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命-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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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岗哨被杀,药店遭劫,客栈老板的儿子遭绑票。
警察局长陶奎元恨土匪,决意与他们交手,迟迟未动手,时机不成熟,龟缩城中没敢轻举妄动。他非常清楚自己麾下的那三十几个警察,抽大烟,打吗啡,逛窑子,进赌场,这套人马刀枪一触即溃,哪里敌得住骁勇善骑的土匪。
土匪大柜卞大金字管它什么宪兵队警察的,搭上眼的东西,拼死拼活抢夺到手方善罢甘休。一次,土匪捣翻一辆装甲车,惹恼了皇军。陶奎元从中煽风点火,想借助日本人的力量除掉卞大金字。太君战刀一挥狂喊:“向河北岸进军,呀吉格格!”
那个秋夜,宪兵队、警察队、还有伪满洲军,威势雄雄地开来小型坦克撞开卞大金字土匪老巢的大门,尽管大柜叫阵呐喊,拼命抵抗,最终全绺覆灭,无一幸免。
陶奎元的亲舅艾大秧子,看中了这块水草丰盛的土地,依仗局长的势力,趁卞大金字被除掉鹊巢鸠占,将家眷带来,大兴土木,修寨建院,开荒种地,成了远近有名的殷殷大户。冬天乔尔沁河结冰封冻,插着“艾记”小旗的花轱辘铁车隆隆地辗过冰面,拉粮到镇上出售,或以粮易物,大把地赚钱。不断有逃荒闯关东的人来此做长工打短工,寻求生计,小屯也逐渐兴盛起来,并有了屯名——艾家窑。
艾大秧子年近六十,抽大烟成了瘾,加之淫乐无度,面黄肌瘦憔悴不堪,烟鬼色徒集一身。但是村中那些四肢庞大、虎背熊腰的汉子见他如鼠见猫,诚惶诚恐……财大气粗,再仗势局长外甥,强取豪夺,方圆百里内良田草地霸占为己有。他对所雇长工佃户残酷盘剥,当时有句顺口溜云:
王半夜,
徐五更,
艾家整夜不吹灯。
其意为王家半夜下地干活,徐家五更天下地干活,艾家晚饭连灯都不用吹就下地干活。
《玩命》G卷(3)
树大招风,有时土匪抢劫哪家的消息传来,艾大秧子就惊出一身冷汗。尽管自家高墙深院,又有操作有素的神枪手据险把守还是心没底。几年来风调雨顺收成很好,贩出境的骆驼毛又赚了大钱,渐鼓的腰包更使他睡卧不安。虽未亲身领教过土匪的厉害,父辈却因土匪抢劫而家门败落,他最怕胡子盯上自己。
乡间的秋阳穿透过大块白⑨窗纸照进卧室,睡了一上午的艾大秧子,睁开眼便向侍奉他的叫凤儿的少女喊叫:
“装袋烟!”
少女凤儿点上烟灯,将烟袋送到艾大秧子手里。滋儿——滋儿,几口蓝烟吸进喷出,片刻,那张因熬夜失眠显得疲惫不堪的面孔,顿时现出轻松和活力。他淫荡猥亵目光贪婪地盯着伺候他的少女隆起的胸脯,骄横且下流地说:
“往前来!”
凤儿哆嗦一下,主人的卑鄙行端,让她感到害怕。
“往前来!”她再次听到一声恶喊,满眼惊惧,战战兢兢地移向艾大秧子,忽然听到主人说:“解开扣子!”
凤儿是佃户的女儿,她是作为租子被抵到艾家的。艾大秧子不止一次让她解开扣子,那都是在黑夜里,这样大白天的……羞涩使她战栗,解开第一个扣子,第二个扣子刚解开,管家红眼蒙兴冲冲地推门进来,说,“姐夫,小娘们儿我弄来啦。”
“淑花?”艾大秧子闻之喜上眉梢,如同抽足了大烟,推开面前的凤儿,迫不及待地说,“快带进来!”
“老爷,我……”凤儿知道要发生对她来说是很难为情的事情,可是没主人准许,不敢擅自离开半步,她低声说,“我去给您烧水泡茶,老爷。”
“怕羞?今天非让你见识一下,免得我费心巴力地开导你。”艾大秧子荒淫无耻,有一次和小妾做爱逼着侍奉他的凤儿现场观看。他不容违背的口吻道:“你留下,学两招儿。”
“是。”凤儿低声应答着。
被带进来的年轻女人衣着褴褛,她急忙跪在艾大秧子面前,恳求道:“老爷,饶了俺吧!”
