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姬 完整-第1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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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过了许久,直到日已中午,明晃晃的阳光洒满大地。卫洛才动了动,低低说道:“泾陵。”
“唤我夫主。”
“夫主。”
“然。”
“街中游否。”
“还痛否?”
“药甚佳,已无恙。”
“善。”
泾陵应过后,双手一撑,便在榻下站好。卫洛也跟着起身。
泾陵喝道:“来人!”
“诺。”
“束发。”
“诺。”
在四个宫女的侍侯下,两人的头发一下子便弄好了。
既然要出宫,两人便各着一件深衣。卫洛拿过一些易容物事,在自己和泾陵的脸上稍稍涂一下。
他们只是不想引人注目,所以改扮得很粗糙。
不一会,两人便如新田城中处处可见的士人一般,穿着普通的深衣,相貌只是清秀地走出院门。
两人也没有坐车,便这般手牵着手,依偎着向外面走去。
泾陵和卫洛所到之处,众武士都瞪大了眼。
两人自君侯殿中出,虽然面容改变了,身份自是不要疑。
在众武士的错愕中,泾陵目光冷冷一扫。
众武士同时低头。
晋宫中,不时有大臣出进。走着走着,便可以听到两个大臣激烈的辩驳声。
两人来到宫门处时,两百步外的树林中,稳公和另一个原公子府的食客走了出来。那食客见稳公错愕的,一瞬不瞬地盯着泾陵和卫洛,不由也抬头看去。
他看的是背影。
只一眼,他便认出来了,“是君上和夫人,公何故惊疑?”
稳公呼地一声,吹起自个儿的黄胡须,摇头道:“这儿女之苦之乐,非我能明了。”他连连摇头,眼神中尽是迷惑不解。是啊,昨天晚上,君上还被妇人气成那样,现在那身影相依相偎,浑然两匹夫匹妇,竟是亲密无间。
新田城中,因为诸国使者的到来,还有泾陵接任国君后潜力无限。所以诸国商人纷纷赶至,新田街上的店铺里,摆满了奇地的盐和锦,楚国的稻米,吴地的蒲草,泰地的丹砂。
整个新田城中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除了商人明显增多外,各国贤士也明显增多,他们听到了泾陵准备量才而用的消息后,纷纷自各自国家赶来的。
这时的人,没有什么强烈的乡土观念。不仅人是如此,就连国家也是如此,如晋,吴,越这些国家,连国都也频频更换。
相比于其他国家,晋人是刻板的。因此,新田的街道上,比郢和中山都要安静。一队队查检的武士,手持长戈,身着竹甲,时不时地出入在各条街道上。在他们的前面,有几个武士专门敲打着鼓。
这,也是这个时代的特色。这个时代的人相信公正,相信一切的是非,应该置于阳光下,一切的罪恶,应该事先警告,应该让犯罪的人知道那样做的后果。
当然,因为生产力低下,也因为法律语言都没有统一过。这种查检,主要是在各国的国都出现。大多数普通城池中,依然奉行着武士杀庶民无罪,强力都胜。
而且这时的新田,是因为泾陵刚刚继位国君,诸国人士纷纷赶至的当口,这种查检治安,更是比往常严格得多。
卫洛和泾陵,俨然是两个最普通的世间儿女。
他们手牵着手,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缓缓穿行在流水般的人潮中。
第311章私访
两人走着走着,远远地看到一众少女围在一处屋舍前。他们堵得严严实实的,正交头接耳着。
卫洛有点好奇,她牵着泾陵的手也凑上前去。
一个妇人的声音从里面传来,“众姝列队,一一近前。”
“然。”
“可。”
乱七八糟的叫嚷声中,卫洛终于看清了,原来那妇人站在石台前,用鸡毛在陶盅中沾一点丹砂,在每个少女的额头上,绘起图案来。
那图案,绘成山川起伏的形状,却是祈福的。
卫洛望着这些身着普通麻衣,脸长得挺干净的少女们,好奇地问道:“此时为何?”
泾陵没有回答她的问话。
倒是这时,那妇人一边用鸡毛沾着红红的丹砂,在一个面目最为清秀的少女的额头上绘着画,一边笑道:“姝容色尚华,许能得君侯一顾。”
那妇人的声音一落,那少女已是眉开眼笑,喜不自胜。
卫洛诧异了。
她转过头,错愕地看向泾陵,迟疑着,低低地问道:“你,要重收宫女?”
泾陵摇了摇头,他淡淡地说道:“君侯新立,大充宫女,此是惯例。”
他是说,眼前的这些人,是知道他刚刚继位,正在期待着他大充宫女的少女。因为期待,所以她们才会祈福。
而她们之所以祈福,是因为没有把握。她们没有把握就是,传说中对夫人甚为宠爱的新晋侯,会不会大充宫女,也不知道一旦扩充,自己会不会被相上。
围在那妇人面前的少女们,都是身世普通的,也学这一次,是她们一生中,唯一一次能得到荣华富贵的机会。所以,她们要祈求。
卫洛抿嘴唇,低下头去,久久没有说话。
泾陵也没有说话。
他握着卫洛的手,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去。把那些期待又不安的少女们丢在身后。
许久许久,卫洛弟弟的叹息一声,他喃喃地说道:“我不过是想拥有你。醒时枕边是你,饮时同几是你,醉时,你的怀中有我。如此而已,只是如此而已。泾陵,这世间事、怎地如此之难?”
