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娜-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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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只是为了舒服一些,她刚才解开帽带,把帽带扔到肩上。
在梳妆室里,佐爱很快帮助娜娜穿上晨衣,娜娜低声骂了一些粗话,报复那伙男人,因为他们给她带来很多烦恼。这些话贴身女仆听了心里难过,因为她还不安地看到,太太还没有很快一改当初的放荡生活。她便大胆地请求太太冷静一些。
“啊!呸!”娜娜语气生硬地回答道,“他们是些下流货,他们才爱听粗话哩。”
这时候,她俨然是一位公主,她经常这样自诩自己的神态。她正向客厅走去时,佐爱拦住她,她自愿去把舒阿尔侯爵和缪法伯爵带到梳妆室来,她说这样做比较好。
“先生们,”娜娜用还自然的口气说道,“非常抱歉,让你们久等了。”
两个男人施了礼,随后坐下来。一条绣花罗纱窗帘把房间里的光线调节得若明若暗。这是整套房子里最漂亮的一间,墙上挂着浅色的帷幔,里边有一个大理石梳妆台,室内有一面细木镶边的活动穿衣镜,一张躺椅和几张蓝缎扶手椅。梳妆台上放着许多花束,有玫瑰,丁香,风信子,花堆得像要坍塌下来,散发着一股浓郁的沁人心脾的芳香;室内空气潮湿,洗脸池中散发出的一股淡淡气味中,不时飘出一阵刺鼻的香味,那是从一只高脚杯底部的九根捏碎了的干广藿香茎中发出来的。娜娜蜷缩着身子,把未扣好的晨衣扣好,样子颇像梳妆时被人突然撞见似的:皮肤上还是潮湿的,满面笑容,身上裹着花网眼花边,见人进来,吓了一跳。
“太太,”缪法伯爵一本正经地说道,“我们执意要见到您,请您原谅,我们是为募捐而来的……这位先生和我,我们都是本区赈济所的成员。”
德·舒阿尔侯爵连忙恭维道:“我们知道这座房子里住着一位大艺术家后,就决定用一种特殊的方式请她关心我们的穷人……天才人物总是有慈悲心的。”
娜娜装出谦虚的样子。一边微微点头作答,一边在迅速思考他们的问题。她想一定是那个老家伙把另一个人带来的;老头子的眼神很好色。不过,另一个人也值得怀疑,他的太阳穴高得离奇;他也可能是一个人来的。对了,他们一定是从门房那儿知道她的名字的,于是,他们就互相怂恿着来了,他们来找她,各人有各人的目的。
“当然罗,二位是无事不来的。”她和颜悦色地说道。
这时电铃又响了,她打了一个哆嗦。又来了一个人,佐爱光开门就忙个不停!她继续说道:
“我是很乐意帮助别人的。”
实际上,她是受人恭维了,才说这句话的。
“啊!太太,”侯爵又说,“您知道,他们是怎样穷!我们区里的穷人多达三千多,居然还算是最富裕的区之一哩!您想象不到他们穷到何种地步:孩子们没饭吃,妇女们疾病缠身,又无人救助,眼看就要冻死喽……”
“他们真可怜!”娜娜怀着一片同情心,大声说道。
她那样怜悯他们,美丽的眼睛里不禁噙满了泪水。这时,她也无心故作彬彬有礼的样子了,一下子弯下身子;晨衣张开了,露出了脖子;双膝一伸直,圆圆的屁股在一层薄薄的料子下显露出来。侯爵的灰色面颊上露出微微红晕。缪法伯爵刚要开口,见此情景,耷拉下眼皮。房间里热得像暖房,闷热又不通风。玫瑰花凋谢了,高脚杯底升起一股广藿香味,令人陶醉。
“碰到这种情况,我巴不得自己很有钱,”娜娜补充说,“总之,每个人应当尽力而为……请二位相信我,如果我早知道的话……”
