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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落花时节又逢君-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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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衍八仙桌旁,烛火之间,双目若含秋水般:“你怎么把我画烧了?我又不是死了,到阴曹地府收你画去!三番用山风阻了不让你那书童烧,他倒好,交于杨冕烧!我看定是你吩咐的,横竖还是让他燃了去!”
  
  赵烈想他原是为画而来,自己为那画伤了多少神,费了多少心思,他自然是不懂的,不禁心酸,硬 道:“我倒想把那画还你,却不知怎么还!现在烧了,你要我怎么赔,我赔便是了!”
  
  张衍叹道:“我不是要你赔。我只道你喜欢,如今却要烧了,怕是再不肯见我。”
  
  赵烈顿了顿,粗声说:“我是不想再见你。”
  
  张衍怔住,良久才叹道:“你说真的?”
  
  赵烈狠狠心:“这是自然。”
  
  张衍道:“那便好了,我今夜来此,就是与你道别。我因为私自见了杨冕,惹了他守在山神庙几天几夜,如今上头不满,道我行为不检,惹了凡人,降我到江阳卧龙山做山神。”
  
  江阳和榆塘比自然是小地方,离栈塘不过一日路程,以织造闻名。
  
  赵烈声音发颤:“你要做哪里山神只管去,何必告诉我!”
  
  张衍看了他好一会才道:“你家三公子,我是认得的,不是个平凡人。他在上界犯了天条,又牵连到我,上面为了保我两个,才着我等下界。这几百年,以前同僚音讯尽失,我一个人在山神庙,无所事事,香火也不旺,连庙宇也要自己打扫,除了山中精怪,你是唯一个相识。若你他日得去江阳,能不能看我一看?”
  
  赵烈已是哽不成声:“还有杨冕,他对你痴情如此,你怎么不着他去看你?”
  
  张衍叹道:“我以长明灯照他十年苦修,生出一段孽缘。我虽不大识得风情,也知人间情爱,你情我愿。我负他,却没法助他过得此情劫,或许再不相见,方是好事。”
  
  见赵烈不答,张衍又道,“其实我那日说为难你,并没有折辱你的意思,几百年在玉山,与精怪为伍,又不是个好交游的性子,和他们也难以成一片,无有他法,只好学着描绘精怪神韵于图上以自遣,你看出来,我心里好不高兴!你收了那些画又来寻我,我也很是欢喜……总之,要说寂寥为难,其实是我自己。”
  
  赵烈这时哪还能言,只觉心痛难忍。
  
  张衍却似未察觉,突然想起什么,怅然道:“刚才那女子,是你相好罢?长得好生美貌,天仙也不过如此了,和你甚是相配,应该是个能长久的。你看我这几百年,深居简出惯了,也没什么讲究,若逢你喜事,竟掏不一件像样东西出来。”说罢,真在粗布长衫上摸了几下,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只好把手往空中一伸,道:“来!”
  
  一道白光自门外而入,被他牢牢抓在手里,摊开一看,是一枝寻常画笔。
  
  “这个给你。能自出五色,墨永不竭。不信我写几个字于你看。”说罢,拿起书案上一张纸便写了起来,笔过墨干,麝香扑鼻。
  
  他把那字卷起,放于案前,赵烈并不走过去看,他也不递。
  
  回到赵烈身前,又想说什么,却只是拱拱手,道:“告辞,保重!”
  
  说罢,开门离去,秋风吹起,门又自己好好关上了。
  
  赵烈到案前摊开那纸一看,几欲落下泪来,只见那纸上写道:
  
  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 
  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 
  
  ……
  
  第七章
  
  当晚,赵烈把张衍的字好生收好,却睡不着,忍不住总拿那字来看,一看三品五猜,好不纠结。
  
  第二日,赵烈正在温书,王实却来敲门,往日此时,他从不打扰。
  
  “什么事?”赵烈问。
  
  “听说,杨先生回来了!”王实好似将功补过一般,急急说道。
  
  “哦?他不是在山神庙守着么?”赵烈大奇,“这也太巧了罢!你怎么知道?”
  
