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奏鸣曲-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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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状也没有那样奇古,味道则与两角菱相同。正在看乌程汪曰桢的《湖雅》(光绪庚辰即一八八○年出版),便翻出卷二讲菱的一条来,所记情形与浙东大抵相像,选录两则于后:
〃《仙潭文献》:'水红菱'最先出。青菱有二种,一日'花蒂',一日'火刀',风干之皆可致远,唯,'火刀'耐久,造春犹可食。因塔村之〃鸡腿',生唆殊佳;柏林汗之'沙角'熟渝颇胜。乡人以九月十月之交撤『荡』,多则积之,腐其皮。如收贮银杏之法,曰'阖菱'。
〃《湖录》:菱与芰不同。《武陵记》:'四角三角日英,两角日菱。'今菱湖水中多种两角,初冬采之,曝干,可以致远,名曰'风菱'。唯郭西湾桑读一带皆种四角,最肥大,夏秋之交,煮熟鬻于市,曰'熟老菱'。
〃按,鲜菱充果,亦可充蔬。沉水乌菱俗呼'浆菱'。乡人多于溪湖近岸处水中种之,曰'菱『荡』',四围植竹,经绳于水面,间之为界,曰'菱竹'。……〃
越中也有两角菱,但味不甚佳,多作为〃酱大菱〃,水果铺去壳出售,名〃黄菱肉〃,清明扫墓时常用作供品,〃迨春犹可食〃,亦别有风味。实熟沉水抽芽者用竹制发蓖状物曳水底摄取之,名〃掺芽大菱〃,初冬下乡常能购得,市上不多见也。唯平常煮食总是四角者为佳,有一种名〃驼背白〃,『色』白而拱背,故名,生熟食均美,十年前每斤才十文,一角钱可得一大筐。近年来物价大涨,不知需价若干了。城外河中弥望菱『荡』,唯中间留一条水路,供船只往来,秋深水长风起,菱科漂浮『荡』外,则为〃散『荡』〃,行舟可以任意采取残留菱角,或并摘菱科之嫩者,携归作范食。明李日华在《味水轩日记》卷二(万历三十八年即一六一○年)记途中窃菱事,颇有趣味,妙录予左:
〃九月九日,由谢村取余杭道,曲溪浅湛,被水皆菱角,有深浅红及惨碧三『色』,舟行掏手可取而不设碳堑,僻地俗淳此亦可见。余坐篷底阅所携《康乐集》,遇一秀句则引一酹,酒渴思解,奴子康素工掠食,偶命之,甚资咀嚼,平生耻为下义,此其愧心者也。〃
水红菱只可生食,虽然也有人把他拿去作蔬。秋日择嫩菱润熟,去涩衣,加酒酱油及花椒,名〃醉大菱〃,为极好的下酒物(俗名过酒坯),阴历八月三日灶君生日,各家供素菜,例有此品,几成为不文之律。水红菱形甚纤艳,故俗以喻女子的小脚,虽然我们现在看去,或者觉得有点唐突菱角,但是闻水红菱之名而〃颇涉遐想〃者恐在此刻也仍不乏其人罢?
写《菱角》既了,问疑古君讨回范寅的《越谚》来一查,见卷中〃大菱〃一条说得颇详细,补抄在这里,可以纠正我的好些错误。甚矣我的关于故乡的知识之不很可靠也!
