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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玩命-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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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奇枪法震慑住了庄稼人,他们拼命勒住马,眼睁睁地看着天南星把马骑走。 
  黄骠马驮着天南星穿过两片荒草甸子过数道沙岗,小孤山兀立在暮色苍茫的原野上。看见它,像一只被风暴卷走重新找到故巢的燕雀,他自言自语地说:“到家啦,雪里站,弟兄们你们肯定不信。” 
  小孤山一草一木天南星都倍感亲切,举目凝望浓密的野杏树丛,过了山门,便是土窑的大院,该告诉众弟兄我回来了。 
  嘎叭,嘎!枪声脆响,回荡在孤寂荒坨子间。他等待那令人激动时刻的来临——弟兄们回敬的枪声。然而,周遭依然静寂,几只斑翅山鹑从林间飞起,落入远处的荒草甸子。 
  “又挪窑啦?”天南星心有些冷,他直奔大门,没见瞭高的弟兄和有人拦路问话盘查。 
  绺子的老巢土窑门大敞开,院内到处烟熏火燎的痕迹,门窗多处被子弹击穿和手榴弹炸烂,景象表明这里发生了械斗枪战。曾练枪法和驯马的宽敞后院里,数具白花花的人骨,几只凶残的暗褐色羽毛的老鹞鹰啄着骷髅上的残肉。 
  颓败景象使天南星十分难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大布衫子呢?弟兄们都哪里去了呢?死去的都是些什么人啊? 
  突然,两只火狐狸破窗从大柜天南星的卧室逃出。他感慨万千,老鹞鹰、狐狸成了院子的主人。马厩里的场面,令他惊悚:一具马骨骼伫立着,呈站立姿势,四肢向前倾斜,躯干后倾,扬首翘望的那个方向,正是自己卧室的窗户。 
  曾经的日子里,大柜天南星俯在窗台,望着厩舍里心爱的雪里站马,它也摇头摆尾巴讨好主人。 
  “是它!”天南星心房紧缩,走近那具马的骨骼旁,他认出亲手用牛皮编成的半截缰绳还系在颈部,不难想像出悲壮的情景:雪里站被客栈老板送出城门,缰绳系在脖子上,放它走。它认为主人肯定回了小孤山,于是它一路不吃不喝,不让一个陌生的人接近它,翻山越岭,披星戴月,昼夜兼程赶回小孤山,所见到的情景与此时它主人见到的相同,厩舍空荡荡,院内没半个人影儿,走进厩舍,站在自己素常的位置上,槽中还有些草料,吃掉了吃光了,怀着虔诚等待着主人归来。一天、两天、三天……望着大柜天南星的窗户,相信主人会出现的。断草断水的日子里,它啃吃自己腹部的毛充饥,一点点消瘦下去,目光愈来愈模糊,始终没离开厩舍半步,直到饿狼来分尸,啃光了皮肉它依然傲立而没有倒下……强取豪夺杀人如麻铁石心肠的胡子大柜天南星,此刻潸然泪下,雪里站马如此忠诚刚烈慷慨赴死,他肝肠寸断,虎啸一声:“雪里站,我的好兄弟!”然后朝天鸣枪,祭马!   
  《玩命》G卷(18)   
  心爱的坐骑之死,天南星黯然神伤,催马朝柳条沟赶。他推测绺子没散,肯定由大布衫子带回柳条沟。 
  柳条沟老巢的景象比小孤山还要惨,房屋完全化为灰烬焦土,现在只剩下一个窝儿——卧虎营子。黄骠马似乎很理解天南星的心情,拼力朝他打算去的地方赶。 
  黎明时分,浓重雾气渐渐飘散,攀上沙坨顶,居高临下,卧虎营子尽收眼底,遭日本鬼子迫击炮轰炸夷为平地的屯基上,盖起几幢大草房,牛哞狗吠,一片太平景象。 
  林子里突然窜出四个端枪的人,大饼子脸豪横地说:“脱掉衣服,马也留下。” 
  见了鬼啦,堂堂胡子大柜竟遭外马子(他方土匪)抢劫?他打量这几个人,穿戴破烂,刀枪老旧,料定是伙拦路劫道的棒子手,大概刚做完恶事归来,夹着包袱拎着筐,有个家伙肩搭件破旧的裤衩子。他痛骂道:“你们这些掘祖坟踹寡妇门,捂灯火吃猫饭的损贼,狗胆和爷爷耍驴。” 
  “想吃枪子儿咋地?”大饼子脸装腔作势,恫吓道,“快脱!这枪从不吃素。” 
  “各位老大,报报字蔓(姓名)。”天南星始终没忘规矩——绿林不成文的规矩,见面彼此盘蔓子(互问姓名、报号、山头)。 
  “说出来吓你半死。”大饼子脸拍下胸脯,大言不惭地冒充道:“我是大柜天南星!” 
