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城纪事作者:啾啾橙子-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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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的年轻人啊,怎么都不注意。你看看,这可是二度损伤。瞧你眉清目秀细皮嫩肉的,也不像干体力活的……”
或许是为了满足明义风趣幽默的要求,正好让他碰上一个絮絮叨叨的中年医生,年纪不算太大,说起话来却沧桑得厉害。不过让明义庆幸的却是陈天荣并没有注意到这个医生提到的某些字眼,只是靠在一旁的墙边吸着烟卷。
“你之前受过伤?”发动油门前,陈天荣突然回转头问了一句。
“啊?”原来没有什么能够逃过他的心思,明义在想到底是高估了自己,还是低估了陈天荣。
“那个医生说的。”
“哦,打打架动动手受点伤很正常吧。你不会真觉得明家老二是个丫头吧?”
陈天荣禁不住笑了,点头道:“现在才看出来不是。”
明义从后座拍拍陈天荣的肩,带着戏谑提议道:“改天我们试试?”
“好。”
车还未停稳,明义和陈天荣就看到一帮家丁围了上来,拉开车门,面色严肃的说:“陈先生,有客人等着你呢。”
“扶好你们的少爷。”陈天荣面色严峻的丢下一句话,直接进了明公馆的大门。他的直觉告诉他,不是宛城死了人,就是有人必须要死了。
果真,是上宛城死了人。警察局局长王树材的千金,昨日夜间遭遇枪击,横尸街头。曼妙美丽的少女,就这样凋谢在寒冷的黑夜里。没有证物,没有目击者,但王树材认定这就是陈天荣蓄意报复!
“是不是你!”王树材的枪已经抵在了陈天荣脑袋上,他的食指在颤抖,他在尝试一枪杀了这个男人。
“王局长,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即使是他杀了令爱,也不能由您执行私刑!”明义不顾大哥的劝阻,从旁握住枪支,尝试着劝解。
陈天荣感激的冲明义笑了笑,转而对明仁说道:“明老板,我希望能和王局长单独谈谈。”
“好,没有人会来打扰你们。”明仁吩咐阿忠送明义回房,又亲自为二人关上了门。
“反正枪在你手里,不妨听我说几句。”陈天荣笑得有些诡异,让人毛骨悚然。
王树材咽了一口唾沫,像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说道:“讲。”
“雪满是螟蛉子,却是个有胆识有魄力的姑娘。你知道她是‘血鹰’的成员,她相信那些人鼓吹下平等互惠的世界。但是你怕事情暴露,连累了你的家族,毁了你的前程,因此你筹划着送她去西洋。但是很不巧,最近力行社除了处决可能的叛国者,也染指了破获‘血鹰’组织一案。你明知道她死在力行社手中,但是碍于少主的权力,敢怒不敢言。想来想去就打算嫁祸于我,也算有个人给女儿陪葬。对吧?”陈天荣耸耸肩,继续说道:“要是有什么不对,或者王局长是出于其他顾虑,可以补充。”
“你怎么知道?”
“不要那么紧张,枪走火了就不好了。”陈天荣回想了一下,这应该是他第一次被人拿枪指着。这种感觉,谈不上恐惧,却也让人十分不舒服。“而且王局长最好想想,我的老板到底是谁。为了这样一个捡来的丫头开罪我的老板,真的好吗?”
王树材咬着牙放下了枪,不甘心的问道:“你是少主的人?”
陈天荣拾起枪支,替王树材放回腰间,非常认真的建议道:“王局长有兴趣可以调查一下。不过在此之前您最好撇清和王雪满的关系,不然追究起来罪过可大了。”
王树材承认他不够疼爱这个女儿,也没有胆量和特工总局的人对着干,但十几年的感情,总能让他提起勇气追问个原由。“‘血鹰’不是恐怖组织,他们的国际地位已经得到了承认。你们凭什么杀她?”
