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命-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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套缨铺老板薛感厚是地地道道的胡子,与众匪的差别是他不在局绺,又不同于独往独来的单搓(一人为匪),是专门为胡子销赃的坐堂胡子。众所周知,胡子见啥抢啥,大到马匹骆驼,小到针头线脑儿,砸开土窑凡是能带走的,可兑换成现钱的死物活物通通掠走,享用不了的物品就变成钱,以便储存。可哪个绺子敢公开去销售赃物呢?于是关东社会里就应运而生一个特殊行道——走头子。入此道的人大都有一段为匪或与匪结缘的经历,薛感厚在具备这些先决条件后,顺理成章地成为走头子。
《玩命》I卷(6)
薛感厚开办马具店,专销售套包子、绳套、马驴交易市场的用具。一个偶然的机会,经熟人介绍,与胡子联系上,双方一拍即合。他利用马具店做掩护,干起销赃渔利的勾当,成为名符其实的坐堂胡子已三年多时间,警方丝毫未察觉。
一年后的秋天,胡子黑山狸绺子的上线员(八柱之一)坷拉蔓(姓鄢)深夜来访,此人年纪很轻,过去又不熟悉陶老板,便掏出封信交给他,说:“陶老板,这是我们大当家的给你的海叶子(信)。”
读完大柜黑山狸的亲笔信,陶老板确定是里码人来谈交易,财神爷登门自然备受欢迎。酒足饭饱后坷垃蔓说:“大当家的这次出手可都是硬头货呀!”
“莫非是大嗓?”
“老板真会说笑话,大嗓(大炮)倒不是,喷子(枪)和一些赤烟(弹药)。”坷垃蔓炫耀起获得这批武器的那次踢坷垃(砸窑),添油加醋、绘声绘色地讲述,白音呼硕有名的大牧主包金禄,他的爷爷在蒙王爷府当差,积攒下很多项(钱),延续到包金禄当家时,家里牛羊成群,吃金屙银睡觉反倒不安稳,修筑了坚固的宅院,配备精良武器,这块肥肉让胡子眼馋,几个绺子先后攻打,都未得手。
“我们大当家的放台子(赌博)时,结识了包家护院的一个主炮手。”坷垃蔓说,“大当家的劝他反火(叛变),并答应上托(配合行动)。六月初二我们攻进包家大院,弄得多少老头(银元)、老串(银钱)自不必说,喷子(枪)、响子(步枪)碎嘴子(机枪)白菜窑里起出两箱子。”
“货是挺硬,但弄到园子(城)里来,途经几道关卡,警局里倒是有两个熟脉子(自己人),可也难办成这桩大事。”陶老板甩了几下蝇甩子,思忖些许时候,说,“这样吧,城外桂花村我有个表弟,先在他家把枪窖(藏)了,以后我再找机会慢慢移进园子。”
双方商定,胡子黑山狸派人将“货”运到桂花村,陶老板当面点清,并按说定的价码付款,时间选定月亏的初五晚上。
夜像条布口袋一下子把偏僻的桂花村装进去,荒村乖躺在里边木木地安静,偶尔三两声猫叫春外,再无别的声音,迹象表明这不是发生蹊跷古怪事情的夜晚。
素常文质彬彬、儒商派头的套缨铺老板摇身一变,拎蝇甩子的手实实地握把匣子枪,店铺里那几位见顾客点头哈腰、和和气气的伙计,陡然变得凶神恶煞,腰间全别着短枪。试想一下,这伙人出现在套缨铺,恐怕要“狗凶酒酸”喽,别说所出售的马具贵贱,即使白白送上未必有人敢来拿。
急促的马蹄打破小屯的静谧,黑山狸率二十几人赶到,暗淡的月光遮掩了来者眉开眼笑的面孔。
“感厚兄弟,你很守信用啊!”黑山狸客套道,他的话音未落,硬梆梆的枪嘴从几个方向抵住陶老板的后腰,“可惜你今个儿掉脚啦(栽啦)。”
经精心策划的阴谋就这样顺利地结了尾,走头子薛感厚最终栽到胡子手里的命运已定,在刺耳的子弹声响起前,黑山狸说他的绺子秘密向警局靠了窑(投降),他要以自卫团上尉队长的名义勾动扳机。
