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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塔罗女神探-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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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云龙生得亦是模样周正,英俊伟岸,只可惜运气差了一些,总被宋玉山压过一头。不过他脾气温和,说话声音都是细细软软,无一丁点儿武生的鲁莽,所以朱慧娟私底下还是喜欢这个人多一些。讲到酣处,陆云龙操着一口京片子笑道:“要说你们五太太可真是个痴心人儿哪,都被咱们宋哥冷落成这样了,她还是满心热乎,也不怕秦爷知道了不放过。”

  朱慧娟假意生气,白了陆云龙一眼,道:“你说如今略有些脸面的阔太太哪个不爱戏子?你还当稀奇来了!”

  “哼!稀奇倒也不稀奇。”陆云龙冷笑道,“不过你们五太太热脸贴个冷屁股,总也有贴到头的时候吧?你看我们宋哥下个月可就回北京去啦。”

  “你们不是在上海安家立足的么,去北京做什么?”朱慧娟心里一惊,眼前隐约浮起毕小青凄怨的脸。

  陆云龙遂坏笑起来,眼中满是幸灾乐祸,可见男人之间亦是存在强烈嫉妒的:“你们可不知道他夫人在北京定居的呀?这次是要回家疼老婆去啦!我说,你还是趁早劝五太太死了这份儿心,宋老板对自己的老婆可是情比金坚!”

  朱慧娟只能无奈叹息,一心只祈盼自家主人能早些“回头是岸”。

  毕小青下楼的辰光,果然神色凝重,见到朱慧娟却又挤出些笑意来,仿佛在安慰她。朱慧娟自然晓得她的苦,回去路上便少不得劝了两句,毕小青只是垂头不响。孰料临睡前,她突然握住朱慧娟的手,泣道:“我晓得你是关心我,花姐姐也是关心我,可我就是停不了!”

  正是这个“停不了”,将她送上了死路。

  于是宋玉山在踏上回京路的车站时,却见毕小青携朱慧娟一道来送行,还带了两包零嘴并一件毛衣。他当即红着脸推托,她却满眼噙泪,将东西硬塞于他,场面既尴尬又感人。次日的几张八卦小报上,果真便登出了毕小青与宋玉山将零食包推来搡去的照片,花弄影平素爱看这些玩意儿,见着之后大呼惊奇,遂拉了毕小青来又是一顿训。毕小青便由着她骂,丰厚的内双眼皮愈发楚楚动人,教人竟狠不下心来给她当头一棒。

  朱慧娟看到报纸上的照片便心惊肉跳起来,忙求花弄影将它给自己,以便销毁。可惜已来不及了,正乱成一团的辰光,秦亚哲却踏入毕小青的房间,径直站在五太太跟前,还挥手叫她出去。朱慧娟只得识趣退下,走到秦亚哲身后才看见他背在后头的手里正攥着那张报纸,当下心便凉了半截,暗自猜测今朝毕小青是逃不过一劫了。于是关上门之后也未走开,却是蹲在墙下偷听。

  起先里头动静并不大,只隐约听到秦亚哲用低沉的嗓音质问,毕小青回应了些什么,是一丁点儿都听不清。她讲话声音本就不大,如今问的又是些揭她隐痛的事体,气短是可想而知的。只是后来竟有些翻箱倒柜的声音,令朱慧娟觉得蹊跷,她一面忍着心脏紧抽的痛楚,一面将耳根与墙面贴得更紧。随后只听得两记分不清楚男女的呜咽,可她仍能确认那是发自毕小青的,于是脑中“轰”地一声,正盘算着要不要找个借口进去,然而已经迟了。

  毕小青的惨叫刺穿了阴暗的天空,朱慧娟直觉手脚冰凉,整个人已没了力气,却又鬼使神差地推门闯入。只见秦亚哲的两只手正牢牢钳住毕小青细弱的脖颈,她似在挣扎,却又无力反抗,只拿一对通红的眼凄凄然望住眼前的男人。朱慧娟刚要张口,却见那对红眼,不止是看着秦亚哲,更是在往另一处更要紧的地方瞧。她顺着那目光寻去,却见自己脚底下有一张色泽鲜明的黑白照片,照片上的宋玉山眉目挺拔,可眼底里仍透出淡漠,与他时常看毕小青的神情一样。