她感动得差一点脱口说出蠢话来。因为经济拮据,她才没把话说完。她尴尬了一阵子,她想不起来在脱连衣裙时,把那五十法郎放到哪里去了。接着,她突然想起来了:那钱大概放在梳妆台的一个角落上,压在一只倒放着的发蜡瓶子底下。她刚站起身来,门铃又响了好一阵子。好呀!又来一个!这可没有个完了。伯爵和侯爵也跟着站起来,侯爵向大门口竖起耳朵,他们大概熟悉这种按门铃的声音。缪法瞅瞅他;接着,他们都避开了对方的目光。他们感到局促不安,但马上又镇静下来。他们当中,一个虎背熊腰,体格健壮,一头浓密的头发;另一个挺着瘦削的肩膀,头顶光秃秃的,一圈稀疏的白发挂在肩上。
“确实不好意思,”娜娜说,她拿来十枚大银币,心里真想笑,“劳驾二位了……这是我送给那些穷人的……”
她的面颊上露出了可爱的小酒窝,她的样子显得很天真,毫不做作,一只手掌上放着一摞埃居①,伸手把钱递给两个男人,仿佛在说:“喂,谁拿这些钱?”伯爵动作较敏捷,他伸手拿了那五十法郎;不过还剩下一块,他又伸手去拿,手不得不触到少妇手掌的皮肤上,那皮肤又温暖又柔软,他不禁打了一个哆嗦。娜娜快乐极了,笑个不停。
“就这么一点钱,两位先生,”她又说,“下次,我希望多给一点。”
①法国古代钱币名,种类很多,价值不一。
现在他们没有理由不走了,他们施了礼,向着门口走去。然而,他们正要出门时,门铃又响了。侯爵不禁淡淡一笑,伯爵脸上露出了阴郁神色,变得更加严肃了。娜娜让他们稍留一会儿,以便让佐爱再找一个地方把新来的人安顿下来。她不喜欢客人在她家里相互碰面。
不过这一次,家里大概坐满了吧。当她看到客厅里还空着时,才松了口气,难道佐爱把客人都藏到衣柜里了吗?
“再见,先生们。”她站在客厅门口说道。
她在他们的面前笑个不停,并目光炯炯地打量着他们。缪法伯爵鞠个躬,他虽然阅历丰富,还是不免有些慌张,他需要呼吸新鲜空气,梳妆室使他头晕目眩,花香和女人身上的香味使他窒息。他向梳妆室外走去,舒阿尔侯爵跟在他后边,他想伯爵不会看见自己,便壮着胆子向娜娜眨眨眼,伸伸舌头,做了一个鬼脸。
娜娜回到梳妆室时,佐爱拿着信件和名片在等她。她一边哈哈大笑,一边嚷道:
“这两个穷鬼竟然抢走了我五十法郎!”
她一点也没有生气,不过,她觉得男人们从她手中拿钱,是件滑稽的事。总之,他们是猪猡,她现在连一个子儿也没有了。不过,她看见那些信件和名片时,她又恼火了。写信嘛,还说得过去,都是昨天晚上给她鼓掌捧场的先生们写来的,今天他们向他求爱了。至于那些拿着名片来访的人可以滚蛋喽!
佐爱把访客到处塞;她向大家说,这套房子很适用,每个房间的门都通走廊。这与布朗瑟太太家不一样,进出房间必须经过客厅,所以给布朗瑟太太带来很多不便。
“你把客人给我统统撵走,”娜娜按照自己的想法说道,“要先从黑鬼开始。”
“黑鬼嘛,太太,我已把他撵走很长时间了,”佐爱嫣然一笑,说道,“他只想跟太太说一声,他今晚来不成了。”娜娜听后,高兴极了,拍起手来。他不来,真算走运!这样,她就自由了!她深深地舒了几口气,她觉得轻松多了,仿佛被从最残酷的苦刑中解脱出来。
她首先想到的是达盖内。这只可怜的小猫咪,她刚才还给他写了一封信,叫他等到星期四哩!快点!叫马卢瓦太太马上再写一封信!但是佐爱说,马卢瓦太太像往常一样,不告而辞了,她走时谁也没有发现。于是,娜娜说派一个人去告诉达盖内,说了这句话后,她又犹豫起来。她疲惫不堪。要能睡上一整夜觉,那该多好呀!轻松舒服一下的想法终于在她的头脑中占了上风。她可以让自己轻松一下啦!
