叱咤风云录-第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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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默然,身旁忽然有人开口道:“林将军为昏君佞臣所害,天下义士,莫不义愤填膺,但是若是以为这样,就代表南唐人民民心向背,甘愿归附宋朝,那也不见得吧?”
张苍松微微一笑,说道:“民心的丧失,如同黄河决堤,先是缺裂小口,若是仍不足以宣泄民怨,则这个缺口就会日益扩大,最后全盘崩溃,一发不可收拾。”招手叫过一名家丁,在耳边言语几句,那家丁领命而去。
众人不知他葫芦里究竟卖什么药,纷纷议论起来,不久那名家丁转回,身后跟了一对青年男女,那男的气宇轩昂,颇有威仪,那女的却是心事重重,始终不抬头。其他人见了,因为不知这两人来历,不明其意,那还罢了,汤光亭一见可是大吃一惊,原来那一对男女正是林延秀与林蓝瓶兄妹。
梅映雪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林蓝瓶,脸色略变,挨近汤光亭耳边说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林蓝瓶与林延秀,一路跟着汤广成找寻汤光亭的下落未果,不久之后,约定彼此一但有消息,便让人往铸剑山里报信,接着就分道扬镳,各自行动了。
那林蓝瓶虽然比林延秀早出江湖,但就经验来说,也还是稚嫩得很,两人到处走动,但觉天地茫茫,不知要身往何处,林蓝瓶便不知不觉地,将兄长领到她颇为熟悉的寿春来。两人既入寿春,林蓝瓶便将当日之事,说给林延秀听。林延秀道:“如此说来,那归云山庄与我们林家甚有渊源,我们既然来到此地,实在应该过去看看。”林蓝瓶道:“那丁庄主大仁大义,为了我甚至放火烧了自己的房子,如今四处为家,浪迹天涯,实在让人过意不去。”
林蓝瓶满怀着歉意循路而去,但当她带着林延秀走到她记忆中的归云山庄时,这才惊讶地发现归云山庄不但修葺竣工,已经尽复旧观,而且还改了名字,换了主人。但让林蓝瓶讶异的事情还不止如此,在她四处打听之下,终于得知这白云山庄的新主人,竟然便是丁白云。这件事情的矛盾引发她满腹的疑窦,迫使林蓝瓶决定登门拜访,一探究竟。
正巧那时的丁白云正愁着不知如何捉回林蓝瓶,以补前愆,林蓝瓶这一上门,不但正好是自投罗网,而且还是兄妹两个一起被擒。丁白云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欢喜之情,自不待言,于是赶忙派人通知已经离开寿春的高智阳。不久,高智阳陪同赵光义转回寿春,一边也是帮忙筹备即将来临的英雄大会,另一边则是赵光义要亲自会见林延秀。
原来赵光义一直都非常欣赏佩服林仁肇的骁勇,一听到他的儿子来到白云山庄,马上表示要亲自劝降,那高智阳原本是把林家人当成奸细来办,现在知道了赵光义的想法,为迎合上意,也立刻调整心态,一到白云山庄,便即要丁白云解开二人牢笼,并且以礼相待。
只是那林延秀兄妹对赵光义的游说是软硬不吃,相应不理,但到最后,林延秀却敌不过赵光义的一句话:“令尊被诬通敌叛国,含冤莫白,林氏一门,更是满门抄斩,你身为林家子弟,难道就不想报仇了?”林蓝瓶听到“满门抄斩”四个字,差一点要晕过去,林延秀更是两眼目光一盛,说道:“你说什么?”
