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道游击队-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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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虎用枪指着庄稼人,拴柱赶着牛群向南走去。庄稼人哭喊了一阵,看到没有办法,那个老的低声的和其他两个嘀咕了一阵,就满脸笑容的拉住王虎,从腰里掏出一把钞票,送到王虎的面前:
“老总,放过我们吧!这点小意思,送老总喝点茶水。”王虎肚子里饿得直叫,看到送到面前的钞票,便犹豫了一下,因为接到手就马上可以买到可口的东西吃了。可是他又感到有点不对劲。这时被拴柱看到了,在远处叫着:
“不行呀!那几个钱算个啥,还是赶牛走,够全队吃一些时的,快步吧!”
王虎把老头的手一推,就随着拴柱走了。庄稼老汉还要哭叫,他狠狠的回过头来,举起了枪:
“少罗嗦!不然,对你们不客气。”
王虎叫拴柱在后边赶着牛,他急急的到南庄村后的坟地里去找彭亮,因为这是他们约定的地点。他跑得满头大汗,到了坟地,看到了彭亮,正好李正也在那里和彭亮谈话,王虎赶上前说:
“政委,可好了,有办法了!”
李正和彭亮望着王虎气喘喘又极喜悦的神情,便问道:“什么事使你这么高兴呀!”
“我们搞到五六条大牛,够咱队上吃一些时的,生活没问题了。”
“搞谁的?”
“汉奸的。”
“你摸进临城了么?”李正高兴的问,因为他知道王虎是本地队员,对临城熟悉。
“不!汉奸往临城赶的,叫我和拴柱拦下来了。”
不一会拴柱赶着牛群过来了。接着后边的庄稼人也赶上来了。虽然一路拴柱威胁着他们,要他们回去,可是他们怎么舍得丢下他们的牛呢?拴柱在前边走着,他们在后边远远的跟着。他们一见到王虎站在李正和彭亮的身旁,就知道这是遇上当官的了。老头走到李正和彭亮的跟前,便弯腰扑下去:
“老总呀!你可行行好,把牛还给俺吧……”
李正忙把老头扶起,满脸笑容的问道:“老大爷,什么事?”“俺是到临城集卖牛的呀!刚才两位老总硬说俺是汉奸,把牛劫下来。你说说,这六条牛都是俺庄上穷人家凑在一块卖了,度这春荒的呀!要是没有了牛,俺还有啥脸回去见乡亲,这十几家的命都拴在这几条牛身上啊……”
说着,老头唔唔的哭起来,李正一听,愤怒的望了王虎一眼,便又问老头:
“大爷,你是哪庄的呀!”
“夏镇西边刘庄的。”
“把牛赶走吧!”李正温和的说,“刚才这两位同志对你误会了,因为这些时鬼子四下派牲口贩子,向咱老百姓收买牛作军用品。你们不要往临城去卖吧,我们中国老百姓不应该卖东西给鬼子。同时,那里鬼子说不定会不给你钱,还是到另外一个集上去卖吧!对不起!老大爷,我们八路军是不要老百姓的东西的,你们快走吧!”
李正把庄稼人送出去好远,庄稼老头感动得说不出话来,从腰里又掏那一迭作路费的钞票,送到李正的面前:
“你们真是讲理的队伍呀,拿这去买碗茶水吧!”
“不!老大爷,我们八路军是不拿群众的一针一线的,你还是留着作盘费吧!”
回到坟地以后,李正严厉的对着王虎和拴柱问:
“你们就这样搞牛么?”
