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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娜娜-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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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他原来就是缪法伯爵,咱俩认识他的岳父,不是吗?他叫奥古斯特?”罗丝对米尼翁说,“你知道,他就是舒阿尔侯爵,我不是到他家里唱过歌吗?……恰巧他也在这里看戏,我看见他了,他坐在包厢的后排。他是上了年纪的人了……”
  普律利埃尔刚刚插上他那一大撮翎毛,这时转过头来叫她:
  “喂!罗丝,该我们上场喽!”
  她跟丈夫的话还未说完,就跟随他走了。这时,剧院门房布龙太太走到门口,手里捧着一大束花。西蒙娜开玩笑说,这束花是不是送给她的;但是女门房没有吭声,用下巴指指走廊尽头娜娜的化妆室。这个娜娜,简直被埋在花里了。接着,布龙太太走回来,交给克拉利瑟一封信,她随口轻轻骂了一声。又是拉法卢瓦兹这个讨厌鬼写来的!他这个男人,就是缠住她不放!当她知道他还在门房那儿等她时,她大嚷道:
  “告诉他我演完这一幕就下来……我要叫他吃我的耳光。”
  丰唐匆匆跑过来,连声说道:
  “布龙太太,听我说……听清楚啦,布龙太太……幕间休息时,拿六瓶香槟酒来。”
  催场员又气喘吁吁地来了,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大家都上场啦!……丰唐先生,轮到你上场喽!快点!快点!”
  “知道喽,知道喽,我就去,巴里约老爹。”丰唐惊慌失措地回答着。
  随后,他跑上去追着布龙太太,又叮嘱一遍:
  “嗯?!说定了,六瓶香槟酒,幕间休息时拿来,送到演员休息室……今天是我的圣名瞻礼日,由我付钱。”
  只听裙子一阵窸窣响,西蒙娜和克拉利瑟走了。屋子里又寂静下来。当朝向走廊的门发出一声闷响关上后,又下起阵雨来,雨滴打在窗户的玻璃上,发出啪啪的响声,打破了演员休息室的一片沉静。巴里约这个面色苍白的矮老头,在剧院里跑龙套已经三十年了,他随便地走近米尼翁,把打开的鼻烟盒递给他。他总是在楼梯上和化妆室的走廊里奔走如梭,他献上鼻烟盒,让人吸吸鼻烟,这样他就好休息片刻。还有娜娜太太——他是这样称呼她的,他还没有叫她呢,她是一贯自由放任,我行我素,对处罚毫不在乎,总是想误场就误场。他去叫她时却停下了脚步,他很惊讶,喃喃地说:
  “瞧!她准备上场啦,她出来了……她大概知道王子来了。”
  娜娜果真出现在走廊里,她身穿女鱼贩子服装,胳膊、面孔白皙,眼睛下面抹了两块玫瑰红斑。她没有进来,只向米尼翁和福什利点点头。
  “你们好,你们都好吧?”
  只有米尼翁去握了她伸过来的手。随后,娜娜继续神态庄重地往前走,女服装员一步不离地跟在她后面,不时弯下身子,抹平她裙子上的皱褶,萨丹殿后,紧跟在服装员的后面;她竭力装出一副情绪正常的样子,实际上她心里烦恼透了。
  “斯泰内呢?”米尼翁突然问道。
  “斯泰内先生昨天到卢瓦雷去了,”巴里约正要回到舞台上去时,说道,“我想他要在那儿买一座乡间别墅。”
  “啊!对了,我知道,是为娜娜买的。”
  米尼翁脸色变得阴沉。这个斯泰内,曾经许愿给罗丝买座公馆!过去的事还说它干啥!
