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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娜娜-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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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陡然,两边的门都漆成黄色,上面有白色粗体字母号码,看上去颇像带出租家具、有暗娼出入的旅馆的房间;走廊上的地砖都活动了,一块块鼓起来,可见这座旧楼在下陷。伯爵壮着胆子从一扇半开半掩的门边往里瞟了一眼,房间里很脏,活像郊区的一个理发棚,里边只有两把椅子,一面镜子和一张带抽屉的条桌,桌面上被梳子上的油垢弄得黑乎乎的。一个汗流浃背的壮汉,肩上冒着热气,正在那里换衣服;而旁边那个同样的房间里,一个女人正在戴手套,准备出门;她的头发又直又潮湿,像刚刚洗过澡。伯爵走到三楼时,福什利叫他,这时听见右边走廊里有人怒气冲冲地骂了一句“他妈的!”;原来是马蒂尔德这个小邋遢鬼打破了脸盆,脸盆里的肥皂水一直流到楼梯的平台上。一间化妆室的门砰的一声关上了。两个穿着胸衣的女人一跳越过走廊;还有一个女人,用牙齿咬着衬衫的边沿,出现了一下就走了。随后,听到一阵笑声、争吵声和刚唱就突然中断了的歌声。
  沿着走廊,伯爵透过每个化妆室的门缝向里面看,他看见裸体的一些部位,白皙的皮肤,浅色的内衣,两个活泼快乐的女孩,互相让对方看自己身上的痣;一个很年轻、几乎还是孩子的姑娘把裙子撩到膝盖上面,正在缝补她的衬裤,这时服装员们瞅见两个男人走进来,一个个轻轻地把布帘放下来,以免有失体统。现在演出快结束了,人们忙碌不堪,演员们忙于洗脸上的白粉和胭脂,室内空气中白粉如雾,人们换上平常穿的礼服,从不时开开关关的门里散发出浓烈的臭味。到了四楼,缪法浑身渐渐陷入了昏昏沉沉的状态。群众演员的化妆室就在这一层;二十个女人挤在一起,肥皂和香水瓶放得杂乱无章,颇像城门入口处的检查大厅。缪法走过一扇紧关着的门口时,听见一阵急促的洗濯声,脸盆里的水发出暴风般的声音。随后,他上了最高一层楼,他出于好奇心,壮着胆量透过一个开着的窥视孔,向里边张望一下。屋子里阒无一人,在煤气灯光下,仅有一只被人遗忘的便壶,放在被人胡乱扔在地上的裙子中间。这个房间是他这次观看的最后一个房间。在这最高的第五层楼上,他感到喘不过气来。各种气味,全部热量统统涌到那里。黄色的天花板像被火烧焦似的,在黄橙橙的云雾中,一盏灯笼点燃着。他在铁栏杆边站了片刻,觉得铁栏杆像人体一样温暖,于是,他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品味了一会女性的全部性感,而这种性感他还不知道,现在正向他的脸上袭来。
  “过来一下吧,”福什利喊道,他刚才离开了一会儿,“有人找你呢。”
  克拉利瑟和西蒙娜的化妆室在走廊的一端,这间屋子狭长,造得很粗糙,在屋顶下面,墙角倾斜,墙上有裂缝。光线是从屋顶上两个深深的洞眼射进来的。在夜晚这样的时刻,煤气灯的光焰照亮了化妆室,化妆室的墙上贴着每卷值七个苏的纸,上面印着爬在棕色架子上的玫瑰花。有两块木板并排放着,上面都盖着一块漆布,是当着梳妆台用的。漆布被泼散的污水染黑了,木板下面乱糟糟地放着一些碰瘪了的水罐,盛满污水的水桶,黄色粗陶水罐。
  屋子里还摆着一些劣质日用品,全被用得歪歪扭扭,肮脏不堪,脸盆有缺口,梳子缺齿。两个女人在卸装和洗脸时,匆匆忙忙,随便乱放,把她们周围的东西搞得凌乱不堪,这个地方不过是她们的暂时停留之处,肮脏与她们没有关系。
