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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孙惠芬歇马山庄-第26章

小说: 孙惠芬歇马山庄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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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青今天没有哼小调,眼睛深深地迷蒙 着,楚楚动人的样子像早春旱地上绽开的蒲公英,有一种凄迷的神韵。往水壶灌完水,小青径直把迷蒙的目光泊向买子,小青笑了,是含情脉 脉的笑,是欢愉的、欢快的、没有任何顾忌的笑,并且,并且那脖颈,那膀臂,那胸脯,一起铺张着青春的气息,铺张着激情。买子看着看着 ,想起他曾经历过的没有结果的女人,买子的心情有些迷乱,他是希望有结果的,可是都因为她们让他不懂,也就不可能有什么结果。买子此 时并不清楚,月月让他不懂,恰恰是因为不能出现结果。买子说,小青,能嫁给我吗?

  小青把泊进去的目光抽出来,你爱我吗?

  买子说,我想是的,我昨晚一宿没睡,我想你大概最适合我。

  成功的喜悦在血管里欢畅地舞蹈,小青立时伸出手来,扳过买子下颏,跷脚将嘴唇送上去,唇与唇叠压着,吸吮着,少许,买子和小青就紧紧 拥在一起。

  买子说,小青,你就像只小兽,好玩的小兽。

  买子一早来到村部,并没想到能与小青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有这么深入的交流。与小青昨天在山道有了接触之后,买子一下晌心怀不安,晚上回 家竟整整一夜没有睡觉,买子想到更多的不是小青而是月月。是在庆珠的丧事上,月月当众握了他的手让他与月月有了第一次相识,事实证明 ,是月月的一握,给他孤寂的生活注进了更多的热情和勇气,那个时候的他觉得自己是那样弱小。为了报答月月的一握他后来请她吃饭。是有 了一握的温情,吃饭的熟悉,才有了后来在大坝相遇时见到亲人似的欣喜。月月给买子的感觉一直是生命里的亲人——这大约最初就构成了对 月月纯真爱情的伤害;后来有了院门口看砖的相会,草房屋的相约,岔路口的再次相会,不知是月月主动走进自己的生活,还是自己因为孤寂 ,使他们迷失了最初亲人的感觉,有了许多他始料不及的、从肉体到精神的快乐。买子看重月月给自己带来的精神上的快乐,她——一个乡村 女教师的她——一个大家闺秀的她,给他带来了多少自信、骄傲,然而,正因为她是乡村女教师,是大家闺秀,是山庄头面人物的媳妇,使他 和她无论相爱多深,中间都永远有一种障碍,让他觉得她离自己很远,永远无法走近。买子不能忘记最后那次欢爱之后,月月声明不能嫁他, 她有国军的情景,他当时一个最强烈的感觉就是她离自己太远,她不属于他这种粗人野人下里巴人。然而,月月的柔情仿佛一团化不开的浓雾 ,总是丝丝缕缕缠绕在梦中、生活中,月月给他骄傲,又给他伤怀——每每走在屯街眺望林家的瓦房,魂不守舍的张望总被不属于自己的警告 撞回的时候,他有一种自己不如一条狗一样的伤怀。

 
 
第十四章(3)  
孙惠芬  
 

  买子脑里涌出小青是在后半夜,那时买子清楚了两个事实,一是月月不会属于自己,一是自己需要结婚成家。弄清这两个事实,小青才一点点 走进买子脑际。买子在回想小青到村部上班的一些时光,回想第一次关于他、月月、林治帮的谈话,想到她每天哼着小曲颠来走去的样子,想 到日里山道上突然之间的怄气儿。想着想着,买子就被小青的性格吸引,她聪明伶俐,开朗爽快,她的开朗爽快里边好像有一种神秘的趣味, 你永远不知她能说些什么,而她说什么做什么都叫你豁然开朗,她说话像引你走迷宫,却并不叫你疑虑和迷失,就像  
父亲留下来那枚古币,币 面光光净净没有任何痕迹,却是在光净中装着几千年历史……买子跌落在小青早已设计好的圈套里,经历了一夜津津有味的思考和折磨。