“今晚我从剧院一回来就睡觉,”她用贪婪神态嘟哝道,“中午之前别来叫我。”
接着,她提高嗓门说道:
“去吧!给我把其他人统统赶下楼!”
佐爱没有走。她不敢直截了当地向太太提建议,不过,每当太太好像要发火时,她总是设法用自己的亲身经验来说服她。
“包括斯泰内先生吗?”她用生硬的口气问道。
“当然罗!”娜娜回答道,“头一个就赶他。”
女仆仍然呆着不走,想让太太再考虑一会儿。如果太太能从她的情敌罗丝·米尼翁手中把这位如此富有、在每家剧院里都赫赫有名的先生夺过来,难道不感到自豪吗?
“你快去,亲爱的,”娜娜又说,她完全理解女仆的想法,“去告诉他,我讨厌他。”
可是,她突然又变挂了;明天,她也许会要他的。她像个淘气的孩子,做了一个手势,又是笑,又是眨眼睛,大声嚷道:
“总之,如果我要得到他,最简便的办法还是把他赶出去。”
佐爱感到惊讶。她瞧瞧太太,敬佩之感油然而生,接着,她便毫不迟疑地去驱赶斯泰内。
娜娜耐心地等了几分钟,就像她平常所说的,给女仆一点时间“清扫地板”。她真没想到受到这么多客人的突然袭击。她探头望望客厅,里面已空无一人。餐厅里也是空荡荡的。
她继续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察看,最后确信客人都走光了,才放下心来。当她打开一个小房间的门时,突然看见一个小家伙。他静静地坐在一只箱子上,样子挺乖的,膝盖上放着一大束花。
“哎哟!天哪!里面还有一个人呢!”
小青年一看见她,就跳到地上,霎时脸涨得通红。他把花束从一只手里移到另一只手里,不知放在哪里是好,一时激动得透不过气来。见他那样年轻,那样尴尬,又是那副滑稽样子,娜娜的心软了,她乐呵呵地笑起来。这么说,就连孩子也来找她了?难道襁褓中的男人也来找她吗?她一下子变得无拘无束,显出一副亲切、慈母般样子,一边拍着大腿,一边逗趣地说道:
“你要我给你擤鼻涕吗,小宝宝?”
“要的。”小家伙用低沉、恳求的声音说道。
这样的回答使她乐开了怀。他才十七岁,名字叫乔治·于贡。昨天晚上,他也在游艺剧院里看戏。现在他来看看她。
“这些花是送给我的吗?”
“对。”
“那就给我吧,小傻瓜!”
然而,就在她伸手去拿花时,他以青春期的一股贪婪劲儿猛扑过来吻她的手。她不得不打他一下,让他松开手。这个淌鼻涕的毛孩子干事可犟呢!她一边骂他,一边脸上泛起了红晕,嘴角上挂着微笑。她把他打发走了,不过允许他再来。他踉踉跄跄地往外走,连门都找不着了。
娜娜刚刚回到梳妆室,弗朗西斯接着也到了,他是来给她完成最后一道理发工序的。娜娜要到晚上才穿衣打扮。她坐在镜子前,低着头,任凭理发师一双灵巧的手来梳剪,她默不作声,陷入沉思之中,这时佐爱进来了,说道:
“太太,有一个人不肯走。”
“那么,就让他留下来吧。”娜娜平心静气地回答。
“这样下去,就会不断有人来。”
“嘿!就让他们等吧。等到他们肚子饿了,他们就走了。”
她的思想开窍了。让男人们空等,她才高兴呢。最后她想出一个开心的办法:她从弗朗西斯的手下溜出来,跑去亲手把门闩上;现在,让他们在隔壁屋子里挤在一起,他们不至于把墙凿穿吧。佐爱可以从通到厨房里的那道小门进来。这时电铃响得越发厉害了。每隔五分钟,就响一次,铃声急促而又清脆,而且颇有节奏,像一台正常运转的机器。娜娜为了轻松一下,数着电铃响的次数。但是,她忽然想起一件事:
“给我买的糖杏仁呢,带来没有?”
