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罗女神探-第55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赏几个小钱儿?”那叫花子蓄了一大把胡子,嬉皮笑脸地伸出一只脏污的手。
夏冰往那只手里放了一角钱,道:“兄弟,跟你打听个人,等下给的更多。”
话毕,又给了他几个角子,于是其他几个也围拢过来。
“你们可认识小四?”
几个人似乎没有听见,都低头在数角子,唯有第一个靠近他们的停止动作,抬头瞟了杜春晓一眼。
“你可知道?”她于是紧盯住他。
对方犹豫了一下,突然又拼命点头。
“他现在在哪里?”
“这里。”叫花子把银角子放进衣袋,吞了一下口水,道,“前……前阵子从这里漂……漂过。”
他指的,是浑浊不堪的黄浦江面。
杜春晓登时头皮发冷。
【10】
同是死在水里的,黄浦江里的浮尸却与邢志刚有些不同,均是眼睑浮肿,指甲乌青,腹膜僵硬。杜春晓跟埃里耶讲:“这些浮尸一直无人认领,是因为他们都是无家可归的流浪汉,所以怎么死并无人关心,引发的恐慌也不会太大,但是……难道真没有人知道他们的真正死因么?”
埃里耶戴着白手套的手指一直在翻弄尸体,查看上面的几块尸斑,它们像天花一般布满后背,但他越看眉头便皱得越紧:“死因还要进一步调查,不过可以肯定,这些尸体肺部都没有进水,所以绝对不是溺毙。”
“而且死人数量还在不断增加。”
“那个小四,你最后一次见他的时候,他有没有跟你讲过什么?”
“讲过。”杜春晓心中的悲切愈积愈浓,在看到浮尸的那一刻,她还不见得有多难过,但是愈靠近他,回忆愈多,有些伤感是积沙成塔,不会一下子决堤,“不过他讲的不多,只说有些事要忙。”
“你……见到施常云了?”埃里耶突然发问。
“你怎么知道?”
“关于乔装的知识,我在阿加莎·克里斯蒂娜的小说里已经领教过了,而且我相信一个病重的老年人,是不可能受得了那么响的座钟放在睡房里的。”埃里耶得意地耸了耸肩。
杜春晓对这位法国侦探生出由衷的敬佩:“那为什么不当场拆穿他?”
“因为我直觉这个人不是杀人凶手。”
“何以见得?”
“眼睛。”埃里耶指指自己那对淡灰的眸子,“我接触过太多杀人犯了,所以我认得出什么样的人会成为凶手,什么样的却永远不会。”
“那么接下来,这个游戏又将走向何方?”杜春晓竭力压抑悲痛与惊奇,将手插在放着塔罗牌的衣袋里,随意抽一张出来——恋人牌。
奇怪……她突然有些在意起牌面的本来意思。比如“恋人”,正位是指即刻有事情会产生巨大转变,逆位则是错误的选择。到底是什么样的转变?如果有选择,她又错在哪里?大抵是错在当初没有向小四问清楚他要做的事。
但是,听那老叫花子讲,小四成为江上冤魂之前曾透露过,要去找一个人,一个被他唤作“花爷”的人。
※※※
秦亚哲找张啸林喝茶的时候,张啸林的“小八股党”正在外头活动,所以各自身边都只带了极少的几个心腹。舒春楼的艳妓素秋正坐在一旁演奏《春江花月夜》,坐姿与嗓门一样酥甜,但心里却有些惶惶的。因跟前的两个男人,均做过她的入幕之宾,从前他们是抬头低头都不见的,纵晓得会出现在同一场合,亦会尽量互相避让,今次不知怎么,竟主动约到一起。于是她的节奏便有些乱了,生怕是晓得她一人伺两主,所以特意将她拎出来做个了断。不过转念一想,风月场的女人哪一个不是有几个金主?都要计较的话,妓院岂非血流成河?于是又昂头挺胸起来。
“我的小素秋今朝特别漂亮嘛!”张啸林身材矮小,但气度不凡,即便是谈论风月,都有些“不怒自威”的样子,“秦老板,侬尝过伊味道哇?尝过了忘记不掉咧!”