  正是这份淡漠,扼杀了毕小青的未来,更将他自己的风光荣耀悉数抹杀。毕小青如缺水的鱼,软软躺在秦爷的臂弯内,双唇微张,露出一小截舌尖,她面如死灰,却又美得轻盈凄艳,仿佛先前那些沉重的背负,均随着这一刻的夭折而寂灭了。

  朱慧娟与杜春晓讲起这段往事的时候,仿佛再次身处炼狱,头颅与双手一直不住颤动……

  【6】

  上官珏儿初尝濒临崩溃的滋味时,正在拍《风流娇娃》。戏里要演一个交际花,因与富家少爷真心相爱,意欲冲破命运屏障,寻找真正的幸福;未曾想命运弄人,那富家少爷被逼要娶门当户对的千金小姐,他不同意,便被父亲以重病逼迫,无奈之下,竟与交际花双双殉情。这个电影剧本,上官珏儿头一次看,竟看到泪流不止,于是想也不想便接下来。可拍到间中时,她被施逢德包养的丑闻便开始疯传,小报记者日夜在她住所蹲守,她情急之下,还去住了几天旅馆,终究又被他们找了出来。于是报纸写得更加难看,讲她与秘密情人在酒店开房日夜寻欢,把她气得险些晕厥。

  依唐晖的话讲:“你既做了这一行,就得有这些心理准备,别去听人家讲了什么,关键自己做得是否天经地义……”

  “天经地义”四字甫一出口,他便后悔不止,可已来不及了。她果然咬住那句话不放,回头笑道:“你觉得哪些事情与我来讲,是天经地义的?”

  他答不上来,只觉小胡蝶——抑或讲金玉仙的魂灵正俯在他肩头吐息,他恍惚认为她还活着,躲在暗处,监视他的一举一动,包括他对上官珏儿的痴情。那一腔热血,曾经是在那死魂灵身上用过的,还有另一个女人……

  连日以来,上官珏儿晓得自己不能回家,便与唐晖在百乐门舞厅参加派对。她的狐毛披肩日益庞大,已能遮住她半张面孔,她还是不肯除下,只待唐晖邀她入舞池,方才将它挽在臂弯上。

  “为何不除掉?我帮你交给服务生?”唐晖牵住她戴长蕾丝手套的双手。

  “不必,我有些冷。”她的浓黑眼影几乎把一双眼都埋进阴霾里去了,是悲是喜亦瞧不清楚。

  他握住她的手,直觉她身体的冰凉已透过蕾丝绢布传递给他。

  御花园酒店不似酒店,保留了某些皇家后花园的气势。唐晖亦是头一次进来,上官珏儿引领他穿过种满枯蔷薇与金边冬青的庭院,步入欧式洋房。

  上官珏儿订的那一间,系“红房”。红丝绒窗帘,红底波斯花纹地毯,连床边的灯罩都显得艳光流水,人站在里头,便仿佛被湿暖的阴道包围。唐晖瞬间有些迷失,直到上官珏儿的嘴唇送上,将他包围在更深幽的饥渴里。

  他终于看清她被光线渲染成淡粉的裸体,原来有些部分并非他想象中那样。淡褐的乳头周围有一晕樱粉般的余韵,小腹白得耀眼,沿着那里微凸的纹路亲吻,可以吻到左侧一粒细小的胎痣。她动作有些急迫,像是强行将他塞入体内的,那里还是干涩的,所以抵进的辰光她忍不住叫了一声。他有些迟疑,却见她含泪将额头抵在他胸前,似是要抓住一些早已远离她多年的欢愉。他不忍再进入,想以爱抚替代侵占,她却似发了狂,不断紧收,他从未如此犹豫,却又想完全拥有,再不放弃……

  唐晖对香艳并不陌生,但与上官珏儿的交缠却令他感到无比疏远,他晓得她的心不在这里,而是随着情欲与干枯的下体一并游离了,连断肠的疼痛都不曾令她恢复知觉。想到这一层,他不禁有些气恼,男性尊严使得他不由自主地要切除对她的怜爱,哪怕她是这样无助地望着他。