套缨铺老板痛苦声很短促,一具尸体便出现。
故事30:释梦
昨夜,大柜占北边做了一个梦,梦见有人抬着一口红棺材,一个身穿鹅黄色衣服的小姑娘打着灵道幡;清晨他便对翻垛先生讲了这个梦。
“好梦,好梦啊!”年逾花甲的翻垛先生将稀少的几根银白胡须捻了捻,抑扬顿挫地背歌诀:
丑不远行酉不东,
求财望喜一场空。
寅辰往西主大凶,
病人遇鬼害邪伤。
亥子北方大失散,
鸡犬作怪事难成。
己未东北必不通,
三山挡路有灾星。
午申休往西南走,
文生下马一场空。
逢戌不上巽中去,
口舌是非有灾星。
癸上西北必不通,
隔山隔水不相逢。
《玩命》I卷(7)
在胡子冒险生涯中,翻垛先生凭着娴熟的掌中八卦,结合四梁八柱的梦来决定行踪,甚至在夜间迷失方向时,也由他来推算“开门”(行走方向)。大柜占北边昨夜这个梦,翻垛先生好一阵欣喜,兆头很好,因为梦见红棺材意为有财有宝,穿鹅黄衣服的小姑娘意为金子。他对大柜说:“大哥,你的甜兆子(梦)好哇,我推算一下,今天踢坷垃顺风。”
“掐算一下几时几刻行动。”大柜占北边问。其实,三天前他们就踩好一个点——乔尔沁村牧主田老跩的大院。
“毕星查辰有救星。”翻垛先生说午后三点一刻。
田老跩家的土大院没挡住胡子,尽管田家的炮手英勇抵抗,终因寡不敌众而陷落。或许是因砸开响窑而忘乎所以,或许是多日未吃荤腥,从安全角度考虑在抢劫后应当立即走人,大柜占北边屁股沉沉地呆下来,说:“敞开肚子啃富,大煞落(日落)再开码头(离此地去)。”
新杀猪的白肉血肠很鲜、贼香,土烧锅酿造的白酒放量喝。酒足饭饱他们没等出院便被一支武装剿匪部队包围。
“你们被包围了,想活命就缴械投降吧。”田老跩家大院外有人喊话。
众胡子纹丝未动,没听到大柜的命令谁也不敢擅自行动。此绺屡遭官兵剿杀,多次化险为夷,可这次非同往常,能冲出去吗?
“占北边绺子的弟兄们,我们奉命捉拿匪首占北边,只要你们反戈一击,既往不咎,谁割下占北边首级,赏大洋三百块。”
“操你损奶奶洋跳子!”二柜小秃子甩掉布衫子,赤膊上阵,端起机枪就要扫射,大柜占北边喝住他道:“别开边(打)!他们冲着我来的。”
“干等土垫子(死)?”炮头愤然问。
“和降大杆子(兵)拼啦。”几个崽子喊叫。
“拼啦!”众胡子呼应着,剑拔弩张,只要大柜一声令下,他们将以血肉之躯去撞击官兵的枪口。
“兄弟,”遭遇危险,走投无路的大柜占北边求神指明路,他让翻垛先生推推“开门”。
全绺弟兄的性命系在翻垛先生手中纸牌上,他摆八门八方——乾、坎、艮、震、巽、离、坤、兑,火烧眉毛,生死攸关的时候,翻垛先生仍四平八稳,振振有词道:“讨债要奔伤门去,行围采猎死门强……”
素日可信赖的神,今天却不肯帮忙,怎样努力翻垛先生也未找到代表“开门”那张牌。这时,轰然一声响雷,天摇地动,顿时狂风大作,翻垛先生握牌的手哆嗦一下,他脸上乌云比天空更阴沉,浅声对大柜占北边说:“乾宫(天)突然双蒙子(阴)且又斗色子(风)大作,一时半晌儿很难大扇放光(晴天),天象上看凶多吉少啊!”
的确,官兵重围,轻重机关枪外加迫击炮,仅凭几十杆土枪土炮很难突围成功。大柜占北边认清了形势,与其对抗,必然导致全绺覆没,唯一的解救办法,他想好啦。
“眼前的事明摆着,风太紧(事急)。”大柜占北边把四梁八柱叫到身边,挨排儿望他们一眼后,嗓音低沉地对这些患难弟兄们说,“大家伙儿跟我风风雨雨闯荡多年,苦没少受,罪没少遭,归终落到这步田地,咳,怨我无能。官兵是冲着我来的,为给你们留条生路,把我绑了交给他们吧。”
“大哥,”二柜小秃子牙一咬,说,“咱们一起拜过达摩老祖,结成了生死弟兄,马高镫短我们就绑你,那是人做的事吗?”
