的堕落念头,使他激动,使他心绪不宁。他终于进入他所梦想的境界了!
“可惜我不知道她住在何处。”拉法卢瓦兹又说。
“她住在奥斯曼大街,在拉卡德路与帕基埃之间的一幢楼的第四层楼上。”乔治一口气说出来。
拉法卢瓦兹惊异地瞅瞅他,他满脸绯红,既得意又尴尬,补充说道:
“我也受到了邀请,她是今天早上邀请我的。”
这时,客厅里骚动起来。旺德夫尔和福什利无法继续劝说伯爵了。舒阿尔侯爵进来了,大家都赶紧站起来迎接。侯爵两腿发软,步履维艰地站在客厅中央,面色苍白,两眼一眨一眨,好像刚从光线暗淡的胡同里出来,被刺眼的灯光照得睁不开眼睛。
“我以为您不会来了,爸爸,”伯爵夫人说道,“您若不来,我会担心到明天哩。”
他只是看着她,一句话也不说,样子像没有听懂她的话。他的鼻子很大,在他那胡子刮得光光的脸上,鼻子像肿起来的大疙瘩;而他的下嘴唇下垂着。于贡夫人见他如此疲乏,对他既同情又怜悯,说道:
“您太劳累了。您应该休息……像我们这样的年龄的人,应该把工作让年轻人来干。”
“工作,啊!是的,工作,”侯爵终于结结巴巴说话了,“我总是有很多工作……”
他的精神恢复正常了,驼着的背挺直了,用习惯的动作,把一只手放在白发上捋了捋,那稀疏的几绺鬈发在他的耳后飘拂着。
“您干什么工作,干到这么晚?”杜·荣古瓦太太问道,“我还以为您去出席财政部长举行的招待会了呢。”
伯爵夫人截住道:
“我父亲在研究一项法律草案。”
“对的,是一项法律草案,”他说,“一项法律草案,一点也不错……我一个人关起门来研究,是有关工厂的法律。但愿大家都遵守星期日的休息。政府不愿全力执行这项制度,这种做法确实不够体面。星期日教堂里阒无一人,我们正在走向灾难。”
旺德夫尔瞧瞧福什利。他们两人都待在侯爵的身后,他们闻到他身上有一股气味。旺德夫尔终于找到了机会,把侯爵拉到一边,问他带到乡间去的那个美人儿是谁,老头子装出诧异的样子,可能有人看见他与德克尔男爵夫人在一起,有时他到维罗弗莱去,在她家里住上几天。旺德夫尔对他搞突然袭击,这是他唯一的报复办法:
“告诉我吧,您到哪儿去啦?您的臂肘上满是蜘蛛网和石灰。”
“我臂肘上,”他神色慌张,支吾道,“哦!确实是这样……有点脏……大概是我从家里下楼时弄脏的。”
有好几个人告辞了。时间已近午夜。两个仆人不声不响地把空茶杯和盛糕点的碟子端走,太太们在壁炉前面又围成一圈,但圈子缩小了,晚会快结束时,在无精打采的气氛中,她们谈得更随便了。连客厅仿佛也昏昏欲睡了,一道道阴影从墙上慢慢投射下来。于是,福什利说要告辞了。不过,他打量着萨比娜伯爵夫人,又把时间忘记了。她作为东道主操劳了半天,这时坐在她常坐的椅子上歇一阵子,她默默不语,凝望着木柴烧成炭火,她的脸色那样苍白,表情那样难以理解,使福什利心里又生了疑窦。在炉火的照耀下,她嘴角上的那颗痣上的黑毛映成了金黄色。那简直就是娜娜的痣,连颜色都一样。他不由自主地凑到旺德夫尔的耳边,说了一句话。说真的,旺德夫尔从来没有注意到。于是,他们两人继续把娜娜和伯爵夫人作比较。他们发觉她们的下巴和嘴巴也有些相像,不过,两只眼睛却没有丝毫共同之处。另外,娜娜看上去是个天真的姑娘,而伯爵夫人呢,却让人不知怎么说是好,简直可以说她是一只正在睡觉的母猫,爪子缩进去,几条腿有点神经质般地在微微颤动着。
“不管怎样,同她睡觉还是可以的。”福什利说道。
旺德夫尔用目光透过她的衣服打量着她的肉体。
“是的,还是可以的,”他说道,“但是,你知道,我怀疑她的屁股长得怎样。她的屁股一定不丰满,你敢打赌吧!”