  “妈的,林子大啦,啥鸟都有。”天南星虎目圆睁,竟有人打着自己的旗号打劫持……这几个乌合之众,他睨而视之,不屑一顾。冒充我招摇撞骗,无疑知道我的厉害,闻其人而未见真本事。他说:“久闻大名,如雷贯耳。”说罢,指着十步开外大柳树,树梢落只鹊雀花12,说,“听说天南星绺子的人枪法如神,你们谁来打落它?” 
  大饼子脸他们四个人瞧眼鹊雀花,都摇摇头。 
  “你们说打它的嘴还是眼睛?”天南星抖开衣襟,拽出手枪来。 
  “天妈呀!他有两把匣子枪。”这四个人慌了手脚,自己手握的破沙枪破洋炮哪里比得上他的短枪,悄悄放低枪管,硬着头皮说,“打个囫囵个儿的。” 
  天南星要显露一手,哪个胡子大柜没有真功夫?他右手握枪从左肩探出,瞄都未瞄,枪响鹊雀花落下来。四个家伙瞠目结舌,呆呆望着棕色羽毛的鹊雀花,忽然想到了什么,齐刷刷跪在天南星面前,哀求道:“大爷,我们没长眼睛,得罪……” 
  “我才是天南星。” 
  一听说是胡子大柜天南星,那四个人魂飞天外,吓得屁滚尿流求饶道:“大爷饶命,饶命!” 
  现在天南星思忖如何处置他们,四条小命握在手里,杀他们易如反掌,浪费四粒子弹不值得,但是必须给他们深刻的教训。他说:“送回去你们抢到的东西。” 
  “这!”大饼脸子觉得这样做比杀了他们还狠。今早他们抹把锅底灰,藏在僻静处劫准备去亮子里镇赶集的本村人,抢劫熟人最关键是别让人认出,于是略施些小骗术,把脸抹擦得面目皆非,说不准白天劫了你的财物,夜晚便到你家帮你骂贼呢。卧虎营子的老少爷们去赶集的路上,遭他们几个人劫道,尔后被赶进放夜马人的窝棚里,又剥去衣服,赤条条的只好等到天黑才能回屯去。做贼的打劫后撒尿洗去脸上锅底灰,绕道回村时遇见路经此地的天南星,高头大马使贼心发痒痒,结果遇到茬口……天南星挥挥匣子枪,那四人便加快了脚步。 
  坨湾间的歪斜小窝棚里,被剥光衣服的人哭天抹泪,瘦骨嶙峋的老头,胸前垂吊着皮口袋似乳房的妇女,还有两个用蒿草遮盖羞涩处的少女。这些可怜巴巴的人,谁也不去细想是怎么回事,抓起衣服往身上裹,直到天南星逼迫那四个人向本屯人磕头认错时,憨厚的庄稼人惊呆了,抢劫的人竟是本屯的人。一顿拳脚加臭骂,那四个人如受伤的苍狼一样逃向荒原,他们再没脸在村里呆下去。 
  最后一线希望也破灭了,卧虎营子的老巢也房倒屋塌,房山墙上长满杂草,蟋蟀悲怆地唱着哀伤的挽歌。   
  《玩命》G卷(19)   
  天南星再次出现古镇亮子里醉仙居酒馆,已是第二年秋天,面对清冷、行人稀少的街巷,自斟独饮。昔日买卖兴隆繁华的景象不见了,街上行人匆匆,户户门窗紧闭。被他烧掉的日本洋楼旁,一幢建筑更宏伟的洋楼拔地而起,它周围的居民房舍被拆除,店铺迫迁,县政府的洋楼顶飘扬着红蓝白黑满地黄的五色旗13。 
  天南星坚信人强马壮武器精良的自己绺子灭不了,他们一定压什么地方,终有一天会找到他们。 
  至此,绺子的变故天南星一无所知。决定威震荒原天南星绺子的命运——塌天大祸就发生在他离开绺子第三天,大布衫子率马队朝小孤山转移,半路遇上宪兵队和警察马队,弟兄们多战死,大布衫子负伤被活捉,解回亮子里镇关押。 
  艾大秧子的管家红眼蒙摇身一变成为警局的科长,他认出大布衫子,劝他带绺子接受改编,他宁死不从,被扔进狼狗圈……水香逃出虎口,召集被打散的弟兄回到小孤山,筹划到亮子里救大布衫子,行动未开始就被兵包围,坚持一天一夜,终因寡不敌众,死的死,伤的伤,降的降。 
  酒入愁肠,天南星又喝醉了。趔趔趄趄在街上走,红眼蒙认出他来,令人将他绑了。 
  “久慕你的大名,今朝一见真是三生有幸。”陶奎元局长措辞文雅客套,他向红眼蒙使个眼色。心领神会的红眼蒙说,“给陶局长磕头叫爹吧,你可少遭点罪。” 
  “我操你奶奶红眼蒙!”天南星破口大骂,“爷爷活着就饶不了你这杂种!” 