  其实自从昨天冈梁上趴进买子怀抱,闻到买子具有侵略性的男人的汗味,小青已经从设计者的观赏走入实施者的投入。小青不自觉地走进了一 种感情,这和当初为了某种目的游戏苗得水完全不同,她目光中蒲公英一样绽开的凄迷,她的含情脉脉都是发自内心深处,身体深处。她渴望 被爱,被真心实意地爱,于是她在买子说她是一只小兽时,心底里涌出一个从不曾想过,却一经出口即成大局的声音:买子,我真的嫁你,我 不离开歇马山庄。 水晶耳坠是当天下午一起到镇百货商店买的,假水晶的亮度和成色没法跟翁古城大商店的比,但这对小青已不重要,假水晶耳坠刚拿到手,小 青就知道下一步事情如何开场。 缝在衣兜最里层的钱币突然之间遭到掠抢,强盗竟是自己的小姑子。交替支撑月月的犯罪感和思念一瞬间化作一派虚无,接着来在月月生命中 的感觉便是丢失珍爱之物的心疼和由嫉妒作成的疯狂。疯狂使月月度过了心焦如焚的长夜,国军的鼾声就像窗外的夜籁,月月毫无感觉;心焦 使月月度过了神情恍惚的白昼,学生真诚求知的目光对月月就像操场边花砖垒成的小洞;月月熟视无睹。在这一个晚上一个白昼里,月月体验到 了从未体验过的肉体里的绞痛。痛使她觉得自己的一切都没有了意义,痛使她第一次清醒地、大胆地意识到她已离不开买子,买子已经——其 实早已经是她生命的全部。这种念头愈是强烈,月月脑子里愈是装满买子和小青在一起的镜头。他们都在村部上班,他们有那么多在一起的机 会,小青又是外向的风张的女孩。下午下班,月月骑车走到上河口家门口时,她没有下车,直接冲买子家的方向骑去。可是骑到半路,月月跳 下车子,月月想到买子已不再是独立的买子,他的身边已有了小青,他有可能和小青在一起,就转过身子,没头苍蝇似的往家的方向走去,走 进院门,看见小青和火花在井台上洗脚,她又骤然回头。

  月月的选择有些不顾一切的意味,然而林家除了火花没有任何人发现她的行踪。月月在院里刹一脚时火花正在为低头搓脚的小青压水,一起一 压一起一压,使院墙和远天都在她的视野里起伏,这起伏的感觉让火花觉得十分有趣,然而就在这时,火花发现起伏的院墙走进一个人影,火 花一时难以辨清是谁,正当慢下动作要去悉心辨认,人影退出院墙。火花于是停止压水不慌不忙跟出院外,跟到治亮老叔小店门口,火花才认 出是嫂子。火花向前跟着,她想起上次在东崖口草房屋看到嫂子和一个学生打架的情景,心里不觉有些慌乱。火花的慌乱完全因为好奇,火花 想现在自个已是学生了,那学生没准自个认识,火花还想回来时可让嫂子把自个放在车座上载着,那种坐车上的滋味真比喝酸奶要舒服。好奇 和坐车这等好事的吸引,使火花小狗似的蠕动在屯街东端的草坝上。然而火花无法知道,此时此刻,她竟变成一团令人不解的谜吸引了另一个 人。

  古淑平自从那日从张瞎子那里讨回一句可怕的预示林家命运的巫语,便对家里两个人的行踪开始了秘密的注视。对于月月的注视只限在厕所里 ,每次月月上完厕所她都佯装有尿进去一次,一周之后她终于在厕所里看到月月抛下的血红淋淋的卫生纸,她便仿佛一只泄了气的皮球似的灰 心丧气。火花已经上学,在家的时辰很少,火花自从上学,便由跟林治帮的亲密改成对小青的亲密,这让古淑平心上压力略有减轻——这证明 火花至少还是一个正常的孩子,但火花只要走进林家大院,古淑平就从不放过她的一言一行,她想储备充足的理由说服林治帮将她推出林家家 门。火花离开大院时,古淑平正在街南的菜地里间菜,她偶尔抬头发现火花越过治亮的小店往东走,就拐起荆条菜筐,斜穿地垄紧跟上去。古 淑平没有奋力追赶火花,她只是远远地瞄着,跟着,当她和火花在买子家窗前汇合,触目惊心的一幕差点让她昏厥过去。

