姒姜 - 钩沉·释天-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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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太多的这里,太多的回忆,冷冷热热,浅浅深深。她怎么能残酷冰冷地夺去族人的性命之后,又毫不经意地给自己这么多温情?
万念俱灰的时候,是她一点点逼着自己重新振作;任人欺负的时候,是她一点点逼着自己修练成器。怎么总是她?鸢尾抱住脑袋,里头有一抽一抽的疼。
她夺去了自己整一族的亲人,而后,她也几乎成了自己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是呀,在他心里,这世上,再没有谁,比她更亲。他是喜欢她的,很喜欢很喜欢,可为什么她会是自己的灭族仇人呢?
忘儿偷偷瞧着鸢尾,扯了扯念儿的袖子,“嘿,看那傻小子,怎么回来后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不会是经历了什么吧?”
念儿也躲在树后头看了会儿,“可不是!都回来好些天了,整天就在上林殿里晃啊晃的……哎,对了,你知道么?鸢尾这回出去可出息了!成功平了四十八路叛军,已经是神霄雷部公认的大将军了!听说东王公与紫微大帝都想封赏他,被这小子耍酷给拒了!”
“嘿!好样的!还真是上林殿里出去的!”忘儿笑得开,“才一个大将军有啥好稀罕的呀!怎么也要弄个元帅当当!”
正聊得欢,一个声音忽然介入,[两个小丫头片子在说什么呢!]
念忘二人惊了一跳,回头却见是饕餮,当下拉了人蹲下,“饕餮,你说鸢尾到底怎么了?好像一直没见开心过。”
饕餮瞅了几眼,抿住了嘴,心中隐约猜到,却因上神的吩咐,不便直说,[哼!谁晓得那只狐狸中什么邪呢!对了,上神刚找你们呢……甭急,她让老子直接传话给你们!赶快收拾收拾,去泰山府君这里传个话,就说:五百年前因得遇,沃焦石上守践约。顺便采一些松子备着,上神要。]
“啊?让我们两个都去?”忘儿有些怔住,这个传个风信不就成了么?
[事关机密,又怕其他人不稳妥,才要你们两个出马的!]饕餮见二人还是有话要问的样子,就不耐烦了,[两个丫头哪那么麻烦!还不快给老子传信去!]它一吼,黑风顿生,自然将两人吓住,一回神,连忙蹦着去收拾东西,哪敢再耽搁。
吼完两个,饕餮一抬头,就见鸢尾站在一侧。饕餮看看他,心头叹了口气,这孩子是真长大了,只是,为何成长得如此痛苦?比自己那时候被罚吃白菜还难受的样子。
“饕餮……”鸢尾轻唤了声,走到它身边盘腿坐下。
[小子,说话要像个爷们!]饕餮白他一眼。
“……鱼和熊掌要怎么通吃?”鸢尾问得怔怔的。
[嘎?]饕餮莫名其妙,[先吃鱼再吃熊掌不就行了?]
鸢尾闻言一僵,像是被打了一拳似的,好久才回过神来,“那万一、万一熊掌没了呢?”
[你小子怎么老屁话?那就先吃熊掌再吃鱼不就行了?不然先各咬一口,不管哪样没了,总都还尝到味道了!]
鸢尾皱皱眉毛,才有些泄气地看了饕餮一眼,“果然这个问题对你而言还是太深奥了一些……”
[你个臭小子说什么啊?有种再说一遍!]饕餮一下火了,但鸢尾没理它,转了身子仍蹲回去发呆了。
第四十二章
翌日清晨,水镜月早早地起了身,及地的长发只拿了根带子系住,雪白的天衣高华飘逸,站起身来,隐约可见纤细的腰线,风流婉约,仿佛风一扶,就能翩翩起舞一般。
水镜月走出寢殿,仰脸迎着晨霏,不由深深吸了口气。左手在右腕间重重一握,她睁开眼睛,单手在空中划了半个圈,幽幽的蓝光轻轻一荡,与胸口透出天衣的蓝光相映,就像是召唤一样,胸间便蓝光大盛。待那蓝光消去,水镜月已将一柄细剑执在手中。
她细细地摸了遍剑身,感觉着指尖流动的氤氲水汽与周身的水汽相和,渐渐与整个上林殿的水脉相契,再过片刻,仿佛这天地间的水脉都顺着她的一呼一息涌动,甚而与远古相应,滤去一切杂念。
水镜月收起法力,轻轻一笑,以指尖弹了剑身一下,眼神一定,将剑收起,轻诵一诀,语声起,脚下莲云化生,烟气一缈,水镜月身形已然不见。
“何人入我司命天?”