  算了,犯不着跟任何人闹别扭,另找机会就是了。米尼翁心绪不宁,但仍然露出高傲的样子,在壁炉和蜗形脚桌子之间踱来踱去。现在演员休息室里只剩下他和福什利两人了。新闻记者疲惫不堪,深深躺在一张大扶手椅里。他静静地呆在那儿,眼皮半睁半闭,米尼翁踱步走过他面前时,总要瞟他一眼。每当只有他们两人在一起时,米尼翁压根儿不想对他拍拍打打;既然没有一个人看到这个场面,拍拍打打有什么意思呢?由他自己扮演嘲弄人的丈夫这种角色,仅仅为了给自己取乐,实在毫无意思。福什利可以这样休息几分钟,他很高兴。他懒洋洋地把脚伸到炉火前,眼睛凝望上方,从晴雨表一直望到挂钟。米尼翁踱步时,突然在波蒂埃的半身像前停下脚步,心不在焉地看着那尊半身像,然后转过身,回到窗户前面,窗外院子里一块地方黑洞洞的。雨已停了,屋里一片沉静,炭火和煤气灯的火焰般的光芒散发出大量热量,使屋里更加寂静了。听不到后台一点声音。楼梯上和各条走廊里死一般地沉静。这是一幕戏接近尾声时的令人窒息的寂静,这时全体演员在台上用震耳欲聋的声音进行最后的演唱,阒无一人的演员休息室在一片令人窒息的嗡嗡声中沉睡了。
  “啊,这些家伙!”突然,博尔德纳夫用嘶哑的嗓子叫道。
  他刚来到,便破口大骂两个女群众演员,因为她们装傻,差点跌在舞台上。当他瞥见米尼翁和福什利时,便跟他俩打招呼,告诉他们王子刚才表示,在幕间休息时,他要到娜娜的化妆室来,向她表示祝贺。但是,就在他带着米尼翁和福什利走向舞台时,舞台监督走了过来。
  “你去狠狠地惩罚一下费尔南德和玛丽亚这两个废物!”
  博尔德纳夫气急败坏地说道。
  随后,他平静下来,竭力摆出一副高贵家长的尊严架势,他用手帕揩揩脸,接着说道:
  “我去迎接王子殿下。”
  在经久不息的雷鸣般的掌声中,幕布徐徐降落下来,演员们随即乱哄哄地退场。舞台上的光线昏昏暗暗,因为台口的成排脚灯已经熄灭了。主要演员和群众演员仓促回到他们的化妆室里,置景工人们火速撤走布景。然而,西蒙娜和克拉利瑟仍然滞留在舞台的后边,在悄声谈话。刚才演出时,她们利用念台词中间的空隙时间,商定了一件事情。克拉利瑟经过一番周密考虑,不想去见拉法卢瓦兹,这个人下不了决心放弃她,去与加加要好。西蒙娜将去向他解释,一个男人不能这样缠住一个女人不放。最后,她答应去转达克拉利瑟拜托的事。
  于是,西蒙娜还没有脱下演喜歌剧中的洗衣妇的戏服,就披了件皮袄,踏上那道狭窄的旋转楼梯,这道楼梯的梯级上满是油垢,两边的墙壁很潮湿,楼梯直通到门房室。这个房间位于供演员上下的楼梯与通往经理室的楼梯之间,左右两边是两大块玻璃隔板,看上去颇像一只硕大的透明灯笼,里边点着两盏闪闪发光的煤气灯。房间的一只架子上,堆满了信件和报纸,桌子上放着几束等人来取的鲜花,旁边是一些忘记拿走的脏盘子,还有一件女门房正在锁补扣眼的旧女短上衣。在这间杂乱无章的楼梯下的小房间的中间,几位上流社会的先生戴着手套,衣冠整齐,坐在四张旧草垫椅子上,个个露出一副漫不经心、听其自然的样子。
  每当布龙太太带着答复从舞台上下来,他们便迅速转过头来看看。这一次她刚把一封信交给一个年轻人,他迅即走到前厅里,在煤气灯光下,匆匆忙忙打开信,霎时脸色微微变白。他看到信里仍然是那句话,他在这个地方这样的信不知收到过多少次了:“今天晚上不行,亲爱的,我有事。”拉法卢瓦兹坐在里边的一张椅子上,椅子在桌子和炉子中间;他似乎决心夜里呆在那儿不走了,然而,他有些局促不安,他把两条腿缩回来,因为一窝小黑猫在他身边拼命钻来钻去,那只老母猫则坐在他的后边,用它的黄眼睛盯着他看。
  “哟!是你呀,西蒙娜小姐,你有什么事吗?”女门房问道。
  西蒙娜请她把拉法卢瓦兹叫出来。但是,布龙太太不能马上为她效劳,因为她在楼梯口,安放了一长溜柜子,开了一个小酒吧,幕间休息时,那些群众演员都来这儿喝酒。这时就有五六个大汉,还穿着“黑球咖啡馆”化装舞会里穿的服装,他们渴得要命,在那里匆匆忙忙喝酒,布龙太太忙得晕头转向。壁柜里点着一盏煤气灯,一张锡面桌子和几块搁板,搁板上面摆着已开了盖子的酒瓶。只要把这个脏乎乎的房间的门一打开,就有一股浓浓的酒味飘出来,里面还掺杂着门房室里的残羹剩菜的怪味和桌子上鲜花的扑鼻香味。
  “那么,”女门房接待完群众演员后,说道,“你要找的是那边那个棕色头发的矮个子先生吗?”
