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梭罗夫人-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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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公馆怎么称呼?”
“德·比西公馆。”
在场的人齐声惊呼:“怎么!德·比西公馆!”
“是呀,这有什么可奇怪的?”
“您是德·比西先生的底下人吗?”
“我就是德·比西先生。”
“比西!”众人一起欢呼,“德·比西老爷,勇敢的比西,嬖幸的克星……比西万岁!”
年轻人被众人托到肩上,凯旋般送回他的公馆,那个修士也走了,一边数着他分到手的那些金埃居,一边摇着头喃喃地说:
“如果他真的是德·比西那个坏家伙,他不肯忏悔就不会叫我惊奇了。”
比西回到公馆以后,马上召唤他的常任外科医生到来,医生认为伤口并不严重。
比西问他:“告诉我,这伤口是不是曾经包扎过?”
医生答道:“老实说,我不能断定,不过无论如何,这伤口似乎是新近才有的。”
比西再问:“这伤口相当严重,可以使我陷入谵妄状态吗?”
“当然可以。”
比西说道:“真见鬼!原来绣着持花握矛人物的挂毯,有壁画的天花板,雕花和挂着金线白锦缎的床,两个窗口间的画像,那位可爱的金头发黑眼珠的女子,那位像玩捉迷藏似的医生,我差点儿就要向他发出警告的人,都是我精神错乱的结果!原来只有我同嬖幸们决斗是真的!我是在哪里同他们决斗的呀?哦!想起来了,一点不错,是在巴士底城堡附近,在圣保罗街。我当时把背靠着一堵墙,这堵墙原来是一扇门,这扇门幸亏一碰就开,我费了好大的劲才把门重新关上,我走到一条小路上。到了那里以后,一直到我昏迷过去为止,我什么都记不得了。或者我只是做了一场大梦?这就是问题。啊!再说,我的马呢?他们应该发现我的马死在现场上,大夫,请您给我叫个人来。”
医生叫来了一个仆人。
比西询问一番,他获悉那匹马流着血,跛着足,一步拖一步地走到公馆门口,黎明时分仆人发现它的门口嘶鸣。警报马上传遍了整个公馆;比西的所有底下人全体都出动了,去找寻他们一向敬爱的主人,他们中大部分人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呢。
比西说道:“那么一切都是真的,只有我仿佛在梦中见到过的那幅画像,才真正是一场梦。一个画像从画框里走出来,同一个眼上蒙着布条的医生说话,这怎么可能呢?我真是一个傻瓜。”
“不过,我回想起来,这幅画像是非常迷人的。它有……”
比西开始详细描绘那幅画像,随着他逐步回忆起全部细节,一阵愉快的寒颤像天鹅绒般熨在他的灼热的胸膛上,这是爱情的寒颤,能使人心感到温暖和舒眼。这时医生正在把外科器械安置在他的伤口上,比西喊起来:
“难道这一切都是我梦见的!见鬼!不可能,一个人不会做这样的梦。”
“请您重新回想一下。”
于是比西第一百次复述下面的情节:
“我参加舞会,圣吕克警告我说有人在巴士底城堡那边等着我。同我在一起的有昂特拉盖、里贝拉克和利瓦罗,我叫他们都留下来。我沿着河堤走,经过大城堡等处。到了图内勒王宫前面,我开始瞧见等待着我的人。他们向我冲过来,刺伤了我的马。我们进行了激烈的战斗。我走进了一条小路,我觉得浑身不舒服,后来……啊!就是这个‘后来’害死我了,后来以后我就发了高烧,神经错乱,做了一场梦。”
他叹了一口气又再补充说:“后来,我就发现自己躺在圣殿修院的壕沟边上,了个热内维埃芙会修士要我向他忏悔。”
比西沉默了片刻,利用这片刻时间再追忆已发生过的事,然后又说:“反正一样,我心里明白。大夫,我要为这小小的伤口像上次一样卧床半个月吗?”
医生说道:“这要看情形而定。让我们瞧瞧,您不能走动吗?”
