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道游击队-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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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的安慰他:
“不要难过!你是个好同志!从这个事情以后,我想你会慢慢的、冷静的对待一切的!现在你已经认识到这事情的严重性,那么,我和二秃的打交道,你也会了解到我那样作的意思,而该原谅我了。”
完全出乎彭亮意料之外的,是这次谈话以后,二秃来找他了。一见面二秃就向彭亮陪不是:
“彭亮哥,那天的事都是我的过错啊!你不要生我的气吧!你知道我那晚听了李先生一番话,心里多难过呀!我真想自己打几个耳光,心里才痛快。我对不起那老头!我也是穷人出身呀!”
彭亮确实从二秃的眼睛里看到忏悔的诚意,于是他恳切的说:“过去的事别提吧!都是穷无弟!”就这样,他们和好了。
第二天彭亮看到林忠,就说:“你不是说李先生是个好人么?”
林忠笑着说:“那还假了么?”
彭亮很认真的说:“他不只是个好人!而且是个了不起的人!他有眼光,看得远,也想得周到。连二秃那号人,经他一谈,就抹过弯来了。跟着他,没有错,遇事万无一失!”“没说的,是个有本事的人!”林忠一向沉默,不大爱讲话,更不喜欢谈论别人。可是彭亮一提到李先生,却勾出他不少心里要说的话来:
“到底是从山里来的呀!一点也不含糊!从他一到厂,厂里啥事都铺排的停停当当,晚上搞车他计划得可周到,干起来心里也踏实。就说家属吧,哪家有困难,他都知道,并给你安排的好好的。我一进家,家里人就说:‘李先生可是个大好人呀!’庄上人也没一个不说他好的。一见面,就说:‘你们请了个好管帐先生呀!有本事、有学问、待人和道!’老的少的都能和他说上话,合得来,有啥事都愿意来和他拉拉。”正像林忠所说的,李正在他的队员中,在陈庄的人群里,已经渐渐的显出他的分量了。但是,还有一点是林忠所没有谈到的,就是村民们都渐渐的感觉到义合炭厂这伙人和过去不大一样了。赌钱,喝酒打架这类事不多见了。这些人显得都比过去规矩了。
在一个鹅毛大雪的夜里,小坡把栅栏门落了锁。大家都蹲在小炭屋的火炉边,呼呼燃烧的炭火照着每张兴奋的脸。他们信服的望着坐在帐桌边的李正,在听他讲政治课。
李正有力的、诚恳的语句,在打动着人们的心。听到惊心处,他们瞪大眼睛;听到愤怒时,他们握紧了拳头;听到悲伤处,他们流下了泪水。彭亮时常在黑暗处,用乌黑的衣袖擦着眼睛,他低声说:
“讲的都是我们心里所要说的话啊!”
彭亮平时是个性急、勇敢而爱打抱不平的人,为穷兄弟的事,他宁肯和人打得头破血流,从不说一句熊话。当那天他为卖粉条穷老头的事和二秃闹起来的时候,李正去排解了纠纷,当时彭亮就认为李正是个好人,可是有点怕事。后来经过李正的谈话,使他认识到这样干法的危险,他才进一步认识到李正是一个有眼光办事周到的人。可是,一上政治课,他才又说到李正是个认真而坚强的人,他不但深刻的了解工人们的苦处,而且能帮你挖出苦根;他不但同情工人们,而且能拨亮你的眼睛,看到社会上最大的不平,使你怒火填胸,为这不平而去斗争!
彭亮想,他来到枣庄才几天呀!可是枣庄的事情,他一眼就看透了。而且只用简单的几句话就说穿了,说到了咱们心里。他清楚的记得,在李正谈到工人阶级时,说到枣庄,他是这样说的:
“就拿枣庄来说吧:枣庄是个煤矿,这里每天出上千吨的煤炭,煤矿公司的煤炭堆成山一样高。这煤山就是我们工人一滴血一滴汗,从地底下一块块挖出来的。有了这一天天高起来的煤山,枣庄才修了铁路,一列车一列车运出去,给资本家换来了数不完的金银;有了这煤山,枣庄才慢慢的大起来,才有了许多煤厂;有了一天天多起来的靠煤生活的人,街上才有了百货店、饭馆,枣庄才一天天的热闹起来了。
“可是,多少年来,那些在煤上发家的人们,却不肯对咱们说句良心话,就是:这煤山是我们这些煤黑工人,受尽不是人受的劳苦,从地下用血汗挖出来的。老实说,没有我们受苦的工人,就没有山样的煤堆;没有煤堆,枣庄也不过是像几十年前,一个只有几棵老枣树的荒村罢了!……”
李正细长的眼睛,充满着正义,又很认真的说出最后一句话:
“枣庄是我们工人创造出来的!”
