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绝私了-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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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秋喝过好多次这种盖碗茶,这次茶博士还算做得干净利索,看着他的背影,说:“这小伙子,技术不错。”
“一般化。”胖子说,“有的可以倒一米远,滴水不漏。”
“那是成都。我去喝过,单是摆茶碗就有讲究。把七八个有底托、有盖子的青花瓷碗抱在怀里,不是像我们这里一个个摆,而是甩。”仲秋做了一个动作,“刚好甩在每个茶客面前,而且不烂。神!”
“他们这里的师傅,就会这一手。去年底回成都去了。”
这餐饭很快要吃完了。胖子搁下筷子,从牙签筒里取出一根牙签,剔着牙花,好像是不经意地说:“李一凡走了。”
仲秋正在一颗颗地往嘴里“数”着花生米,好像没听清楚,其实他听清楚了,只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故意加重了语气:“什么?”
胖子也提高了声调:“小李离开了。”
仲秋停下“数”,但嘴里还在嚼着。问:“干得好好的,为什么离开?”
胖子没有回答,似有难言之隐:“呃……”
仲秋急了,追了一句:“她在你这里干得很愉快噻。”
胖子叹了一声:“是呀!”
“这个人!”仲秋把筷子丢在桌子上,想起昨天晚上家里的事,脸上流布着不快:好心给她办事,找一份工作,又不珍惜,而且招呼也不打一个,说走就走。真是太、太那个了。再也不管她的事了。管?只是个萍水相逢的市民,一个晚报的读者,有什么值得管的?难怪老婆说,我看你是校场坝的土地——管得宽!走了也好,少一份牵挂,少一份猜忌。他顺口问道:“她没有说到哪里去?”
“没有。”
“可能又找到了好地方。”
胖子仍是含含糊糊:“唔。”
仲秋霍地明白了什么,问:“你找我,是不是就为这事?”
胖子点了点头。
“我看你也神了。在电话上说不就行了?他走就走嘛,未必我们还要管她一辈子?”仲秋动了动身子,做出要走的样子,“我还有好多事情哩。”
“问题是……一两句说不清楚。”
“有什么说不清楚的?”想起胖子提起此事的神情,仲秋的头脑里跳出了一个不祥的预感,双眼定定地盯着他,声音也变了,“你说,你对她怎么了?是不是……”
胖子知道他想说什么,立即说:“仲秋,你想歪了。我就是有这贼心也没有贼胆。何况还有 ‘岩鹰不打窝下食’的古训。”
“你们这些老板,哼!”仲秋气哼哼地说,“今天我一看见你,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一直找不到原因。嘿,现在找到了。”
“你这想法既侮辱了我,也玷污了她。”接着,他给仲秋讲了老婆来闹的情况,说完,重重地出了一口气,觉得心情轻松了许多,说,“我一再叫她留下。她不干。说是为公司好、为我好。唉!我那老婆,像他妈个泼妇!”
“女人嘛,都是醋兮兮的,弄明白了就好了。”仲秋颇为理解地说,“唉,她也太烈了,找个工作不容易呀。”
“就是。”胖子拈起一小块豆腐干,说,“我老婆来闹,有我挡住,你怕啥吗?各人在这里好好发展噻。”
“不过,如果你老婆天天来闹,也烦。不是屎都要说成是屎的。”仲秋拿起筷子又“数”了几颗花生米进嘴里,问:“你老婆是怎么知道她的?”
“我也不知道。”胖子摊了摊手,说,“我问过她,是在哪里听到的谣言。她就是不说。还是那一句话,墙有耳,壁有缝。”
“她不是在妇联吗?”
“是呀。我一再给她说,她就是不相信。总说人家坏,还说你也下了水,跟她穿一条裤子。”
“谣言都从那里出来!” 仲秋想起前天晚上找妻子之事就愤愤然,那些人是有计划有目的地想把支持李一凡的人都抹黑。他把茶碗猛地一搁,“唉!他妈的,谣言杀人!搞到你我头上了。”
“我们倒不怕哟!又不是刺巴笼里的麻雀——吓都吓得倒?” 胖子叹道,“我看是有人要把她弄臭。弄得像今天你采访的那个女子割腕自杀,就高兴了。”
“一个弱女子,碍着谁了?不就是响应建立法治社会的号召,不愿私了,要和强奸犯作斗争?就遭遇这样……”
“她男人呢?”