  “我舅舅叫你给整死,”陶奎元咬牙切齿地说,“他老人家生前发明的酷刑,至今没人从头到尾领教过,天南星,你尝尝滋味吧!”艾大秧子生前根据阴曹地府的各种酷刑,设置了如下刑罚:过刀山、下油锅、锯锯子、磨推子、剥皮、拔舌、挖心……天南星受刑一次死一回,救活后继续用刑。 
  铁窗外,冻僵的枝条已摇曳出又一个春天。 
  早春的黄昏,阴森监狱洒满余辉,让人觉得暖洋洋的,院心站着一队警察。天南星被拉出死牢,陶奎元局长揶揄道:“许久没见你绺子的人了吧,今天让你看看。” 
  酷刑折磨的天南星失去了过去年代里的那般气概,凛凛威风荡然无存。两个狱警架着天南星胳膊,他才勉强站稳并直起腰杆,目光从一张脸移向另一张脸:晚辈子蔓(姓孙)、双梢蔓(姓林)、顶浪子蔓(姓于)、喉巴蔓(姓韩)……都是朝夕相处过的弟兄,天南星表情严厉起来,尽可能显示胡子大柜的威风。 
  “向你们大爷报报战功!”红眼蒙命令道。 
  “报告,我杀死三名抗日游击队员。”西北风蔓(姓冷)说。 
  “报告,毙了两个胡子。”尖子蔓(姓丁)说。 
  “打岔子(吞并小胡子),我插了(打死)马拉子。”雪花蔓(姓白)破天荒用胡子黑话向天南星说。 
  杀人,杀人,杀人!!!天南星振作一下精神,拿出大柜威严:“都跪下!” 
  过去的胡子今天的警察,都木然站着,无动于衷,只有雪花蔓的腿微颤了一下,很快又站直。 
  天南星似乎忘却了他已不是大柜,而且是死囚,仍然发疯发狂,仍然是攻下土窑惩罚犯规矩人的心态,声嘶力竭地喊道:“鞴连子(鞴马)!” 
  满院一片嘲笑声。 
  陶奎元笑得更轻蔑,红眼蒙笑得邪恶。天南星能经住酷刑,也能经得住子弹穿膛,却经不住这样悲哀结局,绺子的弟兄众叛亲离。 
  弟兄,这是用生死凝成的神圣字眼,它意味着弟兄患难与共,亲逾骨肉! 
  “弟兄啊!”天南星悲怆地长呼一声,一头撞向大墙……   
  《玩命》H卷(1)   
  大炮好比一只船, 
  打遍了河北打河南; 
  梁子花子好比一只鸡, 
  打遍了河东打河西。 
  大家同心协力, 
  绿林英雄讲义气…… 
  ——土匪祭拜词 
  故事23:第三十个 
  这是被关东胡子绑票的人六十年后讲的故事。 
  那年我才九岁,富裕家庭的九岁孩子正在读私塾,生在穷人家也刚好是放猪年龄,可我九岁时被胡子绑了票。其实我家既不富裕也不贫穷,就是关东人说的“二半粕子”。当时就有“响窑胡子怕,二半粕子剩不下。”的歌谣。事实也如此,大户人家有枪有炮台修筑高墙深院,胡子轻易不敢来踢坷垃(抢劫),而像我家虽有点地产、一群羊、两挂大车,但雇不起炮手修不起大院,因此,难逃胡子抢劫。 
  我被胡子绑票纯属偶然,因为事前我家并没成为胡子绑票的目标。记得大柜叫驼子,古怪的报号。驼子率马队窜进邝家夼屯,似乎犯了神经,抢红了眼,无论穷富,挨家挨户洗劫一遍。 
  “快把少爷藏泔水缸里。”慌乱中我听见爹喊,长工崔半拉肚子,拎小鸡似的把我扔进尚有半缸臭泔水的缸里,扣上秫秆缸帽子,家人认为伪装得天衣无缝,满可躲过灾祸。结局并非如此,胡子东翻西找到底发现了我,又像鹰逮小鸡似的把我拎出缸。那个两腮长着螺旋胡须、壮得像头牤牛的胡子,将我塞进只能盛下三斗高粱的凡布口袋,扎紧口袋嘴扔上马背,固定在鞍子旁。 