  王实道:“我怎能不知道!他都寻上门来了,要找公子!”
  
  赵烈一惊:“他现在在何处?”
  
  “就在门外。我今早出去,就被他拉住,好似等了一晚上般!”王实道。
  
  赵烈怕被家人看见,偷偷摸摸从后门出了去,王实也把杨冕引了来,总算在自家墙根照了面。
  
  赵烈见杨冕精神还好,只是可能一夜未归,胡子拉茬了些,衣服也不是什么好料子,大概是因为刚从山里赶回来的关系,这副模样和他先时在名流世家中风度翩翩的样子,不要差得太多。
  
  “赵公子。”杨冕果然仍不失大家风度。
  
  “不知先生这般与我相见,所为何事?”赵烈也不和他废话,只催他开门见山。
  
  “我只有一事相求,请公子告诉杨某,如今张衍他在哪里!”杨冕恳切地说。
  
  赵烈皱眉:“守在山神庙的是你,怎么反来问我!”
  
  杨冕叹了口气:“昨天他来向我道别,说是要去别处做山神了。我想,他连荷花画都尽数给了公子,该对公子也有个交代罢!”
  
  赵烈道:“那荷花是他自己不要我收来的,现在烧与他了,你也看见了。”
  
  杨冕见他不肯说,大失所望,只好回身走了。
  
  赵烈心下惆怅,又有些不忍,叫住他道:“杨先生,你这样又有什么意思?缠得他烦了,便好了么?那天那道人也说了,张兄他不懂凡间情事,你再执念,对他倒是烦扰。”
  杨冕苦笑道:“你还小,不知用情之苦。我也知我这般心痴,他感受不来。但只要再能见他一面,知道他到哪里去,过得可好,便是高兴的。”
  
  赵烈心里一酸,默默无语,看着杨冕离开,凄然不已。
  
  一旁望风的王实回来问他要不要上山神庙一趟:“少爷,他在时你不想见他,是不是他走了,更不去看了?”
  
  赵烈站了一会儿,轻声道:“去看看罢。”
  
  当下两人到了山神庙,虽仍如先前布置,但赵烈仍觉得冷冷清清。想到这里都是张衍平时一手打扫,不禁抚上案台,叹息一声,正注意到窗外没什么阳光透进来,走过去才看到,张衍先时为了画画而用法力分开的窗外枝桠又了拢起来。
  
  他这才真心相信张衍已经离去,心里难过,倚案坐下出神。
  
  这在正时,两个童子,一个青衣,一个蓝衣,一个手持扫帚,一个手拿拂尘走了进来,看也不看赵烈一眼,开始清扫山神庙来。
  
  青衣童子边扫地边说:“张大人没什么脾气,和善亲切,连住的地方都自己弄得齐整,打理起来也十分省事,不知道来接任的大人怎么样。唉,好好玉山山神不做,惹了这种事,要到江阳那破地方守那小土包!”
  
  蓝衣童子道:“你懂什么?做官也不能一点架子没有。玉山连绵,地大妖多,张大人就是不会来事,才没捞着什么油水,不然他原是天官,法力胜地仙不是一点半点,何至默默无闻,讨不到香火,连庙宇都要自己摆弄!真是白给了他一座玉山!去江阳那种弹丸之地,更为清闲,反对了他脾性!”
  
  青衣童子“哼”了一声道:“我觉得他这样挺好,这几百年,玉山哪个妖怪不是被他管得安安生生,比过去太平了不少!倒是你,得道没两年,六根未净,凡间好大喜功,趋炎附势的恶习倒学了个十足十!”
  
  蓝衣童子怒道:“你也不过是分得了他些供品果子,就这般嘴脸,好意思说我!”
  