  “过来吧,”福什利像呆在娘儿们家里一样,用亲昵的男人口吻,又说道,“克拉利瑟想亲亲你呢。”
  缪法终于进了屋子。他突然愣住了,他发现德·舒阿尔侯爵坐在两张梳妆台中间的一把椅子上。侯爵早已躲在这里了。他叉开两只脚,因为有一只水桶漏水,流出一潭灰白色的水。他看上去挺自在的,好地方他都知道。他精神抖擞地呆在这种令人窒息的浴缸般的地方,呆在这些心安理得、不知廉耻的女人中间,这个脏地方使她们变得天真而又放荡。
  “你会跟那个老头子去吗?”西蒙娜在克拉利瑟的耳畔问道。
  “我决不干!”克拉利瑟大声嚷道。
  她们的服装员是一个其貌不扬、不拘礼节的姑娘,她正在帮助西蒙娜穿大衣,听到她们两人的谈话,笑弯了腰。三个人互相推推撞撞打闹着,嘁嘁喳喳,显得十分快乐。
  “来吧,克拉利瑟,吻吻这位先生,”福什利又说,“你知道他很有钱。”
  接着,他又转向伯爵,说道:
  “你等着瞧吧,她很可爱,她会吻你的。”
  然而,克拉利瑟对男人不感兴趣。她咒骂那些在楼下女门房那里等待的混蛋。另外,她又急着要下楼,她再跟他们呆着就要误场了。随后,因为福什利挡在门口,她就在缪法的脸颊上吻了两下,一边说道:
  “无论如何,两个吻不是给你的!而是给缠住我的福什利的!”
  说完,她一溜烟地走了。伯爵在他的岳父面前,显得很尴尬,一股血涌到了他的脸上。
  刚才在娜娜的化妆室里,面对那些华丽的帷幔和镜子,倒没有感到强烈的兴奋,这时在这间被两个女人弄得乱七八糟、令人羞愧的寒碜陋室里却感到这样兴奋。这时侯爵跟在匆匆忙忙下楼的西蒙娜后边走了,他贴在她的耳边说话,而她总是摇摇头。福什利笑着跟在他们后边。这样,只有伯爵一个人和服装员留下来,服装员在洗脸盆。接着,伯爵也走了,他下楼梯时,两腿发软,他前面几个穿衬裙的女人,被他再次吓跑了。他走到她们门口时,她们把门砰的一声关上了。他跑了四层楼,每层都有卸了装的姑娘,她们三三两两,到处乱跑。他只看清楚一只猫,那是一只大红猫,在这个散发着香粉臭气、热得像火炉的地方,沿着梯级乱窜,还翘着尾巴,把背贴在栏杆的扶手上擦痒。
  “唉!”一个嗓子嘶哑的女人说道,“我还以为他们今晚不让我们下台呢!……这些讨厌的观众,还一次次鼓掌要求我们谢幕呢!”
  演出结束,幕布落了下来。楼梯上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楼梯间一片呼喊声,大家都匆匆忙忙穿衣服,忙着回家。缪法伯爵走到最后一级楼梯时,看见娜娜和王子慢吞吞地走在走廊上。娜娜停下脚步,接着莞尔一笑,放低噪门说道:
  “就这样吧,等会儿见。”
  王子回到舞台上,博尔德纳夫在那里等他呢。于是,只有缪法一个人和娜娜在一起,他在怒气和性欲的驱使下,跑到娜娜的背后,当她向化妆室走去时,他在她的后颈上狂吻了一下,吻的部位是在两肩中间长得很低的卷曲、毛茸茸的一撮撮短发上。这个吻好像是对他在楼上时受到的吻的回报。娜娜生气了,抬起手来想打人。当她认出伯爵来时,嫣然一笑。
  “哦!你把我吓坏了。”她只说了一句。
  她笑得挺可爱的,露出一副羞答答、乖顺的样子,好像原来对这一吻已经不抱希望了,而现在得到了,感到欣喜万分。但是,她不能迎合他的要求,今天晚上和明天都不行。必须让他等待一个时期。即使行,她也要吊吊他的胃口。从她的眼神中已经看出了这个意思。她最后说道:
  “你知道,我有房子了……是的,我买了一座乡间别墅,靠近奥尔良,那个地方你有时去玩,这是宝宝告诉我的,就是小乔治·于贡,你认识他吗?你到那儿来看我吧。”
  伯爵是个胆小的人,对自己刚才的唐突行动感到愧怕。他彬彬有礼地向她鞠了一个躬,并答应她一定接受她的邀请。随后,他走了,一边走一边想这想那。
  他赶上了王子,走到演员休息室门前时,听见萨丹叫道:
  “你是个下流的老头子!让我安静点吧!”