这响亮的结语,深重的敲着人们的心,黑影里发出一阵阵激动的回音:
“对!对!”
“对!你说的都是实话!”
一连十二个“对”,像一块石头投进水塘,激起的浪花,向四下喷射。
“可是反过来看呢?”
李正又继续他的讲话,大家都压制住沸腾的情感,静静的听他说下去:
“再看看枣庄人们的生活吧!有多少人从煤上赚了钱,吃的鸡鸭鱼肉,穿的绫罗绸缎;有多少做煤生意的商人,住着洋房瓦屋,没事用扇子扇着大肚子,在哼哼呀呀的胖得发愁。我们这创造煤山的工人生活又如何呢?我们是枣庄最劳苦的、最有功劳的人,可是我们却吃糠咽菜,衣服烂成片片,住的地方连猪窝都不如。每天听着妻子儿女挨饿受冻的哇哇乱叫。你看,社会是多么不平啊!……”
说到这里,蹲在炉边的人群,乌黑的头颈渐渐垂下去,有的用粗大的手掌擦着眼睛。李正说到他们的痛心处,那最爱打抱不平的彭亮,现在也为政委指出的人世间最大的不平而动着心。平时他们受苦受罪,有人认为是命,现在才算找到苦根了。听!李正清脆的嗓音,向着满含悲痛的人群,发出亲热的召唤:
“共产党!毛主席……”
李正这有力而严肃的六个字,使人们突然抬起含泪的眼睛,这眼神也像李正一样的严肃而有力。
“他领导我们无产阶级向穷苦的生活战斗。团结一切受苦的人起来,推翻这人吃人,人剥削人的社会。……可是现在日本鬼子来了,也只有我们工人阶级最懂得仇恨,我们共产党所领导的部队,就站在抗日的最前线。我们要把日本鬼子赶出中国,在中国建立幸福的社会!我们有了党,有毛主席,我们就一定能够胜利!我们要起来干!……”
“干!干!”
人们刚才的难过,变成了力量,变成了十二个“干!”他们喊出这行动的字眼时,都紧握着拳头,眼睛也仿佛亮了。从这以后,每当晚上,李正坐到帐桌边,火炉正旺的时候,人们都像铁块碰到磁石一样,向他身边聚拢来,听政委向他们讲党的斗争的历史和山里的抗日游击战争。党的每一行动,他们都感到和自己脉息相关。谈到党在某一个时期受挫折的时候,他们心痛;谈到党胜利的时候,他们兴奋。李正的谈话像拨开云雾,使他们看到太阳。他们不但了解到自己受苦的根源,也认识到斗争的力量和前进的道路了。
当他们在和贫困的生活搏斗中,看到了党,认清了党,他们的眼睛里已不再充满哀伤和愤怒。哀伤是在饿着肚子听着老婆哭、孩子叫的时候才有的;愤怒是在受气、握拳搏斗时才有的。现在他们的眼睛是真正的亮了,从黑暗的社会里看透了一切,好像一切都明白了。直到这时候,他们才了解到他们的老洪,为什么和过去不同,才了解到老洪回枣庄对他们说的话:“党教育了我,党给我力量!”的意义。直到这时,他们的拳头,已不是仅在一时愤怒之下才紧握了。他们身上已灌输进永不会枯竭的力量,拳头不但有力的打击出去,而且知道打在什么地方了。
他们心里有了党以后,再听李正一次次关于斗争的讲话,那清脆有力的话音,像春雨落在已播种的土地上,一点一滴的都被吸收了。当晚上他们听过李正谈敌后的抗日游击战争,在很长的时间里,都不能入睡。他们在黑影里,仿佛看到那起伏的山岗上,密密的树林里,有着自己的穷兄弟,听到游击队同志们所唱的歌声,这些游击队员怎样被穷苦的农民像家人一样接待着,在战斗的空隙里为农民耕作;在战斗里,又是怎样的以粗劣的武器,英勇的和敌人作战。他们感到这是多么亲热的兄弟和同志呀!现在自己就是他们中间的一部分,他们为此而感到喜悦和兴奋。
彭亮好久没有睡着,睡在他旁边的小坡,翻了一个身,突然用肘触了他一下,低低的问:
“还没有睡着么?”