  青衣童子勃然大怒,两人剑拔弩张,扔了扫帚拂尘,那阵势竟像要打起来!
  
  赵烈看得目瞪口呆,却听门外有人道:“不得无礼!在外人面前,好不知羞!”
  
  两个童子一惊,齐齐向赵烈看来。
  
  一个白发老者,身着白袍,走将进来,骂道:“赵公子在这,你们这般互相谩骂,成何体统!”
  蓝衣童子抢白道:“师父,他又看不见我们!”
  
  老者道:“糊涂!怎么看不到!你才成了几年精怪,碰上个有灵性的,看到你还不简单!”
  
  说罢,向赵烈行了个礼道:“赵公子,家徒无礼,见笑了。”
  
  赵烈忙还礼道:“哪里。”
  
  老者笑道:“我是榆塘土地,张大人昨日连夜离任,我带两个徒儿来打扫下他旧邸,好巧竟碰上公子。两小儿吵架,公子耳闻目睹,定有灵性,身上带着仙家东西罢?”
  
  赵烈想起怀揣张衍给的笔,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老者说:“能与我看看么?”
  
  赵烈想他是仙家,也不好推托,便拿了笔给老者看了看。
  
  老者看了看笔,便还给他,道:“这个张大人,真待你不薄!这笔是他在天上做文官时持的,出五色,墨纯而香,永不竭尽,后来下界,随身也只有它一样,竟舍得给你了!以后他拿什么画画?”
  
  赵烈有些吃惊,问道:“张公子到底是为什么被谪?”
  
  土地摇头道:“也不过是些官场中事,你争我斗,上界如今风气大不似从前,我是有些心灰了,不提也罢。张大人为人清淡随和,还是受到牵连,不过到底是在玉山,人杰地灵,也是个好去处!杨冕那后生家,苦缠不休,竟闹到庙里来!害他让上面那些抓住把柄……不过,缘来缘去,冥冥中自有注定,也不好说。”
  
  赵烈觉得土地和张衍说得都十分玄乎,来龙去脉一蹋糊涂,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好低头不语。
  
  土地突然问道:“赵公子既然还能来看张公子故邸,是不是也想去江阳看他?”
  
  “啊……”赵烈知容不得他犹豫,虽相见之日不可期,但还是问问为妙,便道,“我一介凡人,如何见得张大人?”
  
  “卧龙山主道上有一块无字碑,你拿此笔在上面敲三下便是。”
  
  道别了土地,赵烈回到家中,正逢父亲找他,他慌忙往父亲房里去。
  
  赵老爷问:“明年就要大考,你不在家温书,却是到哪里去?”
  
  赵烈道:“读得烦闷,出去走走……”
  
  赵老爷道:“我听人说你在墙外和杨先生窃窃私语,可有此事?”
  
  赵烈道:“杨先生曾是赵家座上宾,如今我们总不能因他失势而就此不理罢?”
  
  赵老爷脸一沉:“你知道他是因为和他徒弟闹出丑事来才有今天名声的罢!你有什么事不能堂堂正正地说,非要这样偷偷摸摸,若让人再看见,不免落人口实!”
  
  赵烈自知理亏,只好不答。
  
  “去换身衣服,等下和崔家一起去听戏。”
  
  “是。”赵烈咬牙答道。

  第八章
  
  崔家搭的戏台上,演的是《牡丹亭》。
  
  赵烈心里只想着张衍,巴不得现在就去江阳,就算不叫他出来,看看那无字碑在哪也好。不过他要来见,自己也不知给那不解风情的呆子说什么好!一面想认命,一边又不甘心。
  
  素素在对面边听戏,时而似不经意地看他一眼,更让他应付得好生烦恼!
  
  刚才问赵毓来不来,他说“顾先生不去我便不去了”,童言无忌,让他又羡又妒,赵煦倒是来了,却真的只是在听戏,并不和自己说一句话。
  
  台上旦角亮嗓唱道:“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他不禁心内叹道:果然是“良辰美景奈何天”。
  
  崔家老爷夸耀道:“这可是京城最有名的旦角,我好不容易才把她请了来!”
  
