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我们一起追的女孩-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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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红榜啊……请问成绩优秀的沈佳仪同学,妳曾经掉出红榜过吗?」我拿着原子笔当麦克风,装模作样地放在沈佳仪面前。
「不要那么幼稚好不好?」沈佳仪成绩超好,常常都在全校前十名。
「吼,妳很屁喔!妳每天到底都花几个小时在念书啊?」我反讥。
「柯景腾,如果你每天都很认真念书,一定也可以进红榜。」沈佳仪很认真地看着我。
「我知道啊,我可是聪明到连我自己都会害怕啊。」我嘻嘻笑,一点也不心虚。
关于我没来由的自信,真的就是没来由。一种天生的自我爆炸。
怪兽郑孟修是我当时最好的朋友,家里蛮有钱的样子,每个礼拜都会买最新出刊的少年快报,并常常把少年快报借我回家看,一起关心超级赛亚人跟弗力札最新的BL状况。但即使熟捻如怪兽,对我莫名其妙自信这一点也是无法理解。
怪兽住在鹿港小镇,放学后我常一边看漫画一边陪怪兽等校车。
「柯景腾,你最近常常跟沈佳仪讲话耶。」怪兽坐在树下,看着天空。
「嗯啊。」我翻着少年快报。
「这样不会很奇怪吗?她都跟你讲什么啊?」怪兽还是看着天空。
他老是看着天空,害我以为老是看着天空的人都有点没脑筋。
「什么都讲啊。」我皱起眉头,继续翻页。
「可是她成绩那么好,怎么有话跟你说啊?」怪兽看着天空,脖子都不会酸似的。
「怪兽。」我没有放下漫画,挖着鼻孔。
「冲虾?」怪兽被天空的浮云迷惑住。
「我是个很特别的人。」我说,看着手指上的绿色鼻屎。
「真的假的?」怪兽呆呆地问。
「真的,有时候我特别到连我自己都怕啊!」我将鼻屎黏在怪兽的蓝色书包上。
月考结束,我们已经坐在前往埔里的公车上。
那些年,我们一起追的女孩(4)
埔里是个好山好水好空气的好地方。在树林里深呼吸,明显可以感受到肺叶迅速被清爽的空气给膨胀开,然后舍不得吐出似的饱满。
周淑真老师带着班上三十几个臭小孩,大家嘻嘻哈哈走过山涧上的小桥,穿越耀眼的大太阳底,阳光透过摆动吹拂的树叶枝干,在每个人的身上流动着游鱼似的光。
摆脱书本的沈佳仪非常开心,跟黄如君、叶淑莲一路说个没完,让周淑真老师非常讶异平常这么用功的女孩子也有叽叽喳喳的一面。
周淑真老师是个虔诚的佛教徒,领着我们先到埔里山中认识的精舍打坐。
「老师,我们为什么要大老远跑来打坐啊?」廖英宏举手。廖英宏的个子很高,成绩非常棒,却很喜欢在课堂上扮小丑搞笑。幽默感是他的珍贵的天性。
「对啊,干什么要打坐?我们不是来玩的吗?」许志彰也颇有不解。许志彰的姊姊许君穗也跟我们同班,许君穗是公认的班上第一美女,而许志彰则是黑名单的常客。
「因为你们平常太吵了,所以要打坐修身养性,反省平常的自己。尤其是柯景腾,平常都靠沈佳仪在管教你,来到山上格外要在佛祖前好好打坐反省。」周淑真老师微笑起来,你也只能认输。
「老师,我这个人一反省起来,连我自己都会怕啊!」我鼻孔喷气。
到了精舍,几个得道高人模样的师父板着脸孔,立刻安排我们鱼贯进入静坐室。
