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越走越远-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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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同学里年岁稍长,在先生身边盘桓的时间也最长,是师徒却更象是父子。于是笑着问先生,您最大的幸福是什么?先生笑笑,能把你们都教好,就是我最大的幸福。
有学弟嘎嘎坏笑,先生最大的幸福当然是跟师母长久相爱,早生贵子!众人都大笑。先生笑得开心,或者因为中午多喝了两杯酒,他颇有点羁恋地往书桌上那副手绘小像看一眼,学弟们纷纷追上去问,师母呢,她最大的幸福是什么,告诉我们,告诉我们吧先生!
先生轻笑着欲语又停。
什么什么,先生快说嘛!不要保密!
先生微弯的眼角里都是惜醉的春色,他说,她说了八个字。
哪八个字!
让我倚桥,看看流云。
有种莫名其妙的孰稔被这八个字唤醒,好象是深邃到已经无迹可考的前世曾经留下一枚种子,一直在心头孵育着,终于于毫端微尘里生出一朵皎美莲花,重瓣粉蕊,破水而出。 他眼睁睁看着它在不盈尺处摇曳,那么美,让他根本不敢伸手去触碰一下。除了肃穆以待,没有别的情绪。
让我倚桥,看看流云。
他默默地嘴里念一遍这两句话,怎么听怎么感觉并不陌生。暮春初夏的风从身边吹过,满耳满心都是久远的消息。什么时候也曾经有个轻柔的女声,把这八个字吐哺进他的耳窍里,让他迷惑,现在我这是身在何处?
或者仍旧隔在时光的两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知道。那样如云如瀑的黑发,他闭起眼睛,回想它从指缝里滑过的感觉,捋尽半壁平生,终于在掌心剩下这短短的一瞬。
她和先生新婚不久,虽然是大家小姐见过不少世面,可当着嘻笑不已的学生们的面还是有点不好意思。亲自端茶递过来,他伸手接,她低声嘱咐,小心,烫!然后对着他微微一笑,又点了点头。 回学校的时候不免有好事的同学低声议论,先生已近知天命的年纪,师母却这么年轻漂亮,不知道两个人的这段姻缘是怎么促成的,只是师母真漂亮啊啊啊,风采足以把他们美术系的系花压下去了!是不是啊老杜?好友推掇他,笑着问,他嗯嗯啊啊地点头。
其实根本没有看清她的脸,浮华意象而已,他只认出了深藏在双眼背后的灵魂,残秋时节分别的,今春又重逢,这让他欣喜若狂。
杜审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别过头看着自己的女儿:“对别人的伤害越深,就越恨自己。时间越长,就越忘不了。我做过那么多错事,现在怎么忤悔都来不及,能原谅我的人都不在了。瑟瑟,不用顾忌我的感受,该怎么写就怎么写,希望籍由你的笔,让我稍微找到点赎罪的感觉。真的,犯过什么样的罪就应该遭受什么样的惩罚,逃不开的。”
第 20 章《当你越走越远》夜遥 ˇ第 20 章ˇ
第二十章
齐烈刚到一个新环境,工作千头万绪,秦瑟瑟又全身心投入到这篇小说里写得晨昏颠倒,两个人都没有太多闲暇功夫,她又舍不得总是让齐烈跑到她这里来,于是每天背着笔记本和装资料的大包到他的宿舍去,也不聊天,各忙各的。
肩周炎、腱鞘炎是秦瑟瑟这种常年面对电脑的人群的常见病,有时候写一段停下来,才发现手腕疼得厉害,不得不歇一会儿,站起来活动活动。齐烈在国外留学几年搜集了大量资料,现在一边教学一边整理,都是些外文资料,他自己翻译,不过打字速度实在不敢恭维,老是碰到不会打的字,只好来请教秦瑟瑟。
“唉呀不对!”讲了几遍他都没敲出这个字来,秦瑟瑟拍他一下,干脆把他的手推开,弯下腰帮着在键盘上敲。想站直身子,齐烈握住她的腰。穿着件薄薄的白色T恤,他掌心的温度一下子就烫着了她的腰。秦瑟瑟象弹簧一样站起来,齐烈坐在那儿,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掩饰自己脸上的慌乱表情。 “真笨!这个字都不会打!”秦瑟瑟拉拉衣服往自己的座位上走,“下次没有免费咨询了啊,一个字五十块!”