  她骂的是德·舒阿尔侯爵,他不得已而找上了萨丹。但是她对上流社会的人物特别厌恶。娜娜刚才把她介绍给博尔德纳夫。不过,像这样呆着,嘴上贴上封条,生怕说出蠢话,这着实叫她受不了;现在她想得到补偿,正巧她在后台碰上了过去的情人,就是扮演冥王的那个配角。此人是糕点师,曾经给过她一个星期的爱情和耳光。她在等他,侯爵把她当成剧院的一个女演员,同她讲话,使她非常恼怒。所以,最后她摆出一副十分尊严的样子,说出这样一句话:
  “我丈夫就要来了,你等着瞧吧!”
  这时,演员们穿着大衣,面容疲乏,一个接一个走了。男人们和女人们三五成群从小螺旋楼梯上往下走,在昏暗中,依稀看见一顶顶破旧的帽子,一条条起皱的披肩和卸装后的一张张群众演员的灰白、丑陋的面孔。舞台上,边灯和布景照明灯全都熄灭了,王子在听博尔德纳夫讲一件轶事。他想等娜娜。当娜娜终于来到时,舞台上已一片漆黑,值班消防队员提着灯笼在作最后巡逻。博尔德纳夫为了不让王子殿下绕道从全景胡同走,便叫人打开了门房室通往剧院前厅那条走廊。沿着这条通道,小娘儿们乱哄哄地奔走,她们都很高兴,因为这样避开了在全景胡同正在等待她们的男人们。她们你推我搡,不时回过头来望望,到了外边才舒了口气,然而丰唐、博斯克和普律利埃尔却慢悠悠地走着,一边嘲笑那些装得严肃的男人们。他们还在游艺剧院的门廊下踱来踱去,这时候小娘儿们已跟着她们的情郎从大街上溜走了。克拉利瑟特别机灵,她对拉法卢瓦兹严加提防。拉法卢瓦兹果然还没走,呆在门房室里,同一些先生坐在布龙太太的椅子上死命地等待。他们每个人都仰着脸,眼巴巴地等着。
  于是,克拉利瑟便躲在一个女友的身后,一下子溜走了。这些先生们眨着眼皮,看到那些旋涡般的裙子从狭窄的楼梯脚下过去,他们等了那么长时间,看见她们一个个走过去,却没有认出一个人来,非常扫兴。那一窝小黑猫贴着母猫的肚子睡在漆布上,母猫怡然自得,伸长爪子,而那只大红公猫则坐在桌子的另一头,伸长尾巴,用黄眼睛看着那些逃走的女人。
  “请殿下从这边走。”他们到了楼梯底下,博尔德纳夫指着走廊说道。
  有几个女群众演员还挤在走廊里。王子跟在娜娜后面。缪法和侯爵殿后。这是一条狭长的小巷,在剧院和相邻的房屋中间,屋顶是倾斜的,上面开了几个玻璃天窗,墙壁上渗出潮气。行人踏在石板地上发出的响声,像在地道里行走的声音。这里堆满了该放在阁楼里的东西,有一个木工台,门房常在上面刨布景架,还有一堆木栏杆,晚上放在剧院门口,供观众排队入场。娜娜经过一个界石形水龙头前时,不得不撩起裙子,因为水龙头关不严,水流出来了,淹没了石板地。到了剧院前,大家互相施礼告辞。后来,只剩下博尔德纳夫一个人时,他耸耸肩膀,这个动作充分表达了对王子的蔑视,也表达了对王子的全部评价。
  “尽管他是王子,还有点缺乏教养。”他对福什利说道,但并未详细解释。罗丝·米尼翁把福什利和她的丈夫领来,她想带他们两人到她家里,劝他们重新和好。
  缪法一个人站在人行道上。王子殿下刚才不慌不忙地扶着娜娜上了他的马车。侯爵跟在萨丹和她的配角后面走着,他很兴奋,高兴地跟在那对不正经的男女后面,心里抱着得到萨丹青睐的一线希望。这时,缪法的头脑发胀,决定步行回家。他头脑里的一切斗争停止了,一种新生活的浪潮淹没了他四十年的观念和信仰。他沿着一条条大马路走时,夜间最后几辆马车的车轮的辘辘声,仿佛是呼唤娜娜名字的声音,简直把他的耳朵都震聋了。在煤气灯光下,他眼前似乎出现了娜娜那晃动的裸体,出现了她那柔软的胳膊和白皙的肩膀;他觉得娜娜占有了他,只要他在当天晚上能占有她一小时,他把什么都抛弃掉,把什么都卖掉,也在所不惜。他青春时期的情欲终于重新燃起,一股贪婪的青春烈火在他冷漠的天主教徒的心中骤然燃烧起来,也在他成年人的尊严中骤然燃烧起来。