脚未及地,已有一股强流将水镜月所运莲云冲散。水镜月一记纵掠,避过几道强流,稳稳落到司命天玄柱前。笑了笑,她轻拂衣袖,清朗若云,“水镜月请见浑命仪。”
“原来是天界上神,司命书仪冒犯,请恕罪。”
眼前浮现五道仙子身影,白金赤黑黄,水镜月挥挥手,“无妨。”说着,也便踱着步子走入司命天。
五行仙子见她这般理所当然,一时竟不知如何反应,过了好半晌,一身着黑衣的仙子讪讪问道:“不知上神有何要事,竟未至千年,便要请见浑命仪?”
水镜月停步,回身一笑,灿亮照人,看得五人都有些发晕,“也没什么……就是想毁了它。”
嗯?五行仙子一呆,几张小嘴张得圆溜溜的,“上、上神,你在、在开玩笑吧?”
“开玩笑?”水镜月皱皱眉,想了想,又笑,“好啊,那就当我开玩笑的吧!”她话落咒起,‘三生水剑’已然执在手中,半句废话也不说,就径直袭向五人。
五仙子一愣,连连闪避,却发现水镜月不过是虚晃一招,待细看时,她人已跃上司命台,正瞅着那犹如一人高的卵状的浑命仪。
“地乘天而中居,天乘气而外运,元气眇茫于内,太虚生而立无,空无之化,虚生自然……”水镜月轻哼,边与五仙子过招,边睨着这浑命仪上阳文,“既是天地气元所化,怎么千年了就是没变过?”
五仙子被水镜月这般轻慢的态度激得满胸怒意,招式更见凌厉,“千年未至,浑命仪自不会妄泄机数!水镜月,你快快弃械,须知浑命仪千年才得一显机数,提前知晓必有重罚!”
水镜月嗤笑一声,细剑上蓝光顿盛,“我才不想知晓这什么鬼机数!你们要识相,就退得远远的,不然我连你们几个一起除!”
“大胆水氏!竟敢心存歹念……”
“话还真多!”水镜月剑身上暗运法术,眨眼间,五仙子便觉心气发闷,周身血液像要全涌出来似的,手下已然发抖。
“哼!撤剑!”水镜月轻喝一声,见五仙子满头大汗,浑身颤抖了,却还不肯,“敬酒不吃吃罚酒!”她剑身微微一抖,再一送,“三生水起!”
“啊~~”五仙子顿时口喷一大口黑血,脸色惨白,委顿在地。
收拾了五仙子,水镜月紧紧盯住这浑命仪,将细剑抵住,催生法力。剑身蓝光越来越亮,水镜月唇也抿得更紧,及地的青丝陡然张扬起来,衣襟生风。整个司命天里气流乱旋,飞沙走砾,玄门处的大柱渐渐开始摇晃,再撑了片刻,“轰轰轰”,几声巨响,玄柱已然倒塌,碎石横飞,打得白玉制的司命台千疮百孔。
眼见得浑命仪也开始簌簌抖动,水镜月更是催加法力,剑身上蓝光冲霄。
与此同时,正于紫微垣议事的众神官忽觉胸口翻腾,一股说不清的恶心,就像是浑身血液都欲向外涌出一般。眼前只觉中天司命天处一道蓝光耀目,东王公叫声“不好”,连忙奔出殿外去看,只见那蓝光幽蓝纯粹,光色清澈而耀眼。
“是……是她!她在司命天!”六帝二后再管不得九司三省的急件要务,纷纷施诀赶往司命天。
及至司命天,众人正好瞧见水镜月剑身一送,那蓝光终于没入浑命仪,只听“喀喀喀”几声寂静中的巨响,蓝光从浑命仪裂开的壳中闪现,再一声“轰”,浑命仪裂片四射。
六帝二后惊得呆住,待想起设结界防护时,已然被裂片刮出不少血痕。
尘烟退去,水镜月捂着胸口拄剑立在司命台上,正大口大口喘着气。玉帝见她唇际带血,而捂着胸口的指间也渗出滴滴血来,心中一拧,不由喊道:“镜月,你……”
水镜月笑喘着打断他,“帝君倒是念旧,镜月如此,还能得帝君关爱,不容易!真不容易呵!”她笑了几声,“不过,若是妄想以这点虚情假意便换得我收手,那你们也未免太瞧得起自己了!”话尾冷锋一闪,她已撑着三生水剑站直了身子,而她身后――方才的浑命仪已消失不见,只剩下一汪玄虚黑洞,望进去幽邃虚空,只于瞬间闪过些许光斑,更显黑寂。
“浑、浑天命机……”地后忽然眼现迷茫,那双清明的双目中流露出无限苦痛来,“不是、不是说已经随着混沌大神而化灭了么?为什么?为什么还会在?”她转向玉帝与东王公,眉目间凝着被欺骗的指控,“你们还是想要控制下界!你们争的还是那制命天地的权利!说什么顺时应运!都是假的!假的!”
