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上的姐妹-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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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工作进展得非常顺利。夜已深了,我正欲提出离开时,他突然叹了一口气说,我这样倒霉,也许是遇见了鬼的缘故。
我说赵总,你还迷信呀?
他说,我不是迷信,我给你讲讲就清楚了。一年多前,北山里面就开了个蹦极娱乐场,我去体验了一次。我是个喜欢冒险和刺激的人,所以不尝试蹦极不行。回城的时候,在离蹦极娱乐场不远的山路上,看见路边的石头上坐着一个年轻的女人,好像在埋头哭泣的样子。我停下车,问她怎么了?她不说话。我感到她非常沮丧、无助。我问她要去哪里,她说回省城。我便让她坐我的车一同回省城,她迟疑了一下,上了我的车。
这女子大约二十岁多一点。在三个多小时的路途上,她慢慢讲起了自己的情况。她叫青青,是美术学院的模特儿。她患有抑郁症,便想来这里蹦极,据说这种方式对抑郁症有治疗作用。她说她在书上看见的,古希腊人治疗抑郁症就是将患病的人从悬崖上扔到大海里,再由船上的人将这人救起来。这种强刺激对治疗抑郁症有显著效果。于是,她来这里想试一试,可是到了现场又胆怯了,终于没敢尝试。她说她拿自己一点办法也没有。
赵总喝了一口咖啡,接着说,当时,我对这个叫青青的女孩特别同情。回城后,我们还互留了电话,我说下次来蹦极时一定邀请她,我会鼓励她作出这个尝试。事情本来就这么简单,没想到,一个月后,我给她打电话时,美院的人说她失踪了,可能已经自杀,因为有人听她讲过说不想活了,我问这事情发生多久了,对方说,已经有两个月了。以这个时间算来,我遇见青青的时候,已在她自杀之后了。你说,我不是遇见鬼了吗?所以这一年多来各种事情越来越不顺利。
这是我与赵总见面的意外惊恐。青青,我听画家讲过这个名字,她就是挂在画家墙上的那幅画中的人物。她在画中裸背对着我们,画家说这个模特儿是个冷美人。
这天晚上,回到小妮家后,我一直心神不定。快到半夜了,我又担心起那上楼来的脚步声。小妮曾经在楼梯上看见过一个女人,她会是青青吗?
这天,意外地接到方樯的电话。他说好几天没联系了,你在做些什么呢?我当然不能对他说我正在干一件民事调查工作。这工作是需要高度保密的。于是我说还是做家教呗,没什么太忙的。他说有件事想请你帮助,不知行不行?我说你讲吧,我尽力而为。
方樯说出的事其实很简单。他要飞去海南三天时间,当然是为实现他当种植园主的梦去做一些实地考查。在他离开后的三天时间中,他要我去帮他守守房子,也就是晚上住在他那里即可。他说他主要是从防止小偷行窃方面考虑,房子空着,在外面出差心里总放不下。
我对此拿不定主意。征求小妮的意见,她说去吧,也就是换个地方睡觉,不影响其他的事。当然,我明白小妮的心思,对这种有千万资产的人,去他家看看也能满足某种好奇心。
然而,当我和小妮一起去他家拿房门钥匙时,他所住的房子却让我们大吃一惊。这是一幢普通公寓楼的二楼,一室一厅带厨卫。室内很简陋,完全就是一个打工仔的租住地。
方樯说,这房子是租住的,自从他的妻子小可和女友蓓一起去沿海城市开办公司后,他就将这里的公司关闭了,住宅也卖了,因为他要去海南创办种植园。现在临时住这里,很快就会远走高飞的。
一个有千万资产的人住在出租屋,这是荒唐还是传奇?更让我和小妮吃惊的是,这屋子进门的客厅中挂着一幅很大的油画,是一个裸背女人的画像。我和小妮一眼就能看出这正是小妮楼上那个画家的作品。前段时间,画家说过有人出五万元买这幅画,没想到买主竟是方樯。
小妮惊叫了一声,就要对这幅画的来历发问。我赶紧捏了捏她的手,意思是叫她不要亮了明白人的身份。我抢先说道,这幅画不错,你从哪里买来的?