她的声音很小很小,弱弱的,幽幽的,飘到孔红便消失无踪。
泾陵也不回,只是牵着她向前走去
当卫洛以为他根本不会回答时,他声音淡淡地说道:“我已下令,宫中侍女已满,无需再充。”
他这是解释。
卫洛迅速地抬起头来。
她看了他一眼,把脸一别,嘴角绽放出一朵笑容来。
她五指轻轻反握。
感觉到她的小动作,泾陵把她的小手包得更紧了。
两人这般走着走着,已走到了第二重城廊外。住在这里的百姓,是一些没落的贵族,或者是普通的士人和劈人(奴隶转成的自由人)。以及一些情况不错的庶民。
在城廊的中心,三条土路相交的路口中央,立着一块大石碑,石碑上,用刀刻着数百个字。这些字,是法典。以前的晋侯,把法典刻在上面,让所有的百姓都可以看得到。
泥坑处处的街道上,时常可以看到孩子们嬉笑打闹。一辆辆马车横冲而来时,他们又急急的大叫着避开。
这里的房屋,都是一些普通的石屋,石屋后面,还有不少是茅草屋。低矮的房屋中,一阵阵欢笑声不时传来。伴随着欢笑声的,还有一缕缕炊烟。
泾陵站住了,他聆听着那些笑声,道:“百姓尚安。”
卫洛点了点头。
这时,他们的身后,传来了一个温和的中年妇女的叫声:“弃,就食了。”
她的声音一落,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冲了过去,欢喜地大叫道:“就食啦!就食啦!”
他飞快地冲到那妇人的面前,牵着妇人的衣裙,蹦跳着向一栋茅草屋走去。
泾陵看到这里,突然说道:“渴否?”
也不等卫洛回答,他牵着卫洛的手,跟在那妇人小儿的身后,来到他们的茅屋前。
这茅屋,高度只有二米左右,约有四间,与卫洛刚来鬼第十见到的一样,草屋每隔个二米,扎桩一样向土里插着一根树干。没有刮去青皮的树干之间,又树着几根竹竿,而竹竿之间便紧紧地塞着茅草,茅草外面还涂有烂泥。
泾陵两人一走近,那妇人便紧张了。她转过头看向两人,这时,从茅草屋中走出了一个三十来岁,脸黑而瘦的汉子来。这汉子戴着冠,显然是个士人。
泾陵一见,怔住了。
他朝着那士人双手一叉,行了一礼后朗声说道:“唐突了。见君子之室,炊烟缕缕,言笑晏晏,不意而近。”
他说,我看到你们的房中,炊烟缕缕,笑声阵阵,不知不觉就靠近了。
那士人闻言哈哈一笑。
以泾陵和卫洛的气度,任何人都是一见便明白他们身份不俗。所以那士人的态度极为慎重。他朝着泾陵叉了叉手,道:“阡陌交通,人人可至。君子客气了。何不入室一谈?”
阡陌交通,人人可至的意思是说,田间小道,官道大路都是相通的,凡是路相通的地方,人与人之间便是可以交往的,可以亲密的。
泾陵得到他的邀请,不由一笑,叉手道:“幸甚。”
他牵着卫洛的手,跟在那士人身后来到茅草屋中。
茅草屋中,摆着三张几,每张几上,都放着一碗煮熟的大豆,这是饭,饭的前面,摆着一碟野菜。野菜腌腌的,上面没有什么油。
看来,这家人的情况不怎么样。
此时,哪小儿和那妇人,正各自跪坐在一张几后。他们看到泾陵两人进来,同事站住,叉手肃立,低头不语。
这是礼貌,有贵客前来,弃食,肃立,不语,以示尊敬。
泾陵摆了摆手,道:“可食。”
“诺。”
母子两人同时坐下,用起餐来。从头到尾,包括那士人在内,都没有发现,泾陵命令他们可以用餐时,语气是那么自然,而他们的应承,也是那么的自然。
毕竟监视有限啊。卫洛暗暗忖道:要是被有见识的人看到,光是泾陵的这一句“可食”,便会引起怀疑。
那士人带着卫洛和泾陵,来到了另一间茅草屋中,这房屋中,摆着几个石台,石台上有一些厚厚的竹筒。
屋中摆了竹简,说明这屋的主人识字。识字,这已经是了不得的本事了。也正因为识字,所以他可以成为士人。
屋中间,摆着几个塌几,那士人连忙伸手拖过那些陈旧的,补丁处的塌,和角边磨的毛毛的木几。朝着泾陵再次行礼道:“君子请上座。”
“然。”
泾陵没有客气,他干脆坐到最中间的主座上坐下。卫洛拖过一个塌几来到他身后也坐下。
那士人坐下后,举起双手向泾陵道:“茅舍无酒无食,君子勿怪。”
“君多礼了。”
泾陵微笑道:“闻君语音中有齐腔,可是齐地之人?”