  七月初十这天晚上,邝家夼屯被绑票的不止我一个,哭哭闹闹喊喊叫叫全屯乱成一锅粥,胡子没停吆喝道: 
  “想活命就别嚷嚷,赶快跟爷爷走。” 
  出了屯子,胡子一夜马没停蹄,天亮时到达一个极其隐蔽老巢——荒山间的大院。螺旋胡须胡子解开口袋嘴,像倒东西一样把我倒在地上,说着我听不懂的黑话:“尖椿子(小孩)……滚到那边去。” 
  这时,我才看清胡子绑来了十多个人,胳膊一个连一个地捆着,厚布蒙眼,嘴堵着东西,瞧他们的样子可惨啦。几乎全部光着脚,满腿是泥,一定是从稀泥溏走过来,不少人腿脚流血,比起他们,我算是受到了优待,少遭不少罪。 
  其实,人质——票儿真正遭罪的日子还没开始,我们被关在屋漏墙透风的马厩里,蒙眼布虽然去掉了,但必须背对背地坐着,低着头,不准左顾右盼,不许说话,胡子拎马鞭子眼盯盯地看着,违者就挨一顿打。 
  唉!最叫人忘不了的是“熬鹰”。 
  熬鹰原是满族猎人驯鹰的术语,捕获海东青(鹰)后,在它腿上系盏小铜铃,几人轮流日夜用棍子捅铜铃,不准它睡觉,不喂它吃的,大多要熬十天左右,鹰到了饿得连啄人的力气都没有,喂它掺了苘麻的碎肉团,麻消化不了,只好吐出来,带出肠油,鹰很快消瘦下去,被熬得憔悴、虚弱、疲惫、颓唐……凶残的野性渐渐改变,如此办法似乎太残酷,只要猎人不摘掉铜铃,鹰永远乖乖听话,猎人用鹰去狩猎——追杀野兔或苍狼。胡子使用这一敖鹰方法折磨我们,夜里在院心笼堆火,强迫票们围坐一圈,面朝火,胡子整夜持枪看着,硬是不让睡觉,假若睡觉就有掉入火堆被烧伤烧死的危险。 
  “求求爷们,让我们眯一会儿吧!” 
  “爷爷啊,困死啦,真服了。” 
  一片苦苦央求声,胡子依然不答应。好在我人小,混杂在大人们堆里极不显眼,靠在一位老人身上瞌睡几次胡子都未发现。挺过熬鹰关,我们一一去秧子房过堂。胡子问我家里有多少钱,藏在啥地方,并让我给家里写信,送钱来赎人。 
  胡子绺子中的字匠模仿我的口吻给家里写了几封信,二百块大洋始终没送来。一晃在匪窟呆半年多,除几个被折磨死去的外,票大都被家里人赎领回去,邝家夼屯只剩下我自己。 
  “小尕儿(小孩),你家里人挺狠啊,捎话说不赎你啦。按规矩我们该插(杀)了你,一毛不拔放回家,爷们实在没面子。白白养活你?”螺旋胡须胡子对我说。   
  《玩命》H卷(2)   
  “别杀我,爷爷!”我吓尿裤子,磕头如捣蒜,“我给爷遛马,擦枪,抓虱子挠痒痒……” 
  “妈的,你小尕嘴挺甜呢。”螺旋胡须胡子听我的话很舒服。他是绺子中的四梁之一,职务是秧子房当家的,既负责管理我们这些票,又审我们——过堂或叫秧子,第一次叫秧子时他直勾勾望着我,从头到脚盯得仔细,后来他说句让我摸不着头脑的话: 
  “你很像我儿子。” 
  或许就是我模样像他儿子,他才动了怜悯之心。八月十五那顿赏月酒宴后,螺旋胡须胡子拍拍我的头,说:“从今天起你就给我遛马,打洗脸水,倒尿罐子。” 
  累啦臊啦臭啦,我全然不顾,为虎口活命,我努力做事,做得螺旋胡须胡子特别满意。 
  胡子经常遭官府兵警的追剿,整日如惊弓之鸟,常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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