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你在此--wish you were here by阿晕(1-18)-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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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梦,想起梦里把他劈成两半的那道闪电和那个肮脏的结果。他看了孟夏一眼,专注的眼神,干净的面部轮廓,干净的头发,干净的手指,宁昊忽然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卑鄙小人,已经做了对不起孟夏的事,被孟夏骂一千遍一万遍也理亏。
“不是,我欠你几盘磁带没还。”宁昊逆来顺受的回答。
“留着玩吧,我也没用。”
车已经进了T大的校门,孟夏轻蔑的把手里的烟头扔到窗外,突然猛踩了一脚刹车,车被死死踩住,然后熄火了。
宁昊被猛地往前甩,脑袋差点撞在车前挡上。
“你要这么报仇……”宁昊刚要发火,忽然发现孟夏的眼睛正直直的盯着外面,他的目光冷冰冰的,可是又像要冒出火来,那种极端的温度,反而让人无法分辨其中的含义。
他的目光停留在一位骑车的老人身上,老人正在慢慢的过马路,他骑着一辆老永久自行车,老派的装扮,头发斑白,宁昊忽然想起曾经在系馆见过这位老人,大家都叫他孟先生,他忽然觉得脑子里嗡嗡的响成一片。
老人并没有回头看看他们,他的身影慢慢从两个人的视线中消失了。
后面的车开始抽风一样的按喇叭,孟夏心不在焉的打火,忘了摘挡,车向前窜了一两米,又熄火了,他骂了一句脏话,再次点火,挂挡,不知是自动档开习惯了还是紧张,变速箱发出刺耳的金属声。孟夏深深吸了口气,再次点火,变速箱里传出哗啦哗啦的异响。
“真他妈是灾星,”孟夏狠狠地砸了一下方向盘,“你自己回去吧,我不送你了。”
宁昊不敢多问,逃命一样的下了车,向宿舍的方向狂奔而去,一直跑到气都要喘不上来。
13
宁昊给果果打了个电话,邀果果周末一起去Club 8,他一门心思要去,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很怕一个人去。接电话的是果果的妈妈,例行公事的被盘问,然后他听到果果的尖叫和低声争吵,最后果果抢过了电话。
“当然去了,我们六点在西直门集合吃饭吧。”果果没过脑子就答应了。
周六晚上两个人在肯德基一起吃了几个鸡翅就坐车去三里屯了,Club 8的门面在街上,演出场地却是旁边一个废弃仓库,很多人在门口堆着,有看门的,有卖票的,有不想买票想磨进去的,其实门票不值几个钱,可是很多人就是觉得买票入场是件很没面子的事,因为这种演出,只要你证明是“圈内人”就可以随便进,那一张门票事小,圈内圈外事大。
只有宁昊对那个圈内圈外不感兴趣,他正犹豫是不是上前是买两张门票算了,正好路路走来走去的发放海报,向他打了个招呼,看门的高高兴兴的放他和果果进门了,然后继续和剩下的人纠缠不清。
路路画了个冷艳得有些夸张的妆,眼影唇膏的色彩都很浓烈,穿着一条装饰繁复的长裙,长发披散着,结着花花绿绿的丝带,她先和果果对视了片刻,然后同时友善的伸出了手。都说女人互相嫉妒,可是美女见了美女,也会生出一种惺惺相惜之情的,寒暄了五分钟后,宁昊真的怀疑她们是不是认识好几年了。
“跟我去后台玩吧。”路路说。
“人多,我们占个地,结束了再去找你们吧。”宁昊说,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点怕见到孟夏,特别是这个时候。
“那我去后台了啊,这两天他脾气可大了,我可不敢惹他。”路路把剩下的一叠海报塞给果果,在万众瞩目中跑回后台了。
海报上是各个乐队自己做的宣传,今天参加演出的有五支乐队,孟夏的乐队第四个出场,他们改了新乐队名,只有一个字——锚,他们的宣传画很漂亮,整幅大片明亮的蓝色,一条纤细的黑色铁链贯穿整个画面,右下角连着一只小小的黑色的锚。
仓库不大,已经挤满了人,空气中烟味浓烈,宁昊拉着果果,伪装成发放海报的,好不容易从人缝中挤到靠中间的位置,刚挤过去人群就骚动起来,演出开始了。
先出场的是一个大腹便便的“乐评人”,他走上台,有些激动地说着无聊的开场白,人群对他报以热烈的欢迎,大家齐声高喊着:“滚!”在大家的欢迎词中,他还在絮絮叨叨的说着什么是摇滚之类的话,有人大声回答:“操逼!”最后他还告诫大家pogo不要太热烈,他几个月前被pogo的人群撞断了脚踝,若不是大家珍惜手中的酒瓶不想在开场就浪费掉,“乐评人”怕是要顶着猪头下台。
接着乐队就出场了,前两个乐队都是后朋,扮相不错,就是活糙,但是非常能煽,很快人群就沸腾了,人群疯狂涌动起来,一手举着拳头一手高举酒瓶子,跟着乐手的节奏齐声喊起了革命口号。宁昊和果果被撞得东倒西歪,可是果果很兴奋,不停的大笑,跟人群一起高声呐喊着口号——“万岁万岁万万岁!”