“咋地?减免你二石五斗红高粱,就不报答吗?”艾大秧子放下烟枪,吩咐侍女撂下窗帘。这位思慕已久的女人曾让他发疯发狂,馋涎欲滴。他说,你男人在世时是我的佃户,欠下两年地租,我艾某绝非锱铢必较的吝啬之辈,一向主张扶贫济穷……
“老爷的大恩大德,俺淑花今生今世也报答不完。来世变牛变马也来侍奉你……”
“陪老爷睡一觉,过去的债一笔勾销。”艾大秧子赤裸裸地说,然后向侍女说,“凤儿,还不扶她上炕!”
秋天日短,很快太阳偏西了。这时,门禁森严的艾家土院前,两个自称是赶路的人,被持枪的艾家人拦住,盘问道:
“从哪里来?”
“奉天。”高颧骨的来人说,“我们哥俩路经此地,今晚想到府上找个宿儿(借住),先给瓢水喝吧!”
看家护院的是艾家受雇之人,施舍救济属东家管家的事,岂敢自作主张,立刻禀报管家。
门可罗雀的艾家忽然有外乡人来,红眼蒙整理衣冠,擦亮那副无框水晶石眼镜,手持棕色马尾做成的蝇甩子,摇出牛气和管家风度。那双目光蒙然的眼睛,仔细打量来者。两个外乡人装束大体相同,靛青粗布长衫,六块瓦小帽,宽布带束腰,腿绑打到膝盖处,肩背褡裢鼓鼓囊囊的,再瞧他俩气壮神态,肯定是腰有贺儿(钱物)之人。
马背上行走
马背上行走见钱眼开,贪得无厌的红眼蒙顿生邪念,钻进笼子里的鸟还能让它飞吗?旋即,红眼蒙一改傲睨一切的管家神态,佯出古道热肠急人之难,客气地说:“谁出门背房子背地……不嫌寒舍简陋,请!”
两位来者一抱拳,也客气道:“多谢东家恩赐!”
沉重的柞木大门启动,来者迈进门槛,目光机敏地扫视院内,发现几处暗道机关,像是狗窝的地方,有两个不易被人发现的黑洞,酷像骷髅头令人惊栗的眼睛,那盘石磨下面也有几个黑洞……来者知道这黑洞的用场,暗暗记在心里。
《玩命》G卷(4)
心怀叵测的红眼蒙在西厢房安置两位过路人下榻,吩咐伙房准备些酒菜,堂而皇之地为找宿的人接风洗尘。
“两位仁兄不骑马不坐轿,以步代车,贵体受苦啦。兄弟备了水酒毛菜,请用膳。”红眼蒙领他们到饭厅进餐。荒乱岁月里,心眼活泛且聪明的管家,对素不相识的人要摸摸底,探听下虚实,以便见机行事。
“哪里发财呀?”红眼蒙问。
“吾兄弟二人离乡在外漂泊数载,今专程回来探望亲朋故友,祭祖扫墓,”高颧骨人说,“出去久了,路也生疏了,明天能到亮子里吧?”
“是啊,过了乔尔沁河就不远啦。正好明天我家去镇上拉盐,你们可搭我家车走。”
“多谢啦。”高颧骨人从褡裢取出数块大洋,大方地说,“吾兄弟在奉天经营烧锅,进项可观,因路途遥远,步行荒野不便多带,这点钱请笑纳,不成敬意。”
光亮亮的鹰洋,熠熠诱人。红眼蒙假意推说,最后揣进怀里,起身告辞道,“回头再来伺候,失陪!”
沉甸甸的大洋压出红眼蒙满心喜悦,侧耳听听艾大秧子房内动静,断定那件事已做完,推门进去,说:“姐夫,方才来了两个人。”
“干啥的?”艾大秧子吐出一口烟,漫不经心地问。
“过路的,找个宿儿。”
“咋地?”艾大秧子猛然坐起,如同静伏院落里的看家狗,忽闻可疑的响动,马上竖起耳朵,警觉起来,问:“像不像探子?”
