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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塔罗女神探-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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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踏过焦灼的月色潜到她的门前,挑中毛色顶绚丽的那只鸟雀,打开笼子,小心地把它拿出来,它丰腴光洁的脖子正抵在她的虎口上,于是她猛地握紧……

  孟卓瑶不知道,苏巧梅与张艳萍的屋前门槛上,也各自摆着一只死雀,像某种神秘凄美的哀悼。

  【8】

  黄慕云将魂瓶摆入白子枫的棺材里,分别放在头颅两侧。这两只清釉魏瓶是三国时期传下的古董,黄天鸣花巨资从绍兴一个落魄皇族手里买回来的。原先放在黄天鸣睡房里当摆设,后来说每天半夜都能听见鬼魂吵架,便再也不敢摆在房里了,拿布裹了丢在杂物仓里,有一次下人清理仓库的时候给翻出来,被他看到,喜欢得不得了,便向父亲讨了去。据说魂瓶是收集死人魂魄用的,黄慕云如今急需收集白子枫的魂魄,然后把瓶子放在枕边,试图借此聆听她生前亏欠于他的那些倾诉。

  整整七天,他米水不沾,还强迫桂姐保密。听闻白子枫被害的消息时,他两只耳朵仿佛刹那间被刺穿了,只看得到眼前人的嘴巴在不断开合,却再听不见任何动静,时间仿佛冻住,所有一切的运转都停止了。他站在原地,愣了十多分钟,只吐出一句话来:“我要去看看。”讲完便往前走,像是天地间的人尽数消失,唯他还留在荒漠里游走,于是眼前看不到任何人,只是往诊所方向去,那里挂了一个木牌,并一盏清白的灯,正在召唤他。

  看到尸首,他不由得松一口气,因眼前躺在门板上的那个女人,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她。虽然也有大波浪卷的长发,五官却怎么都与记忆里的她碰不拢;那件领子与袖口俱绣了金黄色雏菊的真丝洋装,他确是见她穿过一样的,然而都不是穿得这么丑,这么别扭,像是粗粗套在一根木桩上,一点迷人的曲线都没有。所以这个人,怎么可能是她?

  他抬头看了一下周围,觉得包括杜春晓在内的几位看客都面如死灰,随后便面无表情地将那尸首翻转过来,撩开头发看那布满蜿蜒流水形态的干硬血迹的后颈。虽已惨不忍睹,可朱砂痣的印迹还是依稀可辨,比血浆略淡一些,却很容易就看出是自肌肤里长出来的东西。

  “不是她!绝不是她!”他拼命这么样说服自己,却察觉体内的最深处有个人在提醒:“那就是她。”

  自此,他将魂灵幽闭进地狱里去,以便与她相会。

  带着两只魂瓶出门的时候,黄慕云想到要去看看母亲,便临时折到张艳萍的屋子,脚刚要跨过门槛,却又停住,从那上头捡起一只死雀,抬头看了一下廊沿上的一串鸟笼,才发现原本关着娇凤的笼子空了。

  “阿凤!阿凤!”他边喊边踏进屋里来。

  阿凤穿着睡觉时的短褂,肚兜的系绳还来不及塞到领子里去,便趿着拖鞋匆匆跑到外屋。

  黄慕云将死雀摔到她脸上,她尖叫一声,眼泪都吓出来了。

  “是谁要这么样吓我娘?”

  阿凤摇了摇头,哭得全身一抽一抽的,想来心里必定在怨恨自己时运不佳,竟要服侍一个疯了的三太太,还得哄好伤心欲绝的少爷。

  他抬起头,想抽阿凤几个耳光,却又将臂膀垂下了,因觉得累,发青的下巴与深陷的脸颊早已出卖他濒临崩溃的状态。

  “我娘呢?”