见玉帝与东王公默然不语,水镜月轻笑,“地后现在才明白?可见也被他们骗惨了!无妨,我马上就毁了这限制民智的破玩意儿!”她转过头,冲着黑渊轻哼了声。
天命机数?不过是天界虚假地居然顺由浑天命机设置天幕,以此假象来换得下界迷愚,便于统治!说到底仍是你操纵我,我再操纵他!既然一切都师法自然,何来命中注定?
见她纵身要入那浑天命机,玉帝连忙抢上几步,“镜月,智者不与命斗,不与法斗,不与理斗,不与势斗。你这是何必!这浑天命机当年、当年就连混、混沌大神都……”
“帝君!”东王公急扯住玉帝,满脸惶急。
玉帝心一悸,恍然回神,顿时面如土色。
水镜月早瞧得清清楚楚,懒得去说,握紧了剑,就想入渊,然而脚步未动,却见数道金光袭来。她冷哼一声,细剑回身一挡,那数道金光便被悉数截住,原路袭回,凌厉的反攻让东王公仆地难起。
而骤施法术,水镜月虽挡住了袭击,胸口却又涌出血来,印得那身雪白天衣显得瑰丽凄艳。她喘了几声,将额间银饰一抛,银光闪现,即心剑已没入玉帝众神前十步之处。“即心明镜,照见五蕴。摄魄戮魂,消魔震灵。制命天地,斩馘万神。千精骇动,万妖束形。呵呵,他怎么杀人你们都知道,心中无悔无困的,尽管上来,不然,就乖乖呆着!”她又咳一声,反身入渊。
“镜月!”鸢尾此时匆匆赶到,却只来得及瞥见那胸口的一团血花,触目惊心。他唇一抿,疾步就要上前,幸亏饕餮急扑,死命拉住。
[不要命啦!即心剑只听上神之命,任谁都不会顾惜!]
鸢尾挣扎,眼睛就是死死地盯住那个黑渊。她居然就那么进去了!还受着伤,还受着伤!
[不光你急!]饕餮将他狠狠压在膝盖下,[你瞧瞧这儿,天界九司三省的神仙都集在这儿了,谁不急?]它压低声音,凑近他道,[她留下你,自然有她的计较,你着急什么!]
“你懂什么!她受伤了!”鸢尾吼了一句,眼角含泪,却挣不过饕餮的法术压制。她就真的那么防他么?什么都不跟自己说,什么事都将自己与那群仙官算在一起。
饕餮看着鸢尾,忽然叹了口气,[她敢进去,就有全身而退的把握。]
鸢尾咬紧了唇,虽不再说话,可却一直瞪着那个黑渊,像是想把水镜月瞪出来似的。
这一瞪谁也没料到居然瞪了整整七天七夜,天界众神无人敢离开半步,不敢休息、不敢上前,甚至也不敢害怕。
司命天,浑命仪,不但操控着下界,也操控着天界啊。所有的天幕都是照着浑命仪所示,再加上天帝之令加以布置,司命天掌控着天界,天幕掌控了下界。而眼下,下界叛天之举已如星火燎原,如果这浑天机数都没了,天界还有何优势执掌三界,制命天地?