红眼蒙摇摇头。
并非艾大秧子疑神疑鬼,前几天王半夜的响窑(有枪的大户人家)遭飞毛腿绺子抢劫,一家老小横尸大街。近日又传闻天南星绺子进入西大荒,大柜天南星双枪神马,统领百多号胡子马队……艾大秧子故此闻风丧胆,如临大敌,出大价钱从警察手中买来棵歪把子机枪,重新加固围墙,修了明碉暗堡。艾家人深居简出,龟缩高墙深院,以防闪失。未经东家准许,任何陌生人不准进院,艾大秧子说:
“可别混进胡子来。”
“姐夫,艾家大院胡子也敢抢?手榴弹机关枪吃素的呀?恐怕进得来易出得去难。”红眼蒙大吹大擂一通,见艾大秧子疑云不散,说,“炮台今晚我特作了安排,放心吧。”
“别白搭了饭菜。”
“飞过咱家的雁,休想不掉几根毛。”红眼蒙狠歹歹地说。
二
夜半时分,睡梦中的艾大秧子被骤然一声枪响惊醒,孤寂小屯响着激战的枪鸣和马嘶……只三两炷香的工夫,艾家土窑被攻破。
艾大秧子怎么也不相信,凭借精良武器和坚固的四角炮台,又有训练有素的炮手,胡子竟能攻进来?然而,老谋深算的艾大秧子失算了,有人卧底,内应外合,端下了坚固的艾家土窑。
秋夜泼墨似地将荒原染得漆黑,微弱的星光中依稀可见小村的轮廓,艾家土窑四角炮台昏黄马灯像四只眼睛,居高窥视着周围的一切。大院内,拴马桩上挂着两盏纱灯,照亮了院落,入夜不久,纱灯熄灭了。
红眼蒙求成心切,盼着西厢房的灯早些熄掉,凶恶地说,“明天,就没人知道你们俩的下落啦。”
艾家后院废弃多年的白菜窖里,至今掩埋着数具冤骨,他们为讨口水喝,或住一宿而无辜被害。
西厢房的灯灭了,隐蔽在一旁的红眼蒙悄悄移过去,贴着木板门听听动静,鼾声很响,一高一低是两个人发出的。他用几根马尾拽开门闩,蹑手蹑脚潜进去……片刻,西厢房出来的两个人,动作敏捷地顺着甬道分别钻进院东南角和东北角土炮台。
隐藏在村外柳树林中的胡子马队,看见炮台里的灯光亮了三次,大柜天南星磕下趴卧着的坐骑——雪里站,嘶哑地喊:
“弟兄们,压(冲)!”
胡子将五花大绑的红眼蒙从西厢房里拉出来,他直哆嗦,看到昨晚留宿的人拎着匣子枪,才恍然大悟道:“原来你们是……”
“天南星马队。”高颧骨的人揶揄地说,“多亏你留宿,不然爷们要多费不少事。”
《玩命》G卷(5)
按胡子惯例,当夜在艾家大院点起篝火,干柴燃着噼啪作响,火光撕开黑黝黝的夜幕,烧红半边天。
几张八仙桌子前,秧子房当家的(专门负责审讯及施刑的)正襟危坐,面前堆着刑具,二龙吐须皮鞭子、烙铁、麻绳、竹签子、煤油瓶子……这个绺子常使用皮鞭子蘸凉水抽打,烧红烙铁烙肋骨,苘麻绳系拇指上大挂,煤油浇身点天灯……非人的酷刑之下,多少守财奴,吝啬鬼,钱串子脑袋,乖乖交出藏匿的钱物。
艾家老少爷们跪在熊熊燃烧的火堆旁,累累若丧家之犬,平素艾大秧子轻裘缓带扬眉吐气,转瞬间让胡子从头到脚扒个溜光,只穿着衬衣衬裤,冷飕飕的在秋风中瑟瑟发抖,目光怅然。全家老少数十口,齐刷刷地跪在胡子面前魄散魂飞,噤若寒蝉。显然,刑具是给艾家人预备的,要大难临头啦。
“哎哟!”红眼蒙当头挨了一鞭子,水晶石眼镜落地摔得粉碎,鲜亮亮地血淌下来,染红面颊。他是无意抬头看胡子一眼,触犯了胡子的规矩。胡子最忌讳受审者直视,认为这是在看清和记住他们长相,日后寻机报复。
“艾大秧子,你是个明白人。”秧子房当家的开始叫秧子(讯问),他拿起烙铁伸进火堆,说,“是交出大洋,还是尝尝烙肉的滋味呢?”