  “还……还在睡……”阿凤战战兢兢地移向地上的死雀,却迟迟不敢动手去捡。

  他当下有些不忍,便吩咐道:“把这东西收拾掉,别让我娘看见。还有,等她醒了,告诉她我来过了。”

  说完便转身要走,迎头撞上唐晖。大概她也不曾料到大清早会碰上黄慕云,窘得不晓得该怎么办好,只得低着头缩在一边。

  “你来做什么?”黄慕云皱着眉问她。

  唐晖只得摇摇头,红着脸回道:“也没什么事,想找阿凤姐姐教针线活儿。”

  黄慕云像是要赎罪,未拆穿唐晖的谎话,径直走出去了。

  唐晖这才拍着胸口松一口气,笑嘻嘻走进来,将一块帕子放在手掌上摊开,给阿凤看一只已死得硬邦邦的黄腹鹦鹉:“你看看这个,一大早不知谁放在门槛上的。”

  阿凤登时面色煞白,浑身不停哆嗦。

  ※※※

  桃枝把甜酒酿端到黄慕云手边,他没有碰,可也在她意料之中,只得匍在他身边,拿团扇替他送风,他还是愣愣的,仿佛与周遭脱节。她从前并不爱他,如今心底里却生出了一些异样,想截断它,然而已经来不及。所以只能不说一个字,就这样拿扇沿轻轻抚过他丰饶的背骨,这是他为她筑起的唯一的山脉,可短时间地在里头隐居、幻想,织她的鸳鸯蝴蝶梦。

  “二少爷,好不容易来了,也不疼我一疼?”她松开他的裤绳,伸手便往里探,摸索半日不见变化,只得作罢。

  “我总觉得你像一个人,可又想不起是谁。”他翻过身看着她,眼里的愁苦闪闪发亮。

  “知道。”她刻意将那两个字拖长,在里面灌满了蜜,“不就是你那个心上人么?”

  黄慕云没有回应,将否认放在心里。反正桃枝就是像极了某个他从前经常会碰面的人,侧面的鼻线,唇角微扁的弧度,还有那双不美却假装勾魂的丹凤眼……他隐约觉得自己已接近真相边缘,却又甩了甩头,将视为多余的思绪暂时抛却了,心里依旧装着满满的“白子枫”。对他笑,对他蹙眉,卷起他背部的衣裳听音时那一脸的犹疑,如今都成了痛,烙在一个叫“永久”的角落里,然后静静地看它腐烂。

  “你今天必须把这个吃下去再走,不收你钱。”桃枝破天荒地犯倔,又将那碗甜酒酿捧起,舀了浅浅一勺,伸到黄慕云嘴边。碗里的甜酒已涨干,在面上结出一层软痂,饭粒颗颗涨得如半粒赤豆大小。

  他想断然拒绝,可还是敷衍地吃了一口,酒味像是突然开启了身上的某个机关,在胸口翻滚了上千次的悲怆,一股脑儿涌了出来,连同泪水,将委屈和遗憾一并都浇湿了。这是纯粹男人式的号啕,响亮干脆,系不拖泥带水的绝望,让女人只得旁观,同声悲鸣,却帮不上一点忙。

  于是桃枝坐在一旁,欲等他哭完,犹如黄梅天里斜倚窗台,等待雨住。

  翠枝的葬礼,桃枝没有去,因怕爹娘嫌弃,只当没这个女儿。其实她心里也是有恨的,恨他们怎么不把她卖得远一些,竟在同个镇上,价钱也不高,受姿色所限。她原想这样也好,将自己磨灭的梦托付在妹妹身上,孰料就在她于花月楼度过的第三个年头,却听闻翠枝依然是被当作商品换钱的命,只比她略好一些,在黄家做丫鬟,这令她纠结不已,直觉爹娘辜负了她。即便如此,每每做贼一般溜到家宅后门来送钱,娘都要强调一下:“翠枝如今可是在大户人家做事的,吃穿都和主子一样,命可是好得很!”言下之意,这次总算卖出门道来了。

  所以翠枝暴毙的噩耗,一丁点都没把桃枝击垮,她甚至泪也不挤一滴,反正不必去哭丧,何必费那个事?她不是察觉不到自己的冷淡,甚至还有些惶恐,怕从此没有真感情,然而看到黄慕云肝肠寸断的模样,心又疼起来,这知觉让她多少感到安全,起码自己不是真的没有七情六欲,而翠枝的死因,还是要搞清楚的。

  “听说荒唐书铺的杜老板如今在你们府上?”她脑中冒出的念头,总是藏不牢,顺嘴就漏出来了,见他收住了悲恸,便即刻转移话题。

  “嗯,一住下就赖着不肯走了。”

  提起杜春晓,他便没来由地烦,又觉得有些好奇。

  “她有副什么西洋牌,算命很准,你叫她算过没?”