齐烈迅速从背后抱住她,嘴唇贴着她的耳朵:“这么贵?”
秦瑟瑟不是未经人事的少女,况且对齐烈那么熟悉,熟悉到根本不敢去揣测他的企图。他的呼吸,还有指尖,传递过来的东西都让她却步。
“好了好了,不收你钱就是了!”秦瑟瑟掰开齐烈的胳臂,转过身抵住他的胸膛把他推开,“你的画不是已经蛮值钱了吗,怎么还这么小气鬼!”
房顶上有一盏并不明亮的吸顶灯,漫射的光线里,齐烈看着秦瑟瑟。他垂头笑笑:“你说的,可别忘了,以后不许跟我收钱!”
再坐回沙发里,秦瑟瑟刚才想的一段情节全忘到爪洼国去了,装模作样噼里啪啦在键盘上一通乱敲,然后按返回键全部删掉。端起咖啡喝,悄悄看端坐在电脑前的齐烈。他很舒服地坐在椅子里,专注看着手边一迭资料,然后往电脑里输入一段文字。
他背朝她坐着,背影十分纯粹,十分坚固。仿佛昨日,用她十年前的眼睛也曾经看到过这个背影。秦园里多少个夜晚,也是这样,他专心看书,她躲在一边偷偷摸摸地看他。“所以我考不好都是你害的!”她学习成绩很一般,每回考试以后都不好意思把试卷拿出来,总要强词夺理地找借口。他就是她的借口,这么多年成了很多结果的理由。
终究还是再次站起来,屋子里只有键盘的敲击声。她慢慢走到齐烈背后,俯下去贴住他,两只手臂环住他的肩颈。
“齐烈。”
“嗯。”
“齐烈。”
“什么?”他停下手,侧过脸,额头碰着她的额头。
“齐烈,我爱你!”
在一起生活了不算短的时间,总不可能说走就走,把过往的所有痕迹都挘稹G厣诩依锸帐岸鳎粲谏蛱炷墓橹霉橹靡灿胁簧伲抑桓删坏闹桨逑渥捌鹄矗坏胤椒牛投言诳吞锹淅铮刻炖蠢椿鼗亟龀觯蓟峥醇!�
她没有勇气打电话过去让他把东西拿走,其实都是些可有可无的,可是沈天宁却主动跟她联系,说是今天下班以后他要回来取点东西,买房子的发票合同啥的,都放在她这儿呢。于是这一整个下午心神不定,最后干脆关掉文档,接上鼠标用笔记本玩起游戏来。她玩电脑里自带的扫雷游戏是一把好手,高级的记录是七十几秒。可是今天手风不顺,每次到了最后关头无法确定的时候总是猜错,后来干脆扔下鼠标上床睡觉。
夏天的天黑得很晚,沈天宁到得比正常下班时间稍晚一点,一进门也不假客气,从冰箱里抓出瓶冰啤酒,用牙咬开盖子直接对着嘴咣咣喝几大口,这才舒坦地往沙发上一坐:“真舒服呀!” 秦瑟瑟看着都觉得冷:“慢点儿喝,太凉了!”
“没事,这个天热死人了!”他放下瓶子擦擦嘴,微笑着打量秦瑟瑟:“气色挺好啊。” “你也挺好的吧。”秦瑟瑟坐到他的对面,他今天穿了件以前没见过的黑色T恤,可能是新买的吧。
“那个什么,我说的东西你都找到没有?”
“找到了。”秦瑟瑟从书桌抽屉里拿出一只资料袋,“都在里面,你看看。” “还看什么,那行,我就拿走了。”说着又灌几口酒,放下瓶子站起身准备离开。秦瑟瑟看见他T恤左后肩上可疑地鼓起一块,连忙喊住:“你肩膀怎么搞的?”
“噢!”沈天宁无所谓地笑笑,“扭了一下,贴的膏药,你没闻到膏药味?” “什么膏药这么厚?这也不是膏药味。”她扳过他的身子,沈天宁往一边让:“谁知道医生贴的什么,没事,嗨,咱这身板你还不知道?”
