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自己的天才-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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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见自己的天才》
作者:佚名
雷公仔子
“神啊!可怜我这个女人家!为了这个家,我把命都献上了,肚子里的孩子,要不就流掉它,要不就赐给我一个‘雷公仔子’,可以保护这个家,为我讨回公道的孩子……”
这是我出生前,妈妈每天都要跟神明说的话!
在妈妈未怀我之前,我们的家曾是家族里人人称羡的家庭。爸爸留日返国,才二十几岁就当上平溪乡农会总干事,由于年轻有才华,在整个乡里举足轻重,但也由于年轻气盛,无意中得罪了派系。在一次农会职员卷巨款潜逃事件中,爸爸不仅失去了一切,还被判了一年的徒刑,甚至连带着家族的产业也因此遭到查封,以弥补公款损失。为了生活,当时已经怀孕的妈妈不得已,也只好下矿坑工作,而且,为了能够有多一点点的收入,好让家中老老小小都能够有饭吃,她咬着牙做最吃重的推台车运煤工作,还一天做两班,常常累到手脚发软,推着车从斜坡上滚下,若遇到雨天更是跌跌撞撞,一身湿泥,好几次她都想干脆就这样死掉算了,但一想到患有气喘病的外祖母和三个幼子,只好咬着牙做那些连男人都不一定干得动的工作。
然而,即使是做了一天的工,回到家,通常已经是半夜了,还是有一堆事情等着妈妈来做……洗一家人的衣服,煮猪食、养猪、鸡、鸭,往往累到连上床的力气都没了,倒在灶前就睡着了。
这样的辛苦,却得不到继祖父的谅解,常把父亲连累家族的怨气发在妈妈身上,动不动就会当众指责妈妈:“带衰的女人,会死就赶快去死!”
长期的疲累和累积在心中敢怒不敢言的怨恨,当时的我虽然只是个无知的胎儿,根本没有任何记忆,但却在未来的成长过程中,一而再,再而三地像自动播放系统般,不定时的从妈妈嘴里播放出来!
一心寄望能够“生个雷公仔子”是支持妈妈撑下去的希望,可是继祖父可不是这样想的,他看到妈妈干扁营养不良的样子,便揶揄妈妈只会生个女儿,甚至已经和邻居讲好,一旦妈妈生的是女儿,便要以一百元卖给他们收养!
就在我出生的前一天,天下着大雨,妈妈仍然冒着雨去工作,工头和与妈妈一起工作的矿工看到都十分不忍心,纷纷极力劝阻,希望妈妈休息,别再做了。可是妈妈却声泪俱下地恳求工头能够再让她做,工头拗不过妈妈的苦苦哀求,不得已只好让妈妈下矿坑,但一再交代妈妈,只要她肚子一疼就要赶紧喊人帮忙!
一个即将临盆的孕妇挺着大肚子,推着百公斤的台车,在大雨里咬着牙苦撑,她一直不理解,为什么这样跌、这样摔,三餐当一餐吃,从没有一天真正睡入眠,孩子为什么不会流掉呢?
隔壁的瞎子算命师,一再地安慰妈妈,要生一个有用的人,父母注定要为孩子先吃苦,“阿菊!你的苦不会白吃!一定要忍耐!不要想不开!”妈妈告诉我:“若不是为了你这个雷公仔子,好几次都想放手,让倒退的台车压死算了!”
就是因为想要一个“雷公仔子”的坚强意念,支持着妈妈在生我前一天,苦撑推完最后一辆台车,在大雨的夜里连滚带爬,才爬回家的最后力量!
妈妈说生我时,好像都还没感觉到有什么阵痛,我就被生下来了!可能是太累了,人都虚脱了吧!
据说当时继祖父还三度来到妈妈房间掀开门帘不耐烦地催促:“不赶快生一生,我等着拿一百元喝烧酒!”
妈妈泪流满面焦急地抱着外祖母痛哭!外祖母一边安慰着妈妈,说会死,她要跟妈妈一起去死!若没死,就看天公伯仔!一边也一起祈求着上天,拜托,给妈妈生个男孩子,真正的男孩子!
出生那一天,天还没有亮,才五岁多的二姐就拿着扫把守着妈妈门口,目的是绝不让任何人把我抢走!一直到十点多,妈妈终于把我生了下来。一知道是男孩,二姐立刻手舞足蹈,满心欢喜地四处报喜:“我阿母生男孩,生男孩!不用分人家做新妇仔!”
