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气撞铃-第1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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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凝视那女人半晌,突然尖叫:“妈!妈!你来救救我啊妈!”
几乎是所有的人都被惊醒了,半拥着被子或是睡眼惺忪或是茫然不知所措,片刻之后,盛锦如愠怒而严苛的声音响起:“不许管她,让她叫!”
这样的反应几乎是在意料之中,季棠棠咬着嘴唇冷笑,但她没有再叫了,她知道盛锦如是怎么想她的:小夏走投无路,没有办法,半夜泄愤去吵她们睡觉,去喊死了的盛清屏来救,这两天她的确会失常的,让她叫吧,叫累了自然就不叫了。
不止盛锦如,估计每一个盛家女人都是这么想的,她们或是愠怒或是幸灾乐祸的翻了个身,打了个呵欠,被子朝头上一蒙,过不了多久,方才的那番骚动就停止了,盛锦如也很快就睡了,她毕竟年纪大,乏的快。
只有一个人,再也睡不着了,她张皇地往山壁角落里缩,不安地咽着唾沫,哆哆嗦嗦地伸出手指把布帘子撩开一线,朝关季棠棠的山洞张望着。
很好,季棠棠心里默默地说,我就是叫给你听的。
她背对着铁栅栏坐下,絮絮地开始说话,声音很小,大部分时间像耳语,但山洞里很静,如果没有睡着的话,还是能听到些的——她就这么不间断的说,目光没有一刻离开过那个双头女人,她看到她迟疑了很久,还是慢慢掀开帘子出来了,她不敢立起来走,胳膊和腿并用在地上悄悄的爬,黑暗中,她身体的挪动像怪异的哺乳动物。
有一瞬间,季棠棠觉得自己挺残忍的,像一个不断收钓钩上饵的渔夫,把鱼朝这个方向引。
那个双头女人不敢爬的太近,远远地就匍匐着身体停下,季棠棠自己都惊诧于自己的反应如此之快,她居然忽然就模棱两可的低声说了一句话:“妈,那你的妹妹……”
果不其然,那个双头女人的身体震了一下,又往前爬了一段。
季棠棠的声音越说越低,会突然有哭音,说着“妈,你好惨”,有时又突然叹气,指代不清地说“那她呢,就这样算了吗”,那个双头女人听的心惊肉跳,两个头上的汗都津津地出来了,她看着季棠棠低垂着头的背影,不安地舔着嘴唇,越爬越近越爬越近,到最后,伸出手指都能触到她的肩膀了。
季棠棠突然低声说了一句话:“真的吗,妈,她就在我后面吗?”
双头女人压根没反应过来,季棠棠已经猛然回头,两手一齐穿过铁栅栏围格,一手狠狠攥住她的肩膀把她摁过来,另一手死死捂住了她的嘴,当然很快她就发现这么做纯属多此一举,这个双头女人吓的很厉害,身子在颤,牙关都得得地发出声音,眼睛里的恐怖之色,叫她看了都有点心头不忍。
但她很快就收起了恻隐之心,跪□子看着瘫软在地的双头女人,忽然笑了笑,朝她勾了勾手,示意她靠近点,然后竖起一根手指在唇边,做了个“嘘”的手势。
双头女人很怕她,恨不得下一刻就连滚带爬的跑开,但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季棠棠身上似乎有一种魔怔的能力,迫使她又想要去靠近,她瑟缩着抓住铁栏起身,喉咙里溢出两个字:“小夏……”
季棠棠笑了笑:“你害死了我妈妈。”
双头女人拼命摇头,旁生的那个头颤的很厉害,似乎下一刻就能被她摇落下来,季棠棠也不多话,她伸手指了指石棺后面黑暗的角落,轻声说了句:“我妈妈就在那儿。”
双头女人拼命摇头的动作刹那间就僵住了,她以奇怪的扭曲姿势停在原地,呼吸似乎都在那一刻消失了。
时至今日,很多偏远地方的人依然笃信因果报信和鬼魂索命,这个双头女人原本就有心结,哪里经得住她吓?更何况季棠棠的前戏做的太足了,她之前一直都在装着跟盛清屏讲话,她甚至说了句“真的吗,妈,她就在我后面吗”,她脑子后面又没长眼睛,她怎么知道的?
