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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娜娜-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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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她一发现一个警察的面孔,拔腿就跑,其他妓女也惊恐万状地跟着四下逃跑,在人群中形成几条长长的队伍。她们对法律和警察局怕得要命,当警察在一条马路上对她们进行大搜捕时,一些妓女呆在咖啡馆门口,吓得不敢动弹。而萨丹最害怕的是被人告发,那个糕点师就是一个没有教养的家伙,当她离他而去时,他威胁要出卖她;一点不错,一些男人就是使用这样的伎俩,让姘头来养活他们。还有一些卑鄙妓女,她们见别人长得比自己漂亮,就背信弃义地出卖别人。娜娜听她讲这些事情,越听越害怕。娜娜听到“法律”两个字就打哆嗦,法律的威力是不可知的,男人们可以用法律来报复她,把她置于死地,而世界上却不会有一个人来为她辩护。圣拉扎尔监狱①在她心目中似乎是一座坟墓,是活埋女人的黑坑,活埋之前,还要剃光她们的头发。她想她只要甩掉丰唐,她就能找到保护人。萨丹对她说,警察局有几份附上照片的妓女名单,警察抓人时都要查看这些名单,但是有保护人的妓女,他们是从来不碰一下的。尽管萨丹这样说,对她并未起作用,她浑身仍然打着哆嗦,她仿佛老是被警察推着走,拖着走,第二天就被拉去进行卫生体检。她一想到那张检查时自己坐的那张椅子,就感到惶惶不安,又感到羞耻,尽管她经常不顾廉耻,身上脱得一丝不挂。
  ①圣拉扎尔监狱,建于十七世纪,当时是巴黎的一所麻疯病院,一七八九年改为监狱。
  就在快到九月底的一个晚上,她与萨丹在鱼市大街上闲逛,萨丹突然撒腿就跑,娜娜问她为什么跑。
  “警察来了!”萨丹气喘吁吁地说,“快跑,快跑!”
  于是,在乱哄哄的人群中,妓女们拼命地奔跑起来。裙子飘拂着,有些已被撕破。只听见打人声和尖叫声。一个女人跌倒在地。一群观众笑着观看警察对妓女进行的突然大搜捕,看着他们很快把包围圈缩小。这时候,娜娜发现萨丹不见了。顿时,她的两条腿发软了,她就要被抓住了,这时一个男子上来抓住了她的胳膊,把她从怒气冲冲的警察面前带走了。这个男人就是普律利埃尔,刚才他认出了娜娜。他一句话也没说,带她转过弯子,到了卢日蒙街。这时候,那条街上空荡荡的,她在那里喘了口气;她浑身无力,普律利埃尔只好搀扶着她。但她连谢都没谢他一声。
  “怎么样,”普律利埃尔终于说道,“这回你该听我的话了……上楼到我家里去吧。”
  他就住在附近的牧羊女街。这时,她立即挺起腰来,说道:
  “不,我不想去。”
  于是,他的声音变得大起来,说道:
  “既然大家都能到我家里去……嗯?为什么你不想去?”
  “因为。”
  她认为只要说出“因为”两个字,她的全部想法就全部表达出来了。她太爱丰唐了,不能同他的朋友干背叛他的事。其他男人不算数,因为那不是为了寻欢作乐,而是为了生活所迫。普律利埃尔看她迂腐透顶,觉得美男子的自尊心大受伤害,便做出了卑劣的举动。
  “那么,就随你的便吧,”他声称道,“那么,我就不能帮你的忙了,你自己想法脱身吧。”
  接着,他丢下了她。她又惊慌起来了,她绕了一大圈才回到蒙马特。她沿着一家家店铺,挺着身子飞速往前走,见到一个男人向她走来时,就吓得脸色苍白。
  第二天,娜娜对前一天晚上的事还心有余悸,于是她就到她姑妈家去。在巴蒂尼奥勒的一条幽静小街的尽头,她遇上迎面而来的拉博德特。起初,两个人都显得有些拘谨。拉博德特一向讲话很随便,但是这一次却似乎心里有什么事不便说出来。不过,还是他首先恢复了常态,他对这次巧遇感到惊喜交集。真的,娜娜失踪后,一直杳无音信,大家都感到迷惑不解。大家都想再见到她,老朋友们因挂念她而变得憔悴了。最后他用慈父般的口吻教训她道:
  “我只同你一个人说说,亲爱的,坦率地讲,你的做法也太蠢了……你凭一时的热情,迷恋上一个男人,大家是理解的。不过,你竟然爱他爱到这种地步,钱财全被骗光,得到的仅仅是耳光!……你这样做是不是为了将来获得贞节奖。”
  娜娜神色尴尬地听他讲。不过,他又谈到罗丝,说她使缪法伯爵俯首贴耳,这时娜娜的眼里射出一股爱情的火焰,她嘟囔道:
  “哦!如果我要……”
  他想做个助人为乐的朋友,马上在他们之间进行斡旋。但是娜娜拒绝了。于是,他又从另一件事上来劝说她。他告诉她博尔德纳夫正准备上演福什利写的一个剧本,剧中有一个绝妙的角色很适合她来演。
  “怎么!剧本里有一个角色!”她惊叫道,“他在这个戏里不是也担任角色嘛,他居然对我一个字也不说!”