〃老菱装篡,日浇,去皮,冬食,曰'酱大菱'。老菱脱蒂沉湖底,明春抽芽,搀起,曰'搀芽大菱',其壳乌,又名〃乌大菱'。肉烂壳浮,曰'氽起乌大菱',越以讥无用人。搀菱肉黄,剥卖,曰'黄菱肉'。老菱晾干,曰'风大菱'。嫩菱煮坏,曰'烂勃七'。〃南北的点心
苦雨
中国地大物博,风俗与土产随地各有不同,因为一直缺少人纪录,有许多值得也是应该知道的事物,我们至今不能知道清楚,特别是关于衣食住的事项。我这里只就点心这个题目,依据浅陋所知,来说几句话,希望抛砖引玉,有旅行既广,游历又多的同志们,从各方面来报道出来,对于爱乡爱国的教育,或者也不无小补吧。
我是浙江东部人,可是在北京住了将近四十年,因此南腔北调,对于南北情形都知道一点,却没有深厚的了解。据我的观察来说,中国南北两路的点心,根本『性』质上有一个很大的区别。简单的下一句断语,北方的点心是常食的『性』质,南方的则是闲食。我们只看北京人家做饺子馄饨面总是十分茁实,馅决不考究;面用芝麻酱拌,最好也只是炸酱;馒头全是实心。本来是代饭用的,只要吃饱就好,所以并不求精。若是回过来走到东安市场,往五芳斋去叫了来吃,尽管是同样名称,做法便大不一样,别说蟹黄包干,鸡肉馄饨,就是一碗三鲜汤面,也是精细鲜美的。可是有一层,这决不可能吃饱当饭,一则因为价钱比较贵,二则昔时无此习惯。抗战以后上海也有阳春面,可以当饭了,但那是新时代的产物,在老辈看来,是不大可以为训的。我母亲如果在世,已有一百岁了,她生前便是绝对不承认点心可以当饭的,有时生点小『毛』病,不喜吃大米饭,随叫家里做点馄饨或面来充饥,即使一天里仍然吃过三回,她却总说今天胃口不开,因为吃不下饭去,因此可以证明那馄饨和面都不能算是饭。这种论断,虽然有点儿近于武断,但也可以说是有客观的佐证,因为南方的点心是闲食,做法也是趋于精细鲜美,不取茁实一路的。上文五芳斋固然是很好的例子,我还可以再举出南方做烙饼的方法来,更为具体,也有意思。我们故乡是在钱塘江的东岸,那里不常吃面食,可是有烙饼这物事。这里要注意的,是烙不读作者字音,乃是〃洛〃字入声,又名为山东饼,这证明原来是模仿大饼而作的,但是烙法却大不相同了,乡间卖馄饨面和馒头都分别有专门的店铺,惟独这烙饼只有摊,而且也不是每天都有,这要等待哪里有社戏,才有几个摆在戏台附近,供看戏的人买吃,价格是每个制钱三文,计油条价二文,葱酱和饼只要一文罢了。做法是先将原本两折的油条扯开,改作三折,在熬盘上烤焦,同时在预先做好的直径约二寸,厚约一分的圆饼上,满搽红酱和辣酱,撤上葱花,卷在油条外面,再烤一下,就做成了。它的特『色』是油条加葱酱烤过,香辣好吃,那所谓饼只是包裹油条的东西,乃是客而非主,拿来与北方原来的大饼相比,厚大如茶盘,卷上黄酱与大葱,大嚼一张,可供一饱,这里便显出很大的不同来了。
上边所说的点心偏于面食一方面,这在北方本来不算是闲食吧。此外还有一类干点心,北京称为饽饽,这才当作闲食,大概与南方并无什么差别。但是这里也有一点不同,据我的考察,北方的点心历史古,南方的历史新,古者可能还有唐宋遗制,新的只是明朝中叶吧。点心铺招牌上有常用的两句话,我想借来用在这里,似乎也还适当,北方可以称为〃官礼茶食〃,南方则是〃嘉湖细点〃。
我们这里且来作一点烦琐的考证,可以多少明白这时代的先后。查清顾张思的《土风录》卷六,〃点心〃条下云:小食曰点心,见《吴曾漫录》。唐郑?为江淮留后,家人备夫人晨馔,夫人谓其弟曰〃治妆未毕,我未及餐,尔且可点心。〃俄而女仆请备夫人点心,?诟曰:〃适已点心,今何得又请!〃由此可知点心古时即是晨馔。同书又引周辉《北辕录》云:〃洗漱冠栉毕,点心已至。〃后文说明点心中馒头馄饨包子等,可知说的是水点心,在唐朝已有此名了。茶食一名,据《土风录》云:〃干点心曰茶食,见宇文懋《昭金志》:'婿先期拜门,以酒撰往,酒三行,进大软脂小软脂,如中国寒具,又进蜜糕,人各一盘,曰茶食。'〃《北辕录》云:〃金国宴南使,未行酒,先设茶筵,进茶一盏,谓之茶食。〃茶食是喝茶时所吃的,与小食不同,大软脂,大抵有如蜜麻花,蜜糕则明系蜜饯之类了。从文献上看来,点心与茶食两者原有区别,『性』质也就不同,但是后来早已混同了。本文中也就混用,那招牌上的话也只是利用现代文句,茶食与细点作同意语看,用不着再分析了。
