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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纸上的姐妹-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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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委屈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的耳边继续轰响着他的声音,无论如何,小妮的失踪你是有责任的,你一定要想法把她找回来。我走了,请转告你的何姨,我已给单位请了假每天都在寻找孩子,让她有消息随时和我联系。
然后,我听见房门被重重关上的声音。
我的眼泪流了下来,我吸了吸鼻子,嘴里有了血腥味。我用纸巾捂在嘴边吐出一些血红。
不一会儿,何姨回家来了。我装着什么事也没发生的样子,很平静地告诉她罗叔到家来的情况。我一句也没提到我被指责的事。
何姨对罗叔的到来似乎兴趣不大,只哦了一声,表示知道了。她从提包里拿出一盒药给我说,这是我在回家路上去药房买的,说是专治牙龈炎,你吃吃看有没有效。
尽管我知道我这口腔出血的毛病也许无药可治,但接过药时,我还是感动地说,谢谢何姨了。
下午,画家又来询问寻找小妮的情况了。他在客厅里和何姨聊了很久,我在书房里听见他们又提起何姨的第一个女儿贝贝坠楼的事。画家走后,我问何姨道,有邻居说,贝贝是他爸从楼上扔下去摔死的,这可能吗?
这一次,何姨没有回避我的询问,她坐在沙发上沉默了许久,然后对我讲述了事情的全部经过。
何姨十九岁那年,画家从美院毕业分到歌舞团做美工。很快地,画家喜欢上了作为舞蹈演员的何姨。他们相爱了,而且深深地爱恋了五年。这之间,何姨发现了一件令人困惑的事,这就是在漫长的热恋中画家从没碰过她的身体。她开始理解为这是画家的爱和君子风度,可是和女伴们私下交流经验后,她发觉她和画家的关系并非完全正常。
何姨开始刻意地打扮自己。有一个周未,何姨在画家的单身寝室里看画册时,借口天气太热,想进卫生间里冲个澡,画家同意了。可是,当何姨裹着浴巾出来时,画家已离开了屋子。桌上留着一张字条,写着“我有事出去了,你走时将门关上即可”。何姨委屈地哭了一场。联想到画家有意无意地数次提到过他并不想结婚,何姨知道这场柏拉图式的爱情该结束了。
在极度痛苦中,何姨决定迅速委身于任何一个向她求婚的男人。很快地,她经人介绍认识了一个姓罗的工程师,不到半年他们就结了婚。婚礼那天,来了很多客人,画家也来了。本来对他恨得咬牙切齿的何姨,在婚礼上见到他时竟看着他发愣。这一幕被罗看见了,他知道何姨与画家以前有过恋爱关系,这使他对画家充满敌意。
婚后不久,罗出差了一个多月时间,回家后何姨告诉他,她怀孕了。罗在高兴之余却在心里埋下了阴影,以致女儿贝贝出生后,他半开玩笑似的说过这是不是我的女儿呀。何姨气得直哭,他又安慰她说是说着玩的。
贝贝三岁那年的一个周未,罗在中午过后便将她从幼儿园接回了家,那天何姨在团里排练节目,下午五点,一个晴天霹雳传来——贝贝从家里的阳台上掉下楼摔死了!
何姨见到罗时,罗已悲痛得变了形,他说他当时在客厅里看资料,怎么也没想到贝贝会从凳子上爬到阳台去摘花,可能是身体一失重便坠下楼去了。
这以后,这对夫妻的生活便是在悲痛和吵闹中度过的。直到有了第二个女儿小妮,一切才平静下来。不过,何姨仍常常在梦里哭醒,以致丈夫也只有坐在床头叹气。
于是,离婚成了必然的结果。
何姨在回忆往事时,表情一直很木然,像一尊雕像。我有点害怕地推了推她说,何姨,一切都过去了,你别太难过。我想贝贝坠下楼一定是一个偶然事故,罗叔不会那样狠心的,谁也不会把自己的亲生女儿扔下楼去的。
谁能证明呢?何姨说,要是你能证明就好了。我认真回忆过,前后两个女儿,他对小妮就爱得多。
我猛地想起罗叔刚才来家里时对我的粗暴指责,何姨的话更让我困惑重重。我的头脑有点发沉,嘴里又有了血腥味,我从纸盒里抽出一张纸巾。
何姨如梦初醒般地站起来,很快给我端来一杯水,又将她买回的治牙龈的药放在我的手心。快吃下这药吧,她说,你什么时候有这毛病的?
