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匪-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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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梭子里。梭子装好了,就是织布。记着啊,这一共是十七道工序,你给我背一遍,背不过我可要打你手心!”
忍结结巴巴背了五道,后边就全忘了。看饶严肃的样子,不知道要挨多重的打,忍吓哭了。饶说:“就是我不打你,到大大跟前也免不了罚跪,你过门晚,不知道我和大嫂是怎么下跪的。在这屋里,给老人请安要跪,做了错事要跪,当媳妇的,跪是一道功,没事了你就在炕上好好练吧!”忍抚着额头的秃块儿说:“我长得不好,人又笨,不像你们,能给大大撑面子。”饶姐说:“长得不好不算啥,人说修心可以补相,有眼色,腿脚勤快,心肠好,就人见人爱。”
流岭槽(15)
织布是四个媳妇点香轮流。一炷香下来做个记号量个尺寸,当天评比,织得慢的受罚,受罚的内容一是下跪二是做饭。当然,这都是忍的。忍也忍得,她心想:只要不挨打就行,全当学本事哩!
织机安在染房屋檐下,背风又阳和,织布声又不搅了孙老者的清静,还兼顾了染坊上的生意。妯娌四个,下了机子的上染坊,出了染坊的上机子,做饭多一半是忍的,因为忍能忍得,所以妯娌们也不真跟她计较,又看着老三人实诚有一身好苦,那一个炕就多半叫他两口住着。另一个炕,琴跟大嫂睡着,又争着搂金虎,偶尔饶也挤进来图个暖和。常常是饶被赶到学校去住,可住上没两天又回来挤到炕上,她说那边床冷,她睡不惯。饶也一星半点地听到有关大嫂十八娃身世的传闻,也从海鱼儿口里大致知道大哥之死的传奇,她总想把这一堆乱麻在自个儿心上梳通理顺,想问个根根梢梢又怕触痛了大嫂的这儿那儿,可是,往后的日子长着,大嫂这么个嫩嫩身子怎么守得下去?海鱼儿和老三连着日子赶上下集,背笼来背笼去都是重行李,去是发活背上蓝布,回是接活背回白布,琴是每天拨拉着算盘珠子出账入账,得空儿了还教海鱼儿几句“九归壳廊子”,怎奈海鱼儿前头背后头忘,“见一无除作九一,一下五落四,无除起二下来二,二下五除三”,饶都背过了可他一个大男人背着背着就背颠倒了,饶说他要么脑子不清楚要么心不在焉,这人有时候咋痴愣呆傻地有点怪怪儿的?
无风暖阳的日子,孙老者总要在墙头上放一溜瓷碟儿,瓷碟儿里化了糖水蜜浆,那些值警戒工勤的葫芦豹们,就翅儿一展,飘摇着转个八字落到瓷碟儿上,甜甜地吸吮着糖水,一个飞走了一个又来。饶说:“我妈念了一辈子耶稣,走路踩个蚂蚁都忏悔半天,大大不随耶稣,却是怜蛾不点灯,爱鼠常留饭哩。”琴说:“大大这人心善,一窝子野蜂,硬是叫他给养成家的了。要是我,早一把火烧了!”大嫂十八娃就说:“你们不知道哩,这一窝葫芦豹是补咱家财运的,福吉叔说过千万不能动。”琴问:“福吉叔是谁?”大嫂说:“陈八卦啊!人家都这么叫,咱只能叫福吉叔,有一回我叫了一句‘八卦叔’还挨了大大一顿训呢!”琴说:“那么森煞的人,竟有个善善和和的官号。”忍走到椿树下,由不得就双手捂了脸,由不得就脚步加快,饶说:“甭怕,大大早养顺势了,它是咱家一条狗哩!村里人,只要你不扔石头打拿棍子舞扎,它就不理你。要是外边来的生人,脚重了声粗了它都不愿意的。”