方樯说,不是买的,是我请名画家为我妻子小可画的肖像,当然,也给了画家很高的酬劳。
你妻子?我吃惊地叫道。
是的。方樯说,她生性喜欢神秘,所以画肖像也只画背部。不过,这样不是更好吗?方樯一边说一边走到油画前,用手指着女人光洁的背部说,你们看,画家将皮肤的弹性都画出来了。加上这画的尺寸,和真人1∶1的比例,让人感觉这画中人随时会转身走出来似的。
我点头表示赞赏。同时用眼神告诉小妮,让她尽量保持沉默,因为我已经感觉到这幅画所掩藏着的秘密越来越多,要了解真相需要足够的耐心。
方樯说,他要出差,放心不下的就是这幅画,要是被盗走或者被损坏将是无法挽回的损失。他说这不是为了钱财,而是他爱他的妻子。
此刻,在这有些阴暗的出租屋里,方樯左颊上的刀痕也显得柔和了些。我突然问道,你认识一个叫青青的女孩吗?
方樯莫名其妙地望着我说,谁是青青,我从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我提出这个问题,主要是考虑到小可的小名会不会叫青青。证实了这两个名字之间没有联系后,我只好解释说认识一个叫青青的女孩,她说她认识方樯。
不可能,方樯说,也许是另一个同姓名的人吧。
方樯将房门钥匙给了我。他说他明天就走,非常感谢你来帮我守房子。
世间的事真是无奇不有。这是一个怪人。小妮在回家的路上对我说,画家说过那画上的人是一个叫青青的专职模特儿,现在怎么竟成了方樯的妻子呢?
正是这样,到他的房子里住上三夜对我有了诱惑。同时我明白了这几天的半夜为何寂静无声的原因。那幅画已经从画家的屋里取走,楼梯上自然没有夜半的脚步声了。
我近来遇到的种种事情没人相信。现代心理学和精神分析学常常将有我这种发现的人称为病人。也许要若干年以后,人们才会懂得这一切并不是这样简单。迄今为止,人类意识只能理解这个世界的百分之十,另外的大部分是海底的冰山无人知晓。
我和小妮去了画家屋里,那幅裸背女人画像果然已经消失。画家躺在阳台的躺椅上,有点若有所失的样子。小妮问,买走那画的是什么人?画家说是一个年轻人,脸上有伤痕,似乎有点凶相,但实际上是个内心羞怯的男子。
画家说话时看了我一眼,是想向我显示他的对人的分析能力。我承认画家有这种本领,他不只看见人的外形,还能洞察外形下掩盖的东西。所以他的画很有灵气,这是艺术直觉的一部分,很好,也很可怕。
小妮问画家,你认识那个买画的人吗?画家摇摇头说他从不关心买主的身份。
这天夜里,我在昏黄的灯光下回想起和樯的相识。是在网上的公共聊天室,有人提到人究竟有没有前世和来生这个古老的问题。我忍不住插进去说了一段话,大意是说每一种生命的真相只有比他更高的生命才能洞悉。就像一条蚕,它既不知道蚕茧里的蛹也不知道有翅膀的蛾,它的前世今生只有人才知道。这时,樯出现了,他反驳了我的观点,他说你怎么知道蚕没有对于蛹和蛾的记忆。你既然不是一条蚕,也就不可能知道蚕的心思。这是一种有趣的悖论。就像关于人死后会怎么样,任何研究都会不堪一击,这就是,你没死过,你怎能说出死后的情形。问题是,真正死去的人又永不开口了。
从此,樯成了我在网上聊天的对手。没想到,他出现在我为大楼守夜的地方。仿佛说,相识是缘。可是,这缘有阴缘和阳缘之分,想到这点我有些迷惑。尤其是这幅画和画中的女人,现在她将我们大家联系在一起了。
小妮提出明晚和我一起去方樯那里住,她说她非常好奇。我说你妈妈会同意吗?小妮顿感沮丧。