出西答道:“我吗,恰恰相反,我觉得两条腿轻快得像要飞似的。”
“走几步试试看。”
比西跳下床,相当轻松地在房间里走了一圈,证实了他刚才所说的话。
医生说道:“行,只要您不骑马,而且第一天不走十里'注'地就行。”
比西欢呼:“好极了!这才是个好丈夫;可是昨晚我见过另一位大夫。啊!一点不错,我看得很清楚,他的容貌已经嵌在我的脑海中,如果我再遇见他,我一定能够再认出他来,我向您保证。”
医生说道:“亲爱的爵爷,我不赞成您去找他,一个人经过剑伤之后总有点寒热的,您应该知道这一点,您已经是第十二次受伤了。”
比西只想着昨晚的神秘遭遇,他突然间有了一个新的想法,猛然叫喊起来:“啊!我的天哪!难道我的梦是在门外开始的,而不是在门内?难道事实上既没有小路,也没有楼梯,更没有金线白锦缎的床和画像?难道是这班强盗把我砍倒在地上,就一直把我搬到圣殿修院的壕沟边上,目的是迷惑目击者的追踪?如果真是这样,我就是受了这一下剑伤才梦见其余一切的。天哪!真是这样那就是他们使我做的梦,这个梦使我心神不安,折磨着我,害死了我,我发誓一定要捅破他们的肚子,一个也不宽恕。”
医生说道:“亲爱的爵爷,如果您要早点痊愈,您就不应这样激动。”
比西根本没有听见医生说什么,他继续说:“只除了那个好心的圣吕克,他这个人同他们不同,他是以朋友待我。因此我第一次出门就要去拜访他。”
医生说道:“只不过在傍晚五点钟以前,不要出门。”
比西说道:“好,不过,我向您保证,出门访友不会使我生病,单独一个人在家休息例会使我病倒的。”
医生说道:“事实上真有这种可能,您无论从哪方面讲都是一个奇怪的病人。随您爱怎样做就怎样做吧,爵爷;我只给您一个忠告:在这次剑伤没有治好以前,您千万不要再受一次剑伤。”
比西答应医生他尽可能照医生的吩咐去做。他叫人给他穿上衣服以后,就叫备上驮轿,送他到蒙莫朗西公馆去。
四 德·布里萨克小姐,亦即圣吕克夫人,是怎样度过她的新婚之夜的
举世闻名的比西·德·昂布瓦兹原名叫路易·德·克莱蒙。他是一个英俊的骑士和十全十美的贵族;他的表兄布朗托姆'注'把他列入十六世纪的名将之一。好久以来没有人比他拥有更光荣的战功。国王们和亲王们渴望获得他的友谊。王后们和公主们向他送去最甜蜜的微笑。比西接替了拉莫尔的位子,得到马格丽特·德·纳瓦拉王后的宠爱;我们在另一本书里'注'叙述过她的宠臣拉莫尔之死,宠臣死后,这位善良的王后,由于温柔多情,需要安慰,对英俊而勇敢的比西·德·昂布瓦兹进行过疯狂的追求。她的丈夫亨利对这一类事情向来是无动于衷的,这一次也受到了感动;幸亏她对比西的爱情为她的哥哥弗朗索瓦公爵赢得比西站到弗朗索瓦的一边,否则安茹公爵就不会饶恕他的妹妹了。这一次,安茹公爵又拿爱情去为他的隐蔽的、优柔寡断的野心服务,这个野心在他的一生中给他带夹了多少烦恼,却极少成就。
可是比西虽然处在战功、名利、女人各方面都获得成就当中,他的灵魂仍然是没有受到任何人类弱点控制的灵魂;他从来不知畏惧为何物,直到我们所说的时期为止,他也从来没有尝过爱情的味道。他说他自己有一个贵族的胸膛,里面跳动着一颗皇帝的心,可这颗心是贞洁的、纯净的,同刚开采出来未经宝石工人的手触摸过的金刚钻一样,只在阳光的注视下生长成熟。因此在这颗心里容不下使比西坐上真正帝位的觊觎想法。他认为自己完全有资格登上帝位,帝位还配不上他,只能给他作比较的对象。