仲秋不置可否,摇了摇头。
两个人又馅入了沉默。
“呜、呜!”又一艘轮船在叫,是进港还是离开?
自寻烦恼
阳昆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出神。刚才,他上完课去教研室看有没有什么事,顺便看看报纸,看见了办公桌上压着一张字条:阳老师,师大的一个姓方的老师要来找你。贾玉珠。方老师?他找我有什么事?他几步走到总支办公室,问正在埋头写东西的贾玉珠:“贾书记,方老师没有说什么事?”
贾玉珠抬起头,笑眯眯地看着他:“没有,只说好久不见你了吔。今天去哪里吔搞一个啥子讲座,完了,就来看你吔。”
阳昆刚走到门口,她随口问:“家里处理好了吗?”
他摇摇头。
“你老婆也是!听人劝,得一半吔。”她也摇摇头,眼睛落到了她面前的纸上。
方老师,是不是当过一年自己的辅导员,又做过李一凡的辅导员方建?回到宿舍,阳昆就这样等着。翻了会儿书,心绪不宁,哪本都看不进去。干脆躺下养神。自从李一凡出事后,他就基本上住在这间原本供住校外的来上课或学习的教师休息的十三个平方的老式地屋里。要休息的教师都知道了他在和老婆扯皮,很同情他(这是一个怪现象,两口子发生矛盾,闹到分居的程度,一个单位的同事不问青红皂白,都是同情属于自己的同事这一方的),基本上都不来住,即使中午,也在附近的茶馆泡一阵,或者到教研室打盹。
阳昆压根儿没有想到灾难会降临到自己的头上。他一直受人羡慕,成为不少未婚或已婚的男女攀比的对象:业务好,妻子靓,孩子乖,家庭和睦……今年春天市里开展五好家庭评比,好多同事鼓励他们去报名。他都动心了,回家一说,李一凡兜头一瓢冷水:五好家庭就五好?自己的家,自己的事,七好八好都可以。反正是自己感觉,是自己家里的事,婆娘儿女的事情,有什么值得拿到社会上去吆吼张扬的?浅薄!把自己的家庭张扬在公众的阳光下,傻瓜才干!
他了解妻子的一贯作风,务实、进取、低调。因此没有再坚持。说心里话,阳昆和她的看法是一样的。只不过朋友、同事的鼓噪使他飘飘然——要让全市人民知道他阳昆有一个幸福的家。那时,老家的父母亲友,外地的同学知道了,不晓得有多高兴……
可是,如今,忽啦啦如大厦倾……如天嘣地裂……一切都变了样,一切都翻了个!
还好的是没有去参加那狗日的评比。要是去了,那影响……唉!真他妈丢人现眼……
难道是她早有预感?是她的思想早就出墙?是和那狗日的记者早就有勾连?怪不得她不同意!她心虚呀。
如果她同意了,在评选时万一露了馅?认识的人多,议论的人也多呀!女人精、女人精,还真他妈是个狐狸精。这么多年了,居然没有识破她的真面目。真的太傻!
她过去不是这样!多纯洁的一个女孩儿呀。
还是该回老家去,不该听她的话。男人呀,在恋爱的时候都是没有头脑的。脑袋长在了女人身上。啥子都让女人支配,百依百顺。结果呢?
不该进这个城市!他妈的花花世界,乱七八糟,卖淫嫖娼,抢劫强奸……到处是陷阱,到处是火坑……在学校要好得多。哪怕是中学,也是自成一统,世外桃源也。
这下好了,她早就栽进去了……
也许,我早就戴着绿帽子了!我、我真他妈乌龟,真他妈傻!