双头女人的身体瞬间就瘫软了,她脑子里翻来覆去着一句话:姐姐告诉她的,姐姐告诉她的,姐姐在那里,就在那里。
僵了一两秒之后,双头女人突然魔怔起来,发疯一样朝地上磕头,好在季棠棠眼疾手快,仓促间一把揪住她的头发,硬生生把她的脑袋又提了起来。
季棠棠贴近她的耳朵,半是提醒半是威胁:“不要发出声音,如果你连累我,我妈妈不会放过你的。”
那个双头女人的眼睛里有晶莹的一闪,嘴唇微微翕动着,季棠棠凑近她,听到她极力压抑着的呜咽的声音:“小夏,我不是有心的……”
季棠棠心中长叹一声。
果然,如自己所料,当年的事情并非表面上那么简单,这个女人也在其中横插了一脚吗?季棠棠很想知道,但是现在的情形容不得她优哉游哉地在这里听一段长长的陈年往事,她强行压制住自己的好奇心,言简意赅:“放我出去,妈妈说,你放我走,她就原谅你。”
这句话纯属试探,她并不曾把希望寄托在这个无足轻重的女人身上,甚至准备好了听她张皇的“我没那个能力救你”的回答,她只是想从这个女人嘴里知道,要出去到底多难,她能帮自己到什么程度,但是出乎意料的,这个女人在怔愣了片刻之后,忽然颤抖着声音问了一句:“姐姐真是这么说的?”
也亏得季棠棠这么多年,真是练就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能力,岳峰说她“演技派”,半点没夸大。
她接的自如,神色自若:“是的,你心里清楚的。”
“你心里清楚的”这句话似乎正击中了什么,那个双头女人忽然哆嗦起来,低声杂乱地重复着一句话:“是的,我清楚的,姐姐,我清楚的。”
重复了三四次之后,她突然紧张地回头看那片窑洞,黑暗中以她的目力看不到什么,只知道应该是没什么异样,她呼吸急促地一连吞咽了几口唾沫:“小夏,我放你出来,这个门,全打开了会有声音,我放一点点,下头开个缝,你使劲挤出来,使劲挤出来就行……”
说的没头没脑,但季棠棠听明白了,那天她胡乱摸路找到尤思的时候,分明记得这个山洞口是没有铁栅栏的,今天醒来的时候就有了,明显是个机关,估计把手在外头,这个双头女人可以动,但是门全升起来了会有动静,所以只能给她开个缝。
事情顺利的有点不可思议,回想起自己一直以来的背运,季棠棠真怀疑自己一生的好运气都用在这了,她也有点紧张,快速低声说了句:“好,你开。”
那个双头女人果真很小心,虽然季棠棠没去看她是怎么拧把手的,但是依着这铁栅栏往上动一指节停几分钟的情势,也知道她是如何的谨慎——看看约莫能钻时她就叫停了,屏着呼吸贴着地面往外挪,这缝还是开的有点小,钻了一半就卡了,后半程是那个女人拼命把她拽出来的。
出了这个栅栏门季棠棠就瘫了,回头看栅栏那一头的石棺,觉得自己就这么出来了简直像在做梦,但她没时间感慨多久,那个双头女人一直拉她袖子:“小夏,这边,这边。”
双头女人似乎是爬惯了,四肢贴着地面,行动起来很迅速,季棠棠爬不了,跟着她走了两步,还是有声音,索性把鞋子都脱了,提在手里跟着她走。
双头女人带她走的,跟进洞全然是另一个方向,而且这条路明显没人走,因为过一个甬道的时候,双头女人伸手在狭窄的通道口拨弄了几下,搬了好几块石头下来,然后低声催她:“小夏,走,走。”
又走了一阵,直觉上是离那个山洞有点远了,因为那个双头女人说话的声音不再压的那么低,也敢直起身子放重步子走了,走着走着,她突然停下来,瑟缩着说了句:“小夏,鞋子穿上,硌脚的慌。”
紧张的时候,光脚走路不觉得疼,让她这么一提,才觉得脚底又酸又麻的,季棠棠坐下来穿鞋子,系鞋带的时候,眼角余光看到那个女人讨好似的蹲在不远处,一副小心翼翼地怯生生模样。
不管最终能不能出去,能走到这里的确全赖这个女人,想起自己之前装神弄鬼威胁恐吓,季棠棠有点过意不去,忍不住问了一句:“你是我姨是吗?”