静坐室铺着榻榻米,烧着淡淡的焚香,里头已经坐了几个据说在进行「禁语禅七」的高尚大学生。整个房间有种自然的肃穆,就像一百公尺深的海底,打禅七的大学生们就像死气沉沉的海草,而我们自是头顶甩着光炮的灯笼鱼了。
「里面的大哥哥大姊姊在打禅七,你们进去以后不可以出声,不可以睁开眼睛,不可以睡着!我们是客人,不能妨碍师兄师姐的修行。」周淑真老师严肃地告诫。
「安啦老师,我们偶而也会当好孩子的。」杨泽于笑。
我们脱掉鞋子蹑手蹑脚进去,大家勉强克制平常的活蹦乱跳,在小小的静坐室里盘腿打坐。期间不言不语,不能睁开眼睛,更不知道要打坐到什么时候才算结束,这点尤其令人不耐。
坦白说我本来是有打算认真好好打坐,但怪兽在我旁边呼噜噜睡着这件事搞得我心神不宁,他摇摇欲坠的身体令我不得不睁开眼,亟欲目睹他轰隆倒下的那一刻。
我睁开眼,发觉定性很差的廖英宏也睁开了眼睛,我们相视一笑。
「你看怪兽!」我用夸张的唇语沟通,眼睛着落到怪兽身上。
「把他推倒?」廖英宏转着眼珠子,用夸张的唇语建议。
「不,看我的。」我唇语。
我慢动作脱掉袜子,将爬了一天山路、浸了一天汗水的臭酸袜子放在怪兽的鼻子前。熟睡的怪兽突然眉头一紧,看样子是在梦境中突然撞上了火焰垃圾山。
「啊,好好玩!」廖英宏身子一震,脸上露出快要爆笑出来的表情。
廖英宏有样学样,小心翼翼解开僵硬的盘腿,将长脚伸到专注打坐的许志彰鼻子前,扭动他的臭脚趾。搓搓孜孜。许志彰的浑然不觉,弄得我忍俊不已。
此时,我跟廖英宏肚子剧烈震动的暗笑声,已经吸引了许多同学睁开眼睛,大家一阵错愕,瞬间都震动起来。
「这样很没品耶!」杨泽于唇语,脸上却笑得很阳光。
「不,这样才叫没品。」我笑嘻嘻解开盘腿,拎着臭袜子,用凌波微步走到许志彰面前,将臭袜子放在许志彰的鼻子前乱拧,将酸气唏哩呼噜挤压出来。
在我跟廖英宏的脚臭夹攻下,许志彰颇不自然地皱起眉头。
「原来如此,善哉善哉。」杨泽于恍然大悟,于是泰然自若解开盘腿,努力伸腿到许志彰鼻子前,使劲扭动臭脚趾。
每个睁开眼睛的同学看了这一幕,全都处于爆笑出来的边缘,连怪兽都醒了。
此时乖乖牌沈佳仪也被周遭奇异的气氛感染,忍不住睁开眼睛,一看到廖英宏与杨泽于双脚伺候,加上我索性蹲在许志彰面前拧臭袜子的模样,沈佳仪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一笑,许志彰立刻睁开眼睛,周淑真老师也睁开了眼睛,几个打禅七的师兄师姐也睁开了眼睛。罪过罪过。
我迅速穿上袜子,而廖英宏跟杨泽于那两只来不及收回的臭脚尴尬地停滞在半空中。许志彰脸色大变,几乎要破口大骂。
周淑真老师气急败坏地拎着我的耳朵,拖着我们三个捣乱鬼,加上苦主许志彰一同逃出静坐室。
「气死我了,竟然让我这么丢脸!你们在外面半蹲!蹲到大家都静坐完了才结束!」周淑真老师整张脸都给气白,听见身后静坐室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爆笑声,脸色又是一垮。
「老师,我是受害者啦!」许志彰委屈地说,拳头握紧。
「你一定有做什么,不然他们怎么会作弄你!通通半蹲!」周淑真老师怒极转身,不敢再辩驳的许志彰只好跟着蹲下。
夕阳下,廖英宏、杨泽于、我,跟超级苦主许志彰一起半蹲在静坐室外,微风吹来淡淡的绿色香气,坦白说还不算太坏。
「干你们刚刚是在玩什么啦!超没品,干嘛挑我?是不会挑许博淳喔!」许志彰忿忿不平,气到连呼吸都很急促。
「是柯景腾先开始的。」廖英宏一个慌乱,竟推给我。超小人。