宁昊心神不宁的时候,第三支乐队也上场了,一支很清爽的民谣乐队,主场是个声音尖利的矮个女孩,戴着一顶凉帽,帽沿遮着眼睛,直直的长发垂下来,她坐在凳子上,离麦克很近很近,唱到高潮处就有些力不从心的感觉,声嘶力竭的。他们的分解和弦很干净,旋律却有一种飘忽不定的不稳定感,曲调怪异,但是偏偏有一种能撩动心弦的感觉,灯光温柔起来,人群安静下来,不再晃动身体,一个个像鸭子一样伸长了脖子看台上的女主唱。
宁昊觉得越来越没有心情听下去,不安的感觉在继续,他知道孟夏就要出场了。他紧张的口干舌燥,额头也冒出了密密的汗珠,莫名的紧张,好像要上台的是他自己,他开始担心,担心强强会走音,担心孟夏会出错,担心他们会乱得一塌糊涂,担心他们会被酒瓶子砸。
“锚”终于出场了,人群中出现一阵小小的骚动,路路在舞台上太漂亮了,而孟夏拿着一把漂亮得扎眼的暗红色Fender Stratocaster。孟夏一直低着头,一上台就忙忙碌碌的,认真地调效果器,从上台开始,他就没抬起过头看一眼台下,而且自始至终面无表情。他穿着一件普通的黑色T恤,牛仔裤,运动鞋,很随意。强强则抢眼得多,他微笑着面对观众,脖子和手腕上的金属链在变换的灯光下闪闪发亮。他们调音的时间略长一些,其间一直很安静,台下也没有人催,一来是大家蹦到现在有些累了,二来乐队的气质真的很沉静,有一种让人不忍打扰的庄重感。
乐手们心有灵犀的对视了一下,汹涌澎湃的前奏鼓击就占据了整个空间,贝斯就沉稳的跟进,接着吉他音色饱满的和弦冲了出来。人群刚刚还安安静静的,好像忽然被点燃了一样,强强神经质的歌声是引燃全部热情的火光。所有的乐手都已经沉醉,所有的听者也仿佛失去了一切理智,他们在音乐的幻觉中高潮。宁昊被涌动的人群翻卷着,他看着孟夏,那个在舞台上低垂着头的人,那个和自己的吉他融为一体沉浸在音乐中的人,忽然莫名的孤独起来,好像这世界不再与他有关,被人群拥挤的狭小空间仿佛在无限扩大,而他孤独的站在一角无法自拔。
歌曲已至高潮,吉他贝斯键盘和鼓融合成一片噪音墙,巨大而温暖,宁昊觉得自己只是一只小小的飞虫。他认识台上的人,那些平凡的人,在疾速变幻的灯光下,忽然变得遥不可及,仿佛属于另一个世界。宁昊真想蜷缩在这个房间的一角,轻轻地哭泣。
第二首歌是一曲慢歌,主唱换了路路,她的声音低沉迷幻,好像在月亮的背面一样阴冷而温柔,贝斯和鼓手都在后排无所事事,只有强强和孟夏的两把吉他轻轻地扫弦,那些最简单的声音组合在一起,如此让人沉迷。
第三首歌开始,宁昊忽然觉得他不能再听下去,他怕自己会在充满烟雾和酒精的空气里窒息,他在果果的耳边说他去上厕所,然后慢慢的分开人群向外挤去。
“神经病!”有人骂他。
对!宁昊对自己说,他疯了,他不能再停留下去了,他在这个夜晚被一个人的光芒灼伤了。