“唉哟。张老板讲得人家难为情,我出去帮侬再添点好菜色,可好?”素秋红着脸起身,将琵琶交给一个清倌儿,那清倌儿接过便出去了。
“菜色嘛等一歇也好叫,侬先过来陪我们吃一杯。”张啸林一把将素秋搂过,素秋笑吟吟地接过酒杯,先干为敬。
秦亚哲一直端坐,仿佛从不认识素秋,杯中红酒也是涓滴未碰:“张老板,我只要你让出一夜里。”
“听到没?”张啸林捏了捏素秋的下巴,笑道,“秦老板叫我让出一个夜里,我张啸林不是个小气人,一个女人家罢了,让就让,不晓得素秋自己的意思如何?”
“出去。”秦亚哲眼睛望住张啸林,话却是对素秋讲的。
素秋当即领会,从张啸林怀里挣脱出来,道:“我先去看看还有啥好菜色,等一歇回过来再计议。”
说毕,人便香飘飘地出去了。
“侬看看,这种女人家是人精哇?讲到关键处伊就逃脱了!”张啸林满面通红,鼻尖泛着油光,像是兴奋到了极限。
“张老板,侬晓得我借一晚上是指借什么。”
“哟哟哟!秦老板这张面孔严肃得来!”张啸林浑身散发的酒气都是嚣张的,“借素秋么,闲话一句,女人家就是衣裳,没有什么。借另外的东西么,就不是我张啸林一个人讲了算,要看弟兄们的意思。”
秦亚哲喝了一口红酒,道:“张老板,我不是来跟你谈判的,只是来通告你一声,今晚要借我。”
“秦老板这话说得就有点过分啦。”张啸林拉长声调,道,“兄弟们已经在船上了,这会子让他们都折回去,恐怕不大好啊。”
“没关系,我已经让你的几个兄弟都折回了。”秦亚哲啜了一口红酒,两条乖张的粗眉呈现舒展的形状。
“什么意思?”张啸林面色一紧,似乎酒也当即醒了一半。
“意思就是,上一回你让我的人吃‘馄饨’,这一回多少我也得回个礼。”秦亚哲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在戳张啸林的神经。
“我已经跟您解释过了,上次的事与我张啸林无关!那些金条也不是我们动的——”
“那是因为数量太少,入不了您的法眼,如果那次我真在箱子里装满了,恐怕现在您就不会跟我一起坐着喝茶了。”
“我先走一步,你慢用!”
“想找我大哥评这个理?那可要三思啊……”秦亚哲唇边的冷笑寒若冰霜,那是赢家的表情。
“这个事体我们以前就讲好的,怎么现在又反悔?”张啸林登时面色发白,然而语气还是狠的。
“不是我反悔,有人不义在先,我也就没办法了。对了,张老板可是要好菜色?马上就送过来了,莫急。”
话毕,外头帘子一掀,进来的是素秋,手里拿一个银制盖顶汤盆,见她两个男人剑拔弩张的模样,噗嗤一笑,道:“做啥?等菜色等到面孔难看得来——”
她边笑边将汤盆往桌上一摆,刚要揭开,却被秦亚哲拉住手:“你出去。”
素秋刚想再调侃两句,见形势不对,一句话不敢再讲,缩着脖子走出去了。
秦亚哲这才慢条斯理道:“张老板借给我今朝一夜的事情,秦某人没齿难忘,小小薄礼,不成敬意。”
揭开的汤盆里,装了整整半盆血淋淋的人耳,都呈古怪的赤紫色。
“一人一只,麻烦数一数。”秦亚哲道,“看您的那批兄弟,数目可能对得上?”