「哪是,我是在弄怪兽,是廖英宏先把脚伸到你的鼻子前面好不好?」我解释。
「都一样啦!是不会挑别人吼!很臭耶!」许志彰半蹲得超不爽。如果挑别人,他大概也会参一脚吧。
「好了啦,反正在里面也是很无聊,在外面至少不用憋着。」杨泽于一派轻松。大而化之的他总是很轻松地面对人生的跌倒。
「对啊,十年后来看这件事,一定会觉得超好笑。」我抖抖眉毛,这是我贯彻始终的处事哲学。
「不用等十年,现在就已经很好笑了。」廖英宏吃吃地笑。只要热闹的事,他总是不肯错过的。
我们四人静静地吹着凉爽的山风,半蹲到累了,干脆坐在地上,百般无聊地玩着长在墙角边的含羞草。含羞草一被手指碰到,叶子就会迅速闭合,个性非常闭塞的一种植物,很有趣。
「对了,许志彰……」我突然在静默中开口。
「冲虾小?」许志彰。
「这里的空气应该比较新鲜了吧?」我抓着头发。
「干!」许志彰大骂。
我们四个人又同时爆笑了出来。
…
吃过简单的晚饭,我们在精舍挂单打通铺,男生一间,女生一间。晚上山蚊子很凶,两房间门口都点了一大卷蚊香,女生房间还挂有蚊帐。
随便洗过澡,男生房间照例开赌,扑克牌、象棋、五子棋全都可以赌。扑克牌就不必说了,象棋的算法是赌胜方剩下了几颗棋子,就乘以十块钱。五子棋则是单纯的互注,一场二十元起跳。
而我,则铺开了象棋的纸棋盘。
「谁敢跟我下军棋,我输了的话再多输一倍。」我撂下豪语。原因无他,因为小时候常跟爸爸下棋的我「自认」象棋功力远胜同侪,尽管没有验证过。
此话一出,果然吸引多名同学排队跟我大战军棋。
「太自信的话,会死得很快喔。」许博淳哼哼坐下,排好阵势。
「吃大便吧你。」我在掌心吹一口气。
大概是我真的蛮强的吧,我的棋力连同无可救药的自信一齐展现在棋盘上,每一局都用最快的节奏解决挑战者,不多久我的脚边堆满了「悲伤得隐密」的铜币。
两个小时过去,就连棋力同样很棒的谢孟学也败下阵来,已经没有人够胆子与我对弈,大家都跑去玩扑克牌赌大老二。
我哈哈大笑,开门去洗手台洗脸清醒一下,准备等会开场豪迈的梭哈赌局。我拍拍湿答答的脸,兀自洋洋得意自己的聪明。
沈佳仪正好也走到洗手台,两人碰在一块。
「你们男生那边在做什么,怎么那么吵?」沈佳仪看着正在洗脸的我。
「在赌钱啊。」我小声说,手指放在嘴唇上。
「真受不了。」沈佳仪不置可否的语气。
「还好啦。我超强的,刚刚赌象棋全胜,赢了不少。」我抖抖沾着水珠的眉毛。
「象棋?你们男生那边有带象棋?那等一下你把象棋拿到女生房间玩好不好?」沈佳仪有些惊讶,似乎也会玩象棋。
「没在怕的啦。」我哼哼。
几分钟后,我已经坐在女生房间里的超大木床上,排开军棋。
所有的女生都围在沈佳仪后面,兴高采烈地看我跟沈佳仪对弈。我们赌的是「赢家剩一个棋子一块钱」,真是小家子气的赌注。
纵使沈佳仪的学业成绩再好,在棋盘上的胜负可不是同样一把算盘。很快的,我就以风林火山之锐取得了绝对优势,打算将沈佳仪的所有棋子一一解决,只剩下孤零零的「帅」,用细嚼慢咽的「剃光头」局面划上句点。
「柯景腾,你今天作弄许志彰的表现,真的是非常幼稚。」沈佳仪摇摇头。
「幼稚的话妳干嘛笑?」我拄着下巴。
「拜托,谁看了都会想笑好不好!」沈佳仪反驳。
「妳还敢说,要不是妳笑了出来,我跟廖英宏跟杨泽于怎么会被罚,连许志彰也不例外。马的,到了山上还要被罚半蹲是怎样!」我瞪了沈佳仪一眼。
「强辩,没收你的马。」沈佳仪一说完,竟真的将我的「马」硬生生拔走。
我愣住,这是怎么回事?
