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师作者:朱砂-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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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国师所说的红气又是何预兆呢?”
真明子心中暗恨他不依不饶,有意向朝冠看了一眼,叹道:“如今扑朔迷离,贫道也参之不透了,还是请殿下先示祥瑞吧。”
齐峻却不让他含糊过去:“国师素来自称善观天象,如今又说参之不透,究竟哪句是实?若是参之不透,何以方才言之凿凿?天象关乎国祚,岂能由国师昏昏而语?”
真明子入宫数年,从来没有被人这样扒过脸皮,既羞且怒,当下也顾不得谨慎了,冷笑道:“殿下这般说,贫道倒不能不直言了,九星连珠之象被冲,贫道实在心忧乃是灾殃之兆,若是此珠真有祥瑞,贫道倒也省得为百姓担忧了。”说罢,当先对着朝冠便跪拜了下去,“请示祥瑞,以解百姓!”
他这么一拜,叶贵妃也跟着拜了下去,下头那些叶氏一党的官员们跟着纷纷下拜,弄得别人不好不效仿,若是不拜,倒好似他们不关切国祚百姓了似的。敬安帝略作迟疑,终于也拜了下去。
皇帝既拜,妃嫔们自然相随,转眼之间,偌大的园子里人人拜倒,之后便都抬起头来,直勾勾地看着那颗硕大的玄珠。只是阳光之下,那颗玄珠只是发出夺目的光芒,此外并无半点动静。
“殿下——”真明子半提着的心落回了原处,转头似笑非笑地看向齐峻。他总觉得前些日子知白为齐峻作法那一夜有些蹊跷,方才还真担心这珠子当真有什么奥妙呢。
嗤地一声,却是知白在后头笑了:“陛下,此珠虽由殿下带来,却是天示祥瑞于陛下的,陛下不近前,祥瑞如何显示呢?”
这话听得敬安帝心里舒服,不由得道:“朕要如何做才能请示祥瑞?”
知白歪头想了想:“贫道亦不敢妄自揣测,不过当初祥瑞所现,便将沼泽之水抽干,如此想来,陛下可否试试将净水滴于其上?若殿下梦中所见黑影真为黑龙,则龙行必水,应有征兆。”
这一番话一说出来,真明子和叶贵妃同时心里一紧,不由自主地变了脸色。自打这个秀明小道士入宫,东宫风水直转,硬生生把他们压了下来。且这小道士虽然五六百岁的年纪肯定是胡扯的,却实在有些本事。如今他这样说话,难道这珠子当真有奥妙不成?
敬安帝亦是半信半颖,不过试试也无妨,当即接了王瑾捧来的净水,小心在骊珠上滴了几滴。
此时众目睽睽,都是一瞬不瞬地盯着那骊珠。便见滴下的水珠一沾到骊珠便迅速被吸了进去,整颗珠子都仿佛浸了水一般滋润莹泽,表面光华闪烁,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珠中游动起来一般。
到了这时谁还不知道此珠并非凡品?连敬安帝都连忙倒退了几步垂手而立以示敬意,只见那骊珠中一股黑色光华来回游转,忽然整颗珠子光华大盛,那珠内的黑色光华竟直冲而出,在朝冠上方盘旋舞动,虽然只是一道光无法看清,却能看得出果然是头生双角爪有五趾,分明是一条小小的骊龙!
敬安帝瞠目结舌,齐峻已经叩拜下去:“恭贺父皇得天之佑,我大盛必将国祚绵长,万世永锡!”
此言一出,底下回过神来的百官随即山呼万岁。盛朝尚水德,以玄色为尊,天子又以龙为代,这一条骊龙出现,不是天佑盛朝又是什么呢?
齐峻抬头道:“请父皇升冠。”
百官齐声应和:“请陛下升冠。”
王瑾哆嗦着手替敬安帝取下原本的玉冠,将这顶朝冠戴了上去。四月的阳光自天空投射下来,正是近午之时,照得朝冠上的赤金龙身熤熤生辉,而那颗镶在最前面的骊珠的光华,将其余八颗玄珠压得黯淡无辉,更不必说那条小小黑龙盘旋飞舞,与金龙相映生辉。一众人等几乎不敢抬头逼视,齐齐叩头山呼:“陛下万岁,盛朝万年……”
一片欢呼声中,只有叶氏一派的人个个脸色苍白。
这个万寿节过得京城轰动。西北骊龙降世,不但助盛朝兵马大胜羯奴,且留下一颗骊珠,由太子带到了京城,又在万寿节当日彰显祥瑞,真是万世传颂之盛事!谁不知道本朝尚水德,尊玄色,除了骊龙,还有什么更适合护佑本朝呢?
