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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天黑以后-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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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玛丽把话翻译给薰:“接她的人马上来。”

  薰绷起脸道:“这么说,旅馆钱也拿不到了。一般是男的付,可他没付就走掉了。啤酒钱也搭上了。”

  “让来接的人付吗?”玛丽问。

  “唔——”薰沉思一下,“若是顺利就好了。”

  薰往壶里放茶,用保温瓶注水,倒了三杯,一杯递给妓女,妓女道谢接过。嘴唇裂了,似乎很难喝热茶,她喝了一口,皱起眉头。

  薰边喝茶边用日语跟妓女说话。

  “可你也够受的。大老远偷渡到日本,还要给那些家伙这么一个劲儿敲骨吸髓。在家乡过怎样的生活我不知道,不过还是不来这种地方好吧?”

  “翻译么?”玛丽问。

  薰摇摇头:“不用,自言自语罢了。”

  玛丽向妓女搭话:“你多大了?”

  “十九。”

  “我也是。叫什么名字?”

  妓女略一迟疑应道:“郭冬莉。”

  “我叫玛丽。”

  玛丽浅浅一笑。尽管笑得那么浅,却是午夜过后玛丽第一个笑容。

  “阿尔法城”旅馆门前,一辆摩托停了下来。剽悍的大型本田越野摩托,头戴遮面头盔的男子。引擎没关,以便一有什么马上离开。紧贴身的黑皮夹克,蓝色牛仔裤,深色篮球鞋,厚手套。男子取下头盔,放在油箱上,警惕地环视一圈后,摘下一只手套,从衣袋掏出手机,按动号码。三十上下的男子,褐色头发,马尾辫,宽额头,刮过鬓须,目光锐利。三言两语后关掉手机,收进衣袋,戴上手套,保持原有姿势。

  少顷,薰、妓女、玛丽三人从门口出来。妓女 “啪嗒啪嗒”带着拖鞋声以疲惫的脚步朝摩托车走去。气温较刚才低了,一身针织衣服挡不住寒冷。骑摩托的男人厉声向妓女交待着什么,女子小声回答。

  薰对来人说道:“喂喂,阿哥,我还没拿到旅馆钱呢……”

  男子往薰脸上打量一番,然后表示:“旅馆钱、我不付。那个男的付。”男子的声调缺乏起伏,单调,不带感情。

  “那自是晓得。”薰声音嘶哑,她清了清嗓子,“问题是,大家可都是在这狭小地方做买卖的。这回的事,我也麻烦不小。毕竟是暴力伤害事件,给警察打电话都可以。可那样一来,你们也怕不好办吧?所以嘛,先把六千八百元付了,我也就此了事。啤酒钱算我的了,损失分摊。”

  男子以不含情感的眼神注视着薰,又扬脸看看旅馆的霓虹灯招牌:“阿尔法城”。之后再次摘下手套,从夹克口袋里掏出皮钱夹,数出七张,扔在脚下。无风,纸币笔直掉在地面停住。男子又戴回手套,抬起手腕觑了手表。每一个动作都迟缓得近乎不自然。他绝不着急,仿佛是向在场的三个女人演示自己存在的重量。不管怎样,他可以尽情消费时间。这时间里,摩托的引擎如性急的野兽一声接一声发出低沉的吼声。

  “你、够胆量的嘛!”男子对薰说。

  “谢谢了。”薰说。

  “如果给警察打电话,这里没准会起火。”男子说。

  滞重的沉默持续有顷。薰目不转睛地抱臂注视对方的脸。面部受伤的妓女听不懂两人的交谈,惶惶不安地来回看着两人。

  男子拿起头盔,扣在头上,招手让女子坐在摩托后座。女子双手抓住他的夹克,然后回过头,看玛丽,看薰,再看玛丽。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男子使劲一踩踏板,拧动加速柄离去。排气声沉甸甸地回荡在深夜的街头。薰和玛丽剩下来。薰弯下腰,一张一张拾起掉在地面的七张千元钞票,对好票面,折成两折塞进衣袋。她深深吸了口气,用手心“喀嗤喀嗤”摩挲金色短发。