唉,搞不明白,她是怎么和那狗日的记者搞上的?我比他哪点差?看起都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儿了。有钱?有风度?我像他那一把年纪,早就是正教授了,后面的靓女一大帮,不要说那个时候,现在追我的学生多的是!我都没有动心过。
嘿,她还在暗渡陈仓!肯定是那狗日的引诱她的。老牛想吃嫩草嘛。老子要杀了他。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报什么仇?怪不到人家。怪只怪自己的女人。说几句甜言蜜语,你就满足了?送你点小礼品,你就高兴了?就和他KiSS了,就投进他怀抱了!
女人都是水性扬花的。特别是漂亮的女人!贾玉珠贾书记说过,艳如桃李,岂能冷若冰霜?这是古人说的话,我怎么就没有注意?亏得还是文学硕士!说不定这是贾书记的切身体会。在红山县,她也算个美人,诱惑她的人肯定不少。她肯定没有“冷若冰霜”!
说天怪地,其实,哪个都不能怪,只怪自己。怪自己从小立下的“要找个漂亮老婆”的宏愿,找那么漂亮的来干啥?担惊受怕。每次和李一凡一道出去,街上那些男人没有一个看自己的,一个个都张着色迷迷的眼光像蛇一样在她脸上、身上溜,走过了还把头扭过来。有的,看似矜持的知书识礼的男人没有这样明火执仗,但做点小动作来掩饰,假装鞋后跟掉了要穿,假装扭头吐口痰,假装看什么东西,反正一句话,就是扭过脸来再看一眼。就连女人都下贱,很少看她身边的男人,而只看她。
这当然是一种满足。一种很多男人都在追求,但得不到的满足。不过,这种满足的代价太大了!唉,求得虚荣心的满足,换来绿帽子的重压。记得那本书上说过,漂亮的老婆是别人的。当时认为作者是吃不了葡萄的狐狸。现实证明,他是对的。说不定,他就有这种切肤之痛才总结出了这“伊索”似的哲理!
其实,历史上的这种教训太多太多:妲己、西施、貂禅……哪一个女人给男人带来的不是一辈子的痛,甚至失去生命!可是,平时是哲人,什么都知道。一当被爱情那妖魔缠上,就成了弱智、成了傻瓜、成了三四岁的孩子!
假如再找一次老婆,决不再找靓女!社会上不是早就流行找“三心”老婆吗?看起来恶心,用起来舒心,留在家里放心。就找一个这样的……何方就是这种。不漂亮,不艳丽,但大大方方,清纯可爱,仔细看,有一种内在的外人不易发觉的美。唉……当初就该找这种女孩儿!
找,找他妈个鬼!那个绿帽子已压得喘不过气来了,还找?摘掉那帽子!怎么摘?叫她私了,她不干。非要弄得全世界都知道。这下好了。人家反正不要脸,什么也不怕。我们要脸噻。你李一凡活出去了,你是在一个小单位呀。我是在大学噻。我的脸放在哪里?我还上不上讲台?你私了啦,就好办了。我打落门牙往肚内吞就行了。肯定不少有漂亮老婆的都有这种内伤,但这比外伤好呀,外人看不到呀。何况这还是贾书记的意思,于公于私都好。就不听,就不行,就要一条独道走到头!你要这样,我就只好走我的阳关道了……
嘿,说来就来。一凡来了,仍穿着那套银灰色的职业服,一手抱鲜花,一手牵梅子,迈动那修长的双腿,脸挂灿烂的笑容,嘴里喊着:“阳昆、阳昆!”
“一凡!梅梅!”阳昆好激动,跑步迎上去。
她俩快要跑拢学校那根大榕树了。对,好像那是过去幽会的地方。快点跑,就在那树下相会。
怎么老是跑不拢?瞧,梅梅跌倒了……
“梅梅,你不要跑,爸爸来接你!”
这不是榕树,是师大的杨树、柳树……月亮升起来了。怎么只有一个人?是李一凡吗?她在林荫道上踽踽独行,面带忧伤。梅梅呢?她到哪去了?