  “不过以讹传讹罢了,让她算过一回,哪里准?”他拿薄毯拭了拭泪,回道。

  可惜黄慕云终究不太懂女人,有些事情,尤其是神秘的占卜问卦,越是诋毁,女人便越是上心。因此翌日,桃枝便出现在荒唐书铺门口,只可惜杜春晓不在,守店的是夏冰。

  “她什么时候回来?”她有些怨自己笨,明知杜春晓现在黄家,却还巴巴儿跑去书铺找人。

  “不晓得,”夏冰看出她烟花女的身份,便有些紧张,说话舌头打结,“好像近期是回不来了。”

  “小哥儿,那总有日子的咯?”桃枝笑了一下,故意将胸脯挺近他,“你说说,到底是什么时候呀?”

  夏冰窘得满面通红的,声音愈发地颤:“不……真不知道!等案子破了吧!”

  “什么案子?”桃枝心里咯噔一下,想起翠枝生前那张与自己极其相似的侧脸。

  “我说,你关心这个干吗?她要回来,自然会回来,问我有什么用?你买书不买?不买就走!”他终于急了,试图用粗鲁掩盖虚弱。

  桃枝愈发地开心,扭着腰慢腾腾地在书铺转了两圈,转头道:“也没什么好书,走了。”

  “等等。”他突然叫住她,她一脸惊讶地回过身来。

  “你……和黄家的丫鬟孙翠枝是什么关系?”

  这次轮到她窘迫了,因想不到这陌生的后生有如此非凡的洞察力,能一眼认清她的相貌特征,当下便决意托付一些事情。

  “我是她的亲姐姐。”她答得理直气壮。

  【9】

  杜春晓赖以耍花枪的塔罗牌,在桃枝跟前是丝毫不顶用的,反正二人在寻找一个共同的答案,这是牌无法给出的。所以杜春晓只给桃枝玩了一副小阿尔克那,说出来的自然也不会好听到哪里去,无非是断定她坎坷不断,老无所依,只拿着微薄的体己度日。这大抵是多数娼妓的命运,仿佛前半世便将情欲挥霍尽了,换得后半世的寥落。当然,桃枝生得普通亦是主因。总体来讲,依杜春晓简单粗暴的理论,总认为美皮囊才会让人生占些便宜,至于雪儿之流的薄命红颜,就只能怪她们时运差。

  “唉哟,杜小姐讲话真是一针见血。”桃枝听完她那一通“诅咒”,倒也没有生气,反而捂嘴笑起来,“不过呀,我下半辈子要受的苦,是早有准备了的,不必劳烦您提醒了。还是想问问我那苦命的妹妹吧。”

  “这个,还得要你先告诉我们一些事情,卦钱都可以不要。”夏冰忙插嘴道。脚背已被杜春晓的鞋底狠狠踩住,还碾压了好几下,他转头望去,正撞上她一张凶神恶煞的面孔,于是只得补话,“卦钱我来出!我来出!”

  桃枝说到这个妹妹,眼里就泛出泪光,她被卖进窑子那一天,天寒地冻,雪水透过薄鞋底渗上来,浸湿了脚心板。翠枝挂了一抹鼻涕,跟在她后头,手里捏半只萝卜丝饼。爹牵了她的手,走得很急,还不住回头赶翠枝:“去!去!回家去!”

  翠枝站住,举着饼大哭起来,桃枝扭头冲她吐了口唾沫,骂道:“哭什么?丑!”然后把自己手里的萝卜丝饼一记塞进嘴里。翠枝果然忘了哭泣,只怔怔看着姐姐;爹很习惯地举起右掌,欲照着桃枝的脸蛋打下来,却硬生生停在半空,只板着脸,拉住她往前走。

  “姐姐!姐姐!”翠枝突然歇斯底里地大喊,“我会去看你的!一定会去看你的!”