“怎么这么不当心?让我看看。”秦瑟瑟伸手往他肩膀上轻轻一触,沈天宁没叫唤,只是肩头明显一缩:“看什么看,真没事。”
“快让我看看,受伤了?”秦瑟瑟不让他躲,拖着他的胳臂,面色十分凝重,沈天宁依旧是嘻嘻哈哈地打岔:“劝你别看,不然……又该心疼了!呵呵!”
秦瑟瑟不跟他啰嗦,索性抓住他T恤下摆往上一掀翻到肩头,左肩背上敷着厚厚的棉纱,刺鼻的碘叮味道一下钻进鼻子里。沈天宁也不动弹了,老实站着,微低下头,宽阔的肩背舒展在秦瑟瑟眼前。
又懊悔又气恼,秦瑟瑟扭头走到窗边,抱住双臂自己生自己的气。
这间屋子里有太多跟他在一起的回忆,这扇窗前,他也曾经拥抱过她。沈天宁慢慢走过来,站在她背后离得不远的地方。秦瑟瑟发现此时此刻自己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注定要欠他很多。 “天宁,我……我不是……,存心要这样对你的。”
“说什么呢?”
“是我的错天宁,我真的很想跟你说一声对不起。”
“胡扯什么!”
“天宁,你怪不怪我?”
“好了秦瑟瑟,”沈天宁笑着往她肩膀上用力一拍,“你以为我跟你一样磨磨叽叽的么。你的心我明白,什么怪不怪的,你就是小说写多了!”
“天宁……”
“我走了,晚上还要值班,我溜出来的,不敢耽误太久。”
送他到电梯间,看着电梯门慢慢合上,等到红色的数字键变成1,秦瑟瑟才走回家,沈天宁喝剩的半瓶啤酒还放在茶几上。秦瑟瑟呻吟着倒进沙发里,闭起眼睛。其实也不全是她的错,只是除了自己,并不知道还能埋怨谁。
想了很多,从初遇沈天宁开始,一直到刚才他在电梯里朝她点头道别。如果自己再多坚持一段时间,如果那天没有主动握住他的手,又怎么会让他和自己都痛苦。如果,如果,太多的如果,都是没有发生也不可能发生的。
杜审言说过,世界上最痛苦的事就是后悔。她现在是真的后悔了,后悔也来不及了。刚才见到沈天宁的伤口没有哭,现在反而心疼地流出眼泪,躺在沙发里抱着靠垫想了很长时间,才站起来到洗手间洗脸。
一出来就看见茶几上啤酒瓶旁边那个资料袋,沈天宁这只粗心鬼走的时候又忘东忘西。看看钟已经十点多,他在值班的话应该还没睡。拿起手机来拨了熟悉的号码,听见熟悉的彩铃,和熟悉的他的声音。
不知怎么地,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疲倦,衣服一阵碎响,好象刚才窝着,现在坐正了:“是吗,看我糊涂的,改天有空的时候我再过去取,你先收着吧。”
秦瑟瑟答应着,顺手把合同从资料袋里抽出来随意翻看,锋利的A4纸快速划过指腹,只觉得一剌痛,情不自禁啊地叫出来,手机恰在这个时候熄灭。宅在家里就是这样,总是忘了充电。 抽张纸按在伤口上,走到固定电话边,还没等号码拨完,大门被人猛地打开,沈天宁大步走进来,眼神灼灼地盯在她身上:“没事吧瑟瑟,你怎么了?”
秦瑟瑟哑然,快也不带这么快的,从公安局到她家就是长上翅膀飞也不能这么快就到啊:“你……”
沈天宁咬着牙停在她面前,秦瑟瑟第一次在他眼里看到难以抑制的怒气,浓浓的眉毛深皱着,咬着牙,面颊绷紧,自己在跟自己生气。他用力闭闭眼睛,大张双臂拥抱住秦瑟瑟。 “好吧秦瑟瑟!”他几乎锢得她不能呼吸,坚实的身体激动得微微颤抖,“我也不想折腾了!我今天就是找个借口来找你,就是想让你看见我受伤了,想来施苦肉计来了!我根本不值班,我坐在楼下跟自己生闷气!我以前不是这样儿的,瑟瑟,我怎么……瑟瑟,”他大力吸一口气,“瑟瑟,我对你,还不够好吗?”
