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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娜娜-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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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也不例外;甚至可以说他被抢劫了,因为他从来没有得到他所花的钱而应得的东西,他像被一种疾病折磨着,他无法抑制自己的苦恼。每次走进娜娜的卧室他总要把各扇窗户都打开一会儿,以驱散从金发和棕发的男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味。这间卧室就像一个十字路口,男人们络绎不断来这里,他们在门槛上擦擦靴子,可是没有一个人因看见横在门口的那道血迹而止步。佐爱一直愁虑着那道血迹,这是爱清净的女人的怪癖,她见血迹总是消失不了,心里就不高兴,可是眼睛还得往上看,她每次走进太太的卧室总要说:
  “这真怪,血迹还未消失掉……来的人够多了。”
  娜娜听到过关于乔治的好消息,他现在处在康复期,他在丰岱特与他母亲在一起。她每次听到佐爱这样说,总是这样回答:
  “啊!当然罗,时间长了血迹就没有了,踩的人多了,颜色就淡了。”
  事实上,富卡蒙,斯泰内,拉法卢瓦兹,福什利,他们每个人的鞋底上都带走了一点血迹。缪法像佐爱一样,总是愁那道血迹消失不掉,不由自主地观察那血迹,似乎从那日益变淡的颜色中,看出有多少男人走过。他内心总是怀着一种恐惧,每次都从上面跨过去,仿佛生怕踩坏一个有生命的东西,踏断一只横在地上的裸露的胳膊。
  他一跨进房间,就感到心醉神迷,把那一大群在这房间里进进出出的男人、横在门口的血迹忘得一干二净。可是到了外面,在空气清新的大街上,有时他也感到羞愧和愤怒,甚至流下眼泪,发誓再也不进那间卧室了。然而,门帘一放下来,他又着迷了,在这间温暖的房间里,他觉得自己被溶化了,身上被香气渗透,浑身充满强烈的肉欲要求。他是虔诚的教徒,习惯在富丽堂皇的教堂里默默出神,在这间卧室里,他又完全产生了虔诚信徒的感觉,犹如跪在彩绘玻璃窗下,陶醉在风琴的乐声和香炉里发出的香味之中。这个女人像愤怒的上帝,对他专横而嫉妒,牢牢地控制着他,时刻令他心惊肉跳。她给他仅仅几秒钟痉挛般的强烈快感,紧接着给他几个小时的可怕折磨,使他看到地狱,体验到永恒酷刑的痛苦。他像在教堂里一样,同样喃喃自语,同样祈祷,同样感到失望,尤其同样有一种被诅咒的造物的自卑感,被碾碎在其出身的污泥之中。他的肉体欲望和灵魂需要混杂在一起,二者仿佛从他的内心深处产生出来,如同生命的树干上开放的一朵花朵。在爱情和信仰的力量面前,他只能听凭摆布,这两种力量合成的杠杆足以举起地球。他不管怎样用理智来克制自己,娜娜的房间总是使他如痴如醉,在威力无比的性的力量面前,他只能哆哆嗦嗦地隐没掉,如同昏迷在不可知的浩瀚苍穹下似的。
  当娜娜感到他是那样自卑时,她就像暴君一样自鸣得意。她天生具有毁坏一切的狂劲。
  她不满足于毁坏一切东西,还要玷污它们。她那双如此纤细的手在各种东西上留下了罪恶的痕迹,她让被她打碎的东西自行腐烂。缪法愚昧之极,容忍这一切,模模糊糊想到有些圣徒让虱子咬自己,吃自己的排泄物。每当她把他留在卧室里,她就关上门,叫他做男人的下流动作,以此取乐。起初,他们在一起逗乐,她轻轻拍他几下,强迫他做些滑稽的事,叫他像孩子一样吐字不清,只说句末的几个字。
  “跟我说:‘……呸!宝宝无所谓!’”
  他很听话,连语调也像极了。
  “……呸!宝宝无所谓!”
  有时,她穿着睡衣,装狗熊,在地上的兽皮上爬着,还转着身子吼叫着,像要吃掉他,甚至轻轻咬着他的腿肚,以此逗趣。
  然后,她站起来,说道:
  “现在轮到你了,装装看……我敢打赌你装狗熊不如我。”
  这种游戏真迷人。她装狗熊时,露出白皙的皮肤,披散着棕红的头发。他被逗笑了,他也趴到地上,吼叫着,轻轻咬她的腿肚,她装出害怕的样子,拼命逃走。
  “我们都是野兽,嗯?”她最后说道,“你没有想到你是多么丑,我的宝贝!啊!你这副样子,要是在杜伊勒里宫里让人看见了,会怎么样?”