“同跳子拼了吧!”炮头前额暴起青筋,愤怒涨红了眼珠子,“就是死,也和大哥死在一块儿。”
“这样白白送命值得吗?”大柜占北边解下长长的腰带,以不容违抗的口吻说,“绑,牢靠一点,免得他们生疑。”
于是二柜小秃子就含泪捆绑大柜。
“二兄弟,”大柜占北边说,“我恐怕难回来啦,可咱绺子不能散伙,洋跳子暂时缴械就先忍着,打碎牙咽到肚子里,以后有机会再把弟兄们拉上山去。”
众胡子听出大柜占北边的话有些信示(遗嘱)的味道,鼻子发酸,泪窝子浅的就哭出声来。可是大柜决定的事,谁改变得了?
《玩命》I卷(8)
“嚎,嚎丧什么?没出息!”大柜占北边呵斥痛哭流涕的胡子说,“留点眼泪到我的乱点子(坟)上撇苏(哭)吧!”
“你们听着,再等半个时辰如还不把占北边交出来,我们就开火。”官兵紧逼道。
砰!占北边掏枪击碎自己的膝盖,命令道:“告诉他们,立即交人。”
田老跩家土院墙上,二柜小秃子在脸上狠抹一把什么东西后,摇动白布衫子喊:“喂,我们把占北边制服了,这就交给你们。”
一场灭顶之灾最后以大柜占北边自投罗网而躲过,二柜小秃子率全绺弟兄接受了官府的改编,匪队易帜为县保安中队。
伪满洲国成立的那年冬天,小秃子拉出这支队伍上了山,重操匪业。并用当年因交出匪首占北边而得官府的赏银一千块大洋,给占北边修一座坟,大理石墓碑上没刻一个字,别出心裁地凿一图案:一头小毛驴。
江湖上的人明白其中含意:让九泉之下的大柜占北边永做好梦(梦见驴,是说神仙张果老到了,有财运,驴驮财宝嘛!)。
补叙:当年胡子大柜占北边被官府处死,用的是斩刑。满身肉褶的肥头大耳的刽子手霍霍磨刀之际,死囚占北边追悔莫及,那次攻打田老跩土窑的前夜,他的梦很长,不仅梦到了通红的棺材和穿鹅黄衣服的小姑娘,还梦见一帮小孩哭丧,这是绝对不吉利的。然而他只向翻垛先生说了梦的前半部分。
刽子手举起大刀的刹那间,占北边霍然抬起头,先是舒畅地笑,而后说:“梦,真准!”
“妈的,死到临头还胡言乱语。”刽子手心里暗骂,使劲劈下宽刃大刀!
故事31:经历
昨夜和前一夜没有什么两样,读完私塾刘先生规定的《三字经》,我便在东厢房里躺下,爹日复一日地告诫睡在外屋负责保护我安全的家人道:“照看好少爷,外边乱得很。”
爹说的“乱”我的理解就是闹胡子。屯亲(同屯居住的亲朋好友)林家土窑前不久遭抢,洗尽全部家产,绑走他家的少爷。我原来在公立学堂读书,自从林家给胡子祸害后,爹就不准我出大院,请来了满清秀才刘先生来家教我课程。太闹心啦!我身边时时刻刻有持枪的人保护,甚至连上厕所也搁人看着,生怕我被老鹞鹰叼走似的。
乡村的夜晚历来很静,我至今记得那夜事发的细节,村中很响的狗叫传进大院,嘈杂的人声中伴有胡琴、锣鼓响。
“村里咋那么热闹?”我问。
“你爹顶恼你好奇。”外屋今夜看护我的是三叔,他很疼我,见我折腾就说,“快点睡吧,明天起早背书练字呢!其实,驴皮影那玩意没啥好看的。”
我多次追忆这件事,总觉得三叔那夜故意把村里演出皮影戏的消息透露给我,对缺少娱乐活动而单调、枯燥的乡下人来说,唱蹦蹦(二人转)、耍戏法、驴皮影都极富诱惑力,特别是对我们这些童年世界缺少乐趣的孩子,多么想看一眼皮影戏啊!