“王局长也相信这种话?您不如趁着这次机会让她认祖归宗葬入聂家祖坟,对内对外都好交代。”对于王树材那点骨气,陈天荣颇为不屑。也不知道王树材是不是有把柄抓在少主手上,居然如此恐惧。
门再次被推开的时候,是一个生命彻彻底底的终结。有些人活着,有些人死了,只是有些人会永远活在人心里。就如王雪满,一个充满朝气的女学生,一个毅然赴死的理想主义者。她的葬礼很简单,墓碑也很简单,简单到一句话就说完了她的十八载光阴。王树材没有敢杀陈天荣,也没有敢再追究下去,报了歹徒抢劫,也就结了案。昔日的王家千金,在最后,改为了聂家遗孤。
“你觉得赵君农真的相信了雪满是行动组组长?”
陈天荣看了眼身旁的人,冷哼一声,道:“他应该至始至终都觉得雪满不过是被我们唆使犯罪的一个学生。要不然他不介意连王树材一起杀。”
“难为你了。”
“难为我不要紧,要紧的是她!你们能不能有人心疼心疼她的命运?为什么非要拉上一个小姑娘去死。”
“组织纪律,雪满比你懂。”
“所以我活着,她死了!”这几天陈天荣的梦里都是这个姑娘,她的音容笑貌盘桓不去,她的坚持担当让人心碎。凭什么为了保住行动组就一定要设局把人送上门给赵君农杀,凭什么就要用这种狗屁不通的方案定人生死呢?雪满只是一个孩子,她还没有来得及实现她所相信的理想,还没有来得及看到组织的合法化,看到自己信任的领导带领这个国家前进。
“如果力行社的人没有相信我们为雪满伪造的身份,日后针对我们的暗杀会更为频繁。你好自为之。”
“好自为之?”
“雪满曾经托我转告你,要替她看到‘苍鹰’展翅而飞的一天。”
其实,大总统口中所谓的叛乱组织‘血鹰’,真正的组织代号是‘苍鹰’。因为他们的理想,是带领这个国家走出贫困,让祖国如苍鹰一般受万物瞩目,展翅高飞。
“理想?”陈天荣抚摸着大理石上的字迹,他不知道站在哪里能看到理想的背影。但如何没有理想,在这样的世道又怎么活下去?日日看着哀鸿遍野,民不聊生?陈天荣突然想到‘本持身许国,况负武功彰’的诗句,从一群青年学生聚到一起,想象着改变天完帝国的军事世袭体制,到今日这个组织不断发展壮大。是理想,带着他们一路走过,历经艰辛而不悔。
“走吧,还有人等着我们呢。”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章 追捕
坑洼不平的青色板砖上渗着水汽,在寒风呼啸中结成一层薄冰,行人踩过,咯吱作响。幽深的弄堂,简陋的青瓦房,本是宛城不起眼的角落,却因为一群青年的集聚,被蒙上了神圣光辉的色彩。于陈天荣和王雪满等青年人而言,这里是通往理想彼岸的阶梯。推开门,他们能看到未来美丽的身影。
“你们来了。”开门的女子挽着高髻,略施粉黛,很是温婉的样子。她探出身子看了看外面,才将陈天荣和付于二人迎进门去。
理想与信念是否存在,无关年岁,所以革命并不全是年轻人的事业。人到中年,才会有历经沧桑后沉淀出的智慧与果断。血鹰宛城行动组正是如此,组长李去病已然过了而立之年,本该与妻子一道过着安分日子,却与血气方刚的少年走到了一起,担下了祖国前途的重担。他效法骠骑将军霍去病改名,旨在为这个病入膏肓的国家尽绵薄之力。
为陈天荣开门的女子正是李去病的妻子,她总努力呵护着身边这群年轻人,虔诚祈祷愿他们能实现宏伟蓝图构筑的未来。
“你解决了资金来源问题,谢谢。”李去病握住陈天荣的手,陈恳的表示着感谢。无论组织形式与活动方法,没有金钱来源,就只能一事无成。