  ——买子正和月月狂乱地亲嘴。

  买子看到月月时月月已经站在离他只有一尺之遥的身后,当时买子正在屋外归弄草垛。砖窑搬走以后,院子一直零乱无序,草垛倚搭厕所土墙 的一面被搬窑的车拱出一个偌大的窟窿,使院子的外部形象很不像样——认识了小青使买子对庭院的形象有了挑剔的眼光,建设家园似乎比以 往任何时候都更重要。买子把厕所墙内侧的稻草一捆一捆扔到外面,想把大而无当的墙外有所装点,正当他垛完最后一垛草,收拾垛底的乱草 准备抱起回家做饭,他听见身后脚步叠成比稻草更细更碎的声音。买子马上回头,月月往昔恬静、优雅的瓜子脸在买子回头的刹那抽成一条苦 瓜。买子立时放下抱在怀中的乱草,买子说月月,你怎么啦?买子的目光是亲切而激动的,就像第一次在水库堤坝看到月月,语气也是亲切的 ,不过亲切中含有一种率真和冷静。月月瞅着买子沾有草屑的脸没有停止下来,她自作主张地直奔草房屋子,似乎只有那里才能真正解决问题 。买子跟在月月后边,月月纤细的腰肢依然让买子感到亲切生动,买子不知道月月要做什么,不过他在往屋里跟着的时候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进到西屋,不待转过身来,月月的肩膀就开始抽动,随之,压抑的、委屈的哭泣便仿佛毛线缠在胸腔里,一缕一缕,一段一段往外释放。买子 扳过月月,说你不要这样,你一定是知道了我跟小青的事,我也想不到会是这样,不过……不过这对你是件好事,我想是件好事。

  蓦地,月月止住哭泣,转过身来,微红的眼睛因为一夜的折磨像两只被人捏了汁肉的葡萄皮。月月说可是……可是你知道我是多么爱你的吗? 你,你知道我已经离不开你了吗?

  买子瞅着月月葡萄皮似的眼皮,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他知道月月是爱他的,一个传统的、有家教的、有丈夫的女人如果不是爱他不会迈出这一 步,可是他不知道她已经离不开他,他不知道。

 
第十四章(4)  
孙惠芬  
 

  月月说,你一开始就让我心疼,你不知道心疼是什么滋味,你不知道爱一个人会心疼,当然,当然我也不知道……

  买子还是说不出话来,他想他确实什么都不知道,他只知道月月离不开国军,这对他不公平,他要有属于自己的女人。

 
  月月说,你说话呀买子,你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月月的嗓音因为一股火气有些沙哑。

  买子终于说话,买子在说话之前替月月擦掉泪水,买子说月月,你是我的恩人,我永远……到死那天也不会忘记你,但是我要成家,我要有自 己的女人。买子似乎从来没有这么认真、这么冷静地和月月说话,袒露在脖颈上的亲切变成率真和冷静。

  月月被买子的冷静镇住,一时间丢失了自己的思路。买子的冷静放在铜盆里的冰块似的,冰镇了月月的思路,她木讷着,没有滴出的泪珠在眼 眶里团团转着,像找不到河流的泉眼。

  买子见自己的话发生效用,冷静的、率真的表情里,复原一些亲切,他继续说——语言是低缓的,含有无奈和惆怅,他说你是我心目中最好最 好的女人,你给过我那么多那么多的自信,但是,你,你不是我的。

  月月似乎有些缓过思路,她原本想说我回去办离婚,我一定只属于你一个人,可她明显地感到买子的话不是在探求,不是在抱怨,而有叶脉一 样凸出的明白无误的态度。月月明白了买子的态度,心里开始绞痛,撕扯般的绞痛。她捂着心口,说好吧,我去做我的好人,去做我的好人。 月月说这话时,有一种跟谁赌气似的情绪,有一种保护什么,比如尊严和面子的自觉。泉眼终于眶不住泪水,再一次翻涌出来。