天上怎么突然黑了?月亮呢?路灯也不亮了。哎呀,下雨了。没有打雷,没有刮风,就突然下雨了……这个怪天气,怎么说变就变呢?
他脱下身上穿的西装要给李一凡遮雨。嘿,怪了!西装怎么一下变成了长袍马褂?头上什么时候又戴了一顶瓜皮帽?
一凡呢?她走了。跟那个穿着皮尔卡丹西服,手拿麦克风的老头儿走了。
嘻嘻嘻……谁的笑声?
像是一凡的,又不像是她的,她的笑声要软一些、要暖一些,这笑声有野性,有刺激,但又有点发嗲。是谁?怎么没有人?周围是无边无际的树林。
“阳老师,你等我。你让我追得好苦啊!”那人边说边跑来了。
啊!不是李一凡,是何方。
“你怎么来了?”
“我就在你身边。”
“不,你没在。”
“我从天边回来的,跑回来的……我回来了,回到你身边了……”
她跑拢了,伸出右手挽住他,头靠在他肩上,小鸟依人般地说:“阳老师、昆,我们回去吧……”
他搀着她,在榕树下跳起了探戈……
“砰、砰……”
没有了李一凡,没有了榕树没有了月亮……
只有空寂的天花板,只有空荡荡的屋和屋外的急迫的敲门声。
不欢而散
“阳昆,阳昆!”伴着敲门声有人在门外喊。
他从半睡眠中清醒了,迷迷糊糊的听见了敲门声,听见了喊声,翻身起床,去开了门。
站在门口的是方老师。
阳昆还没从梦境中彻底回过神来,看着方老师,张着嘴巴,木呆呆的,不知说什么好。
“怎么,在睡觉?” 方老师环顾了这十三米的显得空荡而凌乱的屋子,“你就住在这里?”
“系上的休息室,暂时住一住。”阳昆恢复了正常,伸出手和方老师握着,“你好!方老师。进来坐。”顺手拉过床挡头的一个旧的木靠椅,“好久不见你了。”
“是,好多年了。还是你们结婚的时候哟。”方老师不经意地扫了一眼阳昆,说,“那次,你两个差点把我灌醉了。你两个喝酒好得行哟,现在更凶了吧?”
“今天起了仙风呀?方老师,你舍得来。”
“哪里?我来过好几次了,都没和你联系上。”方老师还没有坐下,仍是站着说,“我今天是到图书馆做一个讲座:《新时期的女性文学》。”
“现在的女性文学!离张洁、黄宗英等人搞的女性文学的初衷越来越远了,好多是靠吹、靠炒、靠卖隐私、靠展示自己的性心理来取悦读者、取悦市场。有的女写手——对不起,她们算不了作家,连作者都还不够格,是市场经济初期出现的找钱人——是典型的偷窥癖、露阴癖、意淫僻……不惜把自己的性经验性心理拿来嗲声嗲气的卖给市场。”阳昆来了点精神,把积在心中的话一股脑儿地倒了出来,还数了几个人的名字,“有的牛高马大的男写手像个被劁了的太监,也故作小女人状,去写一些这方面的垃圾,去取悦心理不健康的人!”
“是。确实不好讲。图书馆还不是为了读者多,好去馆里借书、看书。你那些观点我赞成,但这种场合不敢讲。”
“有什么怕的?学术研究,一家之言嘛。”
方老师解释道:“这种普及性的还是有些不同。”
“就是要在这种场合打杀那些垃圾!”阳昆挥了一下捏成拳头的右手。
方老师不想再就这个女性文学争论下去,就转了话题:“本来想顺便看看你俩,打电话到系上,说你在,就来了。”
过去,不管是老师、同学、同事、学生,只要提到他两口子,阳昆心里就特爽。此时,方老师一见面已三次提到“你两个”、“你俩”,他就不自在,脸上讪讪的,刚才争论的气势一下没有了。他怕方老师继续提起“你两个”,赶快叉开话题,“方老师,你坐下说嘛。”他欲给方老师倒水,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