赵光义道:“本朝在江南伏有不少探子,林仁肇通敌被鸩杀,满门抄斩。同年十月,中书舍人潘佑直言上疏,被拘入狱,在狱中自缢而亡。这些事情,我是一清二楚。怎么?你们两个不知道吗?”林延秀低声道:“潘大人他……”想起当时大哥林延龙,还拜托潘大人有朝一日定要为林家洗刷冤屈,没想到他也遇害死了。一时之间神情激动,久久不能自己。
赵光义又道:“当然啦,林兄弟好不容易逃过一劫,带着妹妹跑出来,明哲保身,又何尝不是贤人所为,最少林兄弟保得林家血脉,人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林兄弟选择逃避,原也是孝顺之意。”转身叫出从人,说道:“去帐房领二百两银子出来。”不久从人将库银领到,端到赵光义面前。
赵光义道:“这是本王的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算是对忠良之后的一点心意。只盼林兄弟好好照顾自己,以慰令尊在天之灵。来啊,备马,本王要亲自送林家兄妹出城。”
这番激将之策果然奏效,林延秀心防动摇,说道:“慢着!王爷,你问我想不想报仇,是何用意?”林蓝瓶忙道:“哥,别上他的当。”
赵光义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谁杀了你父亲,你就去杀了谁,这不就是报仇了吗?”林延秀正色道:“我若是帮助宋廷,杀了李从嘉,岂不正应了他说我父亲通敌叛国之罪吗?”赵光义哈哈大笑,说道:“难道你还是要回去江南,子承父志,做第二个林仁肇吗?”
这一句让林延秀顿时大悟,双膝跪倒,再拜道:“求王爷借兵五千,林某愿为前锋,一举踏破金陵城门,取李从嘉首级来报!”赵光义将他扶起,说道:“行军打仗,凭的可不是意气,让不让你做前锋,本王说不得准。不过你既有此志,难道还怕没有那一天吗?只要你跟着我,好好表现,他日铁蹄南下,本王担保有你一份。”林延秀道:“延秀一定会好好表现,但愿王爷记得今日诺言。”赵光义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这一点你倒可尽管放心。”
那林蓝瓶虽觉得就这么投降宋廷,似乎有一点不太妥当,但也说不出林延秀这么做,到底有什么不对。但忆及往事,觉得自己若是这么做,就枉费了当时丁允中一番苦心孤诣,以家破人亡来保住她的心意了。可是转眼见丁允中的儿子丁白云就在这里,而且还是他擒住了自己,来献给宋廷,一番言语,实在不知从何说起了。
于是林蓝瓶只得跟着林延秀一起待在白云山庄,等到英雄大会一结束,就要随着赵光义到汴京去。
汤光亭只见林蓝瓶愀然不乐,想起那时丁白云与万回春正是说过,要抓回林蓝瓶以向宋朝示忠,还以为她果然还是被丁白云擒住了,手握剑柄,就要出手。忽然一只温暖柔腻的手握了过来,在他耳边低声道:“别轻举妄动,你有把握打得过玄玑吗?林姑娘现在没有立即的危险,先静观其变再说。”汤光亭瞧着梅映雪说道:“没想到林姑娘的哥哥也被抓了,待会儿只要苗头不对,咱们一人一个,到淝水边上会合。”梅映雪道:“可是你看他哥哥的样子,根本没半点像是被俘的神气。”
汤光亭望向台上,仔细地瞧了一下林延秀,说道:“是吗?”果见他衣着光鲜,精神勃发,确是与林蓝瓶大异其趣。接着但听得他向台下抱拳说道:“各位家乡父老,小可身在异地,听得故乡口音,倍感亲切之余,更添思乡离愁,只恨不得能马上插翅而回。但是小可与各位不同,过了今日,各位长辈自可以大大方方,重返故土,但是舍妹与我却是有家归不得。非但如此,我们家中长辈,叔伯舅姨,尽皆被杀,可恨我林家满门,世代为南唐尽忠,到头来却落得如此下场,昏君佞臣,残害忠良,此仇不报,我林延秀枉生为人!”台下立刻有人惊呼道:“啊!你便是江都留守林将军的儿子!”