“没有,你呢?”
“我对你说,”小坡不但没睡着,语气还那么兴致勃勃的,“我看到过咱们的队伍!”
“我不信,你是吹牛呀!”
“真的!”小坡说,“上次老洪搞机关枪,我和他一道送到小屯,山里派队伍来取枪,我看到了。他们是多么亲热的握着我的手啊!……”
彭亮听着小坡在叙述着他看到自己部队的情景,甚至每个细节都用最大的兴趣说出来,他听了感到很羡慕,能够看到自己的队伍是多么幸福啊!小坡的情绪越谈越快活,他问彭亮:
“你要不要听我唱政委教我的一个歌?”
“好!不过要低声一些!”
彭亮点头说,他知道小坡对歌唱的爱好,在这方面有着惊人的记忆力。他所以要小坡唱得低一点,因为夜深人静,容易叫别人听见。
铁流两万五千里,
直向着一个坚定的方向,
苦斗十年,
锻炼成一支不可战胜的力量。
…………
虽然有几个像“铁流”、“锻炼”对他难解的字眼唱得含糊,可是整个歌子的曲调是那么激昂的被小坡唱出来了。这年轻人低低的歌声,在这漆黑的小炭屋子里旋转着,透出门缝,在冬夜的寒风里颤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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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小坡被捕
过年以后,李正到小屯去和老周联系,得到山里的指示,司令部要他们尽快武装起来,准备随时配合山里的战斗行动,根据最近的情况,敌人有向鲁南山区扫荡的征候。
李正回来和老洪、王强作了研究,大家认为队员们一般的都有了政治觉悟,情绪很高。关于武装起来的问题,他们研究了两个方案:一个是继续扒火车搞钱买枪;一个是由王强到车站侦察,遇到机会,以现有的五支枪组织起来,武装夺枪。计划在最短期间,从五支短枪发展到十二支,使每个队员都有一支,以便随时准备应付战斗。
每当晚上,为了缩小目标,他们分批出发搞火车。枣庄到王沟这一段,由于搞的次数太多了,敌人在这里加紧了戒备。他们便向东西发展,到离枣庄较远的地方去搞。这天夜里,月色朦胧,小坡跟着彭亮、林忠到峄县那边去了。
他们出了陈庄向正南,绕过枣庄向东南去了。他们在月光下,沿着小道,越过麦田,急行着,因为要在十二点以前赶到峄县以北李庄附近,准备去搞下一点从台儿庄、峄县开过来的一趟货车。
“怎么不见往南开去的火车呢?”小坡望着东边像一条黑堤一样的路基,气喘喘的对彭亮说。
“你又想好事了,鬼子不会认为小坡跑累了,就开一趟车来,叫你扒上,送你到目的地。”
“是呀!”小坡笑着说,“要是现在有一趟车开来多好呀!扒上去吸一支烟工夫就到了。这样两条腿跑,就得两个钟点。……”
由于这些天,每天晚上都出来搞车,小坡确实有些疲劳了。因为别人晚上搞车,白天都在炭屋里睡上一觉。可是他晚上搞车捞不着睡觉,白天又高高兴兴的哼着小曲子。有时还偷偷找到李正,唱《游击队之歌》给他听。当李正拍着他的肩笑着夸耀他,“不错呀!你的记性真好呀!”他就更高兴的去干活了。
他在炭厂是那么活跃,讨人喜欢。白天他总不喜欢躺下来睡觉。一到晚上有事要出发了,上半夜他还支持得住,一边走一边肚里哼着八路军进行曲,可是到下半夜,他就嫌头沉,想打瞌睡了。现在他就在幻想着能有个火车给他休息一下。他的脚步越来越沉重,发涩的眼睛不住的瞅着那条黑堤,可是总不见火车到来,只得默默的跟在彭亮、林忠的身后,沿着铁路的西侧,向漆黑的远处走着。