“鄙人已把钱物都拿出孝敬爷爷们啦。”艾大秧子哭丧腔道,“除了身上这些遮丑的粗衣烂衫……”
“看样子,你饿啦。”秧子房当家的用黑话对手下人说:“先给他吃顿面条!”
何谓面条?马鞭子蘸凉水抽打,艾大秧子饱餐一顿,一辈子再也不想吃面条。不过他把金钱看得比皮肉珍贵,他一口咬定再也没有什么大洋啦。
“烙饼!”
烧红的烙铁烫焦了艾大秧子胸脯子,他竟也挺了过去,胡子可不怕硬,秧子房当家的一拍桌子,命令道:
“点天灯!”
胡子蜂拥而上,捆猪似地将艾大秧子捆了,朝他身子浇了煤油。秧子房当家的点燃一支火把,向艾大秧子走去,就在这时,红眼蒙跪着蹭到艾大秧子跟着,央求道:“告诉他们吧,你一死了之,这一家老小,性命……”
艾大秧子已经感觉到秧子房当家的火把移近自己,胡子说到做到,真的点了天灯,留下财物还有何用?再者,胡子不会放过全家老小。他朝草垛一指,说:“下面有个地窖。”
胡子扒开草垛,露出块巨大青石板,两人深的地窖就在下面。掀开石板,胡子发现了两个洋铁皮箱子,数千块大洋装在里面。
按照胡子的规矩,攻下土院大户,就地摆宴庆贺,有所不同的是,这个绺子庆贺和祭祀同时进行。
篝火加了柴,油灯上满了油,胡子按大柜二柜四梁八柱九龙十八须依次入座,庄严时刻到来前,胡子们默默地坐着,数双眼睛盯着天南星,等着他发话。
“上神主!”大柜天南星拔出手枪,装满子弹,愤然地扫视火堆旁的艾家人,沉重而有力地说。
两个胡子抬着盖着白布的桌子放在大柜面前,胡子大柜的手还是抖了一下,他揭开白布,呈现几个长方形的木牌子,每个牌子上都刻着一位死去胡子的名字,胡子称之为神主。
每一次抢劫后,他们都要清点人马,将亡者的名字刻到木牌子上,呈给大柜,然后要杀掉与之数量相同的冤家仇人,蘸着他们的血祭祀弟兄亡灵。
这次死了九个胡子。
大柜天南星起身离座,手托神主走向火堆,右手拎着上了顶门子的匣子枪,扫视一眼艾家人,虎啸一声道:
“弟兄们,大哥给你们报仇啦!”
骤然枪响,艾家人倒下一片,九人毙命。神主牌子蘸着仇家的血,投入熊熊燃烧的火堆。大柜朝天连放九枪,告诉苍天绺子失去了九个生死弟兄。尔后,大柜擎碗,二柜倒酒,每人朝火堆倒一碗酒,就唤一个死去人的名字……庄严的仪式结束,胡子喝酒猜拳行令,折折腾腾到三星偏西宴席才散,空落落的院里只剩下天南星,他心思重重地坐在即将燃尽的篝火旁闷头抽烟,直到最后一束火苗熄灭,走向炮台。
《玩命》G卷(6)
艾家的土炮台有墙无棚盖,像一口大缸,仰首可见一方秋意浓浓的夜空,冷风飕飕灌进来,守夜的胡子披床破棉被,用不停走动来增加体温,衣衫单薄却忠诚地守卫炮台。望此情景,大柜天南星油然产生内疚,他解下腰间的酒壶说:“上香(站岗)冷了就掫(喝)几口。”
大柜天南星离开炮台,顺着围墙顶上的小道走,在东墙一处坐下来,望着夜幕笼罩着的大地,他想起一个小村子应该在东南方向,极力想看到它。然而目光所及,只有轮廓模糊死寂的小村落,家家户户无声无息。偶尔一两声狗吠,夜又归与宁静。村外那条河边,芦苇丛中一只水鸟断断续续地啼叫,像是哀诉自己的不幸。
“大哥,”二柜大布衫子从墙下扔过一件夹袄,关心地说,“秋天啦别着凉啊。”
“坨子口影影绰绰有人走动。”
“瞭高的(瞭望)弟兄。”大布衫子说。
攻下艾家窑,二柜指派人到村外坨口去放哨,密切注视河对岸——亮子里镇的动静,担心先前攻打艾家窑的枪声惊动警察,陶奎元若闻讯定派警察前来救援。
“放仰(睡觉)去吧,二弟。”大柜天南星打发二柜走后,仍坐在墙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