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实之城-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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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在我和玛提娜身后在花园里散步的还有弗兰兹·布齐普。她握住我的右手,我的五个手指成为我的敏感部位。今天她就要回维瑞塔斯去了,她说在那儿她最终得到了一份工作,为德斯卡特区的代表多林·哈特写政治演说稿。
“我会想你的,”我说。
“我会回来,”她说,用她空着的一只手拂过了她的发辫。“跟所有的撒谎者一样,我一年可在斯塔瑞维呆九十天,下周五我打算到加登河上去钓鳟鱼。”
“你会来看我吗?”我问这个性感尤物。
她看了看天空,点了点头。“那时你运气好的话也会成为一个撒谎家了。”她说,她的眼睛看着一只猪,“你如你有真话要对我说,最好现在就说。”
“真话?”
“我们撒谎家任何时候都能应付。”
“哦,我想我不得不说……”在我说出来之前,我感到这种感觉真实之极。“我不得不说我有点儿爱上你了,玛提娜。”
“只有一点儿吗?”她领着我走向河岸,弗兰兹亦步亦趋地跟在我们后面。
“这些东西是很难量化的。”有两只刚朵拉系在码头边。“我可以问一问你对我的感觉吗?”
“我宁愿不告诉你,”玛提娜斜伸出她的手指,挣出我的掌握。“最终我们两人不会有任何结果,只有悲伤。”她爬进了她的刚朵拉,调好尾舵,拿起了她的桨。“我可以肯定你会成为一个斯塔瑞维人,”她说,然后划了开去。“我相信你,杰克。”她叫道,然后消失在三千瓦特的人造阳光中了。
这股水流把我和弗兰兹带向南边,我们经过岸边大大小小装饰得奇奇怪怪的村居;有迎宾地毯,花盆,草地上有塑料袋饰物,作成小小荷兰女孩的样子,我的守卫把我们的刚朵拉停在一座两层楼高的建筑物前,这座建筑粉刷成明亮的粉色,用氖气灯显示出几个字:天堂旅馆。周围围着石墙,中间开了一道在门,门前挂了吊桥,也漆成粉红色。旅馆的窗户上上了粉红色的铁条。
吊桥边一个难看的自动车库门打开了,弗兰兹领着我穿过拱门,过了中央活动门,到了前台。他把我的名字告诉那出纳——从他佩带的徽章上看他叫列普德——长了一张马脸,身材笨重,五十开外,穿了一件夏威夷衬衫。在证实了他们确实在等一位来自柏拉图区的杰克·斯伯德之后,列普瑞给了我一件无袖长袍,胸口上印着“初学者”几个字。它和创造力中心的袍子一样宽大,我没费什么劲儿就把它套在了我的外衣上。
“你看上去很不错。”列普德说。
“你是我见过的最朴素的人之一,”我感到应该回报他一句。
领班是个象蜘蛛一样的老家伙,他的皮肤很象一种香瓜的瓜皮,他领着我走下大厅,厅里装饰着古奥图和伦布兰德的复制品,弗兰兹象以往一样跟在后面,他是我永远的影子。我们在一扇包了铁皮的门前面停了下来,看上去与其说象一个旅馆的房间不如说象一个银行地下窖——它甚至还有一个密码锁。“这是你的套间,”领班带着我们进去。
套间,当然,它比教皇辖区更小,更空,没有地毯,没有椅子,没有窗户。墙壁很干净,也漆成粉红色,两个男人,也是初学者,一个高,一个矮,坐在行军床上抽烟,“这是你的室友,”领班说,然后他和弗兰兹退了出去。门关上了,传过来上锁的声音。
“我叫威廉,”高个儿室友说;“威廉·贝尔。”
“艾拉·坦普尔,”那矮个儿说。
“我叫杰克·斯伯瑞,”我说。
我们把接下来的一小时用来自述生平。
我发现艾拉是一个典型的训练初期的撒谎家。他憎恨维瑞塔斯。他不得不离开。他争论说任何东酉,包括不诚实在内,都比那座幼稚城市带给人困惑的诚实强。
威廉的遭遇与我相近,他的姐姐,卡洛特,是世界上对他最重要的人,在阿玛兰德星球登陆了,事实上这个星球只存在于她的幻想中。威廉说,通过学习撒谎,他也许能到达卡洛特想象中的世界里,让她摆脱那个地方或也在那里呆下去。
门开了,进来一个驼背矮子,秃了头顶,那步伐让我想到鸭步。“在未来一周里,你们都喜欢上我,”他摇着登记薄突兀地说。“我会好好服侍你们,上你们觉得如同上了天堂。”他邪恶地挤了挤眼睛,“当然,这是个谎言。我叫乔治·哈里斯,曼力·金斯勃格的联络员,你们别以为能亲自到这儿来而深感遗憾,他的日程安排得太紧了……问一下,谁是杰克·斯怕瑞?”