“姨”这个称呼,居然把那个女人吓出了眼泪,通红着眼拼命摆手:“我不是我不是,小夏你别这么叫,我不配的……”
季棠棠穿好鞋子过来,半是刻意半是出自真心的挽住她的胳膊:“姨我们别停,边走边说,当年的事,妈也没跟我细说,她让我问问你,她说你也不是有心的,她不怪你的……”
虚真虚假的几句话,说的那个双头女人泪如雨下,她扶着季棠棠的胳膊跌跌撞撞走了几步,忽然推开她,扑通一声跪下来朝着季棠棠磕了几个响头:“小夏,你原谅我吧,我不是有心的,但真是我害了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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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棠棠没有猜错,双头女人是盛清屏的妹妹,雌雄同体,盛锦如甚至没有给她起过名字,洞里的人动辄以丑八怪对她呼来喝去,她唯一的一个不为人知的名字,居然是盛清屏给她起的,叫小双,如果依着这个,季棠棠应该叫她双姨。
小双比盛清屏小五岁,生下来的时候,依着盛家的习惯,怪胎是要被溺死的,产婆把嚎哭的婴孩带到灶房,取了桶灌开水的时候,盛清屏红着眼睛跟进来了,她当时年纪小,也不懂什么,但隐约知道自己这个期待了好几个月的妹妹可能要被杀掉,趁着产婆没注意她,她居然把小双给偷偷抱到自己小床上,拿衣服给盖起来了。
产婆很快就找过来了,盛清屏大哭着不依不饶,盛锦如没办法,产后又虚,心情抑郁之下懒得理会,就说先依着屏子,过几天再说。
没人会理会照顾这个怪胎,盛清屏出人意料的心疼这个妹子,到了吃饭的点,她凶巴巴地去跟每个人说:“妹妹要吃东西的,要吃的!”
怪胎当然是根草,但盛清屏不同,路铃未来的掌铃人,每个人捧着的宝贝疙瘩蛋儿,大人们也就敷衍着,给小双做个米汤什么的,盛清屏在旁边巴巴看着人给她喂,别人厌烦不想喂的时候,她像个小大人过家家,拿勺子舀出来了吹了又吹,还念念有词:“妹妹张嘴,吃饭饭。”
盛锦如身体好了之后,又着人把小双扔了一次,这一次把盛清屏给惹急了,从看不见妹妹开始就一直嚎着哭,一下午没停过,到最后声音哭哑了,听着都好像是嗓子哭劈了,盛锦如害怕的很,又让人从野地里给找回来了,也是双姨命大,那个时候野地里狼多,居然也没把她给叼了去。
那个时候,盛清屏的爹还在,劝盛锦如说:“屏子硬要留着就留着吧,怎么说也是自个身上掉下来的,你看屏子这么喜欢,你就当给她备了个小玩意儿,反正也不多吃什么。”
于是就这么留下来了。
盛清屏对小双是真好,说不清为什么,娘胎里带出来的缘可能,每个人都欺负小双,她看不见也就算了,但凡看见了,一定要上去扯头发咬人砸石头的,所以小双从小就跟盛清屏亲,跟在她屁股后面颠颠的,长大了点之后,更加知道这世上娘都不能作数的,姐姐就是半个娘。
一晃十几年过去,有一天,盛清屏偷偷跟小双说,遇到了一个男人,叫陈守成,她喜欢的很,说完了叮嘱小双千万不要乱说,娘知道了要发火的。
小双当然不乱说,姐姐说的,比天还大,心里面,她比盛清屏还要高兴,为什么她不知道,反正盛清屏高兴了,她就高兴了。
那个时候,盛家的女人还能在外头走动的,盛清屏每次见陈守成都避开所有人,什么人都不告诉,但惟独跟自己说,小双觉得心里特骄傲。
但过了一段时间之后,盛清屏似乎就有点心情低落了,她回来跟小双说,陈守成对她好,她也看出来他喜欢她,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怎么亲近她,这话题说了害臊,她不好意思跟别人说,也就只好跟小双念叨了,她说:男人喜欢女人,不会亲亲搂搂抱抱吗,为什么每次碰她,就跟了不得的禁忌似的赶紧收手呢?她能看出来他也想,想的话为什么藏着掖着呢?