这就是我的二姐,从小就为我吃了许多的苦,也受了很多罪,她总是告诉我:“你未出世,阿姐就准备为你和别人拼命,还好你是男孩,如果是女孩,阿姐甘愿卖给别人,也要你留在家里!”
这份姐弟之情,对我而言是一辈子的恩情,对二姐而言,从我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开始替我背负数不清的辛苦!
我的出生,并没有为整个家族带来任何欢乐的气氛,当时家中所有的产业都已经被查封拍卖,却仍不够还清被卷走的巨款,以至于家族亲友们所有的金饰及贵重物品,都被借来换钱抵债。就在我出生后第十八天,我们便已无法再在家乡平溪立足,只好带着简单衣物跟着挖矿的工头,来到了桃园县复兴乡三民村山区矿场。那里只有简单的工寮,点煤油灯,不像因煤矿而繁荣的平溪。妈妈说半夜醒来常摸到冷冷的东西,灯一点亮,才知道是一条手臂粗的蛇,有时则是早上醒来才发现蛇蜷在身旁。当时爸爸不在,妈妈怕蛇钻进被窝,大多数的时间只好抱着孩子坐等天亮。
为了生活,妈妈生了我之后,不但没有钱可以好好地坐月子,而且在我还没满月前,她就又得跟着男人一起下矿坑工作。为了保住这份工作,所有男人做的事她都做,还要做得比别人好,她才会被允许下坑,因为通常女人只能在矿坑外接应台车,但坑外薪资只有坑内的一半,妈妈只好跟着其他男矿工扛坑木、钉坑木、挖煤、推台车,样样不能少,可惜不管妈妈多么努力,薪水都只能拿到男矿工的六至七成。
然而这还不打紧,最令她难过和担心的是,每回只要一到发薪日,继祖父还会抢先一步把工钱领走。妈妈为了外祖母及四个孩子,经常拿着相思木棒去找继祖父要钱,还被大骂是“疯女人”!但个性坚强的妈妈,只好忍着一期工资未领,拜托发钱的会计一定要把下期工钱让她亲自领,外祖母也因此和继祖父分居,不再一起生活。
在矿场的家庭,孩子姓不同的姓没什么奇怪的,因为男人在矿场工作,意外经常发生,留下的妻女,为了生活,只得改嫁他人,而再嫁的男人又遭逢意外,便再带着一群孩子改嫁。我们家的祖先牌位有姓廖、王、苏、卢的,我们无从去了解这复杂的关系,就像我的继祖父原本娶了我的祖母,祖母过世,又娶了外祖母,因此伯、叔、姑、婶、姨间的称谓,有时真是很难弄清楚。
继祖父和外祖母分居之后,便跟着他的亲生子(叔叔)同住,外祖母则跟爸妈同住。为了帮妈妈一点忙,患有气喘病,常会不定期发作的外祖母,也到矿场协助烧水给工人洗澡,因此,在我小时候的记忆里,都是二姐在照顾我的生活。至于大姐,由于她自幼聪慧,成绩优异,亲友老师都认为如果大姐随我们一起搬到三民那样的深山乡下,必会埋没她的才华,因此纷纷力劝爸妈,希望他们同意让大姐寄住在板桥的姨妈家。所以,在我小的时候大姐就仿佛是个贵客一样,只有寒暑假或重要节庆日才会回到家里。每逢到了她要回来的日子,我们在家里的孩子都是从好几天前就高兴地期待着,一直到她回来的那天,一早,我们便会翻过山岭,走几公里的路到公路局车站等她!
在小孩子当中,大姐和二姐的感情最好。平时因为大姐不在家里,妈妈和外祖母又天不亮就得出门工作,家里大大小小的事都是二姐在做,因此,妈妈每天都会放一个五角铜板在二姐枕头下,让二姐存在竹筒里。有一次大姐回山上来度假,当假期结束要回板桥时,二姐抱着她用一个个五角存满的存钱筒,硬是要大姐收下。大姐不肯要,两个人抱在一起哭成了一团,二姐说:“我们山上又没得买,要钱做什么?给你啦,给你啦!”