  可是这种小游戏很快就不玩了。玩的时候娜娜对他并不凶狠,而是对他很好;有一阵疯狂的风在这紧关着的房间里越刮越猛,淫荡之心使他们神魂颠倒,极度兴奋使他们想象肉体的快乐。从前在不眠之夜对宗教的恐惧,现在变成了对兽性的追求,疯狂地用四肢爬行,吼叫着咬人。后来有一天,他装狗熊时,她猛推他一下,他撞倒在一件家具上,她见他额头上起了一个包,不禁哈哈大笑起来。从那以后,她用对拉法卢瓦兹做试验所获得的兴趣,把伯爵当成动物,用鞭子抽他,追赶他,用脚踢他。
  “吁!吁!……你这匹马……驾,吁!肮脏的劣马,你还走不走!”
  有时,缪法装狗。她把洒了香水的手绢扔到房间的一头,叫他用手和膝盖爬过去,用牙齿把手绢捡回来。
  “去捡回来,凯撒!……等一等,你如果乱跑,我就罚你!
  ……好极了,凯撒!真听话!真乖!用后腿直立起来!“
  他喜欢卑躬屈节,觉得当畜生是一种乐趣,希望更低下一些,他嚷道:
  “打得重一些……呜!呜!我是疯狗,打呀!”
  娜娜一时心血来潮,她要他在一天晚上穿一件皇室侍从长官的服装来见她。于是,他穿着华丽的服装来了,身佩宝剑,头戴帽子,还穿着白短裤,镶金线绦子的红呢礼服,左下摆上挂着一把象征性的钥匙。娜娜见到他后,哈哈大笑,嘲笑了他一阵。这把钥匙特别使她开心,使她想入非非,对它做了一些下流的解释。她不停地笑着,对这位地位显赫的官员表现出不尊敬,她最快乐的是面对穿着这身豪华官服的官员,贬低他,摇他,拧他,对他嚷道:“呸!滚蛋吧,侍从长官!”她还用脚狠狠踢他的屁股,她确实想把脚狠狠地踢到杜伊勒里宫,踢到高高在上、人人惧怕、欺榨民众的王室身上。这就是她对社会的看法!这是她的报复,是一种遗传性的、无意识的家族仇恨心理。随后,侍从长官脱下了官服,放在地上,她又命令他往官服上跳,他跳了;她又命令他往上吐唾沫,他吐了;她命令他踏在金线绦子上,踏在鹰徽上,踏在勋章上,他也踏了。接着,啪嚓一声,一切都破碎了,什么也没有了。她踩碎一个侍从长官就像打碎一个小瓶或一个糖果盒一样,踩碎后就成了垃圾,变成街角上的一堆污泥。
  然而,金银匠说话不算数,床到一月中旬才交货。这时缪法正在诺曼底,他到那里去是为了拍卖最后一点财产。他本来要过两天才回来,因为娜娜急需四千法郎,所以他刚卖了财产,就赶回来了,连米罗梅斯尼尔街也没去,就直接来到维里埃大街。此刻,时钟正敲响十点。他有一把朝向卡迪内街的小门上的钥匙,他开了门便径直上楼。佐爱正在楼上客厅里擦铜器,见他来了,神色很紧张,不知道该怎样拦住他,就絮絮叨叨对他说,韦诺先生从昨天起,就局促不安地寻找他,而且已来过两次了,他央求太太,说如果先生先到太太家,务必叫他先回家。缪法听了她的话,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接着,他见佐爱神色慌张,他本来以为自己不吃醋了,这时突然又嫉妒起来,他听见屋里发出笑声,便朝门上猛撞。门被撞开了,两扇门扉飞向两边,这时佐爱耸耸肩膀溜走了。活该,既然太太变得如此荒唐,那就让她一个人来收拾局面吧。
  缪法站在门口,目睹了屋内情景,便大声嚷道:
  “我的天呀!我的天呀!”