我说我记不得了。
后来,我慢慢回忆,我这毛病是从小学时在楼顶上放纸飞机那天后开始的。也许当时从楼顶向下俯看唤醒了我的某种记忆。
关于这点,学识深厚的冯教授也表达过他的困惑。他年轻的时候,曾去过一个遥远的陌生之地。当他眼前出现一片倾斜的山坡,几棵树和一座小木屋时,他惊呆了,他发觉他对这个地方是如此熟悉,如此亲切,他肯定无数次来过这个地方。可是事实上,这地方他是平生第一次来。冯教授说,这也许就是一种记忆,一种能够超越自身的记忆。从此之后,冯教授迷上了心理学和精神分析学,直到成为指导我们这些学子的大教授。
每个人除了周围的世界和头上的天空,笼罩我们的还有无数忽明忽暗的记忆。这天晚上,我在电话上和冯教授聊了很久。对我的困惑,他给予了轻描淡写的解释。他仍说我的死亡妄想需要通过精神分析来治疗。放下电话后我想,这就是冯教授已经变老的标志。他年轻时的灵气已为刻板的学术所代替。
这一夜我无法入睡。想到小妮歪着头叫我姐姐的乖巧样子,想到她做模特儿挣了第一笔钱后立即送给我昂贵的衣服的情景,我就难过得想哭。我好几次赤着脚溜进小妮的房间,希望昨夜的一幕能够再现。当然,如果小妮再出现在房间里,我一定不会放她走了。我会陪着她一直到天亮,当太阳升起,世界会恢复它本来的模样。
外面的楼梯上有了脚步声。我心里一阵激动,是小妮回来了吗?正是半夜时分,小妮昨夜就是在这个时候回到房间里的。我摸黑走到门后,只等着脚步声在门外停下来,我便会打开房门迎接她的归来。然而,脚步声并没有在门外停留,而是继续往上走了。我想到楼上那户新邻居,女的杨灵在政府部门工作不会回来这样晚,男的小曾倒有可能,他在电脑公司工作常常加班,杨灵说他曾经累得晕倒过好几次。
我开了门探头往外看,上楼的人已经没有了踪影,楼梯上很黑暗,一个白色的东西正往下飘,我弯腰捡起它,是一张白纸。
回到屋里,我开了台灯细看,纸上歪歪扭扭写着一个字——死。
我感到了一股寒气。这一定是画家屋里的女人写给我的。死——是她还是我呢?
我想到了画上的青青,我曾多次在梦中看见她,她对我从没有过如此的敌意。那么,这字条是画家浴室里的女人给我的了,菊妹,是她,上吊而死的人是有怨毒的。
我突然明白了画家年轻时为何不和何姨结婚的原因了。他一定受着某种力量的支配,只能与已死去的女人交往。
我立即到卫生间察看,屋顶又浸出新鲜的水迹了,这是那个女人在上面洗澡……
我决定去烂尾楼寻找小妮。
前天夜里,小妮回到家里时曾对我说不要开灯。她说她已习惯黑暗了,开了灯眼睛会瞎的。这一幕不管是真实发生过还是我的幻觉,小妮的话都应该是一种启示,这说明她住的地方很黑暗,而烂尾楼正是这样的地方。
我选择中午过后去烂尾楼。这时阳光很好,光线会从那些空洞的窗口射进楼里来的,这样我可以不使用手电筒了。
当我从围墙的缺口来到楼下时,又闻到了曾经熟悉的废墟气息。我曾在这里谋生,这事实让我感到凄凉。
高高的烂尾楼下面,低矮的值班室像一个缩着头的老人。小屋外的空地上,晾晒着一排衣物,它们在一根长长的铁丝上迎风招展,我立即发现,这些刚洗过的T恤衫、校服、球裤等,分明是一个中学生的服装。
谁住在这里?