我初到北京来的时候,随便在饽饽铺买点东西吃,觉得不大满意,曾经埋怨过这个古都市,积取了千年以上的文化历史,怎么没有做出些好吃的点心来。老实说,北京的大八件小八件,尽管名称不同,吃起来不免单调,正和五芳斋的前例一样,东安市场内的稻香春所做的南式茶食,并不齐备,但比起来也显得花样要多些了。过去时代,皇帝向在京里,他的享受当然是很豪华的,却也并不曾创造出什么来,北海公园内旧有〃仿膳〃,是前清御膳房的做法,所做小点心,看来也是平常,只是做得小巧一点而已。南方茶食中有些东西,是小时候熟悉的,在北京都没有,也就感觉不满足,例如糖类的酥糖、麻片糖、寸金糖,片类的云片糕、椒桃片、松仁片,软糕类的松子糕、枣子糕、蜜仁糕、桔红糕等。此外有缠类,如松仁缠、核桃缠,乃是在于果上包糖,算是上品茶食,其实倒并不怎么好吃。南北点心粗细不同,我早已注意到了,但这是怎么一个系统,为什么有这差异?那我也没有法子去查考,因为孤陋寡闻,而且关于点心的文献,实在也不知道有什么书籍。但是事有凑巧,不记得是哪一年,或者什么原因了,总之见到几件北京的旧式点心,平常不大碰见,样式有点别致的,这使我忽然大悟,心想这岂不是在故乡见惯的〃官礼茶食〃么?故乡旧式结婚后,照例要给亲戚本家分〃喜果〃,一种是干果,计核桃、枣子、松子、棒子,讲究的加荔枝、桂圆。又一种是干点心,记不清它的名字。查范寅《越谚》饮食门下,记有金枣和珑缠豆两种,此外我还记得有佛手酥、菊花酥和蛋黄酥等三种。这种东西,平时不通销,店铺里也不常备,要结婚人家订购才有,样子虽然不差,但材料不大考究,即使是可以吃得的佛手酥,也总不及红绫饼或梁湖月饼,所以喜果送来,只供小孩们胡『乱』吃一阵,大人是不去染指的。可是这类喜果却大抵与北京的一样,而且结婚时节非得使用不可。云片糕等虽是比较要好,却是决不使用的。这是什么理由?这一类点心是中国旧有的,历代相承,使用于结婚仪式。一方面时势转变,点心上发生了新品种,然而一切仪式都是守旧的,不轻易容许改变,因此即使是送人的喜果,也有一定的规矩,要定做现今市上不通行了的物品来使用。同是一类茶食,在甲地尚在通行,在乙地已出了新的品种,只留着用于〃官礼〃,这便是南北点心情形不同的缘因了。
上文只说得〃官礼茶食〃,是旧式的点心,至今流传于北方。至于南方点心的来源,那还得另行说明。〃嘉湖细点〃这四个字,本是招牌和仿单上的口头禅,现在正好借用过来,说明细点的起源。因为据我的了解,那时期当为前明中叶,而地点则是东吴西浙,嘉兴湖州正是代表地方。我没有文书上的资料,来证明那时吴中饮食丰盛奢华的情形,但以近代苏州饮食风靡南方的事情来作比,这里有点类似。明朝自永乐以来,『政府』虽是设在北京,但文化中心一直还是在江南一带。那里官绅富豪生活奢侈,茶食一类也就发达起来。就是水点心,在北方作为常食的,也改作得特别精美,成为以赏味为目的的闲食了。这南北两样的区别,在点心上存在得很久,这里固然有风俗习惯的关系,一时不易改变;但在〃百花齐放〃的今日,这至少该得有一种进展了吧。其实这区别不在于质而只是量的问题,换一句话即是做法的一点不同而已。我们前面说过,家庭的鸡蛋炸酱面与五芳斋的三鲜汤面,固然是一例。此外则有大块粗制的窝窝头,与〃仿膳〃的一碟十个的小窝窝头,也正是一样的变化。