  装饰过的卧室富丽堂皇,像王宫一样豪华。茶红色的帷幔上,银扣子星罗棋布,熠熠发光。帷幔的颜色颇像肉色,每当晴朗的黄昏,明亮的天空渐渐暗淡下去,金星在地平线上升起,天空便显出这种颜色。金线细绳从房间的四角上垂落下来,板壁四周装饰着金色花边,酷似淡红色的火焰,也像散开的棕红色头发,在它的遮掩下,卧室里的一切若隐若现,使淫荡的阴暗情调显得更加突出。对面是那张金银镶嵌的床,新雕镂的图案熠熠生辉。这张床像个宝座,一张宽大的宝座,足够娜娜在上面伸展赤裸裸的四肢;它也像一座富丽堂皇的拜占廷式祭坛,配得上她那功能旺盛的性器官,在这样的时刻,她正把性器官展现在祭坛上,毫不掩盖,像一尊可怖的偶像,不知羞耻地让人崇拜。在她的身旁,在她雪白的胸脯发出的光亮映照下,在这个胜利女神的怀抱里躺着那个厚颜无耻、年老体衰、可笑而又可怜、身穿睡衣的德·舒阿尔侯爵。
  伯爵双手合十,浑身打起哆嗦,连连说道:
  “我的天呀!我的天呀!”
  难道那床上雕刻的簇簇金色叶丛中盛开的玫瑰是为德·舒阿尔侯爵开的,难道那些爬在银床头架上、围成圆形、露出多情而调皮的孩子般微笑的小爱神,俯着身子是在窥视德·舒阿尔侯爵,难道他脚头的那个人身羊足的农牧神也是在为德·舒阿尔侯爵揭开夜女神身上的薄纱。这个夜女神在行乐之后,已经沉睡了,它的形象,完全是模仿娜娜的著名裸体雕刻的,甚至连过分发达的大腿也很像,让人见了就认出是娜娜。六十年荒淫无度的生活使侯爵已经衰老不堪,他躺在那里活像一副枯骨,他躺在娜娜光艳照人的肉体旁边,令人联想起陈尸所的一个角落。他见门开了,猛然坐起来,像个痴呆的老头,吓得魂不附体,作爱一夜使他变得木呆呆的,像回到了儿童时代。他半身发瘫,张口结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浑身颤抖着,一心想溜走,睡衣翻卷在骷髅般的身上,一条灰色的瘦腿露在被子外面,上面布满灰色的毛。娜娜虽然心里很恼怒,见他这副样子,不禁笑起来。
  “躺下来,钻到被子里去。”她一边说,一边把他按倒,用被子把他盖起来,就像盖一堆见不得人的垃圾。
  她跳下床准备关门。真不走运,偏偏碰上她的小傻瓜!他总是在不适当的时候到来。他为什么要到诺曼底去筹钱呢?老头子给她带来急需的四千法郎,她便依了他。她把门关上,嚷道:
  “活该!是你自己的错误。你难道该不敲门就进来吗?得啦,你走吧!”
  缪法被关在门外,木立在那里,他刚才看到的情景,犹如晴天霹雳,他浑身颤抖得越来越厉害,从大腿颤抖到胸膛,再颤抖到脑盖骨。接着,他像一棵被大风吹动的树,摇摇晃晃,一下子跪倒在地上,全身骨头格格作响。他绝望地伸出双手,结结巴巴地说:
  “这太不像话了,我的天!这太不像话了!”
  他什么都容忍下来了。可是这一次他再也不能容忍了,他感到浑身精疲力竭,眼前一片漆黑,仿佛连人带理智都栽倒在黑暗之中。突然间,他脑子冲动起来,两手高高举着,他在寻找上天,呼唤天主。
  “啊!不,我不能忍受!……啊!来救救我吧,我的天主!拯救我吧,最好还是让我死吧!……啊!不,不要让我做人吧,我的天主!完了,接纳我吧,把我带走吧,别让我再看了,别让我再有感觉了……啊!我是属于你的,我的天主!我们的天父!”