  六
  昨天晚上,缪法伯爵偕同妻子和女儿,来到了丰岱特庄园,呆在庄园里的只有于贡夫人和她的儿子乔治,她邀请他们到庄园来住一个星期。他们的房屋是十七世纪末建造的,四周是方方正正的大围墙,房子外观朴实无华;但花园里却绿树成荫,几口池塘里的水都是流水,从山泉流来。庄园坐落在由奥尔良通往巴黎的公路旁边,树木葱葱绿绿,宛如一片碧浪,打破了这个平原地区的一望无垠的农田的单调景色。
  十一点钟,午饭的钟声敲响第二下时,大家便聚集到一起,于贡夫人脸上浮现出慈母般的微笑,在萨比娜的脸颊上吻了两下,说道:
  “你知道,我住在乡下已经习惯了……看见你来了,我仿佛年轻了二十岁……在你以前住过的房间里,这一夜,睡得好吧?”
  接着,还未等到萨比娜回答,她又转向爱丝泰勒,说道:
  “这个小姑娘也是一觉睡到天亮吧?……来吻我一下吧,我的孩子……”
  大家已经在一间宽敞的饭厅里坐了下来,饭厅窗户都朝向花园。大家坐在大餐桌的一头,互相靠得很紧,这样显得更亲热些。萨比娜兴高采烈,此时此地唤起了她对年轻时代的回忆:她曾经在丰岱特住过几个月,在这里作过长距离的散步,夏天的一个夜晚,不小心掉进一口池塘里,在一个衣柜里发现一本旧骑士小说,冬天她坐在葡萄枝点燃的火堆前读这本小说。乔治已有几个月没有看见伯爵夫人了,他觉得她有些古怪,容貌似乎有些变化;相反,这根瘦竹杆子爱丝泰勒,却显得更加平平常常,沉默寡言,呆板得很。
  大家吃得很简单,只吃了带壳煮的溏心蛋和排骨。于贡夫人是个家庭妇女,她抱怨肉店真不像话,送来的肉从来没有一块是合她意的,她只好一切都到奥尔良去买。另外,这次客人们吃得不满意,要怪他们自己,因为他们姗姗来迟,错过了时节。
  “你们真没有常识,”她说道,“我从六月份起就一直盼望你们来,眼下已到了九月中旬……所以,你们瞧,没有什么景色可欣赏了。”
  她用手指指了指外面已经开始发黄的草地里的树木。天空阴沉沉的,远处笼罩在一片淡蓝色的雾气中,一派恬静、寂静景色,令人惆怅。
  “啊!我还要等几个客人,”她继续说道,“客人来了我们就快乐起来……乔治邀请的客人首先是福什利先生和达盖内先生,你们大概认识他们吧?……还有德·旺德夫尔先生,他在五年前就答应我要来的;今年他也许会下决心来吧。”
  “好啊!”伯爵夫人笑着说,“那怕只邀请到旺德夫尔一个人也好!他非常忙。”
  “菲利普呢?”缪法问道。
  “菲利普请过假了,”老太太回答道,“等他回来时,你们也许不在丰岱特了。”
  咖啡端来了。大家一下子又谈到巴黎,有人提到斯泰内的名字。听到这个名字,于贡夫人轻轻叫了一声。
  “顺便问一下,”她说道,“斯泰内先生,是不是就是一天晚上我在你家里遇到的那个胖子,是个银行家?……这个人真不光彩!他在离这里一里远的地方,为一个女演员买了一座别墅,就在舒河后面,靠近居米埃尔那里!这个地方的人对他都很反感……我的朋友,你知道这件事吗?”
  “我一点也不知道,”缪法回答道,“哦,斯泰内在附近买了一座别墅!”
  乔治听到她母亲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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