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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新批判主义-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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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手法,阿Q和假洋鬼子是这样,小D和阿Q的那一场“龙虎斗”也是如此。在以前和此后的许多作品中,鲁迅都是用写实的白描的手法来刻画人物,可在《阿Q正传》中,他却大量使用了这种大幅度的夸张的手法,其中的主要原因,就在于他是把阿Q和未庄当作愚昧的中国人和封建农村的象征来描写的。

由“改造国民性”到反思“人性”

  本世纪以来,虽然中国稍有间断 ,我们却向西方学习,可是也看到西方的东西一引进来就变了质,非旦学不到西方的好东西,反而把中国的好东西也丢掉了,但究竟是什么妨碍西方那些好东西得以动作的条件和机制呢?对“人”的主体性的关注,正是鲁迅和邓晓芒的相通之处。这恰好证明了沉旧的精神结构需要一次更彻底的改变,证明了我们在思想上、灵魂上根本转型的必要性。 
   
   鲁迅认为,在个人素质低下的情况下,立宪国会的方案不可能不变味,其流弊较专制统治之下更甚。因此,忽视人的素质而专注于外部功效,羡慕西方的科技手段、典章制度而味于其人性根源,这无异于舍本求未。鲁迅抨击洋务派和改良派所提倡的“物质”与“众数”的主张,重视“精神”与“个体”。在鲁迅看来,“物质”与“众数”,是欧美列强用来炫耀酝天下者,但“根本在人”,学习西方要学根本。所以中国要在当世生存,“其首在立人,人立而后凡事举;若其道术,乃必酋个性而张精神”,而不能贪求表面的“现象之术”。 
   
   为了能在这个只生野草不长乔木的土地上“立人”, 凡是妨碍“个体”精神觉醒的外来束缚,都是鲁迅批判的锋芒所向。改造国民性,是鲁迅一生坚持的贯穿始终的思想。奴性则是鲁迅“改造民国性思想”的核心所在, 鲁迅反奴性的主要对象是中国知识分子,而中国知识分子奴性的由来主要表现在政治经济、异族奴役、精神礼教、社会心理、教育制度、思维方式六个方面,终其一生,鲁迅都在深挖奴性的根源。 
   
   深挖奴性的动力是来自于对自己所处文化氛围的不满和无奈,而这种不满和无奈是来自于现实生活中的受压抑和精神上的无出路。鲁迅直面精神苦难的坚强,深深地影响了邓晓芒,他说鲁迅的反思精神对他的影响太大了,是鲁迅让他无法忍受自欺,是鲁迅让他知道在中国文化之外,还有一个精彩的世界,可以用作反观我们的精神世界(所谓“国民性”)的参照。 
   
   “人立而后凡事举;若其道术,乃必酋个性而张精神”(《坟·文化偏至论》,即只有尊重和发扬人的个性,才能够使“国民”真正走向觉醒。可以说,“立人”贯穿鲁迅思想的一生。鲁迅正是这样一个把自己消磨在思想启蒙的漫长而无止境的工作之中的“精神界之战士”,终其一生强调“人”的整个精神领域的彻底解救。在鲁迅那里,“人的个体精神自由”是“作人”还是“为奴”的最后一条线。鲁迅对“精神胜利法”等国民劣根性批判,努力探讨论消除广泛存在于思想、制度、文化等领域的主从,奴役关系的途径,目的并不直指向经济和政治操作,而是指向个体人格的现代化,即“个人”的自觉、自主与自决,也就是说,鲁迅想要解决的,是一个古老民族的现代生存方式和精神基础问题。我们没有理由可以认为鲁迅反对政治层面的政策,而鲁迅反对的是,以这些具体项目改革,来排斥或取代启蒙主义的根本任务艰巨战略目标,即再造国民人格。作为一个自觉探讨人的问题的思想家,鲁迅全部文化活动的一个鲜明特点,就是对人的主体性给予从始至终的关注。 
   