他仍然忍不住回头看看舞台,孟夏似乎在和他的效果器过不去,也许是舞台灯让人视线模糊,他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弯下腰去找效果器,只是弯着腰的时候手指仍在快速拨弦。
14
宁昊觉得这是某个梦境的重演,因为他确实想上厕所了,他费尽全力挤到厕所的时候,发现一件最傻逼的事情,这么多人,竟然只有一间男女合用的简陋厕所,更傻逼的是,厕所的门是反锁的,一对狗男女正在里面乱搞。
宁昊想砸门,可是没好意思,只好在门口傻等,不停的交替站立的支撑腿缓解尿意。孟夏的演出已经接近尾声,人群却骚动着要求他们加演。宁昊已经被尿憋得勃起了,厕所里那对的浪叫真是雪上加霜。
两个中年男子逛了过来,看宁昊在等,就站在旁边抽烟闲聊。
“我看了,今儿的乐队,就这个范儿正,强强有半年没露面了吧,上回看他们现场还挺傻逼的,这回加个键盘就脱胎换骨了,那尖果儿不是路路吗,她不是一直跟五哥,怎么跟上强强了?”
“谁知道有什么猫腻,女人啊,都是水性杨花。你没看换吉他了吗?强强还行,乐队就不上路了,这回肯定是吉他手调教的。这个吉他叫孟夏,几年以前还挺火的,然后就出国了,刚回来,音乐学院的科班,没别的,就是牛逼,他要一直在北京,早成腕儿了。他有年头没出山了,不知道强强怎么把他挖出来的,不过孟夏这小子,人牛逼,人品就操蛋了点,当年老钱在他身上赔了各底儿掉。”
“还真不知道,赶紧给哥们儿讲讲。”
“当年他可风光,音乐学院的科班,可惜是个gay,上学的时候就跟教授乱搞,被扫地出门,然后就混进了摇滚圈,混了两年,老钱看上了,那时候对他真是仁至义尽,他穷困潦倒的时候,老钱供他吃,供他穿,Gibson就砸进去两把,那时候的人,哪见过世面,孟夏一上台,亮出琴来,台底下就惊了。就这么对他,要跟他签约了,结果找不着人了,老钱给急坏了,费半天劲查出他家的电话,闹半天他父母都是名牌大学的教授,早不认自己儿子了,老钱没办法,带着强强去砸他住处的门,砸开了一看,早搬空了,就翻出一打子出国申请材料,人早飞了。老钱气的差点背过去,那时候大家都穷,老钱也是借钱供他,后来缓了一年才缓上来,签了俩流行金属,幸好都赚了,要不恨丫一辈子。”
“操!还有这事!我要是老钱,现在就签了他们,然后捏死丫的。”
“嘿嘿,谁知道呢,你是你,人家老钱心里怎么想的谁知道,没准还余情未了呢。”
“你说老钱,还好这口?”两个人同时露出会心而猥琐的笑。
“那我哪知道,我看他玩琴还行,模样也就那样啊,不知道老钱怎么想啊!”
“操!准是活好!昨儿二黑还跟我说,说他们那儿新来了个摄影师,男的,口活天下第一!还问我要不要试试,我靠!”