  “不是他,别叫错人!”西蒙娜说道,“是坐在炉子旁边的那个瘦子,你的母猫正在闻他的裤子呢。”
  布龙太太听清楚后就把拉法卢瓦兹带到前厅里,而另外几位先生只好无可奈何地继续等待。那几个穿戏服的群众演员正沿着楼梯边走边喝酒,他们互相打闹,用醉汉的嘶哑嗓门说说笑笑。
  在楼上的舞台上,博尔德纳夫正在对布景工人大发雷霆,他们还未把布景撤完。他们是故意这样做的,好在王子来时,让一个背景屏碰到他的头上。
  “往上拉!往上拉!”工头大声嚷道。
  背景幕布终于拉上去了,舞台上空空的。米尼翁一直盯住福什利,又抓住机会对他又推又撞。他用粗壮的胳膊把他挟得紧紧的,大声嚷道:
  “当心啊!这根吊杆差点把你砸碎喽。”
  接着,他把福什利抱起来,摇来摇去,然后把他放到地上。福什利见布景工们捧腹大笑,气得脸色发白;他的嘴唇颤抖着,他刚要翻脸时,米尼翁又装出一副好人的样子,亲热地拍着他的肩膀,差点把他拍成二截,他说道:
  “我可关心你的健康啊!……唉呀!你要有个三长两短,我也完啦。”
  这时只听一阵低语声:“王子!王子!”于是,每个人都把目光转向大厅的小门口。但是大伙看见的只是博尔德纳夫的圆滚滚的肩背和他那屠夫般的脖子。他频频点头哈腰,弯腰时,背上的肉鼓得高高的。随后,王子出现了。他身材高大,身体健壮,胡子金黄,皮肤白里透红,颇具风流、健壮公子哥儿的高雅气派。他的四肢健壮发达,从他那合身的礼服上可以看出来。他身后跟着缪法伯爵和德·舒阿尔侯爵。剧院的这块地方光线暗淡,这几个人被大批竞相观看王子者的晃动的影子淹没了。面对这位王后之子,未来的王位继承人,博尔德纳夫讲话时用耍狗熊人的语调,装得很激动,声音颤颤抖抖。他反复说道:
  “请殿下跟我来……请殿下走这边……请殿下当心……”
  王子从容不迫,兴致甚浓,不时停下脚步,观看布景工人干活。他们刚把布景照明灯放下来,这排煤气灯外面都罩着铁丝网,吊在高处时可向舞台洒下一大片亮光。缪法从未到过戏院后台,因此特别感到惊奇,又有点不自在,心里几分踌躇又几分害怕。他抬头仰望舞台上空,上面还有一些布景照明灯,灯头都捻小了,宛如一群淡蓝色的小星星在闪烁,上面的一切都显得杂乱无章,布景格架、粗细不一的电线、吊梁、升在上空的幕布乱糟糟地挂在舞台上面,幕布像晾晒着的大床单。
  “放下!”布景工头突然叫道。
  王子不得不提醒伯爵注意。一块幕布正慢慢落下来。他们又忙着布置第三幕布景,即埃特纳火山的一个山洞。一些人把一根根柱子插在布景滑槽里,另一些人则去把放在舞台几面墙边的框架拿过来,然后用粗绳子绑在柱子上。为了使火神的炽热的炼铁炉发出火光,一个照明工人安置了一个灯具撑架,他点燃了撑架上的罩着红玻璃的灯头。那里是一片混乱景象,但这只是表面上的,在那里连最细微的动作都是事先安排好的;然而,在这片忙乱之中,那个提台词的人却迈着细步踱来踱去,活动一下腿脚。
  “殿下使我受宠若惊,”博尔德纳夫说道,并不停地点头哈腰,“我们的剧院不算大,但是凡是我们能做到的我们尽力做到……现在,请殿下跟我来……”
  缪法伯爵已经向通演员化妆室的走廊走去。舞台的坡度相当大,不禁使他大吃一惊,但他更担心的是他脚下的那块地,他觉得它是活动的。从布景滑槽的槽缝望下去,可以看见下面燃着的煤气灯,下面是一派地下生活的景象,看下去像黑沉沉的深渊,人声可闻,并刮着微风,风像从地窖中吹出来似的。可是当他再往上走时,有一件事情使他止步了。两个身穿戏服准备演第三幕的小娘儿们,在幕布的孔眼前闲聊。其中一人挺着腰,用手指把幕眼扒大,想看个清楚,她正在向场内四下张望。
  “我看见他了,”她突然说道,“哦!这副面孔!”