  她说的是丰唐,但她没有说出他的名字。再说,提到演戏的事,她马上平静下来了。难道她永远不会重返舞台!拉博德特似乎不相信,他嫣然一笑,劝她重操旧业。
  “你知道,我做事你不必担心。我去说服你的缪法,你回到舞台上,然后我把他揪到你面前。”
  “不!”她斩钉截铁地说。
  说完,她就走了。她的英雄气概使自己也深为感动。倘若一个混蛋男人作出这样的自我牺牲,就要大肆宣扬了。不过,她感到蹊跷的是,拉博德特刚才对她的劝告与弗朗西斯的劝告完全一样。晚上,丰唐回家后,她就问他福什利的剧本的事。丰唐回到游艺剧院演戏已有两个月了,为什么没有告诉她戏里缺一个角色的事呢?
  “什么角色?”他用冲犯的口气说道,“你说的大概是那个贵妇人的角色吧?……啊,这个角色,你以为自己有能力演吗!这个角色,我的姑娘,你是不能胜任的……你的想法真可笑!”
  她的自尊心受到了严重伤害。整个晚上,他总是跟她开玩笑,称她为马尔斯小姐①。他越奚落她,她越能忍受,她从热恋的英勇行为中尝到了一种苦甜的乐趣,在她看来,这种乐趣使她变得伟大而又钟情。自从她靠出去卖身来养活他的时候起,她从外面带回来的是疲倦和厌恶,这时她更加爱他了。他成了殴打她的坏蛋,她还要养活他,他成了她的需要,在耳光的刺激下,她还少不了他。他见她很傻,就滥施威风。她使他心烦,他对她恨得要命,竟然连自己得到的好处也忘记了。有时博斯克指出他的过错,他就勃然大怒,大叫大嚷,令人感到莫名其妙。他说他对娜娜这个女人和她所提供的丰盛膳食全不在乎,只要有朝一日他把自己的七千法郎作为礼物送给另外一个女人,他就把她赶走。他们的关系就是这样破裂的。
  ①马尔斯(一七七九~一八四七),法国著名女演员。
  一天晚上,快到十一点钟时,娜娜回到家里,发现门上了插销。她敲了第一遍,没有人答应;敲了第二遍,还没有人答应。不过,她看见门下有灯光,而丰唐在里面,他就是不走两步来开门。她又拼命地敲门,叫丰唐的名字,她发怒了。终于听见丰唐的声音了,那声音缓慢而又沉浊不清,他脱口只说了一句:
  “他妈的!”
  她用拳头擂门。
  “他妈的!”
  她擂得更厉害了,简直要把门都擂破了。
  “他妈的!”
  娜娜敲门敲了一刻钟,里面传出来的总是这句脏话,她猛擂一下,就听到这样一句话,像嘲讽人的回声一样。后来他知道她不把门敲开,决不会罢休,就猛然把门开了,抱着双臂,傲慢地站在门口,用冷酷、粗暴的声音说道:
  “他妈的!你还有没有个完……你究竟要干什么?……嗯!