众神不敢去想这结果,不敢想解除了洞察先机的优势之后,妖界魔界会如何;更不敢去想近万年来所压制的民智会向何发展。所谓凡人,在这样的严令下,已然能够结绳记事、钻燧取火,那民智一启,还将如何?心中惶恐愈盛,就愈是不敢去想结局如何,渐渐地,众神都下意识地期待水镜月永远都不出来,这样便永远不会有结局的到来。
水镜月一入黑渊里,就像是被投入了冥海,乌黑一片,偶尔闪过几线光流,缓缓地蠕动在浓稠的液体里。她一手捻诀,设下结界;另一手则给自己胸前的伤口止血。然而没一会儿,她就发现不对。
这浓稠的液体不是水!它正慢慢地蠕动着往自己身上挤,无论水镜月怎样抵挡,所设的结界也在这缓慢的节奏里轻易被挤破,且还不断挤着,就像是要把她吞噬一般。
渐渐地,连呼吸都涩滞起来。而那浓稠的液体还在黑暗中向水镜月包围着,偶尔闪过的光流冰冷地嘲笑着。
水镜月看得一怒,一咬牙,手掌一翻,手中幽蓝光芒一现,那蠕动的液体忽然像是惊觉到什么,那逼人的压迫感迅速退去,就像是这液体在逃亡一样。水镜月冷哼一声:“哪容得你们跑!万水归一!”
蓝光大显,周围的空间像是陡然间扩大无穷。水镜月咳了声,感觉到收归到自己体内的水脉丰沛,比之天地间的水脉更为纯灵,让人有投身入内的欲望。但是,也因为自己法力施得过猛,胸前伤口又开始冒血,虽不甚疼,但总有些气弱。
止好血,她借着法力之光打量四周,空旷与黑暗仍是无边无际地铺陈,仿佛正是因自己的这一处光亮,而显出周遭无穷无尽的黑暗,好像是茕茕独立于万古旷寂之中,有着漫天漫地孤独迷茫。
水镜月深吸了口气,看了眼自己的伤口,眼就微微一眯,就是永生永世会被镇在这里,她也不会退后半步!反正,十濑与山膏安置在了逋逃薮,有铅华在,伤总不会有事;忘儿与念儿已经到了泰山府君那里,不用担心;即心也没带进来,不用连累他;鸢尾……
她闭了闭眼,玉八卦在他身上,只要自己的法力一度,他所拥有的也够他称霸三界了。
她身后已经都交待好了!
决心一下,她再不管胸前伤口,祭出了三生水剑,就往那无尽的黑暗中一刺,蓝光夺目璀璨,暴发出万星一齐燃烧的光焰。
光焰一出,这黑暗虚空忽然就抖动起来,像是什么壳要裂开一般,发出轰然巨响,震耳欲聋。再过片刻,就在水镜月将剑光一送,那黑暗便“喀嚓”一声龟裂开来。
烟尘漫天,水镜月收起剑,御动风术,驱开烟尘。而当烟尘散开,水镜月手中的剑却“噹”地一声掉落在地。
像是脑袋里某处的记忆忽然被开了封,那乍一显现的惊愕与怆痛便淹没了她。这……这是灵墟山。这是灵墟山呵,为什么在看鸢尾的宿世里却会忘得一干二净呢?
流动的色彩刹那间充斥自己的眼睛,层层叠叠的彩云环绕,包裹着秀媚的灵墟山。山峰峭拔,落势凌厉处又带着柔媚的流水缠绵,刚硬见骨,却又情深绵绵。怎么能忘记!
云烟迷蒙的几处峰峦,皑皑的山头,白雪初化,形成一色烟气,明明是冰澌的冷冽,却偏折了七色的日光,晶莹中春水涨满。鹅黄嫩绿开始点缀山野,片刻间占据了整座灵墟山。彩蝶起舞缱绻,眠花静谧,活力就像是燎原星火,一经点燃,便烂漫了整片山林。渐渐地,春色流澹,像是饱蘸了所有的鲜艳,大笔地往山野间挥洒。顺着春水流淌,一脉脉,且歌且行。
那是桃花溪了……满树的桃云堆积,像是承载不住一般,枝条不禁弯弯地垂临水面,桃花也就蘸着这春水欢畅地绽放。沿岸就像是一片流动的桃花云海,妩媚含情。一经春雨,落花入水,红桃碧水,裹卷着瓣瓣桃红,滚珠溅玉。飞白的流瀑,飞溅在崖壁的怪石青苔上,乌墨墨的,一片久经打磨的光亮。汇到山腰,水量渐丰,潺潺湲湲地绕过春山。
山头云气变幻,那青绿开始浓郁起来,愈翠愈浓,愈浓愈深,艳阳下,那是入了夏的灵墟山。叠嶂重峦的群山,墨色乍青乍黛,愈近愈青,有时青中带出隐隐的紫;愈远愈淡,淡到那青色像泼墨的远山,水色晕染。灵墟山愈来愈热闹,蝉儿喧沸,就如艳阳的喷勃,张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