亨利三世曾经想获得他的友谊,比西拒绝了,说什么国王的朋友就是国王的仆役,有时比仆役还不如,因此他认为这样的身份对他不合适。亨利三世默默地忍受了这个侮辱。更严重的是,比西选择了弗朗索瓦做他的主人,更加重了这层侮辱。弗朗索瓦公爵的确是比西的主人,就如同古罗马的斗兽士是狮子的主人一样。斗兽士必须伺候和喂养狮子,否则狮子就会把他吃掉。这就是比西同弗朗索瓦之间的关系,弗朗索瓦总是促使比西去支持他的私人纠纷,比西看得很清楚,可是这样的角色对他很合适,他也乐于承担。
罗昂'注'有一句名言:“不能当国王,不屑当王公,我仍然当我的罗昂。”比西把这句话作为他创作一种理论的依据,他说:“我不能当法兰西国王,可是安茹公爵能够而且想当国王,我要当安茹公爵的国王。”
事实上,他的确是安茹公爵的国王。
圣吕克的底下人看见令人生畏的比西进入公馆,马上奔去通知德·布里萨克先生。
比西掀开驮轿的门帘伸头问道:“德·圣吕克先生在家吗?”
门房回答:“不在家,先生。”
“我到哪儿可以找到他?”
那个可敬的仆人回答:“我不知道,先生。公馆里大家都为这件事在发愁。德·圣吕克先生从昨天夜里就没有回来。”
比西十分惊异地说了一句:“啊!”
“这件事就像现在我向您叩禀的那样确凿无疑。”
“圣吕克夫人呢?”
“圣吕克夫人的情况不一样。”
“她在公馆里吗?”
“她在。”
“请向圣吕克夫人通报,说如果我获得准许向她当面致敬,我会非常高兴。”
五分钟之后,通报的仆人回来说:圣吕克夫人十分愉快地接见德·比西先生。
比西离开他的天鹅绒坐垫,登上大楼梯,冉娜·德·布里萨克一直走到客厅的中间来欢迎他。冉娜的脸色十分苍白,她的像乌鸦翅膀一样黑的头发,把白色脸庞衬托成象牙雕刻;她的眼睛红红的,那是一夜痛苦失眠的结果;她的脸颊上还可以看出有银白色的新鲜泪痕。比西原来看见她的苍白脸色就微笑起来,本想对她的带黑圈的眼睛说上几句打趣的客套话,但是他看见这些真正痛苦的征象就停止了他的即兴发言。
少妇开口说:“欢迎,德·比西先生,虽然您的光临使我非常惊吓。”
比西问道:“夫人,您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我本人对您是不幸的象征?”
“啊!昨天晚上您同圣吕克先生不是决斗过吗?就在昨天晚上,对吗?请您承认吧。”
比西无限惊异地说道:“我同圣吕克先生决斗?”
“对呀,他避开我同您单独谈话。您是安茹公爵的人,他是圣上的人,你们之间早就不睦。不要瞒我吧,德·比西先生,我求求您。您应该理解我的担心。他是跟圣上一起走的,这是事实;可是你们可以再见,可以重新碰头。告诉我真实情况吧,圣吕克先生发生什么事了?”
比西说道:“夫人,这真是十分奇妙的事。我以为您会问我的伤势如何,您却反过来质问我。”
冉娜喊起来:“圣吕克先生把您打伤了吗?他真参加了决斗!啊!您瞧……”
“您弄错了,夫人,他根本没有参加决斗,更没有和我打过架,感谢天主,这位亲爱的圣吕克,我并不是在他的手里受的伤。不止这样,他还尽了他的一切可能使我不受伤。可是他自己也应该告诉您现在我们已经同达蒙和皮蒂亚斯一样是好朋友了。”
“他告诉我!他怎能告诉我呢,既然我一直没有再见到他?”