我举起手。
“我听说了你孩子生病的事儿,”幸运儿说。“我很悲痛,相信我,斯伯瑞。我会为你尽力的。”
这样我们就开始面对这一切了,我们接受谎言,我们变得欺诈,我们直接进人了斯塔瑞维的现实。
天刚破晓,幸运儿就用他的卡车把我们载到了一个树上长钱的地方,这个乐园如比大,它可以偿还维瑞塔斯国债利息了,我们在灯光下过了辛苦劳作的一天,收获了一篮一篮五元美钞。
星期二早晨,天气工程师制造了一场可怕的暴风雪,一大片一大片的雪花让斯塔瑞维成为寂静的地方,这引得幸运儿灵感大发,发给我们每人一把铁铲。“扫雪去,”他命令道,“每一条高速公路,每一条街道,每一条巷子、过道、人行道和码头。”于是我们动手了,我们背着一堆一堆快化成水的热雪把它们扔到河岸边,我们皮肤上化的热水流成一条条小河。幸运儿用滴着冰水的毛巾擦着我们的眉毛,让我们喝柠蒙汁解除口渴,用按摩油为我们揉背——但他让我们一直工作。
星期三:一个单调的上午,我们一直为六只脚的马钉马掌;一下古怪的下午,我们为斯塔瑞维的一个石头花园搬运石头。我和我的同伴们都觉得,石头肯定感到我们这帮家伙没事找事儿干,于是身冷起来,这些石头抱怨它们自己不能移动,它们说当石头太可怕了,如果切开它们,它们就叫起来,而且还会流血。
星期四的谎言,是更进一步的谎言——我们的主管在他的卡车上装满了喷漆罐,载着我们穿过过斯塔瑞维,在沿途每个公园门口停下来,命令我们把草地喷成紫色,把玫瑰喷成蓝色,把紫罗兰变成红色,这个严酷的考验使我的合作者和我油漆斑斑,我们看上去象我批判过的杰克逊·波罗科画上的录合金。那天晚上,当我躺在天堂旅店的行李床上的时候,在我疲倦的大脑中打转的都是欺骗——紫色的白菜,深红色的土豆,方的棒球,长人皮的鲸,高的休儒,长着长长的、苍白的胖腿的蛇。
更金色的谎言——谎言,谎言,谎言,星期五,幸运儿发给我们来福枪,教我们怎么用,并且利用我们这些在维瑞塔斯长大的人的弱点,让我们发誓不会利用它们逃走,“在这天结束之前,你们每人必须打下一只会飞的猪。别被它们的形状迷惑了——它们比看上去聪明多了,”于是,我就在加登河岸边的森林中潜伏了起来,来福枪放在膝头。一个黑色的、圆形的黑影掠过河面,投下的阴影如同一只大牛蝇在河面投下的阴影。我回忆想了《文爱丝漫游记》里边的内容,那还是我在毁掉它之前谈的,“谈论很多东西的时候已经到了。”我握紧枪,瞄准,那东西在准星上偏东的方向。“谈论鞋——谈论船——白菜,还有国王。”我开火了。“谈论为何海洋沸腾,”那动物掉下来,“谈论为何猪长了翅膀。”我那血淋淋的猎物掉进了水中。
当你的每一条肌内都为收获钱币而疼痛的时候,你不会怀疑钱是生长的树上的,当你的皮肤为雪炙伤的时候,你只能接受这样的事实;当你集中所有注意力以击满天空中长着翅膀的猪的时候,你不会对这个种类的存在提出任何质疑。
天堂旅馆只有一个食堂,这个卖纯麦牙酒的地方叫“俄罗斯茶室”,周五晚上幸运儿带我们上那儿吃晚饭,墙上是闪光的屋瓦,椅子上铺着维尼龙垫子,下边是钢椅座。菜单上把被谋杀的母牛文雅地称为“牛排”、“热狗”、“汉堡”、“小牛肉”,幸运儿告诉我们,想吃什么就点什么。
“我让你们很辛苦。”我们点的菜上了之后他坦白地说。
“说得还不够坦白。”我说。
幸运儿把帽子抓下来,“告诉我,你们感到有什么不同没有?”