「妳是疯了吗,哪有人这样下棋?」
「你那么强,被拔走一只马有什么关系,你是不是在怕了?真幼稚。」
「这跟幼稚有什么关系?算了,让你一只马也没差啦,我迟早把妳剃光头。」
「剃光头?」
「是啊,就是砍得只剩下帅一颗棋。超可怜,呴呴呴呴,超惨!」
「好过份。」沈佳仪迅速将我的「车」也给拔走,毫无愧疚之色。
我咬着牙,冷笑,继续用我仅剩的棋子与沈佳仪周旋。由于我们班女生的脑袋全部加在一起也不是我的对手,很快我又控制了局面。
「将军抽车。」我哈哈一笑。
「什么是将军抽车?」沈佳仪似乎不太高兴。
「就是如果妳的帅要逃,妳的车就一定会被我的炮给轰到外层空间。完全没得选择啊哈哈!」我单手托着下巴,像个弥勒佛轻松横卧在床上。
「你真的很幼稚,连玩个象棋都这么认真。」沈佳仪叹了一口气,好像我永远都教不会似的……然后伸手没收了我的「炮」。
「……喂?」我只剩下了苦笑。
经历无奈的半个小时后,由于我的棋子不断被没收,连孱弱的过河小卒也没放过,最后沈佳仪跟我打成了不上不下的平手。
女生房间门口,蚊香缭绕。沈佳仪将象棋跟棋盘塞在我的手里。
「你还说你很强,结果还不是跟我打成平手。」沈佳仪关上门。
「原来如此。」我有点茫然地看着关上的门,脑子一片空白。 原来如此。
这场棋局,就像沈佳仪跟我的关系。
多年以后,不论我再怎么努力,永远都只能搏个有趣的平手。
那些年,我们一起追的女孩(5)
从埔里回来后,那股象棋风还黏在大家的手上,没有退烧。
于是磁铁象棋组便在大家的抽屉里流传,每到下课就开战,上课就收起。而简单易懂的五子棋也一样,大家在蓝色细格子纸上,用铅笔涂上圆圆的白圈跟黑圈取代黑白子,下课时十分钟就可以对决个两三场,每个人都很热衷。
而「打败柯景腾的军棋」,已经成了班上所有男生同仇敌忾的终极目标。
「从现在开始,观棋不语真君子这句话就当作是屁,你们全部加在一起对我一个吧,别客气。要是让我年纪轻轻就开始自大,我的人生也会很困扰的。」我挖着鼻孔,大言不惭。
众志成城可真不是开玩笑,几天内我就尝到了败绩,害我有些不能释怀。
「这告诉我们人不能太骄傲。」沈佳仪用原子笔刺着我的背,很认真的表情。
「我真搞不懂一群人连手打败一个人,有什么好臭屁的。」我无奈地说。
接踵而来的是,赖导宣布了一个可怕的消息。
「大家听好,为了配合教育局的资优班人数政策,我们美术甲班跟美术乙班,都要从现在的四十五人减到三十个人,两班离开的三十人另外成立美术丙班。所以升三年级时我们要用成绩当作标准,留下前三十名。想要继续留在甲班的同学可要多多努力了。」赖导说,眼睛扫视了班上所有人。
此话一出,我可是震惊至极。
自从爱啰唆的沈佳仪坐在我后面起,三不五时就唠叨我要偶而念书、不然会考不上我想念的台北复兴美工,我的成绩就开始无可奈何地进步。但进步归进步,我可没把握能够留在原来的班级。
「柯景腾,你觉不觉得你会被踢出甲班?」怪兽坐在树下,呆呆地看着浮云。
「踢你个头,顾好你自己吧。」我翻着少年快报,心中的不安就像滴在清水里的墨珠,一直渲染扩大。
「其实说不定到丙班比较好,比较没有成绩压力,你就算上课画漫画也没有人管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