我转头看见薛师傅正从小屋里出来,他的左腿还缠着绷带,显然是上次的车祸中受的伤还未治愈。
他对我打招呼,有点惊讶地问我来这里做啥,他也许以为我又要到这里谋职了。以前他为了让他的表弟来做守夜人,不惜在值班忆录上写满鬼故事来吓走我。可现在,我却并不生他的气,我只想寻找小妮的踪迹。
我问,这些刚洗过的衣物是谁的。
我儿子的。薛师傅说,还有十多天就要开学了,这小子将一堆脏衣服丢在家里就走了。他妈长期瘫痪在床,这事只有我这个老头子给他做了,带到这里来洗也可节约家里的水,嘿嘿……
薛师傅既为帮儿子洗衣气恼,又为他的做法节约了家里的水费而得意。看见晾在铁丝上的校服,我对找到小妮有了希望。
我问,你的儿子去哪里了?是不是和他的女朋友在一起?
薛师傅笑了笑说,我儿子薛老大,公鸡还没打鸣,小孩子,找女朋友还早着呢。我想他是和一帮野小子跑出去玩了。已二十多天了,一点儿音信也没有。
说到这里,薛师傅突然对我的询问感到疑惑。他说,你跑到这里来就是问我儿子的事吗?或许是你知道他在外面出事了?
当然是出事了,我想到薛老大和一帮少年砸汽车的事。不过现在我还不能告诉薛师傅,在小妮找到之前,我不能让事情乱了套。
我说没事,我随便问问罢了,我到这里来是想上楼找一件东西。以前在这里值班时,我头上的一个发夹可能掉在楼上了。
薛师傅大惑不解地说,哦,是这事呀。楼口已完全封住了你没看见吗?上不了楼了。这样让我少操心,不然夜里总听见有人往楼里钻。
我来到楼口,果然看见一堵砖墙已将入口封住。明晃晃的阳光下,我突然觉得自己以为小妮住在楼里的想法很可笑。
但是,小妮,你在哪里?我马不停蹄地找到了小妮的同学T。在何姨提供的小妮的同学关系中,我认为T最有可能知情。我和小妮以前散步时在雪糕店附近遇见过她,我看出她和小妮很亲热。
T一个人在家。她说小妮的妈妈已找过她了,关于小妮离家出走的事,她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看着我失望的样子,T想了想说,珺姐,你去各家宾馆找过没有?尤其是五星级的酒店。
我毫不犹豫地说,小妮不会去宾馆住,她没钱,就是有钱她也舍不得那样花的。
T说,不是去宾馆房间找,而是宾馆咖啡厅,她有可能在那里出现。T终于给我讲了她和小妮的一个小秘密。
从上学期开始,T和小妮经常借学校晚自习的时间溜出来,到五星级宾馆的咖啡厅坐到很晚才回家。那里是一个梦的所在,柔和的灯光打在咖啡桌上,钢琴声若有若无。两个少女坐在那里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这里有不少外国人,以西方人居多,T和小妮期待着能有带她们远走高飞的人出现。这想法怎么出现的,T说记不得了,也许是电影里一些浪漫故事的启发,也许是现实中一些灰姑娘故事的刺激。总之,她们感觉到了一种女孩子特有的机会,以十七岁的年龄,她们想大胆一试。
通常,会有绅士般的外国男人坐到她们桌边来,或者请她俩过去和他们一起喝咖啡。这样,到分手时自然有绅士买单了。然而,她俩很快发现,以她们的高中英语水平,交流非常困难,只能作一些极简单的对话。
一段时间过去了,奇迹并未出现,不但白马王子与公主的梦连影子也没有,就是资助她们到国外留学,也没有任何绅士表达过一点意愿。这些绅士们只是即兴而为,除了夸她俩漂亮,就是聊一聊对这座城市的印象,仅此而已。当然,极少数情况下,也有人误解了她俩的身份,提出去房间里玩,每当这时她俩坚定地拒绝,对方只好尴尬地笑笑,继而聊其他闲话了。
后来,T和小妮终于发现了她们的想法极不现实,也就再没去那种地方了。
T对我说,这是她和小妮曾经有过的秘密,不能对人讲的。她之所以告诉我,只是想尽快找到小妮而已,她不知道小妮一个人离家出走后还会不会又想到这种冒险。她建议我去找一找,只是任何时候不能暴露她提供了这个线索。