节气刚到“小雪”,西北风就夹着雪糁子席卷了州川。南北二山的穷汉们缩在铺草窝里不敢露头,老连长却咧开大嘴直笑,因为这股风雪给他带来了财运。古历十月二十五,他先后收到两笔银子,一是镇嵩军留守胭脂关的“憨团”送来的,一是追击镇嵩军的陕军“马团”送来的。按一般人来说,一边是针尖一边是麦芒,这夹在中间的偏谁都难场。可老连长是你送的银子我照收,你求的事情我照应,你有你的鬼八卦,我有我的老主意。这缘于亮亮那一堂军国大势课的开蒙,更缘于他派往虞司徒庙和蓝田二华一带的细作传回的情报。如今,有关西省的情势他比谁都清楚:
十月二十三,“二虎”破围。被困西安城内八个月的杨虎城、李虎臣部队如虎狼般扑出,冯玉祥、于右任的国民联军又从西安城的西、北两个方向追堵镇嵩军,刘镇华怒杀两个旅长、三个团长、五个营长等大小军官八十五人仍不能遏止镇嵩军的溃败之势,败军取南北二路东逃河南。北路的出潼关,南路的走武关,可北路的退到华县、华阴这二华地区即遇耿端方部倒戈。耿部原为依附刘镇华的麻振武所属,于右任派人说服麻振武反戈遭拒,但其部属耿端方等四位营长愿意反戈并立赴“二华”截击镇嵩军。正在镇嵩军陷入“二华”农民的分割合围之时,又遭耿端方等四营人马的前后夹击,一战死伤过万,被缴十二栅炮、榴弹炮、日造蒲富炮、沪造火炮、七五迫击炮等七十多门。此役之后,耿端方部被于右任编为国民联军驻陕总司令部警卫第一混成旅,下设六个步兵团、一个炮团,另有一个骑兵营、一个机关枪营。战乱之年,一战成功即可官升两级。由南路东逃的镇嵩军仍取蓝田商县龙驹寨一线,这一线的最大障碍便是老连长的武关守军。武关自古易守难攻,只要老连长闭关死堵一天半,南路东逃的近万人马必死无疑。而尾随追击的马克斋团也以耿端方为榜样誓建奇功。这样,东逃的送来买路钱,追击的送来合围款,军情紧急,双方的银子就都进了老连长的腰包。
南路东逃的镇嵩军在商县城接受了苟县长、毛“团长”的犒劳慰问之后,又给老连长使了过路银子,沿途村镇也都同意设饭棚相送,规程当然依旧:兵不进村。这股人马想着再有三五天的路程便入河南境,离陕犹不甘空手而归,就故态复萌一路疯抢。这样沿途饭棚多为虚设,有的也只是稀面汤,锅盔糊汤面之类少之又少。打前锋的尚能果腹又占先抢劫,而后续部队的、掉队的、伤病的就只有死命挣扎。老连长当然义气,州川一线的山口要冲一律撤了营点兵站,龙驹寨虽成一座空城却也不见兵卒,到了武关也是关门大开,两边山隘堡寨上的老连长兵将也只在高处观看,蛋大的石头也不曾落下。东逃前锋朱团长甚至欲与老连长烧香结金兰之好,老连长回话说义气为重来日方长,你后有追兵逃命第一。在放过前锋的六千重兵之后,老连长突然锁了关门,潜入南北二山的主力突现州河两岸,武关一线天两旁山寨上的伏兵蜂涌而下,镇嵩军的后续辎重伤残病弱者三千余人被包了饺子。镇嵩军一路战利抢劫的无数金银细软悉数落入老连长之手。此外缴获军械除多门山炮外,尚有三十节机关枪、马克沁机关枪、日式机关枪共五十多挺,意大利造比斯尼步枪等各类长枪、马枪三千多支,另有弹药、医药、通讯器材无数。这是老连长领兵以来最辉煌的一次战绩,很少饮酒的他甚至为此喝多了喝醉了。正当龙驹寨满城为老连长挂红灯的时候,追击镇嵩军的马克斋团悄然而至,见老连长收了他银子却放走镇嵩军前锋,就气势汹汹要吃老连长的肉夹馍。老连长出过一身冷汗之后,赶紧派了骡队驮了银子送到茶坊镇的“马团”司令部,言说如果过境追击,就粮秣相送,如果两厢安好,就有战利的二十挺机枪、八百支步枪呈上。马克斋见了银子也就识了时务见好就收,强龙不压地头蛇,回话说都是给冯大人于司令效忠哩,只要打垮了刘镇华陕西人安生了就啥都好说,又说你要给我个地方我休整七天后就凯旋西归。老连长应允,着大参议矮胖子具体安排。矮胖子就请“马团”在白杨店休整,说这地方交通方便百姓富庶,是岭南有名的大镇子,镇上有一街三面岭一百一十一间庙,马克斋闻听此言心想有如此庞大的庙宇必是有油水的地方,可兵马开到,举目所见,却是荒街野店,所谓的大庙只是一柏一石一间庙,马团长受此捉弄怒不可遏吊起矮胖子就是一顿饱打。还是二参议土包子机灵,以老连长的名义连夜往白杨店呈送了若干猪肉和药品才把事情按住。