这事越传越是玄乎,京城内外,一时无人不谈。除了说敬安帝是真龙天子泽被四海之外,还说太子殿下乃是天命所归,不然,为啥骊珠不落到别人体内,偏偏落到太子体内呢?敬安帝是真龙,太子就是真龙之子,同气相应,那龙珠自然应归太子。
这些话在京城传遍了,自然后宫之中也有所耳闻。祥瑞降世,人人欢欣,譬如说叶贵妃,就自己出月例银子,在国师的道观里做一场法事,为盛朝祈福。不过这只是明面上的说法,私下里宫人们却悄悄谈论,说叶贵妃分明是在万寿节上没了脸面,所以做场法事讨好一下皇上,谁让她在万寿节上口口声声诋毁骊珠呢?还有国师,到现今也没说得清楚那赤红之气冲犯紫微是怎么回事儿。瞧瞧,从前国师道观里做法事,敬安帝总要到场的,这次不是根本连问都不曾过问吗?分明是对国师也不信了。
要说宫人们的眼睛还是很利的,真明子的道观里,的确是不如从前兴盛了。虽然小道士和侍奉的中人们还是那么多,香烛还是一样的燃着,可是就平空多了股子寂寥的感觉,再没有从前那旺盛劲儿了。
叶贵妃跪在佛前念经,这次她的法事要做三天,每天早中晚各跪一卷经,第一卷是为盛朝祈福,第二卷是为敬安帝祈寿,第三卷则是为自己不敬骊珠之罪忏悔。
香炉中香烟缭绕,叶贵妃跪在香案之前,真明子则盘膝坐在一侧的蒲团上诵经,大殿之中,除了他们两人之外,就只有守在门前的两仪殿大宫女和真明子的徒弟。
“不能再容他们如此下去了。”叶贵妃半闭着眼睛,缓缓地说,“借风起势,东宫这势也起得太大了。”
真明子默然。从前他和两仪殿相互呼应,在后宫中真是呼风唤雨,如今风水轮流转,轮到东宫起势了。东宫是借了一股好风,这风就是观星台的秀明仙师。
“再这样下去,不但我与嶂儿无立足之地,国师也是一般。”叶贵妃微微张开眼睛,从眼角瞥了真明子一眼。她生了一对凤眼,从眼角看人之时带着说不出的锋利,语声更是冰冷砭骨,听得真明子不由自主打了个冷战。
“此风起势于观星台……”真明子不是不明白叶贵妃是何用意,但他只是个道士,并没有个手握兵权的亲戚在背后,更没有生下过有天家血脉的儿子,挑唆着敬安帝让东宫吃些亏是可以的,可是谋害——还是谋了观星台那位更妥当。
“来不及了。”叶贵妃到了这时候才真有点后悔。齐嶂使人行刺知白的时候她还嫌儿子莽撞,可是到了这时候,她却后悔没有在知白刚入宫的时候就杀了他,竟由着他一桩桩一件件地做上来。本以为不过是清风过耳,却想不到这竟是羊角之风,能让东宫扶摇直上九万里!
“太子不但在在西北监军有功,今年春耕之事亦处置妥当,再加上多年来办差谨慎……”叶贵妃说到这里,才忽然发觉齐峻根本不是她印象里那个平庸无能、终日碌碌、只会骑马射箭的太子,原来不知不觉之中,他入朝这几年居然已经办了这么多事,而她的儿子虽然在北宫读书屡得太傅夸赞,实际上却什么都没做出来。
真明子听她说了几句就没了声音,不禁抬了抬眼皮:“娘娘?”
叶贵妃哑然地跪在那里,半晌才喃喃道:“中宫何得此幸……”皇后明明是个眼光只有一寸远近的蠢材,为什么有这样的福气,竟能生下如此干练的儿子!