我答应了T的要求,又问到了她们以前最爱去的地方是假日酒店。我心里有点沉重,决定去那里找一找小妮。
当天晚上,我去了那个华贵的地方。在对咖啡厅作了一番细心地观察没有发现小妮后,我在角落的一张桌旁坐下,这里可以看见厅里的大部分情况。
咖啡很香,灯光和音乐很柔和。这里除少数有身份的中国人外,以外国人居多,我估计聚集在这里的交谈声至少使用着五种以上的语言。
我想着小妮和T曾经有过的梦想。盼望着一个梦想中的人能将自己带走也许是女孩普遍的潜意识,这是进化力量的曲折表现。就像草原上的母兽期待着雄兽中的胜者出现一样,在进化力量的决斗圈外她们总是表现出十足的耐心。然而,小妮和T将会懂得,人类社会远非草原上的生存竞争那样简单。
今夜,小妮会在这里出现吗?当前途未卜成为一种普遍的社会焦虑的时候,为自己选择一次另寻生路的冒险会成为年轻人的时尚。这种对生路的追寻包括坠楼等自杀行为,那是另一条生路,深邃而又宁静。我曾经有过这种经历吗?我的耳边又听见了呼呼的风声,这种前世的记忆对冯教授说来仅仅是一种幻觉。
这时,一个高大的西方男人出现在我的桌旁,他用蓝眼睛对我微笑,并用英语说道,小姐,我可以坐到这里和你一起喝一杯吗?我也对他笑笑,用英语回答道,对不起,我正在等一个朋友,他点点头走开了。
我看了看时间,已是晚上十点,估计小妮不会出现了,我正准备离开时,意外的事发生了。
在离我不远处的一桌人中,我看见了调查公司的刘总,在不经意中我们的目光相遇,这使我无法躲避。他端着红酒杯到我桌旁坐下,好奇地问,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喝咖啡呀?我说约了一个国外留学回来的同学,但她临时有事不能来了。自从给调查公司做事以后,我说起谎来从容镇定。
刘总是老江湖了,也不多问什么,只是告诉我对赵开淼的资产调查已获得了客户的认同,他要我继续盯紧赵开淼的动向。
谈到业务问题,刘总突然有点感慨说,我们这种公司,挣点钱不容易呀。我桌上的那些人,你看见了吗?他们分别是地产商、证券经纪人、银行主任、政府官员,还有一个女士,你注意到了吗?就是穿黑色露背装的那一个,她是演出公司老板。这些人全都是挣大钱的角色,千万元买套别墅像买小菜一样轻松。还有那个有点秃的男人,他其实只有五十来岁,本城的大地产商,亿万级富翁,两三天前还收了一个十七岁的干女儿,当然这种父女关系只是对外的幌子了。唉,人和人不同呀!
我不知道刘总给我讲这么多是什么意思,也许是想向我炫耀他已跻身于这个阶层;也许是他由于公司不大刚才在那边桌上受了冷落。我无心分析他的动机,却对那个地产商收了个十七岁的干女儿一事感到震惊,这是最近两天发生的事,我想这女孩别是小妮吧?
我问出了这秃顶的地产商姓施,已开发的大项目有欧式国际花园。不能再多问了,不然会引起刘总的疑心。不过仅凭这两点,我想我已经能够调查到他干女儿的情况。
我怎么突然有了这种信心?人到紧急关口潜力是无限的。因为我不能放过任何可能找到小妮的线索。
离开酒店时已是深夜,整座城市仍是灯光繁华,我坐了出租车回家。车过烂尾楼时我想到薛师傅,他为了节约家里的水费将儿子的衣服带到工地来洗,我想到刘总说的那句话,人和人不同。我感到X口有点发闷。
我将头伸出车窗,望了一眼夜里的烂尾楼——这座正在空中旋转的黑色建筑,我又产生了那楼里可能有人的感觉。这种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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