“然也。”
那士人向泾陵双手一叉,叹道:“君子何人哉?一望一听,便知我知来历。君子不凡也。”
他这是赞美。
可这种观察力,对于泾陵来说,或者对于任何一个上位者来说,都是应该具有的。所以,这士人的赞美听到耳中,泾陵只是淡淡一笑。
他眉头微拧,略顿了顿后,徐徐说道:“君之妻儿,食青豆野菜,莫非,君到新田,还不曾投入权贵门下?”
那士人听到这里,重重地叹息了一声。
他苦涩地一笑,说道:“我虽公孙,然孤穷已久。此番,闻新立晋君,用贤不论出身,不分家国。于是买尽丰田,举家来此。哎——”
最后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泾陵问道:“君子因何太息?”
那士人连连摇头,苦笑不已。
他以袖抚额,叹道:“来到新田不过月余,却听闻这位新任晋君,人虽武勇,却惧于妇人。实不堪也,实不堪也。”
这话一出,卫洛和泾陵两人的脸色同时一变。
那士人以袖抚额,便没有注意到两人的表情,他径自说道:“舍两城换其妇!孤身入楚,立于危墙之下,只为相救其妇!最近更是听闻,堂堂君侯,竟任由那妇人趣尽后苑诸姬!咄!我从不知,身为王侯,有好色至此,而不败国者!诶,晋危矣,晋亡矣!”
这一下,泾陵已是脸色变青,而卫洛,则是脸色一白,她紧紧地咬着唇。要不是深知泾陵的为人,知道他为人骄傲,不喜拐弯抹角在小事上行阴诡之道。她简直要怀疑,这家人是不是泾陵找的拖。
那士人连连叹息,声音继续传来,“我欲重归家国,奈何钱财不多。”
这一句,是回答泾陵的问话,为什么没有成为一个权贵的食客。
因为要重归家国,所以他不能投奔哪一个权贵,成为他们的食客。因为一旦成为一个权贵的食客,至少也得为主人服务几年。这人对晋国没有信心,自然不愿意受到拖累了。
室内沉默起来。
那士人连连叹息,一脸的郁郁不乐。
卫洛脸色惨白,她垂着双眸,心神恍惚,直过了一会,才听到泾陵低沉地说道:“走罢。”
卫洛站了起来,她低着头,咬着唇。
泾陵与那士夫再寒喧了两句后,大步走向卫洛,两人依旧牵着手向城中走。只是这一刻,他们的手虽然相牵,手心却是冰冷一片。
两人刚刚返回第一重城廓处,一阵议论声便从路旁传来,“君王好色,与君王有德,实是两事!”
“错!女色之祸甚大,自古以来,凡好色者,都是亡国之君!”
“咄!曾闻晋夫人多智,此番退去秦楚,立功甚伟。如此美好之妇,君侯怎可不爱?君言过矣。”
乱七八糟的争论声不绝于耳。
卫洛听着听着,低叹一声。她慢慢地抬起双眸,看向泾陵。
看着他,卫洛张了张嘴,却又闭上。
泾陵专注地看着前方,似乎没有察觉到由她的欲言又止。
他牵着她的手,并没有因此返回王宫,而是转向另一侧城廓走去。
这一走,卫洛赫然发现,如果有士人开口,有争辩声传来,那内容必定与她有关。
不知不觉中,整个新田,已因为她的行为,而弥漫了一层不安的烟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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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2章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泾陵沉着脸,静静地盯着卫洛。
他许久许久都没有说话。
一阵压抑中,他低沉磁厚的声音在空中飘过,“世事无法两全么?”
声音如风飘过。
他昂起头,微皱着眉峰,怔怔地盯着前方来来往往的人流。
卫洛如他一样,很认真地看向左侧的山峰。
两人都没有说话,也没有看向对方。
卫洛知道,泾陵这一生,基本上都是想什么,就能得到什么。上一次他的父亲和权贵们联手驱逐他那样的挫折,转眼间也被粉碎。
可以说,他平生最大的挫折,是自己带去的。
想到这里,卫洛苦涩难当。她不知道,想他那样的人,想他那种天之骄子,理所当然便继承了时间最好的一切的大贵族,能不能学得取舍,能不能明白自己刚才所说的那番话。
这一次,她的话说得很明白了,“若只愿成为人人称道,永无一人非议的晋国君主,你可弃我!你若愿意留我,请忍受这些非议。”
昨天晚上,那句离去脱口而出时,是心伤难忍,此时此刻,再把这话清楚说出,那堵在胸口的,是一阵一阵地绞痛。
这时,泾陵举步向前。
他握着卫洛的手,他这么一走,卫洛自然跟上。
两人十指交缠,依然是紧紧相握啊。卫洛低下头去,看着两只相握的手,痴痴地望着那因为握得太紧,而隐有汗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