其实爸妈也舍不得大姐那么小就要寄人篱下,然而,为了大姐,那是唯一的选择。所幸,姨丈、姨妈家刚好没女儿,大姐又表现得好,很得人缘,一直被姨丈、姨妈当成自己的小孩爱护。
在家里,我排行老四,上面除了大姐、二姐外,我还有个哥哥,大哥正直老实,从小我就知道继祖父十分疼爱他这个长孙,但外祖母则完全相反,因此,我常会编些谎话来害他被外祖母责骂,但他似乎从未因此而记恨,只要在外面拿了什么好东西或好吃的,他一定会拿回来分给我。在这个重男轻女的家庭里,他虽然和我一样是男孩子,而且还是长孙,但他的待遇却和我大不相同,外祖母和爸妈似乎把全部的爱和注意都给了我,他只能远远地站在一旁,装作没事似的偷看,和他比较起来,我得到的关心真是太多了!
在幼年的记忆里,爸爸是什么时候出的狱,我已经忘记了,反而是妈妈带着我去台北监狱(旧址在博爱特区,台北法院附近)探望爸爸的画面,至今仍然清晰。当铁窗里出现一位理着光头、面孔黝黑清瘦的人时,妈妈要我叫他“爸爸”,当时我还小,不仅吓哭了,还把尿尿在会客室的柜台上。也因为这个画面一直存在我脑海里,后来当我就读警官学校犯防系三年级时,至台北监狱实习,每回在接见室见到有太太带着孩子隔着玻璃用电话叫被关在里面的人“爸爸”时,我总是会忍不住热泪盈眶。我的爸爸也曾是被关的犯人,所以我更能体会,一旦家中有人在里面服刑,其余的家人在外所受的苦痛是没人能理解的。
因为这层体会,我曾暗自许下过心愿,如果有机会,我会让刑罚制度更符合人性及社会期待。像我的爸爸只因部属的过错,不但赔了所有家产,还要被关,然而那是法律的规定,谁也违反不得,但我的妈妈虽然不用被有形的铁窗限制,却受了更多有形与无形的苦。我常在想,或许集所有的苦,也无法和妈妈所受的苦、所经历过的事来相比拟,况且,真正的苦并不是那些不堪回首的经历,而是留在我妈妈心里深层的记忆,那些曾有过的痛苦不定时地重复播放,像是对我的妈妈处了一个终生的心灵监禁!
童年的我是个受宠而不懂事的小孩,好强又爱哭。过年时,大姐都会和我们一起玩捡红点,一分一角,外祖母知道我一输就会哭,所以,她都当我的钱库,我输多少,就给我多少。但一输我还是哭,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哭,钱每次玩都只会多,而不会少,可是只要拿到坏牌,要从自己钱堆里拿钱给别人,我就会忍不住眼泪流下来。当然,不止是玩牌,平常生活中只要遇到和我所想的不一样的事,我的眼泪就会忍不住流下来!通常只要我一哭,大哥就会挨骂,二姐就会让我、哄我,因我的无知而受罪最多的是二姐,也因此,我对我的家人和兄姐,一直有着很深的愧欠。至今,我仍常想,究竟我能做些什么才能弥补我曾有的无知及胡闹呢?
不过这些都是小事,我要惹的大麻烦还没开始呢!
看见自己
回头看生命曾有过的旅程,大部分的记忆都是来自父母的陈述,尤其是妈妈!父母曾有的悲或苦,它们早已悄悄地植在我们生命的深处,支配我们追求或逃避什么,而我们是否看见自己正受着这些重复出现,穿梭于我们眼前的声音及影像的左右呢?
来自父母的经历,来自父母的想法、情绪,我们若能有所分辨那是父母的,不是我们要的,我们就会容易看见自己!对于父母的一切,我们不需给予任何评价,只需要澄清、了解!
爱的经历
那年过年大姐回来,家境也因爸爸出狱后加入矿场工作而得到改善。爸爸在日本留学就是学“矿冶”的,所以,很快就升为总工程师,妈妈也不用再去矿场工作,大妹也三岁了,这个年大家喜乐融融地庆祝,我依然是家人宠爱和头痛的对象,玩捡红点一定要玩到我赢才可以不玩!
“好!最后一局!已经12点了!”
“不管!不管!还要再玩!要玩到我当尾家!”