李正那细长的眼睛里,放射出严肃而逼人的光芒,使王虎和拴柱低下头来。他激动而响亮的说:
“你们搞错了!这样作,就是抢劫。我们就完全失掉作为人民部队的称号,人民会像对汉奸和‘中央军’一样痛恨我们。要知道,在这艰苦斗争的环境里,我们失掉了人民的支持,敌人就会把我们消灭。”
接着他又看着彭亮,这时彭亮的脸也气得发紫了。李正对彭亮说:“你们分队出了这样的事情,是很严重的!你一定要王虎、拴柱两位同志在分队会议上检讨,进行严格的批评,我也将召开全队会议,来进行教育,这种无纪律的现象一定不能再发生。”
王虎在队上受到严厉的批评以后,憋了一肚子气,在分散活动的时候,他和拴柱常低低的骂街:“奶奶个熊!我搞牛也是为的全队呀,想不到竟惹了这场闷气。”近些时,他俩更不愿见彭亮了。因为彭亮在分队会上是那么脸红脖子粗的批评他们,王虎确实有些受不了。在分散时,他才松快些,可是一集中他就皱起眉头了。
小坡突然调到他们分队了,王虎一阵高兴。在山城整训时,他就和小坡很要好,小坡是队上几个青年的核心,大家都佩服他。所以小坡一到分队时,王虎和拴柱就要求彭亮答应要小坡和他俩在一起,彭亮答应了。
“我也很愿和你在一块呀!”一见面,小坡就握着王虎的手,说出自己的心愿。
不过当他和王虎、拴柱在一起生活了几天以后,小坡也在发愁了。每当敌人追捕他们,王虎气喘喘的坐下来以后,总是在咒骂着,可是他咒骂的是这种生活,而不是仇恨敌人。每当肚里饿得咕咕噜噜的时候,王虎和拴柱就一唱一和的发着牢骚,有时他俩背着小坡,到庄里去乱搞东西吃。小坡在这种场合常给他俩谈些道理:
“同志!要咬紧牙呀!”他指着脚边发青的麦稞说,“将来麦子长起来就好了,到时我们既有东西吃,又可以隐蔽起来搞火车,打击敌人了。政委和大队长最近正在计划开展这里的群众工作,计划要镇压一批坏蛋,给群众解决些问题,我们就有办法了。咬着牙勒紧裤带等着吧,这个时间不长了呀!”。
“小坡哥!”王虎从庄里弄来了几个烧饼,递给小坡两个。小坡闻到酒味,知道他俩又偷偷的到庄里喝酒了,便听王虎说下去:
“你快吃吧!这些道理我听了不知多少遍了,道理是这么讲,可是肚里没东西还是饿呀!你是俺的小组长,我俩服你,你坐着,我们跑腿,保险有你吃、有你喝就是了,再别罗嗦这些了!”
每次的谈话,王虎和拴柱都听不进去,随着这些谈话,小坡也以实际行动来影响他俩。敌人追赶他们,在最紧急的时候,小坡走在后边作掩护。在寒冷的夜里,小坡把自己的大袄偷偷的给王虎、拴柱盖上,自己在放哨。这些王虎和拴柱也深深受到感动,可是并没有使他俩的野性有所收敛,从政治上觉醒过来。相反的,他俩却把小坡的爱护当作私人的友情来接受,只笼统的认为:“小坡够朋友!”
小坡经常在深夜放哨的时候,听着王虎的鼾声,不住的皱眉沉思。他想到自己这次调到这个分队来,政委交给他的政治任务,是特地要他来帮助教育王虎、拴柱,使他们进步起来。可是现在看看,效果是不大的。他想到政委临调他来时对自己讲的话:
“一个共产党员,耐心教育帮助群众进步,是自己应担负的光荣任务;我想你这一去,是会促使他俩的转变的,因为他俩很信服你,一定会听你的话的!”
这响亮的嗓音,现在又在他耳朵里打转。他感到没有完成党交给自己的任务,心情渐渐沉重起来。在他临来前开了一次党的会议,研究了队员们的思想情况。在这湖边还未站住脚的艰苦情况下,一部分队员是有些消极和蛮干的情绪,尤其是本地农民出身的队员,王虎就是最突出的一个。如果他转变了,能影响一部分落后的队员。要是他更坏了,也可能影响一些落后的队员。这是他来这个分队工作的意义。在这寒冷的夜里,他不住的抱头沉思,两手摸着脸颊,他感到比在这山里瘦多了。
这两天,王虎和拴柱的性情更乖僻了,经常背着小坡在嘀嘀咕咕,不知谈的什么。在一个晴和的下午,王虎和拴柱拉着小坡,来到一个僻静的土岗上,这就是王虎劫牛的地方。一看到这个岗,王虎就生气。可是他们三个还是在这岗坡上坐下了。
小坡看到王虎、拴柱两人的脸色有点不对,平时他们都是紧锁着眉头,今天却舒展开了。可是从冷板着的面孔上看,显然不是心情愉快,像有什么事情下了决心似的,绷着嘴巴,斜竖着眼睛。平时三个人坐在一起时,每人的枪都是别在腰里的,可是今天王虎和拴柱却是提在手里,机头大张着。“小坡哥!”王虎板板的说,“这两天我俩总想给你好好谈谈,今天就拉拉吧,抽烟吧!”