他住了嘴。福什利猛地碰了他一下胳膊肘,向他指指爱丝泰勒,她坐在他们前边的一张圆凳子上。刚才他俩大声说话,没有看见她,她大概听见了。不过,爱丝泰勒的身体依然坐得笔直,一动也不动,这个长得太快的姑娘的瘦脖子上,没有一根汗毛动一下。于是他们走开了三四步。旺德夫尔说,他保证伯爵夫人是个作风正派的女人。
这一阵子,壁炉前面的说话声音高了起来。杜·荣古瓦太太说道:
“我已经同意您的看法,俾斯麦也许是一个聪明人……不过,如果您还要把他说成天才……”
太太们都重新回到她们最初的谈话的主题上来。
“怎么!又谈俾斯麦先生呀!”福什利嘟哝道,“这次我可真的要走啦。”
“等一等,”旺德夫尔说道,“我们必须让伯爵给我们一个最后的回答。”
缪法伯爵同他的岳父和几个神态严肃的人在谈话。旺德夫尔把他拉过来,再次向他发出邀请,支持他去,并说他自己也要参加夜宵活动。一个男子汉到处都可以去嘛,不会引起人们的风言风语,最多引起人们的好奇。伯爵耷拉着眼皮,默默听他讲这些道理。旺德夫尔觉得伯爵有点动摇了,这时候,德·舒阿尔侯爵带着疑问的神态走过来。侯爵知道了是怎么一回事,福什利邀请他也参加,他偷偷瞟了瞟他的女婿。大家显得很尴尬,沉默了良久。他们两人这时都鼓起了勇气,倘若缪法伯爵没有瞥见韦诺先生死命地盯着他,他们也许接受邀请了。这个矮老头子,脸上没有一丝笑容,脸色发灰,两眼像钢一样寒光逼人。
“不去。”伯爵马上用那么肯定的语气回答,说什么他也不会接受邀请了。
于是,侯爵用更加严肃的语气拒绝了邀请,他谈起了道德的问题。上层阶级应当树立榜样。福什利淡淡一笑,他握了握旺德夫尔的手,也不等他,拔腿就走了,因为他还要到他的报社里去哩。
“明天半夜十二点,在娜娜家里见面,对吧?”
拉法卢瓦兹也跟着要走。斯泰内与太太们挥手告别。其他男人也跟着他们一起告退。在走向候见室去取外套时,大家都说同样的话,每个人都重复道:“明天半夜十二点,在娜娜家里见面。”乔治等着和他妈妈一起走,他站在门口,告诉每个人娜娜的确切地址是在四层楼,左边的门。不过,福什利在离开客厅前,又回过头来望了最后一眼。旺德夫尔又坐到太太们中间,与莱奥妮德·德·谢泽勒开玩笑。缪法伯爵和德·舒阿尔侯爵又参加她们的谈话,而那个慈祥和善的于贡太太却睁着眼睛打瞌睡。韦诺先生消失在女人们的裙子后边,身子显得更小了,脸上重新露出了笑颜。在宽大而庄严的客厅里,十二点钟慢慢地敲响了。
“怎么!怎么!”杜·荣古瓦太太说道,“你们认为俾斯麦先生会来打我们,来打我们……这说得太过分了。”
尚特罗夫人周围的人都笑着,因为俾斯麦要打仗之事是她刚才说的,她是在阿尔萨斯听到的,她的丈夫在那里拥有一座工厂。
“我们有皇上,真幸运。”缪法伯爵用一副官员的严肃神态说道。
这是福什利听到的最后一句话。他又一次回头看了萨比娜伯爵夫人一眼,然后把身后的门拉上。她与内务部办公室主任正在漫不经心地谈话,而且看上去对这个胖子的谈话很感兴趣。显然,福什利搞错了,这个家庭并没有裂痕。真遗憾。
“喂,你还不下来吗?”拉法卢瓦兹从前厅里向他喊道。
大家到了人行道上,便分道扬镳了,人人都说:
“明天在娜娜家里见面。”
四
从早上起,佐爱就把整个套间交给一个大饭店的侍应部的领班去布置,他是布雷邦饭店派来的,还带来一班助手和侍者。由布雷邦饭店提供一切:夜宵,餐具,水晶玻璃杯,餐巾,台布,鲜花,甚至还包括椅子和圆凳。娜娜的橱子里,几乎连一打餐巾也没有,在她初次登台演出成功后,还没有来得及配齐各种用品,但她又不屑于到饭店去请客,宁愿把饭店搬到自己家里。这样在她看来似乎显得别具风味。她想用夜宵来庆祝她作为明星的巨大成功,好让世人今后传为佳话。由于她的餐厅太小,侍应部领班就把饭桌摆到客厅里,桌子上摆了二十五套餐具,未免显得挤了一点。
“一切都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