以前听小妮讲过。不但如此,就是晚上出去和同学聚会也不行。她非常羡慕不少同学能在晚上自由行动,他们来KTV唱歌,或借某人的生日大吃一顿,甚至和小情人幽会。小妮对这一切只能望洋兴叹。
也许有一天,我会离家出走的。小妮半开玩笑地对我说。
十七岁,这个年龄我也有过。正是像植物抽枝疯长的年龄,很多梦,很多苦,别人不知。所以我非常理解小妮,我甚至替她向她妈妈申请了这个暑假的短期旅游。只是我现在由于调查公司的事务缠身,一时难以和小妮定下行期了。原以为小妮会为此埋怨我,没想到她反而鼓励我说,挣钱要紧,我觉得小妮在她妈妈那里是个任性的孩子,而和我相处时像个懂事的妹妹。
确实,挣钱要紧。21岁的我已为此饱经沧桑。我是没妈的孩子,我命该如此。现在,我正在为大学最后一年的学费干着一件有些冒险的工作。我第一次有了双重身份,连名字也变了,我觉得自己像个侦探,或者是特务,或者是坏人。
想到这里,突然想起今天还没和建材公司的赵总联系过。按照调查公司的安排,我必须每天和我的监视对象保持联系,以便掌握他是否有出逃的动向。
都是方樯和那幅画影响了我的思绪。现在是晚上7点半钟,我赶紧给赵总拨去电话,然而,可怕的事情发生了,他的手机没人接听,语音提示说,你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他已经出逃了吗?昨天和他喝咖啡时,还一点儿没觉得他有这种动机。并且,我以外资银行业务主管的身份和他交上朋友,他有什么想法应该和我商量的。毕竟,我现在是他的一根救命稻草。
当然,对一个欠了别人三百万并被债主逼得团团转的人来说,我对他也许是远水解不了近渴。这样,他选择出逃而不告诉我也有可能。
我心里着急,立即给他们办公室打电话。明知晚上7点以后没人在办公室了,我还是抱着试试运气的想法打了过去。当然是没人接听,我的额头上急出了汗。
按照调查公司的安排,每天晚上十点我得汇报一次当天的情况。可是今天我将无法交待。如果赵总真是跑了,并且我连他去了什么地方也不知道,这一严重失职将使我的薪金全部泡汤。
这时,我发现自己工作中出现了一个重大的缺陷,这就是连赵总现在住在什么地方以及住宅电话都不知道。按照调查公司掌握的情况,赵总已在半年前离了婚,个人的暂住地非常飘忽,而这正是一个人将出逃的先兆,我因此担当了掌握住他行踪的重任。而我却忽视了去他住宅看看的必要性。现在,他的手机关机,我一下子便束手无策。
别无他法,我只有硬着头皮去赵总的公司看看,因为第一次去他办公室时,我看见过他听着座机电话响而并不接听的情况。今晚只能抱着这个侥幸的可能去看看了。
我匆匆地换衣出门。小妮担心地说,珺姐,你可要小心点。我勉强笑了笑说没事,我会找到他的。只是你妈妈今晚加班还没回家,你一个人得注意安全,别出门去。我对小妮说这话时一闪念想到了楼梯上的女人。
小妮懂事地点点头,说珺姐你就放心去办事吧。
走出门时,天正在黑下来,城市的路灯和广告灯已经亮成一片。我要了辆出租车,直奔赵总的公司所在的那幢写字楼而去。
车里的电台正在播放一则寻人启事,这使我倍感生活的混乱莫测。
到达赵总的公司已是晚上8点。出乎意料的是,公司还有人没有下班。长长的走廊上,有几间办公室的门开着,有灯光泻出来,走廊上显得半明半暗。
我径直走到赵总的办公室前举手敲门,没人应答。这时,旁边办公室里走出一个中年男子,他望着我警惕地问道,你找谁?
我说找赵总。他口气冷淡地说,赵总不在公司,你找他有什么事?