  “一塌糊涂!”她说。
   (注:①background music之略,背景音乐。

         ②指“薰”在日语中意为“香气飘荡”。

         ③日本京都、大阪一带的方言。

         ④日本书法家(1924…1984)。

         ⑤日本的连锁药店。也出售化妆品等日常用品。。
         ⑥日语有过去、现在、将来三种时态之分。
         ⑦在日本原指不务正业者、地痞流氓(“雅”、“库”、“扎”原指赌博游戏“三张纸牌”中不能得分的八、九。三这三张牌),现一般指黑道成员。)
天黑以后



4

0:37
   浅井爱丽的房间。

  房间的情形没有变化。椅子上坐的男人身影比刚才放大了许多,我们可以相当清晰地目睹此人的形体。电波仍多少受到干扰,图像时不时晃动一下,轮廓变形,质量变薄,刺耳的噪音随之升高。有时也一闪插入不相干的其他图像,但混乱很快被修复,原来的图像重新出现。

  浅井爱丽仍在床上悄然酣睡。电视荧屏发出的人工光色在她的侧脸上制造出动态的阴影,但并没有因此惊扰她的睡眠。

  荧屏上的男子身着深褐色西装。或许本来是考究的、堂而皇之的西装,但现在一看就知疲惫不堪,袖口和后背到处沾有白灰样的东西。穿一双圆头黑皮鞋,但也早已灰头土脸。莫非他是穿过灰尘很厚的场所赶来这个房间的?正统的白色衬衫,纯黑色毛织领带。衬衫也好领带也好同样现出疲惫之色。花白头发。不,不是白发,说不定只是黑发上落了白灰。反正头发好像很久没好好梳理过了。不可思议的是,尽管如此,此人的打扮并没给人以邋遢的印象,也没给人寒伧之感,只不过是出于某种迫不得已的缘由而使得整套西服落了灰并且久未更换罢了。

  脸看不见。此时摄像机所能捕捉的,仅是他的背影或脸以外的身体其他部位。不知是光的角度作用还是故意的,脸那一部位总是暗影,位于我们目力不及的地方。

  男子不动,时而喟叹一声,双肩随之缓缓上下移动,仅此而已。看上去又像是被长期监禁在一个房间里的人质。男子的四周漂浮着类似被拉长了的无奈的什么。可是他并没有被五花大绑。他坐在椅子上,伸腰直背,静静呼吸,定睛注视前方某一点。至于是他自行决定不动的,还是因为某种缘故而被置于实际动不得的状态,我们则看不出来。他的双手整齐地放在膝头。时间不清楚,甚至白天黑夜都不知晓,但是,由于天花板上排列的荧光灯的照明,房间里如夏日午后一般明晃晃的。
 
  不久,摄像机绕去前面,从正面推出男子的面部。然而还是搞不清男子是怎么回事,莫如说愈发莫名其妙。因为他的整张脸蒙着半透明面具,而且像薄膜一样紧紧贴在脸上,以致很难称之为面具。不过,即使再薄,作为面具的目的还是充分达到了——它淡淡而粲然地反射着光线,将他的脸庞和表情卓有成效地挡在后面。我们能够勉强推测出来的,惟独其面部的大致轮廓。面具甚至没有开洞露出鼻子、嘴和眼睛。尽管这样,好像并没有影响呼吸、看东西、听声音,想必其透气性和透音性非同一般。至于这“匿名性”的外皮是用何种材料以何种技术制作的,光看外观是无从判断的。面具兼具巫术性和功能性。它是自古连同黑暗一起传承下来,同时由未来连同光亮一起输送给人们的。

  面具真正令人惧怵之处,在于它尽管同脸庞贴的那般紧,却又让人全然无法想象里面的人具有(或不具有)怎样的想法、怎样的感觉、怎样的打算。无从判断此人的存在是有益的还是有害的,他所怀有的念头是正当的还是扭曲的,其面具是为了遮掩他还是保护他。男子把一副精致的“匿名”面具蒙在脸上,安静地坐在椅子上,为摄像机所捕捉,在此形成一种状况。看来我们只能暂且保留判断,原封不动地接受这一状况。我们决定将他称为“无面人”。