其余不认识的,或是一时听不出林延秀话中含意的,此时听到有人指出此刻站在台上的,便是林仁肇的一双儿女时,都吃了一惊。有人更道:“原来你们也来了。”因为这些人既然会赴这英雄大会,在政治立场上,自然已是偏向宋廷的多,就算有几个只是赴约来探虚实的,此刻也不好当着大家的面,去斥责林延秀的是非。像刚刚那个出言反驳张苍松的那个人,姑且不论他是否心里偏着南唐,都已经算是相当大胆了。
那张苍松见台下虽然仍自议论纷纷,但已无人提出其他质疑,便道:“林将军的子女能够认清南唐朝廷的腐败,决心弔民伐罪,解救江南百姓的苦难,实在难能可贵。足见皇上用兵江南,绝对不是一昧地穷兵黩武,实乃是义之所趋,亦复是天意如此埃”台下当即便有人大声说道:“正所谓顺天者昌,逆天者亡,只要王爷大旗一举,高声一呼,我们漕帮上下五百弟兄,哪怕是抛头颅,洒热血,但愿为王爷前锋,任凭驱策!”汤光亭听这声音熟悉,放眼望去,原来便是当日同在这庄院中有过一面之缘的徐凤五。
那徐凤五的家族势力,盘据高邮与洪泽两湖一带长达数十年,霸占了长江与淮河间的主要运河漕运,明里是承揽船务运输,暗里却时常纠众武力威胁同行,甚至乔扮盗贼打劫商船,可以说是明偷暗抢,鱼肉乡民的土豪恶霸。高邮与洪泽两湖一带在杨行密时归属吴国辖下,后来李昇窜吴,改国号唐,徐家也一度成为唐国人,但接着周世宗攻下扬州,长江以北之地尽归周有,徐家又改奉了周朝正朔,不久赵匡胤黄袍加身,徐家又自然而然地成为宋国人。
深究徐家之所以能够在两湖一带横行无阻,主要还是在于世局动荡,江山数度易主,为政者自顾不暇,非但无法管束地方派系,有时甚至还赖以巩固治权,因此越是兵荒马乱,徐家就越发壮大,直至徐凤五这一代,徐家势力更往淮河上游延伸,直通寿春。那丁允中便自然成了徐凤五的大客户之一,所以两家原本之所以交好,根本原因是建立在利益之上,而今有机会向宋廷宣示效忠,很有可能能让他拿下淮河到黄河之间的运河航行权,说不定甚至可以揽到汴京的漕运船务。在有这样庞大的利益作为前提之下,让他在那时便毫不考虑地选择了与丁允中划清界线。那就更别怀疑,他会在赵光义主导下的英雄大会里,带头摇旗呐喊。
徐凤五如此的激情演出,果然立刻引起不少的回响。只见人人争发言,唯恐让人占了先机,有的只说矢志效忠,甘为牛马,信誓旦旦,神情激动;有的痛陈南唐李氏荒淫无道,生灵涂炭,义愤填膺;更有指称遭到迫害,家破人亡,妻离子散,最后沦为草寇,声泪俱下。一个好好的英雄大会,搞得像是狗雄大会一般。
最后高智阳见时机成熟,便依照与会人士所代表的势力范围,吩咐左右随从,写成一张一张的刺牒,上书:“某某山湖或某某州县,由某某帮派或某某门教的某某某,担任该区域的都统指挥,区域的盟主。”这等于是归顺宋廷之后的第一份任务派付与分发的身分地位证明,若是同一区域有两个帮派以上的首脑人物参加,除非能够自行推派出代表,否则便以武功高低决定。
汤光亭见这英雄大会摆上擂台,已然变成了市集,浑没一个称得上英雄的人物,也没碰上什么有趣的人。又想那林蓝瓶跟着她的哥哥归顺了宋国,自此不用再到处逃命,害怕被抓,可以过一个比较安稳的生活了,心中暗自为她庆幸之余,不免也感到些许怅然。忽然他有个念头,直觉觉得百般无聊,实在不应该来这个地方。低声与梅映雪说道:“既然我杨大哥没来,而林姑娘看样子也没事,这里实在没什么好看的了,不如偷偷走了吧。”
那梅映雪正有此意,见他闷闷不乐,说道:“也好,反正你想找你大哥,不如早点到别的地方去打听。”正要移步,忽然听到有人嚷道:“就是那两个!就是那两个!”汤光亭心生好奇:“什么那两个?”循着声音望去,只见两个全身脏污的道士,衣衫褴褛地指着自己,他们身旁站着两个人,一个是白云山庄的总管,另一个则是甘俊之。梅映雪侧过头来说道:“没想到这两个臭牛鼻子道士,居然可以自己脱困。”
汤光亭仔细一瞧,果然便是那两个被他们点穴捆绑的崇真观道士。便道:“他们自己可能没这个本事,该是鬼使神差,让人发现给救了。”想起陈抟与吕洞宾的话,不愿在此多惹麻烦,阻挠了英雄大会的进行,拉着梅映雪的手,钻入人群,往后退去。
那会场上原本扰扰嚷嚷,道士打扮的也不少,由于崇真观道士不敢接近汤梅二人,远远地东指西指,甘俊之一时根本瞧不清楚所指何人,这会儿汤光亭拉着梅映雪往后一退,虽然刻意低调行事,但在人群之中,却显得不自然,甘俊之心下雪亮,飞身向前,伸臂一拦,说道:“两位道兄请留步!”