“谈吧!”小坡本来不喜欢抽烟,还是接过来一支。他们脚边的麦稞,绿油油的,已经快埋住乌鸦了。王虎狠狠的抽了一口烟,指着麦稞说:
“奶奶!你看这麦稞还都是青斯斯的,什么时候能吃到嘴呀!”
“还得个时候,”小坡无味的说,“反正总有吃到嘴的那一天!”
“我说小坡哥,你看咱这一伙怎么样?”
王虎突然把话头转过来了,小坡知道他说的“这一伙”是指的铁道游击队,他警惕的睁大眼睛,回答:
“怎么样?就是苦点么!还有什么?”
“我看咱这一伙也快了,整天四零五散,吃不上、住不下,政委还抓得那么紧,各人都揣个心眼,我看迟早要散伙。奶奶个熊,要散伙就趁早,各人也该有个打算!”
“你有个什么打算?”小坡想听他说下去。
“奶奶!这个罪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呀!”王虎突然叫骂起来了,“想起过去搞火车的时候,有吃有喝多痛快,想不到现在受这个穷罪,奶奶……”
“我也真受不下去了……”拴柱在旁附和着。
“革命嘛……”小坡正要准备说下去,可是看到这两个家伙的眼睛里突然发出凶恶的光芒,在盯着他。他狐疑了一下,听着王虎嘶哑的叫骂着:
“革命?他奶奶!老爷们革够了,不干革命,提着匣子枪,吃遍天下。”
小坡听见话头来得不对,想去掏枪,但是对方的两支枪口都无意的对着他。他狠狠的抽了一口烟。
“是呀!那样痛痛快快的干一伙,死了也不冤!”拴柱也在说。
小坡知道这时说正面道理已经不行了,他把头埋进架在膝盖上的双臂中间。他的心在激烈的跳动着,面对着这个紧张的场面,面前摆着个大问题,要他来解决。他激动得眼睛里已有着泪水了,想不到平时他所关心爱护的王虎和拴柱,现在竟受不住艰苦的煎熬,想要扯伙,走上异途。这一切激起小坡一阵压制不住的愤怒,他过去对他们的照顾和爱抚是由于革命友爱,因为他们是同志。可是现在,他们竟翻脸了,甚至要把枪口对着革命开火了。那么,他就应该捍卫革命利益,把他们枪毙。他的手已经摸到枪把了,可是马上又松开了。如果掏枪,干了王虎和拴柱,回去见了政委,怎样交代呢?又没有凭证。如果他被这两个家伙干倒呢,这又多么不值得!……
王虎这时靠近了小坡,碰了一下他的肘,放低了声音,很和蔼的说:
“小坡哥!咱们兄弟们一向很投脾胃,所以我俩今天来找你拉个知心呱!你够朋友,我们才和你商量的。”
小坡抬起了头,这年轻人被难题折磨得额上已露出一丝丝皱纹,为了要了解下文,他的眼睛亮了一下,心绪仿佛平静些了,他笑着说:
“啥事呀,你说吧!咱弟兄没有不好办的事。”
“咱不受这个熊罪了,我看咱们裂了吧!”王虎眼睛里发出一阵亮光,捶了一下膝盖,坚决的说。
“怎么个裂法呢?”
“我们拉出去干了吧!”
“投鬼子么?”
“投鬼子还落个汉奸名,凭咱这三棵枪,到哪里谁敢不给个吃喝呀!你愿意的话,你当咱的头,我俩下手干,保你有吃有喝的!小坡哥,因为咱弟兄好,我俩才约你,不然我们早走了,我真不想在这里受这个穷罪了,可是,现在话已经讲明了,我俩光听你说一句话了!”
拴柱看王虎已经把话说开,就把枪口对着小坡,他在旁边也说话了:
“我们看你够朋友,才把心交给你,还是一块干了吧!不然的话,你也别嫌我们不够朋友。”拴柱说到这里,眼睛里冒出一股要杀人的凶光。他最后说:
“反正这事透露出去,老洪也会要我们的脑袋。”
小坡望了一下那两个对着他的黑黑的枪口,把头又埋进手臂里了。问题已经揭开,枪口已经指到头上,要他抉择了。要是说个不字的话,他知道拴柱的“不够朋友”的话里就是:把他打死,摘了他的枪拉走。
“怎么样呀!”王虎催促着。
小坡抬了抬头,说:“我得考虑一下呀!”