  你还让不让我们睡觉?你不知道今晚我有客人。“
  确实,房间里不是他一个人。娜娜发现意大利剧院的那个矮个子女人在里面。她穿着睡衣,亚麻色的头发蓬蓬松松,眼睛像用钻孔器钻出来的窟窿,笑吟吟地站在娜娜买的家具中间。丰唐在楼梯上走了一步,他神色可怕,伸出他那钳子般的大手,大声吼道:
  “滚开吧,不然我就掐死你!”
  娜娜听后,嚎啕大哭起来。她顿时怕得要命,撒腿就跑。这次倒轮到她被赶出门了。狂怒之中,她突然想起缪法;说真的,不管怎样,也轮不到丰唐把她赶出门。
  她走在人行道上,首先想到的是到萨丹那里去睡觉,如果她没有客人的话。她在萨丹的门前遇见她,她也被她的房东赶了出来。房东在她的门上加了一把挂锁,他这样做是违法的,因为房间里的家具是萨丹自己买的。萨丹边走边骂,说要拖他到警察局去。这时,已过了午夜十二点,得想办法找个睡觉的地方。萨丹觉得还是要谨慎一点,先别去惊动警察,她最后把娜娜带到拉瓦尔街,到了一个女人开办的带出租家具的一家小旅馆。老板娘让她们住在二楼一间临院子的小房间里。萨丹连声说道:
  “我要住到罗贝尔夫人家里就好了,她那里总有我睡觉的地方……但是同你一道去,这就不可能了……她现在吃醋可厉害啦,一天晚上,她还打了我。”
  她们关上了门,娜娜怒气还未消,便泪流满面,三番五次诉说丰唐的卑鄙行为。萨丹同情地听她叙说,还安慰她,她比娜娜还要气愤,她还狠狠咒骂男人。
  “哦!他们是猪猡!哦!他们是猪猡!……你知道了吧,从今以后,再也不要跟他们打交道了!”
  说完,她帮娜娜脱衣服,她在娜娜身边露出一副殷勤、驯服的小娘儿们的神态。她再三温存地对她说:
  “咱们快睡觉吧,我的小猫咪。过一会儿,我们就平静下来了……啊!你跟这种人怄气,真犯不着!我跟你说,他们都是卑鄙龌龊的家伙!别再想他们了……我很爱你。别哭了,看在你的小亲亲的面子上,别哭了。”
  她们上了床,萨丹立即就把娜娜搂到怀里,想让她平静下来。她不愿再听到娜娜说丰唐的名字了;每次这个名字到了她朋友的嘴边,她就给她送上一个吻,并撅起美丽的小嘴,做出生气的样子,不让她说出来。她的头发蓬乱,模样像个漂亮的小姑娘,对娜娜满怀温情,于是,慢慢地,在她的温情搂抱下,娜娜揩干了眼泪。她很感动,也用抚摩来回报萨丹。两点钟敲响了,蜡烛还燃着;两个人情语不绝,低声笑着。
  忽然间,一阵喧闹声传到旅馆里,萨丹立刻半裸着身子坐起来,侧着耳朵仔细听着。
  “警察!”她脸色煞白,说道,“啊!他妈的!真倒霉!……
  我们完蛋啦!“
  从前,她曾多次向娜娜说过警察搜查旅馆的事,而恰巧在这天晚上,她们两人逃到拉瓦尔街时,谁也没有提防警察。听到警察两个字,娜娜吓得魂不附体。她猛然从床上跳下来,穿过房间,跑到窗户边,打开窗户,像一个疯女人似的丧魂落魄,准备往楼下跳。幸亏院子有玻璃顶棚,上面装着一层铁丝网,与房间的地面平齐。于是,她丝毫没有迟疑,跨过栏墙,消失在黑暗中,睡衣飘拂着,两条大腿露在夜空中。
  “别动,”萨丹惊恐万状地说,“你会摔死的。”
  接着,警察砰砰敲门了。萨丹是一个好心肠的姑娘,她把窗户关上,把朋友的衣服塞到衣柜下面,她已听天由命了。她思量着,不管怎样,如果警察把她的名字写到登记卡上,她就是明娼了,不必这样心惊肉跳地逃避警察了。她装成困乏不堪的样子,一边打呵欠,一边同门外的警察谈了一会儿,然后开了门,进来一个彪形大汉,胡子很脏,他对她说道:“把手伸出来……你的手上没有针眼,你是不劳动的。喂,穿上衣服吧。”
  “我不是裁缝,我是磨光工。”萨丹厚颜无耻地说。