“不同?”艾拉·坦曾尔说。一边狼吞虎咽地吃着小牛肉。“一点也没有。”
威廉·贝尔咬着他的奶酪包说。“我和以往一样。”
“星期六的日程安排得很紧,”幸运儿说。“你们得从盐矿里采糖。跟一些淘金者一起上课,把牡犊的腰臀肉送到教皇那儿去,让他祝福你们。从我的经验来判断,如果现在你们还不是撒谎家,你们永远也当不了撒谎家了。”幸运儿带了一种在斯塔瑞维少见的坦诚望着威廉的眼睛。“猪长了什么,孩子?”
“嗯?”
“猪。它们长了什么?你才和猪打了交道——你了解它们。”
威廉瞪着他吃了一半的母牛。这个问题他考虑了近一分钟。最后他抬起头,紧闭着双眼,象个谎话时代圣诞节早晨的孩子一样发出了一声高兴的叫喊:“猪长了翅膀!”
“你说的什么?”
“翅——翅——翅膀!”威廉从椅子上跳起来开始绕着桌子跳舞。“翅膀!”她唱着。“翅膀!猪长着翅膀!”
“干得好,威廉!”艾拉叫了起来,他的脸上有一种混合着妒忌和焦急的神色。
幸运儿微笑了,他吃了一块炸鸡,把他的叉子指向艾拉。“现在——你来回答。告诉我关于钱的事,艾拉,钱长在什么地方?”
艾拉深吸了一口气。“哦,这问题不简单,有些人会说它们根本就不生长。另一些人会争辩说……”
“钱,孩子。钱长在什么地方?”
“在树上!”艾拉忽然尖叫出来。
“在什么地方?”
“钱长在树上!”
“我是希巴女皇!”威廉说。
“我是法兰西国王!”艾拉说。
“我能飞!”威廉说。
“我能在水上走!”艾拉说。
“上帝保护无辜者!”
“有罪者不得宽恕!”
“爱是永恒的!”
“生命也是!”
幸运儿把他多节的手掌放到我肩上。“雪是什么样的,杰克?”他问。
正确的答案在我头脑中形成了。我可以感到它如哽在喉,不吐不快,“它是……它是……”
“它是热的吗?比方说?”幸运儿问道。
“雪是——是——”
“热的吗?”
“雪是冷的!”我尖叫起来,“雪是冷的”,我呻吟道。
威廉愤怒地盯了我一眼。“杰克,你说错了。”
“你记得那场暴风雪吗?”艾拉问。
我恶心地颤抖着,为失败而沮丧。该死。“他们在这儿弄的东西只能称之为荒唐。”杰克·斯伯瑞与克沙威尔瘟疫之战——现在那病毒会得胜了,“那不是雪。”
“雪是热的,”艾拉说。
“它是冷的!”我从椅子上站起来,跌跌撞撞地在俄罗斯茶室里面摸索。“猪不会飞!狗不能说话!真实才是美的!”