妈妈已经催了好几次!平常在这深山里,10点之前,人们就安静无声地进入了梦乡!12点还未睡是前所未有的,事实上,大家都累了,为了我,大家只好陪着熬夜了。
“每次都这样!以后不跟阿伟玩了,我赢的钱又输光光了!”
我洋洋得意地抱着钱筒,兴奋地跳来跳去,大姐则一副心有未甘的模样。
“我输最多!以后我不玩牌了!”二姐好像运气不好,玩牌几乎都是输!
“德文,你赢还是输?”大姐问不讲话的大哥。
“还用说,一定输的嘛!”
大姐很不服气地向妈妈抗议着:“大家输他一个不公平,我们还要再玩,阿伟最糟糕了!输了就哭!大家都要还钱给他,赢了都算他的!”
“好啦!好啦!阿妈在睡觉,别吵了,快去睡觉了!”妈妈下了最后通牒,我们只好赶紧收一收,不一会儿,一家人就挤在一张通铺上睡了!
隔天早上八九点,大家都陆续起床,只剩下我还在沉沉入睡。
“阿伟,起来!‘大富翁’再来玩牌了!”
二姐叫不醒我,就跑来摇我,但摇了一会儿,看我像醒又像没醒的样子,就是不起来,索性用她冰冷的手来搔我痒,当她的手一碰到我的身体,就发现我有些不对劲,于是大叫:“妈!快来呀!阿伟好像在发烧啊!”
“哪有可能!昨夜不是还生龙活虎,怎么会发烧?”
妈妈放下厨房工作走到我旁边,用额头碰碰我,发现我确实有点发烧,于是,她一边念着二姐:“都是你们!昨天晚上叫你们穿衣服都不穿,你们看阿伟感冒了!”一边把我硬生生地拉了起来,要我去吃点东西。
好不容易被叫醒的我,只觉得头好晕又好困,勉强爬起来,喝了点稀饭之后,又好想睡!
这似乎是我们家里发生任何事的结局,不是大哥挨骂,就是二姐挨骂,反正大家也习惯了。
“阿美,去拿药包来!”看着我吃完了稀饭,妈妈便叫二姐去拿药来给我吃。
“阿美”是我们家叫二姐的“名字”,其实,二姐的名字是“美英”,小时候不知为什么大家都不叫她“美英”或“阿英”;不是叫她“阿美”,就是叫她“苏美”,因为她姓外祖母的姓“苏”。
喂我吃了药后没多久,我的烧就退了,又可以生龙活虎地四处玩了。不过,只撑到吃完晚饭,当大家又邀玩牌时,我就又觉得很困,想去睡觉了。妈妈觉得不对,就又来摸我的额头,果然又烧起来了!
“阿美,去拿药包仔!”
就这样,每天都是吃退烧药、睡觉,白天除了觉得有点累以外,好像也没怎样,但一到晚上就又会烧起来,一直到了年初三,爸、妈看我昏沉的时间愈来愈长,情况愈来愈不对劲,便决定送我到卫生所看医生。
卫生所在三民街上,从矿场到三民街上,要走一段很远的路,还要翻过一座山,才能到公路上的杂货店,那里才有公路局的班车。因为偏远,通常一两个小时才有一班车,我只记得当时是细雨绵绵的寒冷天气,爸爸披着雨布背着我,可能是因为发烧,虽然脸和背部冷得发抖,但胸口却被爸爸的汗水,热得湿透了。
因为在下雨,爸爸不能把我放下来休息,累了,只能用双手扶着膝盖弯着腰,让自己稍微喘息一下。可是,爸爸只要一弯腰,留在雨布上的雨水,就会渗到我的衣领里,我就会被冰冷的雨水冻醒,一醒过来,就会挣扎着想下来,因为这么趴着实在不舒服。爸爸只好稍微停一下,等到我再昏沉沉地睡去,才又再挺直身体喘着气继续向前走。爸爸身上有股很特别的味道,是香烟留在衣服纤维里,加上发油、汗水的味道,夹杂着一阵寒战、一阵湿热及爸爸喘息的声音。就在这个时刻,父子间自幼存在着的距离突然消失,父子从未有过的亲密,是冷与热,以及各种不同气味,在寒雨里与父亲的喘息声交织而形成的生命中难得的乐章!
三民村卫生所的医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