北京市上有一种爱窝窝,以江米煮饭捣烂(即是糍粑)为皮,中裹糖馅,如元宵大小。李光庭在《乡言解颐》中说明它的起源云:相传明世中官有嗜之者,因名御爱窝窝,今但曰爱而已。这里便是一个例证,在明清两朝里,窝窝头一件食品,便发生了两个变化了。本来常食闲食,都有一定习惯,不易轻轻更变,在各处都一样是闲食的干点心则无妨改良一点做法,做得比较精美,在人民生活水平日益提高的现在,这也未始不是切合实际的事情吧。国内各地方,都富有不少有特『色』的点心,就只因为地域所限,外边人不能知道,我希望将来不但有人多多报道,而且还同土产果品一样,陆续输到外边来,增加人民的口福。
生活奏鸣曲 第2章 第二辑(1)
红楼内外
我们埋头,从图书馆,实验室中去建立我们国家的新文化;我们苦斗,在学生运动中写上了〃一二九〃,〃一二一六〃的史诗。〃北 大 老〃
朱海涛
〃北大老、师大穷,惟有清华可通融!〃是北平每一位女学生所熟知的话。我初到北大时自负年轻,对这话颇不服气。
过了些日子有机会出城,走入了清华园,悲哀得很。到这里一比,自己果然老了!他们的学生就是年轻,而且许多许多青年得出奇,像是一群十五六岁的孩子。尽管是蓝布大褂,但干干净净的熨得笔挺,一张张红润的笑脸,在宽广无垠的碧草地上闪着,不容易见到北大常见的那种〃老气横秋〃或〃自思自叹〃的面孔。下课的十分钟,从园这头的工业馆,顺着对角线,赶到园那头的化学馆,地质馆去,即使是骑脚踏车也不敢走慢,于是来往如织的行人,很少有北大雍容大雅,满不在乎的〃方步〃。走进体育馆满屋子光着膀子的人滚做一堆,我明白这是〃斗牛〃,北大没有人做这种傻事。有时还看到一个光着脊梁,只穿一条短裤的人爬在晶滑的地板上,用鼻子向前拱一只小皮球,我不禁哑然笑了,怪不得,连我这做客的都顷刻感到年轻了十五岁!
老,并不一定在年龄上,空气可以叫你老。走进北大大红楼,一些穿着长衫,无所事事的工友在两旁垂手一站,马上使你想到京师大学堂时:〃请大人立正〃的威风,于是自己不觉将头微微一点,很够谱,可是立刻老了二十岁。有人说北大的工友多到每两位同学可以摊一名,这也许说得过分点,但一与三之比是有的。据说教育部派来视察的督学,曾建议裁工友,但成效似乎不多,我记得我住的乙巳楼楼下,那位老路(倒的的确确是位很好的老人)好像就成天只盘着我们三人的事。当然我们也并不会有多少事的。
初次到注册课,一屋子十多个人都是办注册的,偏偏管我那事的一位不在,于是只好站在柜台外静观办公桌上的职员先生们慢慢喝完了豆浆,吃完了烧饼果子,闲谈。好半天,那位先生来了,我说明是领入学证的,这一下坏了,入学证不知长了腿溜到哪里去休息了,翻箱到卡的再也找不着,没法,只好再预备一个。这是很讲究的红『色』硬卡纸做的,小而俊。于是另外一位书记先生为着他那铁画银钩的书法得到了用武之地,一笔不苟地恭楷重新写起,半晌,写完,晾干,交给那位先生,这时就缺一个教务长的章子了,也是活该有事,咔嚓盖下去,偏偏盖倒了,我因为等得已久,建议〃倒着就倒着吧,还不一样用?〃那位先生却是守正不阿,坚持非重新再写一个不可。书记当然不会反对(他正闲得嫌没事做)。我的腿肚子虽有点不赞成,但也没法拒绝他的好意。又过了半点钟,写妥。注册先生举起了教务长章子,我有点胆颤。总算还好,这回盖得端端正正。于是我欢天喜地的捧了这第三张入学证出了注册课。真是〃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
站在那里等的时候,不知怎样想起一幅春联:〃天增岁月人增寿〃。老了。
我更想起另一所学校里一位工友管着上上下下两座楼房,七八十学生的杂务。也想起另一处注册课,一个人将北大这一屋子的活全做了,而且做得没漏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