流岭槽(16)
莫说镇嵩军过州川一路疯抢留下多少祸患,却说有人火中取粟因祸得福。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孙老者的外甥唐靖儿。唐靖儿在孙校长婚宴上与饶她大哥铁绳同桌,铁绳答应给他搞一支枪令他终日振奋,他今儿等明儿盼,从麦忙到秋后,也没得到铁绳半句音信,就自个儿筹了几十块银元去了南山,逛了一圈之后方知所有逛山都在搞枪。且他那点儿钱连个枪梭子也置办不了,回头来看还得先搞钱!适在这时,镇嵩军从州川过队伍,眼见着长枪短枪流水一般从官路上过,唐靖儿心急手痒老虎吃天没法下爪!人家荷枪实弹敢抢人敢收拾女人敢杀猪宰羊,他唐靖儿只有藏在院墙背后躲在老坟丛中看热闹流涎水。后来他邀了一同从河南国民二军逃回来的赵振华、李万绪、雨生策划搞枪。四个小逛山躲在半坡上的老爷庙里,队伍过了一天一夜,他们商量了一天一夜。他们也总算看出了名堂:越是走在后头的越是些伤兵、老兵、娃娃兵,他们到了各村的饭食棚,只有刮锅底喝洗碗水的份儿,连说话的口气也硬不起来。天麻麻黑的时候,唐靖儿终于下了决心,他招呼小兄弟们吃了庙里的献食,扯下黄幡在腰里勒了,又把“有求必应”的红布撕成条裹了三只磨秃的糜篾笤帚往腰里一别,一蹦三尺高直奔镇嵩军的队伍。他们先躲在官路畔的地塄上,眼看着三个伤兵相搀相扶着进了一处饭棚,就蹦下地塄突然出现在棚口,一声:“举起手来!”就拔出腰间的家伙顶到三个伤兵的后背上,三个老少伤兵正爬在饭桶上舔食面汤,他们长途奔逃困乏无力,忽有硬家伙顶在后腰,哪里还有反抗的气力,早腿一软瘫在地上,口里大爷大爷地叫着,说家里还有老人哩千万留一条命,四个小逛山就轻而易举地下了两长一短三条枪,又朝三个伤兵尻子上一人蹬了一脚,骂一声:“妈的个逼哟!”就扬长而去。
唐靖儿四人得了枪没敢在州川停留,连夜晚窜山到了碾子凹。在碾子凹一是躲风声二是练枪法。他们猎兔打野猪,吃肉喝血啃骨头,第一次体验了有枪人的胆气和逛山们的豪壮,这样不知不觉就过了十多天。一日,四人在一破碾盘上抹“花花”牌赌麻钱儿,正聚精会神间突然一声大喊在耳边炸响:“举起手来!”三人正要摸枪,来人却哈哈大笑,看时竟是铁绳。铁绳手持一把黑格铮铮的“十字连”吧吧朝天放了两枪,问:“声音咋样?”四人就轮换着抚摸观看,铁绳说:“我给你说麦毕弄不到秋后无疑,你看咋样?咱君子一言可不是耍耍哩!”唐靖儿说:“你开个价!”铁绳说:“三百现大洋,你把货看好!”唐靖儿脸就变了,高声道:“咱今儿也是有枪的人,我才剁了镇嵩军的尾巴,你可趁当着!”说罢也抽枪朝天扣了板机,可嘎吱一声枪没放响。那三个弟兄围了上来,拿白眼窝仁儿一齐斜着铁绳。铁绳一笑,平身子一躺仰天倒在破碾盘上,口唇操着对天说话:“咱这可不是镇嵩军手里的破铜烂铁,价是高了点儿,可你认准了货啊!”唐靖儿拉开枪拴,用小拇指抠那卡了壳的子弹,另三人就扎成三角势恶恶地俯视平躺着的铁绳。唐靖儿抠了半天没有抠出,就呼哧哧地气儿不顺,他真想拿过弟兄的枪,一枪给铁绳来个五官开花。可转眼一看,这位能飞檐走壁的“三只手”双臂交叉抱在胸前,“十子连”套在右手食指上,中指一拨转一圈,中指一拨转一圈,满不在乎的样子纯粹是为了践其承诺而来,如此的情义又是多少银子能买来呢?