  于是乎,他们在这片“红海”里各自沉沦。

  他终于起身,走入浴室冲洗,她仍卧在松软的被子里,没有一点想动的意思。他披了睡袍出来,见她睡着的姿态很凄凉,便想叫醒她,给她讲些宽慰的话。可不知为何,他又把冲动压了回去,坐回到椅子上,看她被窗帘染红的面庞。那血色如此虚假,他几乎想吻去她的伪装,人却站起,换上衣服,作好离开的准备。

  她仍然没有动静,睡得像个婴孩,仿佛他的去留与她没有丝毫关系。所以他带上门的那一瞬间,发出的动静都轻得要命,生怕碰得响了,梦便要碎。

  是谁的梦?他尚来不及去想。只知道,这一走,他是不会再回来了。

  ※※※

  深秋的空气如霜剑刺出,洞穿了上官珏儿的身体,她坐在黄包车上只觉有千万把刀在对她实施凌迟。原以为,性爱能令其麻木、放松,却不想那疼痛愈发清楚,几乎要去她半条命。已过凌晨,大抵连小报记者都不会再跟进她,唯有这样的辰光,她才是自由的,路过洋行的橱窗,还能往里望一望,看看有无自己喜欢的服装式样。她再不用东躲西躲,男人与名利在这一刹那都与她无关,她只需享受片刻清静的寒意便足够了。

  “要去哪里?”车夫在问。

  她想也没想便报出一个地址,遂有些懊悔,想改一改,孰料那车夫已拖起车奔出老远,似是她这一决定,便永无回头之日。她只得这么样坐着,任凭命运将她拖向那个方向。

  现如今,除了那里,她也实在想不出能去什么别的地方。

  那个施逢德买给她的“安乐窝”,二层小洋楼上的绿萝早已爬不动了,只余下稀稀拉拉几根枯线吊在竹架子上,院落一角的鸡冠花在夜色里缩成一团灰纸,颓败得很,可窗口居然还亮着一豆浸满希望的灯火。

  “姆妈,还不睡?”她推开门,便闻见一阵食物的甜香。

  “也不知你何时回来,所以天天等得晚一些,今朝果然等到了。”姆妈从厨房里走出来,手用抹布裹了捧出一个瓷粥罐。

  她勉强笑一笑,心里却在哭叫:“好的呀,正巧肚皮饿得受不了,这个粥是甜是咸?”

  “桂花蜜糖粥,甜的,现在烧咸粥也不好吃了。”姆妈忙掀开盖子,一股热气汩汩冒出。

  她忙将脸挨近那热气,鼻尖即刻发红,眼圈也跟着暖起来。她忙给自己盛了一碗,端起便要上楼。

  “我去楼上吃,马上就睡了。”她一面走,一面憋住喉咙里的哽咽。方才发现,自己是个不祥的人,否则,缘何所有好事到了她手中,最后都成了坏事?大抵她是与这个世间缘分太薄,才会被厌嫌到此。

  想到这一层,她已无力抬腿,只得扶住楼梯,在那里发怔。

  “怎么啦?”

  姆妈在楼下唤了一声,将她从悲怆的思绪中拉回。

  “没……没什么。”她拿着粥碗的手在发抖,步子倒是提起来了,径直往房间里去了。

  进了房,冷得出乎她意料,于是拉亮电灯查看,才发现隔阳台的落地玻璃门没有关,风正从那里自由灌入。她忙上前关上,呼啸声于是被挡在门外。

  她神情木然地坐在梳妆镜前,端起粥吃了一口,味道鲜甜蜜骨,极暖肠胃,于是再吃一口,再吃一口……

  楼下姆妈将粥罐放进保温煲内,洗了手要去睡了,却听见楼上响起吱呀的脚步声。

  “怎么又下来了?”

  “把碗洗掉。”她柔柔应了一声,姆妈听起来却有些背后发毛。

  “不要洗了,放到明朝好了。”她上来接过女儿手里的碗,发现女儿的手出奇潮热,于是拿过来焐住,笑道,“手倒是蛮热么。”

  孰料女儿竟抽回手,捂住鼻腔咳嗽起来,咳了半日都没有停歇的样子。

  “要不要吃茶?”姆妈去绞了一条毛巾,并一杯热茶,端上桌来,她却怎么也顾不上接。

  姆妈有些急了,去拍女儿的背,这一拍女儿便顺势倒地,两只手还是捂住口鼻,血水不断从指缝里渗出来。

  “乖女儿,怎么啦?怎么啦?要紧哇?”姆妈已手足无措,手里抓着毛巾,只想尽快将女儿鼻腔里流出的红色液体再压回去,仿佛这样便能挽回她疾速流逝的生命。

  “姆妈,救我!救我——”

  上官珏儿终于放开双手,露出被血水浸淫成一片狼藉的容颜,她不断抓挠空气,一头精心梳理过的碎卷发已干枯,与血汗凝结成块,贴在额角上。

  【7】

  “婊子!所有婊子都该死!”