盛清屏难受,小双也跟着难受,她不懂这种男女之间的事,但隐约记得以前听洞里的女人谈起过,说的是当地一种草磨成的粉末儿,加在汤里饭里,男人吃了,就喜欢女人的紧,女人也欢喜的很,总之,反正是好东西。
她弄清楚了之后,偷偷去找了来,费力气碾了,藏在盛清屏带出去跟陈守成一起吃的家常点心里,心里得意洋洋的,也没说什么,等着姐姐回来,有好消息了自己就邀功。
到今天她还记得,姐姐那天晚上回来的特别晚,还被守门的嬷嬷给骂了,她总觉得姐姐那天晚上有点不一样,美的吓人,心情也甜的很,她去问了,姐姐不肯讲,只是说她还是小孩子,不知道。
但是盛清屏的好心情到了第二天晚上就没了,陈守成没留下只言片语的,突然就不见了。
就这么抑郁着过了两三个月,连盛锦如都看出盛清屏不对劲了,破天荒的去问小双出了什么事,小双不敢说,含糊的说是自己惹姐姐不开心,盛锦如半信半疑的,甩了她一记耳光了事。
被打之后没几天,陈守成突然回来了,盛清屏出去见他之后,回来偷偷告诉小双两件事。
第一是,她好像怀孕了。
第二是,陈守成让她跟他走。
这个名为陈守成的男人的去而复回,盛清屏并不明白其中的曲折,所以她不可能知道,秦守成在冲动之下跟她有了关系之后,是如何的惊慌失措。
计划偏离了他的设想,他得为自己寻找借口,他不想被人看不起,说自己是个把持不住精虫上脑不顾大局的男人,他斟酌了再斟酌,回去说盛家防的严,盛清屏很谨慎,就算对他有好感,也不肯跟他去到稍微远一点的地方,如果关系没有进一步进展,绝不可能跟他走出八万大山。
秦家做了怎样的考量和计划更改,盛清屏到死都不知道,那个时候,她只在犹豫一件事:到底要不要走。
她曾经起过向盛锦如坦白的念头,旁敲侧击了一回,反倒敲出了几桩血淋淋拿来当反面教材的陈年旧事,她吓到六神无主,回去跟小双说:“要么我先跟守成出去躲一段时间,回来再跟妈请罪,小双你要帮我的,要是妈知道,我活不成的。”
小双义不容辞,即便一千一万个不想姐姐走,也不能让姐姐“活不成”,那天她忙活了很久,帮着盛清屏整理东西,她们事先看过,守门嬷嬷睡觉的时候,开门的钥匙通常会放在床头,偷出来就好,开了门,外头就是康庄大道。
事情出了意外,两个意外。
第一个是,那天,守门的嬷嬷把钥匙挂在脖子上,而不是放在床头。
第二个是,主意原本就摇摆的盛清屏忽然临阵退缩了,都已经到了门口,她突然后悔了,她跟小双说,什么都是陈守成说的,她就没亲眼看过,万一他家人不喜欢她呢?万一他骗了她呢,想想不保险,要么算了,她不想走了。
这个时候,小双反而比盛清屏主意定,她着慌地说你不走,但是你怀孕了啊,万一你在洞里生小孩,妈不放过你怎么办?两个人躲在暗处小声争执着,突然有个人影罩过来,起夜的守门嬷嬷看到两人半夜不睡觉,不自觉地放低步子过来,听了几句觉得不对,喝问了句:“你们想干什么?”
猝不及防,盛清屏吓的瘫坐在地,怀里抱着的包裹掉下来,再傻的人也知道出事,守门嬷嬷马上回房去敲铜管,声音一起,小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