  他继续祈祷着,信仰像火一般在他心中燃烧着,热烈的祈祷词从他的嘴边出来。这时一个人拍了他一下肩膀。他抬头一看,原来是韦诺先生,他见他伫立在紧关着的门前祈祷,惊讶万分。仿佛天主听见了他的呼救声,来到了他身边,伯爵一下子扑过去,抱住小老头的脖子。他终于哭了,他抽抽噎噎,一再说道:
  “我的老哥……我的老哥……”
  这一喊叫使他痛苦不堪的身心一下子轻松多了。他的眼泪沾湿了韦诺先生的面颊,他吻韦诺先生,断断续续对他说道:
  “啊!兄弟,我多么痛苦呀!……现在你是我唯一的知心人了,老哥……把我永远带走吧,啊!发慈悲吧,把我带走吧……”
  韦诺先生把他紧紧搂在怀里,也称他为兄弟。可是他又要给伯爵带来一个新的打击。从昨天起,他就到处寻找伯爵,要告诉他一件事,萨比娜伯爵夫人由于精神过分失常,跟一家大时装店的一个柜台部经理私奔了,这是一个可怕的丑闻,巴黎人都在议论这件事。他见伯爵的精神处在宗教狂热状态之下,觉得这正是有利时机,便马上告诉他这件不幸事件,这件事是他家庭的悲惨结局。伯爵听了却无动于衷,他的老婆私奔了,对他算不了什么,走着瞧吧。接着,他又忧伤起来,用恐怖的神态瞧瞧门,瞧瞧墙壁,瞧瞧天花板,他仍然一股劲儿央求韦诺先生:
  “把我带走吧……我再也不能忍受了,把我带走吧。”
  韦诺先生像领小孩一样把他领走了。从那以后,缪法又完全属于他了。他重新履行严格的宗教责职。他的一生完了。他的行为激怒了杜伊勒里宫,他只好辞去了侍从长官的职务。
  他的女儿爱丝泰勒对他又提出了起诉,说她姑妈留给她六万法郎的遗产,她结婚时就应当拿到这笔钱。他已经倾家荡产了,现在只好缩紧裤带,靠昔日的万贯家产的残剩部分生活,并且听凭伯爵夫人把娜娜看不上眼的剩余财产一点一点花得精光。萨比娜是受娜娜这个妓女的淫荡行为的影响而变坏的,什么有伤风化的事都干得出来,成了家庭的腐蚀剂,致使家庭最后崩溃。她在外面风流了一段时间后,回到了家里,缪法带着基督教的逆来顺受的宽恕胸怀,接受了她。她与他生活在一起,成了他的耻辱的活见证。不过,他越来越无所谓了,竟然对这类事情不感到痛苦了。上天把他从娜娜的手里夺回来,交到了上帝的怀抱里。他现在享受宗教的快乐是享受娜娜肉体快乐的继续。他像一个被碾碎在自己出身的污泥里的可诅咒的造物,口中念念有词,他祈祷,他感到失望、自卑。他跪在教堂后边的石板地上,虽然膝盖都跪凉了,却重新获得了过去的快乐,他感到肌肉在抽搐,心灵在微妙地震动,他的身心的不可名状的需要同样得到了满足。
  就在伯爵同娜娜决裂的那天晚上,米尼翁来到了维里埃大街。他已习惯于同福什利共处了,终于发觉老婆有个野丈夫在家里,给自己带来很多好处。他可以把家里的一切家务琐事交给他干,让他积极地照管家庭,还可把他写剧本挣来的钱用于家庭的日常开支。另外,福什利为人也很通情达理,没有可笑的嫉妒心,对罗丝在外面另有情人,他像米尼翁一样好说话。两个男人相处得越来越融洽,对他们的合作而带来的各种幸福感到高兴,在一个家庭里,他们互不妨碍,齐心协力地各建自己的安乐窝。一切事情都安排得有条不紊,进行得很顺利,为了共同的幸福,他们竞相干活。那天晚上,米尼翁听从福什利的建议来到娜娜家里,他要看看是否能把娜娜的贴身女仆挖到自己家里,新闻记者很欣赏佐爱的超群智力。罗丝很烦恼,一个月来,她雇用的女仆都是没有经验的,总是把她搞得狼狈不堪。佐爱出来接待他时,他立刻把她拉到饭厅里。佐爱听到他的第一句话,就笑着说:“这可不行。”她要离开太太,自己经营生意;她还带着几分自负的口气补充说,每天都有人来找她,太太们都争着要她,布朗瑟太太说,要以重金重新雇佣她。佐爱真正想从事的是老虔婆拉特里贡那样的行当,这是她考虑已久的一项计划,她要把自己的积蓄全部用上去,以实现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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