  摄像机角度现在固定于一处,从正面偏下一点将“无面人”的形象锁定不动。身穿褐色西装的男子纹丝不动地从摄像机显像管里透过玻璃看着此侧。就是说,他的姿势是从彼侧笔直地窥视我们所在的房间。当然,他的眼睛藏在有光泽的神秘面具后面。然而,我们可以真切地感觉到其视线的存在和重量。他以坚定不移的意志逼视前方的某物。从脸的角度来看,总好像定定地看着浅井爱丽的寝床那里。我们小心翼翼地跟踪着这个假说性的视线。是的,不错,面具男人以无形的眼睛凝视的,确实是在此侧床上持续沉睡的爱丽,或者不如说他始终只是在凝视爱丽的身姿。在此我们终于把握了这一事实。他能够看到这边。电视荧屏作为面对此侧房间看房的窗口发挥着作用。

  图像不时颤抖一下,旋即复原。电气噪音也时而升高,那噪音听起来似乎是把某人的脑波作为信号,在扩展其幅度。它不断增加密度攀高,但到达某一地点后即扭头折回,俄尔消失,随后又转念卷土重来,如此周而复始。但是,“无面人”的视线并不摇摆,他的注意力也不曾分散。

  在床上沉睡不醒的美貌少女。笔直的黑发在枕上摊成意味深长的扇面。柔柔地闭起的嘴唇。沉入海底的心。电视荧屏每颤抖一次,她侧脸上的光都会随之摇曳,阴翳化为难以破解的符号随之跳跃。坐在朴素的木椅上无声地凝视着她的“无面人”。他的双肩随着定时的呼吸而悄然起伏,一如在清晨平稳的海面上漂浮的无人小艇。

  此外房间里无任何动静。
天黑以后



5

1:18
  玛丽和薰 走在清冷的后街。薰正把玛丽送往什么地方去。玛丽头戴深蓝色波士顿红袜队棒球帽,帽檐拉得很低,看上去像个男孩。她总随身携带帽子想必也是为了这点。
  “你来可帮了忙了,”薰说,“正是摸不着东南西北的时候。”
  两人走下和来时一样的近道的台阶。
  “嗳,若有时间,顺便去什么地方一下可好?”薰提议。
  “什么地方?”
  “渴了,想喝口冰镇啤酒。你呢?”
  “我不能喝酒。”玛丽说。
  “喝果汁好了。反正不是要找个地方把时间消磨到早上么?”

  两人在一家小酒吧的吧台旁坐下。酒吧里没其他客人。本·韦伯斯特的老唱片正在播放:《我的理想》(My Ideal)。五十年代的演奏。板架上排列的不是CD,是四五十张过去的密纹唱片。薰喝着装在细高杯子里的生啤。玛丽的前面放着掺有莱姆汁的PERIER矿泉水①。年纪见老的领班在吧台里默默 刨着冰。

  “可人蛮漂亮的啊!”玛丽说。

  “那个中国人?”

  “嗯。”

  “啊。不过,做那种事,不可能总那么漂亮的,很快就会憔悴不堪,真的。这个我看的多了。”

  “她和我同是十九岁。”

  “问题是,”说着,薰咬碎一个开心果,“和年纪没有关系。那种事辛苦,靠一般神经无论如何吃不消的,所以要打针,而一打针就完了。”

  玛丽默然。

  “你,大学生?”

  “是的。在外国语大学学中文。”

  “外国语大学……”薰说,“毕业出来做什么?”

  “如果可能,想做个体笔译或口译那样的工作,因为不适合去公司上班。”

  “脑袋好使啊!”