  赵家当然一派附合。赵老爷一边笑一边使眼色给赵烈,让他和素素说点什么。
  
  赵烈心中早就十分抑郁,哪有心思迎合,这时更打不起精神。此时灵机一动,起身说出去一下。却径自绕到戏台后,和戏班领队的交代了几句,领队哪敢待慢,自然照办了。
  
  赵老爷正心焦不知赵烈跑到哪去了,把素素一人晾在这里,却见台上戏子谢了场,纷纷回到后台,一班操乐器的也换了个曲子,一听,竟是《玉簪记》!一看崔老爷,也是一副大出意料的样子。
  
  只见一个旦角走向台前,粉面凤眼,眉如翠羽,腰若束素。只见“她”婷婷站定,缓缓唱道:
  
  “
  你是个天生后生,曾占风流性。无情有情,只看你笑脸儿来相问。
  我也心里明白,脸儿装狠,口儿里装硬。
  待要应承,这羞惭,怎应他那一声!
  我见了他假惺惺,别了他常挂心!
  我看这些花阴月影,凄凄冷冷,照他孤另,照奴孤另……
  ”
  
  虽听得出是男子所仿,却声声凄婉,又配上动作,显然十分入戏。赵老爷认得是赵烈,勃然变色。
  
  素素忙鼓掌道:“妙!”崔老爷一愣,也忙喝彩道:“赵公子唱得真是妙极!维妙维肖,神形俱出!”
  赵烈只觉唱得直抒胸臆,好似张衍真真立在眼前一般,竟有些伤心,另一方面,他寄情于此,又不用拘在座上与素素应付,心中畅快,大大方方上前行礼道:“恕晚生直言,《牡丹亭》是晚生从小听大的,出名的旦角也见过无数,只有红与不红,对不对听者口味,却分不出高下来,不新鲜!不如晚生自己献个丑,大家也听得高兴有趣!”
  
  崔老爷哈哈大笑:“好个高兴有趣!果然十分高兴有趣!”
  
  赵老爷面色阴沉了一下,不好发作,又恢复了笑意。
  
  两家人看戏完毕,也已是日薄西山,在崔家家宴一番推让做作后,终于回了赵府。
  
  一进门,赵老爷就怒气冲冲地骂:“你!……”
  
  赵烈低着头,却咬牙不说话。
  
  “崔家小姐有什么不好?你做出这种事,是存心和我做对么?”
  
  赵烈忙道:“孩儿怎么敢?”
  
  “学这种三下滥的东西,好好男儿身,偏是女儿打扮!你小时候就好此道,恐怕大时还是改不了罢!”
  
  赵烈听得冷汗直流,原来知子莫如父,父亲对自己癖好早就有所察觉。当下大气不敢出,一动不动。
  
  “我也不和你追究,这种事,婚后慢慢就能改的。我只要你句话,崔家的婚事,你允不允?”
  
  父母之命,哪容得他允不允!大哥的婚事,不也是他们看好得么?
  
  赵烈不愿,又无可答起。
  
  赵老爷缓了缓口气道“我看是再也没有比她好的了。怎么好,也和你说尽了。要是你提不出别家的女子,我就选个好日子,向崔家提亲罢!”
  
  赵烈不是觉得素素不好,但终究不是自己好好挑的,这么娶了她心里又窝囊不已,气得浑身发抖。
  
  王夫人劝道:“你莫逼他,如果他心里有气,媳妇娶过来也是吵吵闹闹,没个好日子过!”
  
  赵老爷“哼”了一声:“总之我是看好了崔家女儿,你好好想想罢!”
  
  这话是没什么商量余地了,赵烈自然压力极大,闷闷不乐。
  
  回到房中,只对着张衍的字发呆,王实端茶进来,见他这幅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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