“如今再除去观星台,已然无用了。”虽然有过一瞬间的恍忽,但叶贵妃随即就清醒过来,下定了决心。太子这些年踏踏实实,做过的事情是抹不去的,他不过是蛰伏已久,借着观星台的风势陡然起飞而已。若是从前,除掉观星台还能压着他再度蛰伏,但如今他已然起飞,即使没有观星台,也不可能遏制他了。更何况如今的两仪殿,地位和恩宠都已远不比从前。
真明子打了个冷战:“娘娘,东宫防范森严……”他真是不想卷入谋害皇子的漩涡里去啊!
叶贵妃微微笑了笑,缓缓转过脸看着真明子:“国师以为自己此时还能全身而退?莫非又想出海去寻仙山了?”
真明子后背上冒出一层冷汗,不敢说话。叶贵妃却笑得更加温和:“国师是我兄长引荐入宫的,与我叶氏本是同根共气,便是不说这些——焚烧昭明殿之罪,国师可担得起?”
真明子只觉得坐都坐不住,勉强控制住自己不让声音打颤:“贫道只是担忧娘娘,意图东宫,那可是……诛九族之罪……”
“谁说本宫意图东宫?”叶贵妃含笑垂下眼睛,看着自己保养得宜的纤纤十指,“雷击昭明殿,为何不能击太子呢?”
真明子脸色唰地就变了:“娘娘,这,这可不是说击就击的……”当初雷击昭明殿,那可是他费了好些工夫才做出来的。
“自然。”叶贵妃抬起眼睛往上看了看,“若是明年祭天之时雷击太子,谁还会说什么呢?”
真明子汗下如雨:“祭天之时,在台上的可不只是殿下……”还有皇上哪!祭天本是皇帝的事儿,太子跟上去都不过是个意思,他可没那么大的本事能让雷只击太子不击皇上。何况祭台上往哪儿安那“雷火”?那里是整块汉白玉石铺就的,谁能挖开来往里埋东西?唯一能做手脚的,只有用来放牺牲和香烛的鼎炉。但献祭须是敬安帝亲自动手,真要是在那里头做手脚,死的只能是敬安帝。
叶贵妃仍旧微微笑着:“若是陛下身子不适不能祭祀,令殿下代祭呢?”
真明子头上汗更重了:“陛下如今——极少来道观……”似乎也极少去两仪殿了吧?想要下药,又得让太医看不出来,哪有机会呢?
“陛下虽不来两仪殿,却还是会去武英殿看看的……”毕竟那里不是还有个皇孙在二皇子妃的肚子里吗?
“何况,陛下也不会一直专宠孟氏……”只要敬安帝遍幸六宫,就总有机会!
42、彩鸟
万寿节过后;直到入冬;宫里很是平静了一段日子。两仪殿偃旗息鼓;除了拿武英殿里二皇子妃的身孕引着敬安帝时常过问一二;再没见翻起什么风浪来。
皇后这次扬眉吐气,心气平和之下连东宫至今无子都网开一面;不再给赵月脸色瞧,自然就更不管敬安帝遍幸后宫的事了。倒是东宫里;最近流行讲《女德》《女诫》,据说是太子妃请了宫里饱学的女史,每日来讲一个时辰;不但两位良娣要听,就连下头的大宫女们也跟着要听一听。至于太子妃自己,虽说不去听女史讲授,但每日也要抄几章《女四书》的。
敬安帝听了这消息,直赞东宫规矩。所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一时之间各宫都兴起了讲《女四书》的风气,宫里一时看起来竟然是风平浪静、秩序井然了。
“殿下不去听讲书,怎么又跑到我这儿来了?”观星台园子里,知白拿着把剪子一面在修冬青,一面笑嘻嘻地打趣齐峻。
“胡说八道!”齐峻抬手作势要敲他,“那是讲《女四书》,我去听什么!”这主意当然是他提的,东宫里如今只有三个女人,就勾心斗角起来,日后若是人再多些,还有什么安闲?东宫本应是他休养生息的地方,如今倒好,还要他来费心,相比之下,反倒是观星台成了最闲适的地方了。
“当初选妃的时候,母后实在看走了眼。”观星台这里伺候的宫人照例离得老远,也能让齐峻毫无忌惮地说说心里话,“太子妃做个寻常大家的宗妇尚且有些勉强,更何况是太子正妃。也是我过于功利,只看重了赵将军……”
知白瞄他一眼,没说话。齐峻不大习惯地看看他:“怎么不说话?”