  博尔德纳夫气极了,憋住气才没有朝她屁股上猛踢一脚。然而,听了这句话,王子却莞尔一笑,样子显得既高兴又激动。他打量着那个蔑视王子殿下的小娘儿们,可她仍放肆地笑呢。博尔德纳夫只好请殿下跟他走。缪法伯爵热得满头流汗,他脱下帽子;特别使他感到不舒适的,是令人窒息的空气。这空气既混浊又闷热,里面还掺杂着一股浓烈的气味。这是后台传出来的气味,有煤气的气味,有布景上的胶水的气味,有阴暗角落里的脏味,还有女群众演员的不干净的内衣的气味。走廊里的空气更闷得人透不过气来;那是化妆用过的水的酸味,肥皂味,呼吸排出来的气味。伯爵一边走着,一边抬起头来,向楼梯间看了一眼,里边放射出一道亮光,并有一阵热浪向他的后颈扑来。上面响着面盆的碰撞声、笑声、呼唤声和门不停开开关关的砰砰声,从门里飘出一阵阵女人身上发出的香味,这是化妆品的麝香味掺杂着头发上难闻的气味。伯爵没有停下来,反而加快了脚步,几乎达到了跑步的速度,他对刺激性的东西非常敏感。他带着寒战走了,因为他从这个火热的缺口,看到了一个他所陌生的世界。
  “嗯!剧院真是个奇怪的地方。”舒阿尔侯爵说道,他很愉快,神态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
  博尔德纳夫终于来到了走廊尽头的娜娜的化妆室。他不慌不忙地把门上的把手一扭,然后,自己让到一边,说道:
  “殿下请进……”
  这时,听见一个女人惊叫一声,随后,只见娜娜裸露着上半身,很快躲到帷幕后面,正在替她擦身子的女服装员只好拿着毛巾,举着手,呆在那里。
  “啊,这样进来不好!”娜娜躲在里面叫道,“别进来,你们不知道不能进来吗?”
  博尔德纳夫见她躲着不出来似乎有些不高兴。
  “别躲开,亲爱的,这没啥关系,”他说道,“是王子殿下,来吧,别耍孩子脾气。”
  见娜娜还是不肯出来,仍有些害怕,但已开始笑了,博尔德纳夫便用慈父般的严厉的粗暴口气说道:
  “我的老天爷!这些先生都知道女人是什么样子。他们不会吃掉你的。”
  “这可不一定。”王子巧妙地说道。
  大家都笑起来了,而且笑得有些夸张,显然是为了讨好王子。正如博尔德纳夫所说,这是一句妙语,一句完全巴黎式的妙语。娜娜虽然没有回答,只见帷幕动了,她大概已打定主意出来。这时缪法伯爵脸上涨得通红,仔细察看这间化妆室。这是一间方方正正的房子,屋顶很低,四周墙壁上全挂着浅栗色的装饰布。帷幔也是同样的料子,吊在一根铜杆上,把屋子后边隔成一个小间。两扇宽大的窗户朝向剧院的庭院,离窗户最多三公尺远处,有一堵斑斑点点的围墙。夜色中,屋子里的灯光,透过窗户上的玻璃,射出一块块方形黄色光亮,映在那堵围墙上。一面大穿衣镜对着一张白色大理石梳妆台,上面乱七八糟地摆放着一些装头油、香水和香粉的瓶子和水晶盒子。伯爵走近穿衣镜,看见自己脸色发红,额头上沁出小滴汗珠;他走到梳妆台前面,立在那儿,眼睛向下看,洗脸池内盛满了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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