陈天荣点点头,抽开手给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看着面前这个生龙活虎的组长,想想王雪满,他还是无法释怀。
“天荣,我知道你介意雪满的事情。”一只手搭在陈天荣肩上,带着哀叹的气息。
“那你知不知道我答应过好好待她?”陈天荣冷笑,却因为回头时看见同样闪着泪光的双眸,没有将讽刺的话语说出口。“她说等我们成功了,她就真的孑然一身了,到时候请我和安琪收留她。”
“看看这个。”付于从口袋中摸出一张相片递给陈天荣,他能理解陈天荣的感受,却必须打断这种感受。
照片中是个极为年轻的男子,带着金丝圆框眼睛,笑容中透着文雅风度。“不认识。”陈天荣瞟了一眼,并没有接下。
“池程,归国才俊。”李去病在陈天荣身旁坐下,他不介意陈天荣的任性妄为。在他眼里,是这个世界过于残酷,逼着孩们子走在生死的边缘。如果可以,他愿意成为他们发泄痛苦的对象。“他将于近日抵达宛城,我们要接近他。”
“劝他加入我们?”陈天荣有些好笑,左右一个素不相识之人的理想与追求,根本就是妄谈。
“保证他不被小将军纳入麾下。”
其实,人们口中的‘少主’和‘小将军’,都是指的当今大总统的公子,未来天完帝国的掌权人——郑克文。只不过这对父子矛盾闹得太大,以至于全天下人都将郑克文和他爹视为两个不同的派别领袖。
“为什么?”陈天荣不能理解,能够不远万里回到这片饱受磨难的土地,都是一腔热血投军报国的志士。这种时候,党派纷争还重要吗?“信仰是他的自由,他相信郑克文就让他去好了。战争一触即发,无论哪边多一个人,都是多一份胜算。”
付于摇摇头,这样的做法有违常理,可也有着不得不做的理由。“只怕等不到与西番戈的战争爆发,他就要被郑大总统当枪,用来对付我们了。”
“他到底会干什么,让你们这么紧张?”
“电报,异乎寻常的天赋。”
只要这一项本事就够了。战场之上,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如果两国战争爆发之前能够彻底消灭国内反对组织,郑总统就能倾其所有与侵略者一搏,然后坐拥胜利和天下。这样的算盘虽然违背道义,却是最可靠,最完美的。陈天荣最终还是接受了这项在他看来并不合理的任务,毕竟为了信仰和理想的实现,他必须无条件服从。
叔叔,叔叔。能不能借我家些米?”正当陈天荣收好照片准备离开的时候,门外响起了一个小姑娘稚嫩的呼唤。
原来这个世界和曾经一样,从未改变。陈天荣想起了小时候,自己也曾有过这样的日子,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只是看久了繁华富丽,慢慢就忘了那是种怎样的痛苦和绝望。他拉下门栓,掏出几张纸钞放在了孩子手上。这个小丫头揪着辫子,眼睛弯弯的,像西洋画中的孩子,很漂亮,就是瘦小了些。
“不要这个,我有。”小姑娘歪着头看了看手中的钞票,迟疑了一会儿,还给了陈天荣。“爹爹只是让我借点米,会还的。”
“有?”
“刚刚有个漂亮哥哥给了我好多,说让我看到你就告诉他。”小姑娘摸摸口袋,鼓鼓的口袋让她很安心,也很得意。
“乖,这就给你拿去。”陈天荣笑着关上门,快速摸出腰间□□,招呼着付于搬来桌椅搁在后院墙边。“肯定暴露了,这里没有警局,他们下手无所顾忌。”他一面推着李老一面说。
“不行,还有母本和资料!”看了这么多年生生死死,李去病是真的不在乎了。人生在世,什么时候死不是死?
“文件我来,您和夫人先走。”付于扶着李夫人,阻止了抱着一堆文件不撒手的李去病。“您要是再不走,其他成员怎么办?”