两个人越说越笑,越说越不堪,宁昊站在厕所门口,脸上火辣辣的,像被人抽了一个嘴巴,他紧握着拳头,真想冲过去给那两个杂种一人一拳,让他们鼻子开花。他觉得胸口有什么东西堵着,让他喘不上气,只想砸碎点什么。这时候厕所门开了,一对衣冠楚楚的男女走了出来,连头发丝都没有乱,一脸强词夺理的表情,好像在说“我们什么都没干”。
“变态!”宁昊骂了一句,把自己关进了厕所。
女人身上强烈的香水味掩盖住了厕所的骚味,可是想想刚才他们在这里干了什么,宁昊还是一阵反胃,他迫不及待的尿了一泡,然后对着小便池发了几分钟呆,出门的时候,那两个抽烟的男子已经离去了。
宁昊无处发泄,他看看舞台,最后一支乐队已经上台了,流行金属,乐手都是一头长发,吉他手满场尥蹶子,把人群的状态煽得亢奋了,可是宁昊已经累了。他不想回到人群里去,小心的绕开拥挤的地方,到门口的长凳上坐了下来。
他反复回想那两个男人的话,一字一句像刀子一样的戳着他,他忽然觉得无比委屈,好像受了侮辱的是他自己。他忽然明白了这件事的可怕之处,也许他们说的一切都是真的,流言并非空|穴来风。他从来就不了解孟夏,从来都不知道他的过去,一个放浪形骸的吉他手,他的过去怎么会像一张白纸一样?
演出结束了,人群开始散开,像潮水一样,把宁昊冲了出去。他在人丛中寻找着果果,可是那些来来往往漠然的面孔中,没有一个是果果的。
他等到人群快散尽了,还没有等到果果,又不安的站了一会儿,看见强强和路路骡子大米小孩一样排着队走了出来。
“停!”路路看见宁昊,高喊了一声。
“耗子跟我们去玩吧!”骡子大叫一声。
宁昊还没来得及回他,转眼看见孟夏也走了出来,拎着琴,背着大包,表情漠然,看不出高兴还是疲惫,只是紧紧抿着嘴,嘴角有一道若隐若现的细纹。宁昊张开嘴,忽然发现自己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你也来了。”孟夏对宁昊说,不是问句,他根本不想听宁昊回答,说完就径直奔自己的车去了。
宁昊看着孟夏的背影,看他把东西放在地上,打开后备箱,然后把东西小心的塞进去,做这些的时候他很专注,并没有看周围发生了什么,就像他在调效果器时候一样专注。孟夏的背影轮廓很干净,从舞台上下来,光芒散尽,看上去很平常,可是宁昊却想起了那些肮脏的流言,他就那么傻站着,傻看着,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该相信什么,又该忘记什么。
“三哥又不陪我们去玩啊!”路路抱怨了起来。
“我明天有事,下次吧。你们玩好。”孟夏钻进车里,发动,向大家挥挥手,打开车灯,扬长而去。
“你呢你呢你呢!你跟我们去玩吧!”路路发疯似的对宁昊说。
“我……我找果果呢,我得送她回家。”
“对了!”路路从随身的小包里掏出一支笔和一张纸片,匆匆的写下几个电话号码,“这是我们电话,最上面是我的,记得给我打电话啊!最下面是孟夏的,你可别给他打,打了也别说是我告诉你的。给我你的电话,我去那边吃饭的时候叫你。”
强强一边指挥大家装车,一边看着他们嘿嘿冷笑:“人家比你小,还有小媳妇了,你别跟嫁不出去似的这么着急。”
“去你大爷,你才一辈子娶不到老婆呢!”路路笑着回答。
宁昊趴在强强的车上,在另一张纸片上写下自己的宿舍电话,交给路路,然后把路路的小纸片塞进口袋。
忽然看见路路在不怀好意的笑,一回头,发现果果就在自己身后,一脸淡淡的怒意。
“我们快走,快走!不送你了啊!”路路拉着大家往强强的车里钻,几个人钻进车里,跟宁昊道了个别就溜走了。
“我一直在找你。”宁昊说。
“我也是啊。”果果的怒气散了,只是有些疲惫。
宁昊跑到路边招手拦了一辆出租车,他们俩钻进去,坐下的时候都觉得很累。
“好玩吗?”宁昊问。
“不错,就是累死我了。”果果靠在座位上,懒得动,“他们很棒。”
“谁?”
“还有谁呢,你的哥们姐们啊,锚,这个名字真怪,不过他们真棒,特别是那个吉他手。”
“嗯。”宁昊有点集中不了精神,漫不经心的回答着。
“就是他有点怪怪的,好像在躲着什么似的,他唱和声的时候,总是唱完就远远的躲开麦克,好像很害怕。还有,他总是猫着腰看效果器,可是又不像在调效果器,他那个表情,好像是……很疼……”
宁昊睁大眼睛有些吃惊的看着果果,可是果果不想再说话,向后靠在座椅上,闭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