我说我是银行的,是贷款方面的事找赵总商量。
那男人的脸色顿时和悦起来,他说赵总太忙,不过他立即与赵总联系。我松了一口气,这表明赵总并没有出逃。那男人让我先进他的办公室坐坐,我注意到这门上的标志是“副总经理办公室。他给我递上茶水,叹了口气说,我们就是急需一些流动资金。你看,这样晚了公司也还有人加班,都是为清理货款的事,我们有很多货款没收回来,这是暂时的困难,如果银行能支持我们一下,这一关就挺过去了。
我假装内行地点点头。副总绕到办公桌后面开始拨电话,很快便拨通了,他说赵总啊,有个银行的女士找你,我让她来接电话吧。
在副总拨电话的瞬间,我已站到了办公桌边,我看见他拨的是一个手机号,但后面几位数我没记住。看来,这赵总带着两个手机。我只知道他名片上的那个手机号,所以这手机关机后我便一筹莫展。
我接过电话,我说我是晶晶,贷款的事我已经给有关负责人通了话,但如何担保我讲不清楚,需要听听你的意见。
赵总听后非常高兴,他说他正在酒楼陪客人,等一会儿就赶回公司来与我见面。
其实,我已经不用与他见面了,我只要知道他今天还在这座城市就行。然而,事到临头我都不好改变了,只好硬着头皮等他回公司来。
副总打开了赵总的办公室,他让我坐在里面等一等。他恭敬地说不能陪你了,还有不少业务上的事要处理。我说你忙吧,没事。
我坐在这间宽大的办公室里,办公桌和沙发都很气派,靠墙的三个书柜装满了经济类、管理类的精装书。我一边浏览一边想,这个戴眼镜的赵总是喜欢儒雅的。不过,生意场上的学问并不都在书上写着。这赵总如今将自己搞得如此狼狈,也许还是书生气了一点。我不禁有些同情起他的境遇来。
突然,今晚的所见使我产生了一个警觉——这赵总是不是真的要出逃呢?夜里也有这样多人加班清理货款,是否是公司要关闭的先兆?
我走出办公室,借上卫生间走过长长的走廊去察看。当我路过一间开着门的办公室时,我突然看见了何姨,她正坐在办公桌旁整理资料。我赶紧扭头离开,我不能暴露了我现在的身份。
回到赵总的办公室,我关上门心里还有点发慌。以前只知道小妮的妈妈在一家建材公司上班,没想到事情会这样巧。但愿她不要看见我,否则我的调查工作就砸了。
我拿起一本杂志来翻看,尽量使自己镇定下来。时间不知不觉地过去,我突然觉得外面出奇地安静。我将门开了一条缝,探头往走廊上看去,所有的办公室都已关了门,灯光暗淡,公司里的人都下班了。这赵总怎么还没来呢?
我的手机突然响了,是调查公司的刘总打来的。他说晚上10点已经过了,你怎么没汇报今天的情况,我慌忙地说没事没事,一切正常。我现在正在赵总的办公室里等他来见面,所以误了汇报工作的时间。刘总说,看紧一点,只要他没跑就好。你辛苦了。
我的敬业得到了刘总的赞赏。不过,我心里的滋味真不好受。我做的是一份什么工作呢?这种时候,我觉得自己像一个坏人。
办公室里异常安静,我突然听到了一声女人的咳嗽声。我惊了一下,举目四望,眼光停留在屋角的一道小门上。这房子是一个套间,我怎么没注意到呢?正在这时,咳嗽又响了一声,分明是从那道小门里面传来的。
谁在里面?我有点惊恐地问道。
没人应答。
我走到那道门前,握住了门把手。我咬了咬牙,猛地推开了门。里面是一个卫生间,还放着浴缸,有一条毛巾掉在地上。我走进去,看见浴缸里还盛着半缸水,仿佛刚刚有人洗完澡似的。
除此之外,这里面空空如也。刚才是谁在里面咳嗽呢?我听得清清楚楚,是一个女人的咳嗽声。
我不能在此停留。
我跑出办公室,重重地关上房门。走廊上的灯不知被谁关掉了,我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行,一直到一堵墙挡住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