陈天荣一手按住摇晃的桌椅,一手持枪盯着门口。按理说这个机关进出人等极少,更没有使用过带有无线电波的通讯工具,不应该被力行社察觉。难道他们真如传说中所言无孔不入?比起这种推测,陈天荣更愿意相信是内部人员叛变。
“你还在干什么,走啊。”付于推了一把陈天荣,即使前方有遮挡物,几个人翻墙而过的行径也不可能瞒过行家的眼睛。“他们现在没开火,只是想看看有多少人。这里有下饵的,前面就有收网的。没有你,他们走不远。”
确实,如果动手的人是赵君农,就一定有后招。“小心。”陈天荣没有再犹豫,抓住墙延翻身跃了上去。他相信付于的身手,更相信比起暗码资料,力行社的人更看重活生生的血鹰行动组组长。
“小付呢?”李去病有些犹豫。
“夫人,忘记刚刚发生的事情。从巷子里绕出去,到爱多亚的沙利文糖果铺找一个叫白宗飞的年轻人。千万记住不要慌,不要回头。”陈天荣没来得及回答李去病的问题,随手扯过弄堂人家丢弃的竹筐塞在李夫人手中,快速叮嘱着。
李去病没有提出异议,灯下黑应该是危急时刻惯用的手段,却也是管用的手段。看着妻子远去的背影,他心里多少有些苦涩,革了一辈子命,就欠了这个女人一辈子。就在此时,滚滚黑烟夹杂着爆炸声从不远处传来,耳畔除了巨响,还能感受到气浪的余温。“小付?”
“不要管了,走。”陈天荣拽住李去病快速行进,刚刚的爆炸给他带来的感觉是说不出的诡异——没有枪击声,就证明没有人进入机关;不是万不得已,付于犯不上用这样激烈的方式销毁档案。除非这就是一个信号,告诉力行社主要负责人员逃离,开始收网。
或许他的猜测是对的,小巷尽头,闪出两个黑色身影,带着枪械。
巨大的阴影压迫着阳光,在两声枪响后尽数散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一章 逼供
天完丁丑年,元宵。
宛城一片静谧,仿佛将就此陷入沉睡,永不转醒。孩童们期盼了许久的烟花爆竹,被海岸边密集的枪炮声取代。火药的味道在空中飘散,倒是应了这个节日该有的情怀。
明义拿筷子戳着碗中白白胖胖的汤圆。世事轮回,没有虚无缥缈的君主立宪了,也没有人的日子,因此好过多少。战火在天完大地飘荡了五十年,五十年是多少人的一辈子,又是多少人奋斗了一辈子,也没有再看到太平盛世。
这个原本应该合家团聚的日子,明义一个人呆在公馆,怀古伤今。因为今日凌晨,西番戈驻宛海军陆战队在宛东举行大规模军事演习。即使邻国迟早会打进来,即使宛城迟早要面对战争,这样的演习还是引起了群众极大的恐慌和愤怒。进步学生走上街头,工人罢工,商会抗议。大哥和嫂子去了商会,他又谴了家中所有帮佣回去过节。只剩下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的诗句相伴。
时钟转到了晚间八点,发出滴滴答答的催促声。明义从壁橱中拿出白色的药瓶,皱着眉头咽下了小小的药丸。
没过多久,空旷的厅堂中回响着敲门声,厚重喑哑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恐怖。明义犹豫着,他知道不会是大哥和嫂子,也不会是琦晋。那又是谁,在这个时候登门?终于,好奇战胜了恐惧,他握住金属把手,轻轻按了下去。
这是个足以让人后悔一辈子的决定。当冰冷的刀锋闪着光亮从他眼前晃过时,明义是这么想的。他来不及掩门,迅速熄灭厅堂电灯,闪身转到墙柱后。
就在明公馆陷入黑暗的一瞬间,火花从门口枪管爆出,□□中传来沉闷的震响。随后是子弹没入血肉的微小声音,在寂静中显得尤为刺耳。
鲜血顺着地中海风格的墙柱浮雕汩汩流下,沾染到小天使的翅膀,使飞翔显得沉重而缓慢。
没有枪支,没有利刃,从开始就注定了明义是失败方。
来者共五人,为首的是个中年男子,贼眉鼠眼。他收起枪支,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