※※※
位于上海老街东段的馆驿街,唐晖已熟到不能再熟,包括开绣坊的寡妇苏氏,卖“阿三刺毛圆子”的阿三,被柴火熏得乌糟糟的老虎灶茶馆,都留下过他的足迹,那里有他童年的回忆,以及如今摆脱不掉的诱惑。初来鸦片馆,是被一个朋友拖去的,只说比喝花酒刺激得多,要他也来试一试。不晓得为什么,每每穿过烟街柳巷,金玉仙或上官珏儿精致的眉眼便会在眼前轮番浮现。
如今,她们又在这酸浓的烟雾里显形。上官珏儿裸体冰冷,淡褐色的乳头与心口的红痣向他款款逼近,他伸出手去抚触,她又瞬间逃离,眼里盛满凄楚的泪。
“你不要忘记了……”金玉仙在他耳边呢喃。
“忘记什么?”他心脏怦怦直跳。
“你不要忘记了……”金玉仙又道。他能闻到她身上温暖清淡的花露水味道,脖颈上的汗毛正感受着她柔软的吐息。
忘记……他苦笑,将烟雾深深吸入胃中,身体顿时飘浮于半空,于是踏着金红色云彩步入一幢墙面斑驳的楼房。上官珏儿正坐在那里,手中端一碗莲心粥,发梢卷得很仔细,保持着他们在酒店房间欢好时的形状。她看到他,面色晶莹水润,分明是葬礼上经过入殓师化妆成的蔷薇色。
“何老爷慢走!来,送一送!”
一记响亮的招呼打断唐晖的冥想。他睁开眼,见一个背部完全佝偻的老人正往外头走去,虽然一身行头还算富贵,然而眼屎唇沫都暴露在外,一看便是毒素入蚀骨髓,没得救了。于是唐晖便在卧榻上翻了个身,意欲重新沉溺进去,但心里却怎么也放不下了,直觉此人与他在烟馆打过好几次照面,但这些照面之前,似乎还在哪里见过……是哪里呢?
唐晖突然两眼放光,放下烟枪“嚯”地立起,随即一阵头晕目眩,身子又不由自主地坐下。
“客官小心哪!莫急,要慢慢起身来的。”一个伙计忙上来扶他。
他丢下一沓钞票,便冲出门去,大约走了半条巷子,才望见对方畏畏缩缩往一个丁娘棉布坊那里走去。
“何管家!”唐晖扯开嗓子叫道。
那背影果然怔了一下,然后继续往前。
“何管家!”唐晖追跑了几步,轻松赶上,抓住了他的右臂。
“侬认错人了!”老何无力地甩动臂膀,眼神竟惶惶的。
“没认错,侬从前就是在月老板家做事的!”唐晖不晓得为什么,竟莫名激动起来。一来是想到月家被灭门的惨状,二来因不曾为月老板报仇雪恨,反而自己的两个朋友还在为仇人卖命,这一点始终令他无法释怀。
【11】
较之月家葬礼上看到的老何,现在他已憔悴得不成人样,才五十多岁的人,看起来鸡皮鹤发,俨然八旬老翁的模样。唐晖起初还当他是思主心切,煎熬成这个样子,可转念一想,便领悟到那是“福寿膏”的威力。
“何管家,如今在哪里高就?”
因天气阴冷,茶楼里格外清静,偌大一层楼面里,只坐了五六个客人。老何抽了一下鼻子,用大拇指上一枚老玉扳指磨了磨下巴,与其讲是要叙旧,勿如说是在琢磨着怎么逃走。
“何管家,我有几件事一直不太明白,在这里能不能就此问个清楚?”唐晖险些被鸦片蚀空的脑袋突然又开始正常运转。
老何只是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并未作答。
“月老板被杀当日,您应该也在公馆里头伺候他两位夫人吧?怎么除了躲在床底下的二夫人之外,单单就您逃脱了呢?”
“当时,我恰好去了厨房——”
“当年月老板庆祝女儿诞生,在公馆举办晚宴,我曾来过。案发现场的客厅与厨房只隔了十几步的距离,倘若您听见枪响这样的大动静,第一反应就该跑入客厅,更何况月太太死前手里还抓着唤佣人用的摇铃,您不可能听不到。”唐晖见老何只阴着脸,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便忍不住动了真气,于是逼问道,“为什么秦亚哲的人独独放过了您?”