沈天宁刚才进来的急没有关门,夏夜的风从窗口闯进来,迅速而又猛烈地穿门而去。窗帘兜住风猛地飞起来,书桌上散乱的纸也被吹到了地下。
若隐若现的温热从他心间流进她的眼底,秦瑟瑟收紧手臂,小心地不触碰到他的伤口。这个时候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尽量不让眼泪再流进他怀里。
风越吹越大,渐带湿意。这座城市今年夏天的第一场暴雨不期而至。
第 21 章《当你越走越远》夜遥 ˇ第 21 章ˇ
第二十一章
黄梅天到了,这几乎可以算是这座城市一年中最难熬的时间,连续的阴雨,连续的情绪郁结。天始终灰蒙蒙的,人也始终懒散,秦瑟瑟拿起电话,又放下,又拿起来,叹口气,还是放下。 冰箱里已经没什么可吃的了,看看天,还在不屈不挠地下着雨。秦瑟瑟内心天人交战一番,决定趁着这阵子雨小点到超市去买点储备粮,光干坐着等,还不知道啥时候能天晴呢。 在食口区推着车遛达。外婆死以后就时常一个人生活的秦瑟瑟对于烹饪方面很有一套,她买的食品也以生鲜类为主,拿回去自己烧,又好吃又有营养。
收银台边的小货架上放满了各种各样的糖,秦瑟瑟排队的时候随意浏览着。沈天宁这么大个男人偏偏嗜糖如命,架子上几乎所有的糖他都买过,每回洗衣服之前都要摸摸他的口袋看是不是有什么忘在里面了,十有八九,都能摸出一两块糖来。
舌尖上生出股甜丝丝的滋味,她有多久没有吃糖了?好象也并不太久,这味道还没有忘记。 付完钱拎着大包小包却被堵在了超市门口,雨铺天盖地地哗哗下得非常大,白茫茫一片,路上极偶尔的几辆车都打着双跳缓慢开动。没办法,只好又回头,在超市楼下的小店里转转。她时常来光顾的那家内衣店正在做促销活动,购物满三百打八折,还不错。小姐很热情地推荐几个新款,反正没事干,就都拿进试衣间慢慢试。
这种试衣间里永远是白茬茬的灯光。秦瑟瑟一件件脱去上衣,随手抓起一件淡蓝色的内衣穿上,她的身材还算匀称,穿上件推挤效果比较好的新内衣,也颇能显现出所谓的性感风韵。整天呆在家里捂出来的皮肤被灯光一照,被蓝色的内衣一映衬,显得更加苍白。
再仔细看看,嘴唇也没什么血色,脸上五官没有出奇之处,整天在做着不着边际的梦,就连职业也归属于梦的范畴。这就是你啊秦瑟瑟,二十多岁快三十岁的你啊!
每天都照好几次镜子,这幅镜子里的她却连自己都觉得陌生。她上上下下看着,裸露在空气里的每一寸皮肤。这样的皮肤底下,是不是就是真实的自己?
从嘴唇开始,慢慢挪到下颌,在那里流连一阵子,再滑到左边的锁骨上。继续向下。 这是他乐此不疲的一条路。
秦瑟瑟脱下内衣穿上自己的衣服,急匆匆地离开这间内衣店。
这是怎么了?怎么好端端地想起这个?天气真是太焐燥了,人的心思也繁乱不堪! 回到家楼下全身都湿了,狼狈地走进电梯间,按了键,门打开,从里头走出来的居然是齐烈。他笑着又退回去,接过秦瑟瑟手里的塑料袋:“这个天怎么还出门?手机也不带!” “你不是也在这种天出门?”秦瑟瑟笑。齐烈送的一小筐杨梅放在她家门口:“没买到桑椹,看见这个了,你小时候很喜欢吃的。”秦瑟瑟一看见杨梅就大量分沁唾液,拈起一个来也不洗就塞进嘴里,甜中微酸的滋味真是好透了。
洗个澡吹干头发,开始熬排骨汤。第一次烧开的水全倒掉,这样出来的汤比较清淡。齐烈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她忙,洗葱、生姜,和几块咸肉一起放进锅里,把白萝卜切成滚刀块放在碗里备用,架势十分熟练。
“看不出啊,还挺能干的。”
“那当然!”秦瑟瑟回头冲他挤挤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