   鲁迅这一生都是在“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可是,当人们真的起来争的时候,启蒙主义者该怎么办?那么,怎么争呢?这个问题鲁迅没有思考完,在1936年鲁迅就死了。后来者回避讨论知识分子本身在现代中国的处境问题。这说明启蒙本身已没有深入人心,知识分子启蒙本来依据理性的力量,希望人能有理性的自觉,其实人不仅是有理性的动物,还受到非理性的支配, 当启蒙主义者揭开了压在心底人们理性之上的迷信的盖子,唤起的不仅仅是人的理性,同时还必将会把非理性的一面也唤起来了。人一旦被唤醒了,就会有任何事情发生。 
   
   鲁迅对国民性劣根的认识是清醒的,然而他却无力,深究这一思路向前开掘,却不断听到这样的说法,诸如“国民性”是个伪问题,这一问题太玄虚,不易把握。有人认为,随着经济的发展和政治改革的进程,当代中国人便会改变自己的人生观、价值观。但是事实却是,经济发展只是提供了一个基础,人的素质本身还得人自己去努力提高。这些说法,都是遇难而退的讨巧说法,不足为驳,此种现象只能说明,中国的知识分子素质太低,自我反思能力太低,纯粹知识分子的人数太少。 
   
   邓晓芒先生认为,当下我们所面临的危机感和紧迫感同一百年来刚刚接触西方文化时并没有本质上的差别,但是从层次上更深入一些,不再是师夷长技以制夷,也不再只是请来“德先生”和“赛先生”,而主要是学习西方那些人文性的东西,如对人性的思考,对精神彼岸的追求等等,在邓晓芒先生敏锐的眼光看来,这些东西看起来一点也不实用,但却正是那些实用的典章制度得以运行的条件。 
   
   邓晓芒开始尝试着从鲁迅的资源这里引出一条路来让自己走得比鲁迅更远,他在《灵之舞》里力图把这一代人所经历、所感受、所思考的事情用一种哲学的方式表达出来,不用抽象的逻辑体系,从自己亲自体验的哲学处境出发,到日常生活世界去发掘国人的灵魂借以展示人的生存状态。书中选择真诚、虚伪、自欺、羞愧、孤独、自尊等作为谈论的主题,立足人的生存状态和内心体验,将人心的基本处境作为一个结构性的描述。邓晓芒的可贵之处,在于他从不拿深奥的理论唬人,而只是想要提供一个当代国人对自己的内在灵魂进行“反思”的实例。而在《人之境》里,邓晓芒偏重中西文学形象的比较,从中国文学中的经典形象与西方类似形象的比较中发现国人人格的盲点。在《灵魂之旅》之中,邓晓芒对90年代中国文学进行解读,指出以王朔为代表的“痞子文学”和以张承志为代表的“道德理想主义”没有创造一种新人文精神的能力,脱离了既定的精神格局,堕落成为一种仅供人消遣的文化快餐。前者缺乏精神的原创性,是对现实中不负责任的游戏态度的鼓吹,后者陷入道德政治的狂热之中。 
   