  不过,她还是乖乖地穿上了衣服,因为她知道与警察是无法争辩的。这时候,旅馆里叫喊声四起,一个女人拼命地抱住房门,坚决不走;另一个女人正在同他的情夫睡觉,情夫保证说她不是妓女,于是她就装成一副被人侮辱的正经女人的样子,说要控告警察局长。旅馆里的人都被唤醒了,将近一个钟头,大皮鞋踩在楼梯上,发出咚咚声,门被拳头擂得摇摇晃晃,嚎啕大哭声淹没了尖锐的争吵声和裙子拂在墙壁上发出的声音。后来一群惊恐万状的妓女被三个警察带走了,领队的是一个很有礼貌的小个子金发警官。一切都结束了,旅馆里又恢复了寂静。
  没有人出卖娜娜,她逃过了这次逮捕。她摸索着回到卧室,浑身哆嗦着,她被吓得魂不附体。她的脚被铁丝网划得流血了。她在床边上坐了一会儿,侧着耳朵听四面的动静。然而快到早晨时,她还是睡着了。但是,到了早上八点钟,她醒来后,离开了旅馆,跑到她姑妈家。这时勒拉太太和佐爱正在喝牛奶咖啡,在这样的时刻,看见她浑身脏兮兮的,面色如土,勒拉太太立刻就明白是怎么回事。
  “嗯!吃苦头了吧!”她大声说,“我早对你说过,他会剥掉你的皮的……好了,进来吧,我这里总是欢迎你来的。”
  佐爱站起来,用尊敬而又亲切的口气低声说道:
  “太太终于回到我们身边了……我一直在等太太回来。”
  勒拉太太要娜娜马上亲亲小路易,因为据她说,母亲的明智悔悟就是孩子的幸福。小路易还在睡觉,一副病态,他患了贫血症。娜娜俯身去吻他那患瘰疠病的苍白小脸时,这几个月来的烦恼一齐涌上了心头,她说话时喉咙都哽住了。
  “哦!我可怜的小宝贝,我可怜的小宝贝!”她抽抽噎噎地说道。
  九
  游艺剧院里正在排演《小公爵夫人》,第一幕刚刚排演完毕,第二幕即将开始。福什利和博尔德纳夫坐在舞台口的旧扶手椅上,正在谈论剧中的问题。提台词的矮个子驼背老头科萨尔坐在一张草垫椅子上,嘴上咬住一支铅笔,在翻阅剧本手稿。
  “喂,还等什么?”博尔德纳夫忽然嚷道,一边用他那粗大的手杖愤怒地敲着地板,“巴里约,为什么还不开始?”
  “博斯克先生不知到哪里去了,”巴里约回答道,“他是舞台副监督。”
  这下可引起一场风波。大家都叫唤博斯克,博尔德纳夫破口骂道:
  “他妈的!还是老样子。摇铃也没有用,他们老是到不该去的地方……可是,如果排演过了四点钟,他们就嘀嘀咕咕。”
  这时博斯克大摇大摆回来了。
  “嗯?什么?要我干什么?啊!轮到我出场啦!早该告诉我一声嘛……好吧,西蒙娜说到末尾那句台词‘客人们来了。’
  我就上场……我该从哪儿上场呢?“
  “当然是从门口上场喽。”福什利恼怒地说。
  “对,但是门在哪儿呢?”
  这次,博尔德纳夫把火发泄到巴里约身上,他又骂起来,并用手杖猛敲地板,简直要把地板敲穿了。
  “他妈的!我说过要放一张椅子表示门在那儿。每天都应该重新安排好……巴里约呢?
  巴里约在哪儿?又一个人不见了!他们全都溜啦!“
  巴里约亲自搬一张椅子来,放到地板上,听到博尔德纳夫那暴风雨般的咒骂声,他驼着背,一声不吭。排演开始了。西蒙娜戴着帽子,身穿一件裘皮大衣,她摆出一副女仆的样子,正在收拾家具。她停下来说道:
  “你们知道,我并不感觉暖和,我要把手放在手笼里。”
  说完,她换了演戏的语气,轻轻叫了一声,欢迎博斯克:“瞧!原来是伯爵先生。你是第一个到的,伯爵先生,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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