汤光亭道:“这位兄台有何贵干?”甘俊之道:“敢问道兄是哪一宫哪一观的?师尊道号怎么称呼?我好像没见过你?”汤光亭笑道:“这天下道士何止千百,兄台不识得在下也不能说是见识差了,是不是?兄台不必介意。”
甘俊之见他顾左右言他,不觉有气,又见梅映雪容貌秀丽,道袍领下颈项白皙,不禁动了疑心,说道:“那么这位道兄呢?你们两个是师兄弟呢?还是师兄妹?”伸手疾抓,要将梅映雪的道冠拉下,梅映雪见他动手,上身后仰,道袍底下飞出一脚,迳踢甘俊之的手腕,又急又准,手段高明。
甘俊之轻轻“咦”地一声,手掌一翻,便要转去抓梅映雪的脚踝,只见梅映雪的身子急拔而起,竟然在这喘息之间,凌空踢出第二脚。甘俊之吃了一惊,连退三步,“唰”地一声抽出配剑,说道:“你这不是道家的功夫。”梅映雪道:“你懂个什么?”话一出口,现出了女声。
甘俊之哈哈笑道:“原来还是位仙姑啊,打扮成这个样子,混进英雄大会来干什么?”梅映雪道:“这是英雄大会吗?我瞧是狗熊大会吧?”
两人刚刚的这一番拳脚往来,早已吸引了不少目光从擂台上转移而来,梅映雪的这一句“狗熊说”,立刻引来不少嘘声,有人便道:“瞧你这个道姑女扮男装,跟一个道士东拉西扯,暧昧不清,背着师父在外头,偷偷效那世间男女,阴图苟且之事吗?”
这话才刚说完还是热的,“啪”地一声,一道黑影打中那人的嘴巴,那人嘴一张,“哇”地一声,吐出了几枚牙齿,下巴襟上鲜血斑斑,脸上泪水鼻水齐流,他的神色显然是在说他又痛又吃惊,嗯嗯啊啊还想说些或骂些什么,却已是含混不清了。众人都是一惊,纷纷往后退了几步。
甘俊之待瞧清楚这道黑影原来是条细铁炼时,忽然想起自己曾见过这般兵器,说道:“原来是你,想不到你居然敢回来。”他那天受了莫高天一脚,伤势不轻,一直休养到这几天才刚好,让他错失了高智阳推荐跟随赵光义的机会,一股怨气正无处可发,想这梅映雪当天与莫高天的样子相当熟稔,正好找她算这笔帐,续道:“那个自大老人躲在哪里?想躲一辈子吗?”
梅映雪道:“你明知他不在这里,故意大声嚷嚷,想吓唬一个姑娘家,这样也配称得上是英雄所为吗?”甘俊之“哼”地一声,道:“他若没来,你今天便是插翅也难飞了!”长剑一抖,斜划过去,梅映雪见他这一剑朴拙中蕴含机巧,是十分高明的剑法,头一低,从一旁窜了出去。
甘俊之挺剑追去,梅映雪左闪右躲,却始终不出手。甘俊之又进了几招,说道:“你是不屑与我动手呢?还是根本缓不出手?”梅映雪伸出右手食指在脸颊上一刮,说道:“哎哟,好大的口气啊,真是不知羞,我缓不出手来?你的武功有那么高吗?”心道:“看来看去,他的剑法倒是没什么破绽,我不如以快打快,扰他一阵,说不定会有所收获。”
那甘俊之脸上一红,心想多说无益,剑锋一转,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