   邓晓芒认为,当代人文精神的出路正在于走出王朔等人所代表的文化幼稚病:自然崇拜、赤子崇拜和大众崇拜,而努力探求和建立一种成熟的独立的个体人格。只有对传统的道德理想主义(所谓“圣人之德”)来一个自我否定,才能为新型道德(“小人之德”)开辟道路 ,才可能建立起现代社会的新人文精神。从个人来说,当代人文精神的出路不再体现为知识分子以天下为己任,本着一片赤诚之心为社会提供一套标准的行为规范,而是体现为对自己的“本心”进行深入的反思和批判。为此,邓晓芒提倡“新批判主义”,它是从现实出发,返回到自己的内心世界,对自我的心灵进行深层次的批判和反省。鲁迅虽然最早也做过这一工作,但还只是国民生的批判与改造,邓晓芒则是要从国民性问题入手而进入到人性批判。特别指出,国民性批判毕竟有这样一个局限,即以为通过这种批判可以改良国民性,重新成为好人,保持住纯洁无辜的“本心”。但是,鲁迅以后看到的却是进化论的无用。邓晓芒所谓的人性批判则不是要通过一代或几代人来改良国民性,而是要建立一种原罪意识,即意识到人性本质上的恶,忏悔和反省是每个人永远的责任。在对鲁迅早期作品《文化偏至论》(1908年)的分析中,邓晓芒指出了鲁迅早期思想的矛盾。认为,西方个人主义和人道主义本来是靠一种超越世俗的彼岸信念而结合成一种普遍的独立人格的,但在引入中国这样一个缺乏彼岸信念的文化中来时便解体了,个人主义被理解成中国传统“越名教而任自然”的狂士风度,失去了普遍性,人道主义则被理解成中国传统“先天下之忧而忧”的圣人主义,失去了独立个性。这使得鲁迅的这一矛盾无法调和,必然在内心极端痛苦中导致自己和“生命从速消磨”的悲剧。邓晓芒举例指出,庄子“独与天地精神往来而不敖倪于万物,不谴是非,以与世俗处”,是一种极其幸福、极其温顺的阿Q哲学,即“精神胜利法”;西方的个人主义是永远的自我怀疑、自我审视和自我超越,以尼采为例,笔下的“疯子”充满着西方的极端个人主义的极端痛苦的追求,这种罪感和这种带罪超越感是庄子绝对没有的。邓晓芒指出,鲁迅的内心痛苦并不是来自于自我否定和自我超越,而是来自于在强大的传统及世俗压力下不能或不敢将自己的真心敞露出来,即来自于无法做到自我肯定、自满自足。 
   
   传统是什么?摩罗说的好,随着时间的推进,棋琴书画打拱作揖叩头跪腿这些外部演示的传统正在不同程度的渐渐消失,可是对于人心的阴暗和权谋的肮脏的欣赏、崇拜和玩味却成了人们体现文化品位、维持文化认同的最后的堡垒和图腾。这其实是中国文化中最有吞噬力的精神黑洞,无数才华横溢的文人学士都不幸栽倒在这个黑洞里。这种精神空间十分狭窄。 精神色彩单一,被实用理性和乐感文化腐蚀了灵魂、被权术、暴力、奴役、仇恨扭曲了神经的生活,——这样的生存状况和精神状况依然持续地存在着,如果这样的情况不发生改变,很难说我们已是现代人了。是的,传统已融入到我们的一言一行之中了,融进了我们的思维方式之中了。早在1988年出版的《耻辱者手记》里面,摩罗表达了某种自审和忏悔的企图:“我活了这么多年才知道实际上一无所赖,也就是说,原来我是个无赖,是一个地地道道的非人……我的写作乃是表达一个清醒的无赖对于生命这个地狱的惶恐与恐惧,乃是展示一个清醒的无赖自身生命的罪恶与耻辱。”应该指出,摩罗停留在狂人式的“罪的自觉”和“个的自觉”里,停留于发现国人思维方式缺乏超验之维的尴尬里,未能沿着忏悔的宗教情怀再向前走一步。90年代以后,摩罗有了觉悟。摩罗一直直面着他对人的失望,他对耻辱意识的挖掘与批判凸现了内心的绝望,对整个世界的绝望,渐渐开始扩展视野,向佛陀基督寻求精神出路和信仰支持,这与半个多世纪以前鲁迅沉浸于孤独和绝望之中苦苦挣扎赤膊形成 鲜明对比,作为鲁迅精神衣钵的继承者,摩罗最终看到了人的有限和罪行,从而抛弃了对人的期望,而在精神上走向上帝 ,至此一个底层知识者完成了精神的变异。摩罗对近代以来启蒙主义和人文主义的质疑,并走向对信仰的求索。因为大地的绝望而走向对天空的仰望,这是摩罗的两本新作中最令人欣喜的现象,这也是中国二十世纪“精神界战士谱系”的一次自觉变异。摩罗说:“十年之后,我希望我们这一代人在回答读者的时候,能够说:‘我主要是重复五四先贤的话,同时我也补上了一个东西。’这个东西是什么,我觉得应该是‘信仰’。如果真的能够在民族文化中凸显信仰问题,我们这代人就可以说至少尽了一点力。” 摩罗正是从鲁迅面对“无物之阵”的绝望里,得到启示从而完成精神变异的。 
   