到达李庄附近,已是十二点多了。彭亮到庄里李铁匠那里去联系。他和林忠趴在麦田里,身下的麦苗已长得将要埋住他们了,麦稞上的露水,打湿了小坡的脸,他微微清醒了一下。四下很静,只有远处传来一两声狗叫。他们趴在那里,望着前边黑黑的路基,在等着将要开过来的货车。
在等车的时间,小坡再也支不住沉重的脑袋,把头靠在一簇麦丛上打盹了。他在睡意蒙眬里,突然听到旁边彭亮的低沉有力的声音:
“准备呀!开过来了。”
他抬起头来,擦了擦眼睛,看到黑堤的路基上,已蒙上一层白色的探照灯光,耳边听到渐渐增大的轰轰的、远处开过来的火车的音响。随着声音,他身上忽的振奋起来,这声音把他的睡意扫得一干二净。因为他知道和这大怪物搏斗,是开不得玩笑的,全身力气都得使出来,一不注意,抓脱了手,蹬空了脚,都有生命的危险。他想到政委告诉他这就是任务,一定要很好完成。
他跟着彭亮、林忠,慢慢的向路基那边爬去,当啌啌的车头带着巨大的声响跑过去的时候,他们三个黑影就都跑上了路基。在一阵轧轧的钢铁的摩擦声中,他们迎着车底卷出的激风,像三只燕子似的,窜上车去。
接着货物包像雨点样的抛下来,他们紧张的甩了一阵,眼看将要到枣庄了,只听彭亮一声口哨,小坡和林忠都从车上跳下。他们顺着车来的方向往回走,在收拾着从车上抛下的货物。这时李庄的李铁匠已带着几个小车来推货了,他过去在枣庄打铁混饭吃,和彭亮、王强很熟,因此,彭亮他们到这边搞车,把货物托他隐藏起来。由于他很忠实,也由他送到集上去卖。
小坡帮着上小车,刚才在车上紧张劳作,汗水把棉袄都浸湿,现在静下来整理车子,身上已阵阵发冷了。当彭亮、林忠押着小车走后,小坡从一个洼地里又找到一包货,他舍不得丢下,就把它背起来,去赶小车,但小车已走得很远了。货从火车上推下了,小车又都运走了,老洪和政委给他们的任务已顺利的完成。直到这时,小坡才松了一口气,但紧接着一阵阵疲劳和睡意压上来了。他现在比来时更显得头重脚轻,头不但沉,而且有时嗡嗡的响。他背着一个货包,刚爬上一个土坎,一不小心滑倒了,从此,他就没有爬起来,头枕着货包,呼呼的睡去了。
月亮已经下山了,推向李庄的小车已经走得很远了,四下又恢复了寂静。小坡伏在货包上发出沉睡的鼾声。
从峄县方向隐隐的传来轧轧的响声,冷冷的两条铁轨,呼呼的像在跳动。路基上,铁轨上,又蒙上白色的灯光,渐渐的,越来越亮,射得铁轨像两条银线,一辆鬼子的巡路摩托卡,飞一样开过来了。
当摩托卡上雪白的探照灯光,射上路边的一个土坎,射上蜷伏着的小坡的身躯,射上他酣睡的年轻的脸,摩托卡察的一声煞住了。四个鬼子像恶狼一样,从两边向这里包围过来,当鬼子正要扑向小坡,突然看到远处有着一条黑影,以焦急的声调喊着:
“小坡……小坡……”
是彭亮跑回来找小坡的呼喊声。
“咯……”一梭子震耳的机关枪子弹向着喊声的方向射击,远处在闪着一串串的火光。小坡在枪声里忽的坐起来,但是他一睁眼,三支刺刀尖,和一个黑黑的机关枪口正对着他的脑袋。
“叭格……”钉子皮靴猛力的向他踢来,使他栽倒了,接着他被鬼子粗暴的用绳索捆起来。他刚站起,两个耳光,打得他的脸颊发烧,嘴角流出了血。他被牵到摩托卡上,只听到一阵呼呼轧轧的音响,他被带走了。
小坡被押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