知白打着哈哈:“只怕殿下听不入耳。”
齐峻瞪他一眼:“有话就说!”
知白干咳两声:“有因才有果,有得必有舍,殿下若想十全十美,那却是万万不能的。即便暂时看起来像是十全十美,也必有祸患所伏,日后必见。”
这果然听起来不大入耳,但却说的都是实话。齐峻叹了口气,随手扯去一片枯黄的叶子:“你说得不错,全是我自己急功近利,才致后患。”
知白耸耸肩:“也说不上急功近利吧,只是殿下得有所取舍。且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东宫是殿下的东宫,合该好好理一理才是。”
齐峻想起那几个女人就头疼:“你说得容易,一个个娇滴滴的,话说重了便眼圈一红泪下如雨,若不说便各自打着算盘,真是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圣人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真是不错!”
知白很是好奇:“真有这么麻烦?”
齐峻瞪他一眼:“若不然给你送几个来?说话从来不肯爽爽快快的,一句话也要绕上三个圈子,简直不知所云!”
知白抓抓头:“其实我看宫中人说话也是如此,譬如两仪殿那位贵妃,还不是话里就要下绊子。”
齐峻微怒:“那如何一样?她们是我的妻妾,又不是我的仇人!”这些日子他在朝中地位不比从前,敬安帝几乎把大半的政事都推到了他身上,虽然他心里高兴,但毕竟也不是铁打的,总是会累。加上叶氏一党暗地里总要使些绊子,便更费心。原想着回了东宫能好生休息,谁知回去了,听句话也是绕着弯儿的,半点不比在朝堂上跟那些官员们说话省心,委实是无趣。
知白咂咂嘴,无话可说了。他又没有妻妾,哪里知道妻妾该是什么样子的?齐峻斜他一眼,也觉得自己跟他说这话无异对牛弹琴,也闭了嘴,闷闷地扯着枝条上的叶子。知白伸过一根手指来戳戳他:“殿下,你快把我的冬青扯秃了。”
齐峻回过神来,果然见自己手下的枝条已然被扯得光秃秃的,嘴硬道:“横竖也入了冬,就是不扯这些叶子也要掉的。”手上却放了枝条,背着手看知白剪枝,换个话题道,“大冷的天,你怎么反没在内殿打坐修行?可是那射日镞不中用?”
知白笑了起来,伸手从脖子上扯出一根牛皮绳来,上头正挂着那射日镞:“如今内殿里搁了炭盆,不敢让它见着。”
齐峻好奇心顿起:“这是何意?”
“殿下亲眼看看便知。”知白拉着他就走,一脸要变戏法的神秘劲儿。齐峻只得跟了他走,走了几步,下意识地捏了捏知白的手。知白的手温热,别看他瞧着瘦,手却肉乎乎的,捏起来十分有趣。
知白浑没察觉,兴冲冲把齐峻拉到内殿,指着摆在殿角的炭盆笑道:“殿下瞧着。”说着,拉出颈中的射日镞一晃,只见一道细细红光直冲而去,噗地一声炭盆中的银丝炭炸了开来,火苗直蹿,幸而是放在殿角,并不曾烧着什么。
齐峻吓了一跳:“这是怎么!”
知白笑起来:“初时把我也吓了一跳,险些连屋子都烧了。想来这射日镞见不得阳火,日中之火虽为天火,却也与人火有相通之处,射日镞既能射天火,自然也是能射人火的。”
此时那一盆银丝炭已化为灰烬,齐峻看得唇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这一盆炭瞬间就燃尽,这射日镞果然有些古怪。”
“若没古怪,焉能射得下日中阳乌?”知白笑嘻嘻地把射日镞又塞回衣裳里,拍了拍,“冬日里有了这个,其实也不用炭盆了,暖融融的呢。”
“当真?”齐峻也忍不住好奇,伸手去摸那射日镞,“我试试。”
知白刚刚把射日镞塞回了衣裳里头,连衣领都还没来得及系上,齐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