  买子慢慢伸出双手,捧住月月的脸,在她的唇上吻着,留下纪念似的。买子在月月唇上吻着,月月没有拒绝,任凭他随意。月月的目光里蓄满 了抑郁、责难和绝望,而就在这时,窗外响起惊天动地的一声——臭不要脸! 古淑平冲进屋子,她吼着一个单调然而振聋发聩的声音冲进屋子,鼻子和嘴巴扭成一个晒干的瓜瓢,眼睛里盛满着愤怒。她怒气冲天的架势让 人感觉进屋要打月月或者买子,可是她的手除了在空中挥了几挥,没有任何去向地又落了下来。买子震惊之余马上回头去拦古淑平,嘴里连声 地喊着大婶大婶不怪月月,月月是个好女子。啪,一个巴掌终于打在买子脸上,脆亮的声音令三个人一同发蒙。少顷,月月在后边说话,月月 说妈是我不好你冲我吧。月月异常冷静地冲出屋子,月月在预感的不祥终于发生时,不知为什么异常冷静。见月月走出屋子,古淑平重复一句 :臭不要脸!之后一阵风似的跟了出去。买子跟到门口,几次翕张嘴巴要说什么,可是什么也说不出来,他在听到古淑平呜呜的哭声时,狠狠 地把拳头砸在自己头上。

  三个女人走在屯街完全一幅乡亲走门串友的图画。在秋天明澈的晚霞里,她们时而有前有后,时而并排擦肩,她们没有语言,好像那语言在亲 朋家挥洒已尽。在林治亮小店前,月月还抿嘴笑了笑,治亮女人喊,娘仨干什么哪?古淑平说串门。治亮女人说,刚才还见你在地里间菜。古 淑平心里骂了一句讨人嫌,嘴上却说,她嫂子学生她妈病重……

  古淑平进家并没立时发作,见林治帮、国军、小青都在屋里候饭,她放下菜筐就揭开锅盖,端出馒头、米饭和几盘过节剩下的菜底儿。古淑平 原是准备回来做点新鲜菜的,从天而降的灾祸打消了她周到安排饭食的兴趣。月月见婆母一如既往,也便参与跟着一同忙活,但月月心底十分 清楚她将等待的是什么。月月异常冷静,月月的冷静连她自己都感到意外,这让她看到母亲柔弱中的刚强在她身上的显现。月月甚至还像以往 那样坐在国军身边喝了一碗稀粥。

  吃罢晚饭,古淑平把所有人都叫到东屋,就像当初林治帮召集大家开会。父亲不再管事了母亲倒平添了威风,国军心里觉得有些好笑。大家聚 齐,古淑平爬上炕里,古淑平干咳两声,目光冲向男人,说你个老鬼知道咱家出了什么灾祸?林治帮眯缝两眼斜睨女人,古淑平见男人充耳不 闻,冲着他的大腿就是一拳,听见了没有老死鬼?你扶持的村长占了咱家媳妇!林治帮蓦地瞪大眼睛,国军仿佛火烧屁股顿时站了起来。除了小 青,一家人全把目光追向月月。月月低着头,不去接受任何目光的追逼。古淑平说,你自个说吧,干过几回?古淑平不看月月,也不叫她的名 字,好像看和叫都让她感到肮脏。月月躲过这个难听的字眼,依然冷静地坦白道,我对不起林家,叫我走,我现在就走。

  什么?走?国军听完月月的话恍如小马驹第一次听到喇叭声,先是一个激灵,而后不顾一切尥起脚来,他上前揪住月月衣领连拖带拽将她拽进 西屋,嘴里清脆地骂着操你妈你跟了人你什么时候跟了人?月月第一次听到国军骂人,胃里生出一种吃了苍蝇似的反感的同时,还有一种痛快 ——因为国军说她跟了人,月月感到无比痛快。月月此时特别想把跟了人的事实在林家大肆宣扬,并一定要强调是跟了买子,这在此刻对她似 乎比什么都重要,这会平复她的由嫉妒而生出的疯狂。其实现实发生的一切都没能阻止她的失去珍物之后的疯狂,尤其在小青面前。她的爱是 真实的,刻骨铭心的。国军将月月秌在炕上,用手捏着她的下颏厉声叫着你跟了人你怎么就能跟了人?这时小青推门进来,小青说哥,别听她 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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