  “谈不上多好使。不过我小时候父母就一直说来着,说我长得不好,至少学习要上去,不然就无可救药了。”

  薰眯细眼睛看玛丽的脸:“你不是蛮可爱的么?不是恭维,是真的。所谓长得不好,指的是我这样的人。”

  玛丽做了个像是略略耸肩的似乎不大舒服的动作:“我姐姐漂亮得百里挑一,引人注目,从小就常有人比较说同胞姐妹却长得这么不同。也难怪,比较起来确实天上地下。我个子小、胸部小、头发打卷、嘴太大,又是带散光的近视眼。”

  薰笑道:“一般人称之为个性。”

  “可我没办法那么认为,因为从小就老给人说长得不好、长得不好。”

  “所以一个劲儿用功?”

  “大致上。不过不喜欢和别人竞争成绩。运动也不擅长,朋友也交不成,有时还受欺负。因此,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就不能去学校了。”

  “拒绝登校?”

  “讨厌上学讨厌得不行,一到早上就把吃的东西吐出来,或者泻肚子泻得一塌糊涂。”

  “得得。我么,成绩虽然差得要命,但每天上学倒不怎么讨厌——要是有不顺眼的家伙,就来个拳脚相加,不管是谁。”

  玛丽淡淡一笑:“我要是能做到就好了……”

  “啊,不提了,这个。又不是什么可以在世上炫耀的事……那,后来呢?”

  “横滨有一所为中国小孩开的学校,附近一个儿时要好的女孩儿去那里上学来着。上课一半用中文,但跟日本学校不同,成绩不抓得那么紧也没关系,再说又有朋友,就觉得去那里也可以。父母当然反对,但因为除此之外没办法让我上学……”

  “好顽固的嘛!”

  “或许。”玛丽承认。

  “那个中国人学校,日本人也能进去?”

  “能,不需要什么资格。”

  “可当时不会中国话吧?”

  “嗯,一句也不会。但由于还小,又有朋友帮助,很快就学会了。总之是一所蛮舒心的学校,从初中到高中一直在那里。不过从父母角度看来,倒不像很意思。他们期待我进世间有名的升学预备学校,将来从事律师或医生那样的专业性工作。也算是分担角色吧……白雪公主姐姐和才女妹妹。”

  “你姐姐漂亮到那个程度?”

  玛丽点头,喝了口矿泉水:“初中时就当了杂志上的模特——面向十几岁女孩的那类少女杂志。”

  “嗬,”薰说,“有这么一位风光的姐姐在上头,的确是够压抑的。这且不说了,像你这样的女孩,干嘛深更半夜在这种地方东游西逛呢?”
  “像我这样的?”
  “怎么说呢,一看就知道是个地道的女孩。”
  “不愿意回家。”
  “和家人吵架了?”
  玛丽摇头:“不是那样的,只是想一个人待在不是自己家的什么地方,待到天亮。”
  “这种事,以前可有过?”
  玛丽不语。
  薰说:“也许我多管闲事,不瞒你说,这条街可不是地道的女孩子一个人过夜的地方。危险家伙到处转来转去。就算是我,最近也好几次差点儿遇上麻烦。末班电车开走后到始发电车开来这段时间里,这里是和白天不太一样的场所。”
  玛丽把吧台上放的波士顿红袜队棒球帽拿在手里,摆弄了一会儿帽檐。她在脑袋里思考着什么,但最后还是把思考的东西赶出了脑海。
  玛丽以温和而果断的语气说:“对不起,能讲点别的么?”
  薰抓起几颗果仁一起投入口中。“可以,当然。讲别的吧。”

  玛丽从运动夹克口袋里掏出过滤嘴“骆驼”,用BIG牌打火机点燃。

  “哦,吸烟!”薰钦佩似的说。

  “有时候。”

  “老实说,不大像。”

  玛丽脸红了,但还是不自然地笑了笑。

  “能给我一支?”薰说。

  “请。”

  薰叼起“骆驼”,拿玛丽的打火机点上。果然,薰的吸烟方式更像那么回事。

  “有男朋友?”

  玛丽略一摇头:“眼下对男孩子没什么兴趣。”

  “女孩子好些?”

  “不是那个意思。说不清楚。”

  薰边听音乐边吸烟。身体放松下来,疲劳开始在脸上隐约渗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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