   
   与西方现代文化不同,西方现代文化的重要特征不在于确立自我,因为自我已经实现,相反他们怀疑自我、反思自我、质疑自我;而中国现代文化主要任务是在确立自我,这是当前的问题所在。鲁迅的杰出之处,让我们看到一个真正的中国现代作家身上的独立的品格,他试图建立自己的道路和世界。中国现代社会是一个要诞生真正的现代个体的时代,而不是个体已经存在和社会构成了截然对立的时代。我们谈批判、谈否定、谈和社会的对立,其实都是为了诞生自我,而不是自我已然存在。从专制文化土壤里走出的人如何确立“自我”呢?一句话,我们每个人应进行自我批判。毫无疑问,鲁迅是现代作家中唯一突出地具备自我批判意识的作家。历来知识分子的批判对象从来是指向社会的,而不指向知识分子自己用以启蒙的“知识”本身或知识分子本身。张梦阳先生提出的鲁迅侧内省而胡适重外取,“内省”难于“外取”,鲁迅思想深层在“深思”的论述,邓晓芒先生提出的外取容易而内省最难的论述,认为鲁迅思想主要在“反思”,以及对二人所源出的欧陆与英美自由主义的分析,都有着惊人的相似。的确,鲁迅是最爱反思和深思了。张福贵在〈〈经典化理解:当下鲁迅研究不可缺少的题〉〉一文中概括到: 
      
     鲁迅一生中提出了无数个社会思想文化的命题,而这些命题无论是对于历史中国还是对于现实中国来说,都具有经典性的价值:“改造国民性”、“致人性于全”、“世界人”、“幼者本位”、“拿来主义”、“反抗绝望”、“习惯与改革”、“无物之阵”、“瞒与骗”、“精神胜利法”、“一切都是中间物”、“不满是向上的车轮”、“反抗绝望”、“过客”、“看客”、“大时代”、“人各有己”、“解剖自己”、“面子问题”、“黑色染缸”、“中庸与卑怯”、“儒术与儒效”等等。每一个命题的背后,都经历了一个深刻而痛苦的思想过程。通过这些命题,鲁迅为社会的现代化转型和民族人格、个体人格的重铸确立了基本的框架。这些命题以及鲁迅关于这些命题的阐释,已经成为中国文化和民族精神的宝贵的思想资源。其所确立的思想道德境界,是需要几代人的努力才可能完成的历史任务。当下之所以有“说不完的鲁迅”之说,其思想渊源就在这里。当代鲁迅研究学者之中,汪晖、 王晓明、 徐鳞、 吴俊 、吴小美、 王乾坤 、钱理群 、夏济安,日本的竹内好、 尾丸常喜 诸人对鲁迅丰富的精神世界均有着探讨。大陆学者之中,对于鲁迅内省的精神气质,有着较大发现和揭示的学者是汪晖,他在《反抗绝望…………鲁迅的精神结构与研究》(上海人民出版社1991年8月版)一书提出的历史“中间物”概念及其精神哲学意义,以悖论的思维方式探索鲁迅精神结构的复杂性,显示出了独特的深广的思考和非常锐利的思辨性,一大贡献。正如张梦阳先生所说,,“中间物”这一概念的提出,标志着鲁迅研究的重心从客体方面内移到主体方面,从而展现鲁迅作品的心理内容,是鲁迅研究从外向内移位的转折点。就这一点来看,其意义已经很重大了。然而,“中间物”的意义绝不仅限于此,它还有更为深广的精神哲学意义。“中间物”这一概念标示着鲁迅个人是处在“进化的链子上”一环的历史位置上,并非是坐在凝固、永恒的神庙或圣殿里,这样就从哲学基础上解构了对鲁迅的种种神化和圣化。然而,“中间物”概念所标示的绝不仅仅是一种历史位置,而且是一种深刻的自我意识,一种把握世界的具体感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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