“用不着大考虑,一下决心就行了,干了吧!保证我俩都服你的。”
小坡仿佛平静下来了,他眼睛里充满着智慧,一动也不动地瞅着王虎和拴柱的脸,叹了口气,说:
“其实这个苦滋味,我何尝没有受到呢!不过我想到老洪和政委领导咱干了一场,就这样走了,怪对不起他们似的。我刚才就在这个问题上打转转,你俩对我的好心我怎会不知道呢?”
看看小坡有些动心了,王虎和拴柱更有劲了,就笑着解释说:
“他干他的,咱干咱的,河水不犯井水。我们又不当汉奸和他作对,以后咱们干好了,还可以帮助他们一下。干了吧!别再三心二意了。”
“行!”小坡点头说,“就这样干吧!不过我可不能当头,还是你当头吧!”他对王虎说。
“不!你当头,我俩都听你的,就这样定了。”王虎和拴柱高兴起来了,看看天色不早,太阳快落山了,他俩把小坡拉起来:
“走!到后庄找保长喝杯齐心酒,我和那个胡保长搞得很对脾胃,要什么有什么。”
他们在暮色里溜进了后庄,坐在胡保长的家里,他们打来了一斤好酒,王虎把枪往桌上一拍,叫保长搞些好菜,他们三个人喝起来了。
王虎酒量不大,可喜欢喝两杯,一有痛快事,他喝得更起劲。他和拴柱不住的对杯痛饮。小坡不大能喝,可是他却那么亲热的向王虎敬酒:
“再干一杯!咱弟兄们好久没在一起痛快的喝一气啦!”“小坡哥!”王虎的嘴有点打嘟噜了,可是他还是支支吾吾的说,“你只要说叫我喝,我还能不喝么?不喝对不起你!”拴柱喝的也有些醉意了。可是小坡叫保长再去打半斤来。王虎一听小坡又要酒,哈哈的直笑,他拍着小坡的肩头叫着:“小坡哥,你真行!你知道兄弟好喝两杯,就又要酒了,你过去不是批评我,叫我少喝么?那是苦时候,人一痛快了,他也想多喝。”
半斤又喝进了,拴柱已斜倒在旁边,王虎也有八分醉了,小坡看看外边的天已完全黑下来,就对王虎说:
“我们也该走了,这里不能久待,鬼子不来,彭亮也可能来找我们。他不是约定今晚到王庄集合开会么?你们先在这里等着!”
“你还要到那去么?”王虎瞪大了眼睛问。
“我到东庄徐大娘那里去取点东西,我前些时在她那里存了十块洋钱,咱们要走,我可得带着呀!我去了马上就回来。”王虎犹豫了一下,虽有醉意,却嚷着:“还是咱一道走吧,一会彭亮找来就麻烦了。”
小坡指着旁边醉倒的拴柱说:“你看他已经睡倒了,你也该歇一会,我去了马上回来,咱就走!”这时正好保长也进来了,小坡提起短枪,对着保长说:
“我出去有事,一会就回来,咱这两个弟兄在这里先休息一下,如果有些好歹,我回来打烂你的脑袋!”
“哪里话!哪里话!”胡保长鸡捣米样的点着头说,“我和王虎很对脾气呀!不是外人,你放心。”
王虎看到小坡那样认真的照顾着他和拴柱,心里一阵高兴,也插进来说:
“放心就是,都是朋友,你办完事赶快回来就是了!”小坡出了庄,像离开弓弦的飞箭一样,向西直往苗庄急奔,虽然他慌的把帽子忘在酒桌上了,可是迎着寒风奔到苗庄的时候,已满头大汗了。
一个多钟头以后,王虎的酒有点醒了,他和拴柱向保长要了一壶浓茶在喝着。突然听到院子里有低低的脚步声,他以为是小坡回来了,就埋怨道:
“你怎这么晚才来呀!”
门口的灯影一闪,他猛一抬头,王虎和拴柱被酒烧红的眼睛,突然恐怖的瞪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