这样一想就说:“你要三百现洋,你把我兄弟们杀了算啦!”铁绳蛇起身子,说:“我撵几十里来寻你,主要是我应承过你,也叫你看看枪我弄到了。”唐靖儿终于抠出了那枚子弹,扔到脚下,气愤地踩了两下,又搬起一块石头砸下去,“嘣”地一声子弹响了,弹头在碾滚子上打出一个白点,飞溅的石沫子吃了唐靖儿一脸!唐靖儿幽幽一笑,抹一把脸,没事儿般地对铁绳说:“是这啊,你洗了‘三只手’跟我闹事,枪是你的枪,我还封你个参谋的衔哩!”铁绳就拍着大腿说:“好表亲哩,我弄枪就为换俩钱,得了钱就想抽几葫芦子烟,兄弟你是弄大事哩,带上我个大烟鬼不坏你的事儿吗?”唐靖儿身子朝后一趔,蹲尻子坐下,也动着真诚说:“兄弟我实在是没那么多钱,要么,枪先叫我使着,钱,开过年了我给。”铁绳说:“我就是等着用钱哩,要赊账我在州川就出了手还能等到这会儿?是这,咱不说啦,一百二十块你要了就给现洋不要了我走呀!”唐靖儿与他的三个小兄弟嘀咕了几句,爽快地说:“行!你原旧在这碾盘上躺着,我四个到上沟里去一下,一个时辰后来给你送钱。”铁绳闻言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说:“哎你别别别,你叫我走远些再去抢人,我是换钱抽烟呀,你这沾血的钱我抽了睡不着觉。”唐靖儿伸手说:“我得去试试枪火利不利,你胆小了你往沟口走。”铁绳把枪高高地抛过来,撅尻子就走,走远了又喊:“我在高陵沟口的大核桃树下等你!”
铁绳刚在大核桃树下坐定,远山深处就传来雾沉沉的枪响。他一脚把个碌碡大的石头蹬下沟去,一时间心里就像钻了蚂蚁。当唐靖儿四人提着枪到核桃树下给他数钱时,铁绳就开口骂了:“你狗日的给我说打死了几个人?”唐靖儿显然还在兴奋中,他说:“没打死人,不过这枪真真是好枪!”铁绳把现洋掖到腰里,又用手背拍着唐靖儿的胸说:“好兄弟哩!实话给你说,这是马克斋的枪,我亲自拿竿子从他床头上挑出来的,为此他枪毙了两道岗的四个卫兵,那四个血身子这会儿还在白杨店的河滩里挺着,我得回去花二十块银元把这四人埋了。”说罢“噼儿噼儿”地打自己的嘴巴,一边骂着:“抽大烟呀,抽你妈乃屁哩抽!”
流岭槽(17)
一听是马克斋的枪,唐靖儿来了精神,问:“马团撤啦?”铁绳反问:“不撤还等着叫人剁尾巴呀?”又低头把腰带勒紧。唐靖儿说:“好兄弟哩,你是真正的英雄!说实话,马团过州川时,我找一个小连长说要跟上去吃粮,人家说现在不扩编,看我撵得紧了就踢了我一脚说,吃粮?吃你妈乃屁去!唉,人家那军纪呀,真正的正规军!”
铁绳系紧了鞋带,挽起裤腿,又正儿八经地说:“唐靖儿!我给你说啊,这枪啊,最早的主儿是杨虎城!知道吧?靖国军的老东西,你好好拿着。”
收拾了南路镇嵩军的残部,送走了马克斋的人马,老连长也起身回商县城呀!商县城是他的老窝子,被迫离城快十个月了,十个月里,苟县长、“毛团长”不仅在商县城搞出了十大怪,也为镇嵩军围西安刮尽了银钱粮秣,如今老戏又唱回来了,且看你“狗”、“猫”又如何吃屎逮老鼠?
可是,老连长的轿子到了离城十里的东龙山,就被人团团围住。先是市民百姓,再是商会士绅,一排排跪在官路上,光“呈子”就递上来十几封!有人哭冤有人叫屈,老连长不得不下了轿子,扶一把跪着的人,作个揖给递“呈子”的,又双手在空中挥着对大家说:“好乡党哩!咱人是旧人车是旧轮,我回来了咱该咋就咋,来日方长啊!”矮胖子土包子就吩咐副官和护兵的马队在前开路,又千说万劝请老连长上了轿子。可走到离城五里的东店子,又出现另一番热闹景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