一件闹得我家天翻地覆的蠢事我妄为地干出来,我谎说肚子痛让三叔去上房找药借故支走他,端开老式的花格子窗扇,瘦小的身子跳出没被人发现。可一丈多高的院墙难以爬上去,大门锁紧,并有专人把守,即使一只灵捷的猫,从门走也会被发现,不走大门我也能出院去,主意打在院东墙的排水沟上,虽然它很狭窄,毕竟我可以爬出去。
皮影戏在一个长筒房子里搭台演出,全村老少聚集于此,人缝严严的挤不到前面去,因此只能听演唱而见不到影像。
“来,站在凳子上。”一个魁伟的大汉拎我站到长条板凳上。此时,屏幕正演《边关探母》:
为祝寿六郎星夜出了边关,
一路匆匆马上行,
前有孟良后有焦赞啊,
归家心切他们猛勒缰绳。
焦孟二人谈着酒宴,
六郎默默想着娘亲……
精彩的杨家将故事,脸谱逼真、半透明的彩色“影人”抓住了一屋子观众的心。我完全沉醉在观看皮影戏之中,甚至热心腾出板凳给我的大汉往我额头上拍了下什么,我全然未觉。
《玩命》I卷(9)
日夜不停马蹄声脆啊,
午时来到汴梁城,
汴梁城,好威风,
城墙高耸入云中……
在我神志恍惚之前,我发冷得拱背缩肩,再后来就羊羔一样乖乖跟着大汉走出皮影戏演出现场,离开村子我好像问大汉些什么,走了很远的路。
第二天,我面前的一切都陌生,臭气熏天的破草棚子里,一群面容憔悴的人被绳子拴牲口似的练在一起,这其中有老人,还有妇女,当然年纪最小的顶数我。
“小子,”挨我身边的老头悄声问道,“哪个村的?你爹是谁,咋被胡子绑来的?”
“闭上臭嘴!”胡子狠抽问我话的老头一马鞭子,漏风的兔唇出言极恶毒,“老挷壳子,屁眼子再没收管,呆会鞭秧子有你的好果子吃。”
绑票?我确实被绑了票,蓄谋已久的胡子利用我偷着从家跑出来看驴皮影戏的机会,先给我拍了花(施蒙汗药)后绑的票。这是什么地方?离家多远?哪个绺子绑我的票?我统统不晓得。负责看管我们的秧子房当家的身高五尺,两条箩圈腿弯弯巴巴地朝大家面前一撮,破草棚像进来只狼,立马鸦默雀静,他说:“都起来,到上房去过堂。”
十几个人绑成一串,胡子像拉拽牲口似的牵我们到一间宽敞空屋子,准备接受鞭秧子(拷问)。屋子布置得鬼门关似的阴森,白色狼屎泥做的火盆里,木炭烧红了烙铁,一盆清水旁放着两把二龙吐须皮鞭……几个满脸横肉、眼射凶光的胡子候在一旁听令施行。
“吐(说)!”遭兔唇胡子辱骂的老人被拽过去,秧子房当家的先拿他开刀,“你家的金银财宝藏啥地方?”
“俺打今年春上才做点儿小买卖,没挣啥钱。”
“老家雀,舍命不舍财。”秧子房当家的火冒三丈道,“给他吃顿面条(鞭抽)。”
两个胡子使皮鞭子疯狂抽打老头,布衫被抽碎与血肉粘在一起。秧子房当家的逼问,老头依然说家里没钱。
“割下耳级!”
老头的左耳被残忍地割掉,他疼得嚎叫不止……我的裤裆湿湿的,吓尿裤子,没等轮到拷问我,我主动交代,嚷着:“大爷们,我家有钱,在石头缸里,埋在西房山的耳房子下面,大洋老鼻子啦。”
“噢,你挺知好歹呢!”秧子房当家的高兴,让人解开绑我的绳子,问我,“会写字吗?”
“会。”
胡子带我进了另一个屋子,端来三个馒头。一天没给饭吃啦,饿得我两眼直冒花,见了吃的真比见了爹娘还亲呢!
“上啃吧(吃饭),饱了就给你家描朵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