“这位唐先生,我何某人命大逃过一劫,你倒来疑我?哈!哈!”老何突然干笑两声,“你们年轻人的想法,我真是不明白啊。”
“我也还有不明白的地方,比如何管家你三天两头与我在烟馆碰面,想来应该是没有在别的公馆高就,您是哪来的本钱花在这大烟上头的?”
孰料老何摆出一脸鄙夷神色,不慌不忙端起茶盅来喝了一大口,说道:“我有没有钱抽大烟,自有我的来路,侬一个小赤佬无权过问。我要回去吃饭了,侬随意。”
刚转身跨出去几步,唐晖的声音如冷箭射中老何背心:“我能随意,月老板却再不能随意了,得在阴曹地府睁着一双眼,等待沉冤昭雪的一天!”
“年轻人——”老何缓缓转过身来,拿一对浑浊的眼珠子打量他,“有些事情,你能管,有些事情,却是不能管的。你听我劝,回去吧。起码现在还有大烟抽,有茶喝,若再多管闲事儿,说不定后头连这个都没了。”
“如此说来,您确是知道些内情?”唐晖紧追不放,“那些我不能管的事儿到底是什么?月老板的死是不是与你有关?”
老何不再作答,径直走下茶楼去了。
次日,唐晖收到消息,讲这位昔日的月家大管家在家中自尽,尸体被发现时,喉中塞满了鸦片膏。
“必是那何管家知道些什么,良心上过不去才寻死的。”杜春晓这样讲,不晓得是真心话,抑或只用来宽慰唐晖的。
唐晖突然仰面长叹,杜春晓从他眼角恍惚看到一些老年人的沧桑,于是暗自吃惊:难不成他已过了年少轻狂的心境?在她的印象里,男人一旦心态早衰,便注定要不幸,它与成熟不一样,后者让男人更容易成为枭雄式的人物。就这一点来讲,她偷偷希望夏冰永远都是个孩子。
“有些事体,永远也过不去的。”他眉间的阴影愈发深浓了一些。
她走近他,盯住他的脸看了好一阵,突然笑了。
“怎么?”他的口吻连诧异中都带有些麻木。
“没怎么,只是在想,这个时候如果吻你一下,你会是什么反应。”她眼里闪动的竟是情欲的光芒,这平日里傲气懒散的女人,却是真情外露且有目的性的。
他看她的眼神亦略有所思,突然鼻尖发红,似是激动起来,道:“其实,我现在只想有个人能靠近我。”
杜春晓的吻里,有烟味,有口水味,有区别于女性的强势和热烈,既迫切又极具侵略性。唐晖几乎要碎在这样的吻里,这令他愈发想念上官珏儿的吻,她是随着他的,像人鱼之吻,会诱发他空伤怀;杜春晓则更似鼓励,甚至带点儿戾气,不是他希冀的抚慰,于是他不由自主地将她推开……然而已来不及,他一直放在外套内袋里的采访本如今已到了杜春晓手里。
“没饭吃的时候,我也做小偷的。有一回得知要给一个品性刁钻的当铺老板娘算命,为了让她服气,前一晚我就把当铺里的几件宝贝给顺了,换了钱维持书铺开销,顺带让那蠢女人心服口服,以为真当是我塔罗显灵,算出她失窃的东西到哪儿去了……”她一面讲,一面翻开卷了边的簿子,一张泛黄照片掉了出来。
“还我!”他几乎是扑向地面,手指刚触到照片,她却抢先一步将它捡起,重新夹回簿中。
“你自上个月二十号以后便再无采访记录,说明这东西已经用不着了,放我这里保管着,择日奉还。”说毕,她已径自将簿子由领口塞进,一直抵至胸前。
唐晖张了张嘴,似要开骂,但回想起先前那个心机暗藏的吻,又硬生生将恶言吞了回去。
事后,夏冰质问杜春晓,她只一脸沉重道:“因为他给我的感觉,愈来愈像个死人了……”
※※※
施常云的胃口像是越来越好了,与杜春晓一道吃饭,后者狼吞虎咽都比他不过。最后只得认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