  她果然没有食言。

  桃枝接客前的那两年,姐妹俩确是见不到面。桃枝从前干的活都堆到翠枝身上来了,而桃枝自己又是每日被老鸨打骂,没个消停,直至姐姐开始挂牌做生意,翠枝进了黄家,日子才过得平顺一些。两年后的聚首,是在七月蚕花节上,按习俗要选“蚕花娘子”,她们自认都选不上,却到底有些眼热,于是去看。每个男人手里都捏着一粒晶莹雪白的蚕茧,看中哪一位,便将茧子投进其中一只写了名字的桑叶箩里。记得当时出来的结果有些出人意料,田雪儿只选为“银花娘子”,“金花娘子”居然是得意酒家老板的女儿,五官身段均不及前者,却胜在风骚媚骨,眼神勾魂,当选后没多久,便嫁给北平的一个富商,远离青云镇了。雪儿毕竟年纪小,到底有气性也藏不住,突然狠狠将手里的银花片子摔在地上,踩了几脚,引起一片哗然。

  桃枝与翠枝便是在这大呼小叫中碰到一起,两人一言不发,却像是已交换了万语千言,各自的甘苦,都能从气质表情与穿戴里瞧出八九分来。

  于是她们每月都偷偷碰两次面,倾诉些平常不能讲的话。翠枝被害前那一晚,二人找了家隐秘的小店吃生煎,翠枝食量变大,如今一顿要吃十五个。桃枝是过来人,隐隐嗅出妹妹身上散发的少妇气,便少不得旁敲侧击,劝她说女人青春短暂,招子一定要放亮,找个值得依托的男人才好。诸如此类的话讲得多了,翠枝嘴巴一翘,嗔道:“姐姐这话说得消极了,难不成你如今这个样子,将来还是这样不成?保不齐找到个懂疼人的,把你娶回去。”

  “我这个事体,犯不着你操心,还是想想自己,到底怎么个出路。”桃枝的两道目光直射在翠枝微微隆起的肚皮上。

  翠枝面上突地浮起一片桃红,像放进竹笼蒸过一般,暖融融的,相较在蚕花节上遇她那辰光,姿色竟添了好几分。只见她细声细气道:“你放一百个心,他不敢不要我,到时候,我把你也赎出去,一起享福。”

  这份天真的诚意,令桃枝又气又好笑,便追问她是遇上什么样的贵人,有这等威力。翠枝偏着头想了半日,笑道:“还是不要讲吧,到时候你自会知道。”

  孰料那个“到时候”却迟迟不到,只盼来一个死讯。

  “她可有多少透露一点儿,那位与她珠胎暗结的情郎是谁?”杜春晓因肚子有些饿,且赶不上黄家的晚饭,追问的语气也有些凶悍。

  桃枝默然地摇了摇头,说道:“这丫头口风紧得很,怎么问都不肯说。”

  “那从她身上可看到什么可疑的贵重物件?比如……金顶针之类的?”夏冰问道。

  “顶针?”桃枝一脸茫然地望住他,“怎么会问到这个?”

  “因我们从死了的一个丫头那里查过一枚金顶针,贵重物嘛。”

  “哪里得来的?”

  “二少爷房里的人那儿。”

  “我有些糊涂了,好像不曾见。”她抿嘴一笑,似乎略松一口气。

  桃枝走后,杜春晓忙拉着夏冰直奔对街的老汤楼,叫了两碗爆鱼面,她一气便吞下半碗,这才松弛了一下神经,说道:“其实这个线索,既有用又没用。”

  夏冰喝了一口面汤,眼镜片上糊满了水雾,也顾不上擦一擦,也是饿极了:“是啊,这说明田雪儿与孙翠枝极有可能是爱上同一个男人,他令她们怀孕,然后又杀人灭口。”

  “当然是同一个人干的,男女不论,但未必就是灭口。”杜春晓心满意足地放下碗,烟瘾适时爬上来了,却因是公共场合,不便拿“黄慧如”出来,只得忍着。

  “不过,既然那个男人如此风流,出手也阔绰,肯定是有钱人,这一想,范围也就缩小到三个男人身上。”

  “错了,是四个,你叔这几年也在闷声大发财,只是不讲罢了。”夏冰扶了一下眼镜,笑得颇为得意。

  杜春晓没有理会,只怔怔盯着面碗,突然抬头问道:“夏冰,你说有没有可能,其实真是我叔干的呢?”

  夏冰一口面呛在喉咙里,一时间竟吐不出来。

  ※※※

  黄天鸣怕自己的孩子,怕得要死,在梦里,他们都变成了浑身流毒的蟾蜍,趴在藏书楼每一层的入口,发出古怪的呻吟。他想抱起这些蟾蜍,移到好的地方去,却见薛醉驰走过来,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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