  秦亚哲眼角已凝结出一个冰点,令毕小青无所适从,她知晓这个劫难是怎么样也躲不过去的,只得反复强调:“我……真的不知道……”

  在郊外恢复呼吸的能力时,她开口头一句便也是:“我真的不知道啊!”轻薄的身体遂在一个男人背上扭动,但很快便被一块带香粉味的帕子捂住了嘴。

  “别动!”

  她已闻出那是自己随身带的帕子,那声音亦是熟悉的,却无从想起。这才惊觉脖颈酸痛,略动一动浑身骨头便咯咯作响,只得这样趴着,像是又死了一次。

  夜里的风带着一股饱含上坟香灰的腐臭味儿,她身下窸窣作响,能辨别出背她的人正穿过一片麦田抑或草丛。她紧张得皮肤疼痛,却还是不敢再出一声,双手不由抓紧了他的胸膛,这一抓,竟回过神来,对其身份猜到了几分,随即又松懈了,眼眶发热,不消一刻便涌出眼泪。

  他依旧只顾低头往前,她怔怔盯住他头顶迎风而立的短发在眼前一起一伏,吐息粗重又极克制,仿佛生怕一旦呼吸重了,会惊动周遭的恶鬼冤魂。但她没有惶惶,反而愈发安静,与其被秦亚哲压在阴霾之下,勿如一世就趴在这男人背上,起码会无端觉得从未有过的安全,即便她不晓得他要背负她去向何方。

  不晓得走了多久,她的胸骨压在他突起的肩胛上太久,已微微有些不舒服,刚想稍稍动弹一下,他却主动停了下来。她瞬间感觉自己正从他身上滑落,两只脚还未站稳,已被他的手臂托住。

  “上车。”

  她顺从地抱住他的胳膊走向一辆形状看似汽车的庞然大物,金属气味被露水染成铁锈味。她没有问要去哪里,只在努力压抑刚刚在鬼门关走过一遭时的惊恐与绝望。他似乎全盘了解她的情绪,于是将她搂得更紧。

  车子里较露天要暖和一些,她十指冰凉,动起来异常迟钝,只得放在嘴边呵了几下。他回过头来,一双清澈的眼仿佛要看穿她的脑髓,她避过这样的目光,一言不发。但只肯定一件事,无论车子驶到哪里,她都没有害怕的理由。

  “这是什么?”

  她踩到座位底下的一件东西,那是用布袋套住的。

  他没有回答,只给出一个冷漠的后脑壳。

  ※※※

  杜春晓这次是真的棋逢对手,她就站在毕小青对面,却迟迟不敢上前。因她每每要跨出一步,耳边便响起施常云的忠告:“一个扮过鬼魂的女人,就是当自己死过一回了,死人总是最强大的。”

  可她看到的毕小青,却没有一点强大的意思,厚重的内双眼皮微微向上吊起,鼻翼细薄,与上官珏儿之雍容华贵,小胡蝶之清秀甜美不同,她系被后天调教出来的绝色。单凭照片抓住瞬间是无法品其优点的,唯有看清她完整的顾盼、微笑、起坐,抑或行路的姿态,才能体会其百年难遇的风流婉转。她是时时活在灵动里的上海佳丽,无论以何种形式将之定格,魅力都会失掉一半。

  所以杜春晓自认至今还没有令她无胆接近的人,但现在她却在一名弱质女流跟前停住脚步,无端地犹疑起来。因为眼前的女子,只是穿一袭青布棉褂站在阳台上,便成了流动的风景。她一时间被这样慑人的美迷住,原先自以为在青云镇见识到的那几位薄命女子已是独一无二,来到上海,才知什么叫天外有天。在大城市历练出的气质品位,果然和乡野的区别甚多,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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