“您一直没有再见到他吗?那么您的门房告诉我的是事实了?”
“他对您说什么?”
“他说从昨晚十一点钟起圣吕克先生便没有回来……从昨晚十一点钟您便没有见过您的丈夫吗?”
“唉!事实就是如此。”
“他能到哪儿去呢?”
“我正在问您。”
比西料到发生了什么事,他说:“当真!请您把事情经过告诉我,夫人,这件事非常有趣。”
可怜的少妇十分惊异地注视着比西。比西忙道:
“不!我的意思是说,这件事非常悲惨。我流过许多血,身体上的各部分机能还没有恢复正常,所以说话颠三例四。请把这件悲惨的事告诉我,夫人,请说吧。”
于是冉娜把她所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从亨利三世命令圣吕克送他回官说起,说到卢佛宫的门全部紧闭,卫兵怎样回答,后来果然没有回来。
比西说道:“啊!很好,我明白了。”
冉娜问道:“怎么!您明白了?”
“是的,陛下把圣吕克带回卢佛宫,进宫以后,圣吕克便没法子再走出来。”
“为什么圣吕克没法子再走出来?”
比西露出尴尬的样子,说道:“啊,天哪!您在要求我泄漏国家机密了。”
少妇说道:“可是我也去过卢佛宫的,我的父亲和我一同去。”
“怎么样?”
“就这样:卫兵回答我们说他们不知道我们说些什么,圣吕克先生大概已经回府了。”
比西说道:“这更加证明圣吕克先生是在卢佛宫内。”
“您以为是这样吗?”
“我敢肯定,如果您这方面也想证实一下的话……”
“怎么?”
“您可以亲自去证实一下。”
“我能这样做吗?”
“当然。”
“可是我到卢佛宫去是徒劳的,人家会像以前那样拒绝我,会对我说以前对我说过的话。因为如果他真在卢佛宫,谁会阻止我去见他呢?”
“我问您,您想不想进卢佛宫?”
“进去干什么?”
“去看圣吕克。”
“假如他不在里面呢?”
“我的天哪!我,我告诉您他在里面。”
“这真奇怪!”
“不,这完全是事实。”
“不过您自己能不能进入卢佛宫呀,您?”
“当然能,因为我不是圣吕克的夫人。”
“您真叫我吃惊。”
“您尽管进宫吧。”
“您怎么解释呢?您一方面说圣吕克的夫人不能进入卢佛宫,另一方面您要带我进去!”
“这并不矛盾,夫人;我带进卢佛宫的并不是圣吕克的夫人……女人吗,是不行的!”
“那么您是在嘲弄我了……瞧我这么伤心,您好狠心!”
“一点也不!亲爱的夫人,请听我说:您今年二十岁,身材高大,黑色眼珠,您昂首挺胸,很像我的最年轻的侍从……您明白吗?很像昨晚那个同金钱白锦缎非常相配的英俊小伙子。”
冉娜涨红着脸,喊道:“啊!多荒唐的想法,德·比西先生!”
“请听我说,除了我向您建议的办法以外别无其他办法。您同意或者不同意,必须选择其一。您想不想见一见您的圣吕克?您说吧。”
“啊!我宁愿牺牲一切去看他。”
“好吧!我答应您,带您去看他而不需要您作出牺牲!”
“好是好……不过……”
“啊!我已经跟您说过用什么方法了。”
“好吧!比西先生,我照您的意思办,不过请您通知那个小伙子我需要他的一套服装,我要派我的一个女仆去取。”
“不必。我家里有的是为这些家伙参加王太后的第一次舞会准备好的一些新服装,我派人去拿一套来。我要挑一套最适合您身材的派人送给您;然后您同我在一个约定的地点见面,比方说,今天晚上,在圣奥诺雷街,靠近普鲁韦尔街口,然后,从那里……”
“从那里去哪儿?”
“当然啰!从那里我们一起到卢佛宫去。”
冉娜笑起来,伸出手给比西。她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