弗朗西斯也把糖杏仁的事忘了。他赶紧从礼服的一只口袋里掏出一包糖杏仁来,像上流社会的男人,小心谨慎地送礼物给女友那样,把糖杏仁送给了娜娜。不过,像记每笔帐一样,他把糖杏仁记到了帐上。娜娜把那包糖杏仁放在双膝中间,开始嚼起来,头在理发师的轻轻推动下,转来转去。
“真见鬼!”她沉默一会后,喃喃说道,“来了一大帮人。”
门铃接连响了三下,铃声越来越急促。这些铃声有些是适度的,像初次求爱者那样,吞吞吐吐,颤颤栗栗;有的是放肆的,铃被手指头猛一按就颤动起来;有的铃声很急促,急速的震荡声划破天空。佐爱说得好,这是真正的排钟齐鸣,它的声音足以传遍全区,许多男人接踵而来,揿那象牙电钮。爱开玩笑的博尔德纳夫,果然把娜娜的地址告诉了太多的人,昨晚全剧院的观众统统要来了。
“噢!对啦!弗朗西斯,”娜娜说,“你身上有五个路易吗?”
他往后退了一下,仔细瞧瞧她的头发,然后不慌不忙地说道:
“五个路易,这要看情况。”
“啊!你知道,”她接着说,“如果你要担保的话……”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把手一扬,指指隔壁的几个房间。弗朗西斯借给她五个路易。在理发间歇当儿,佐爱进来为太太梳妆。她马上就要给太太穿衣服了,而理发师还等在那儿,他还要把她的头发再最后梳理一下。可是,电铃响个不停,干扰了女仆,她给太太系带子,只系了一半,袜子只穿了一只,就跑去开门。她虽然经验丰富,这时也晕头转向了。她把客人安置在各个地方,连最小的角落都利用上了,她刚才不得不把三四个男人安顿在一起,这是违背她的原则的。要是他们互相吃了,活该!这样可以腾出地方!娜娜把门闩得紧紧的,躲在屋子里嘲笑他们,她说她还听见他们的喘息声呢。他们的相貌一定很和善,人人伸着舌头,就像围成一圈、坐在地上的一群狗。这是她咋晚成功的继续,这群猎犬似的男人跟踪她追来了。
“只要他们不打碎任何东西就行。”娜娜低声说道。
他们热乎乎的呼吸透过门缝传进来,这时她感到惴惴不安了。佐爱把拉博德特引了进来,少妇如释重负地叫了一声。他想告诉她,他在治安裁判所里,给她结了一笔帐。她并不听他讲话,连声说道:
“我带你去……我们一起吃晚饭……再从那儿,你陪我到游艺剧院,到九点半钟我才上台演出哩。”
这个好心的拉博德特,他来得正是时候!他从不向女人提出任何要求。他只做女人们的朋友,连女人们的一些小事,他也肯帮忙。他刚才经过候见厅时,把那些债主都打发走了。
再说,这些老实的债主也不是来讨债的,相反,他们呆着不走,是因为太太昨晚获得了巨大成功,他们来向她表示祝贺的,并亲自来为她提供新的效劳。
“我们走吧,我们走吧。”娜娜说道,她已穿好了衣服。
正在这时候,佐爱进来了,嚷道:
“太太,我不去开门了……楼梯上排成了长队。”
楼梯上排成了长队!弗朗西斯虽然平时装得像英国人那样冷静,也笑起来了,他在整理他的梳子。娜娜挽起拉博德特的胳膊,推着他走向厨房。她终于逃脱出来了,摆脱了男人们的纠缠,她感到很高兴,因为她知道拉博德特单独与自己在一起,不管在什么地方,也不怕遇到麻烦事了。
“回来时你要把我送到家门口,”他俩下便梯时,娜娜说道,“这样,我就安全了……你会想到吧,我真想睡上一整夜觉,我一个人睡一整夜。这是我一时的愿望,亲爱的。”
三
人们习惯于把缪法·德·伯维尔夫人称之为萨比娜伯爵夫人,以免与前一年谢世的伯爵母亲的称谓相混淆。萨比娜伯爵夫人每逢星期二都在她的公馆里接待客人,公馆坐落在米罗梅斯尼尔街,就在庞蒂埃夫街的拐弯处。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