我走了。
旅馆的前厅又黑又臭。夜班服务生在他的坐位上睡着了。弗兰兹·布齐普坐在棕榈树下的椅子上,一只巴拿马帽遮住了他的长脸。
我瞒跳地走到前门。它是锁了的。但这是当然的:一个人离开斯塔瑞维的时候要么脑袋里装满了谎言,要么就被洗了脑;要么充满幻想,要么健忘,没有第三条路。
“没通过,对不对?”弗兰兹走近我的时候说。“别丧气。”
“我失败了。”我嚎着说。
“现在,现在——你还有明天的时间。”弗兰兹拿下他的巴拿马帽子,把它按在胸口——一个悲伤的姿势,我想是这样,为托比·斯伯瑞感到悲伤。“有人想见你,”他说。
“嗯?”
“有人来看你。”
“谁?”
“往这边走。”
他带我经过那个睡着的秘书,走下东边的走廊,到了一扇毫无特征的铁门前,标志牌上写着“录像厅”。弗兰兹转开了把手。
在录像厅里没有灵像。
有一张血红色的台球桌。
一张毕加索的《阿维格诺的年轻女人》。
还有玛提娜·考文垂。
“你好,批评家。我们订了约会的,还记不记得?”
“说实话我已经忘了。”
“‘说实话?’这是一个斯塔瑞维人应该说的吗?”玛提娜走近我身边,她的双手摆动如同一只火烈鸟,“亲爱的,你看上去很不开心。”
“我不是斯塔瑞维人。”我伸手抓住她丰润的手指。“永远不会是。”
玛提娜指了指弗兰兹的巴拿马帽沿。“斯伯瑞先生和我想保留一点隐私权。”她对他说,“别担心,我们不会做爱。”
虽然我满心悲伤自怜,我仍然注意到了玛提娜的穿着打扮。她的迷你短裙短得不能再短,手提带带子沿着乳沟悬下来,使她的T恤紧紧贴在她身上,她的乳房看上去就象两只三角帆在风中高高扬起。
弗兰兹拍了一下帽子,出了房间。
“别想这件事儿了,”玛提娜坐到桌上,伸出手。她看上去就象一个淫荡多山国度的地图。“来躺到我身边吧。”
“这可不是个好主意。”我说,这是真的:在毡子上滚来滚去并不能解释我的问题。我应该了解玛提娜的思想而不是其他部份;我应该试着学会象她那样从一个维瑞塔斯人转变成一个撒谎家。
她说:“你不想吗?”
我大声叹了口气。“不,我不想。”我的血液因为斯塔瑞维的热雪而上涌。
“不想?”
“我结婚了,你不记得了吗?我不想和你做爱。”
“我当然想。我真心真意地想——紧跟而来的是我的欲望,这引起了我的、玛提娜的注意。
我不想和你做爱,我刚才说。
那么我说谎了!自我被洗脑之后,我第一次说谎了!
我脱下我的罩袍,从我的外套中挣脱,“我把翅膀藏在灵魂里。”我引用了玛提娜的话,爬到她身上。
她灵活地解开了我的短裤,我激动地勃起了,就象一次疯狂的大逃狱。我成功了,不管怎么说,也许我长了一个维瑞塔斯的生殖器,但我最终得到了一只斯塔瑞维的舌头。
“‘它们的羽毛又轻又软’!”她喘息着说。
“‘我乘风飞翔’!”
我不得不多次地捏刹车,从普罗撒依科山南山侧到下面山脚的路太难找了。一个小屋连着一个小屋,一个帐篷连着一个帐篷,野营队在威西华西和一个湖之间长了很多松树的地方扎营。我第一次想到,托比也许不愿意提前两天离开。野营会充满了娱乐和变化,是一个七岁孩子很希望一辈子居住的地方。
我在行政楼后面停下车,一帮穿着野营T恤的学龄前儿童从我旁边经过,我打量着他们脸。没有托比。我听到参事在大谈酸鱼落进这个叫“普通”的湖里,所以他们捕到多少鱼并不重要,因为鱼都跑掉了。
我进了大楼,接待桌后面坐的那个人,仿佛三天没有刮胡子,正在看八月份的《赛事荟苹》。
“我是托比·斯伯瑞的父亲,”我说,“你是……”
“吴尔夫·科多。”野营领队怀疑地盯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