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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梦中缘-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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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了一个牧牛童子,问他道:“此庵是甚么人住持?”那童子道:“庵中住持的俱是些尼姑。”吴瑞生向琴童、书童道:“若是男僧,可以借他一宿,既是尼僧住持,岂容我男子人宿卧?况此处又无他家可以借宿,不如在这山门下好歹存榻一夜,到明日再作区处。”书童道:“在这山门下宿一宿到也罢了,只是肚中饥饿,怎么捱到天明?”吴瑞生道:“既到此地,也说不的不捱了。”主仆正在艰难之中,忽从庵内走出两上小尼姑来,说道:“列位请走动走动,我要关门哩!”吴瑞生道:“俺们是行路之人,因失了宿头,来在这里,唯求师傅开方便之门,容俺在这山门下存榻一宿,到明早便行。”那两个小尼姑道:“我庵内俱是女僧,你男子人在此宿卧,不当稳便。”吴瑞生道:“你在内边,俺在外边,有甚么不稳便?”那两个小尼姑道:“似你说的这话就不在行了。俺出家的尼僧也要避个嫌疑。你既是行路的客,怕没有大房大店歇你,似你没名没姓,身边又无行李,声音又不像此处人,谁知你是好人歹人?怎容的你在我这山门下宿卧?”吴瑞生当此失意之时,又被他说了这些无状言语,便激动了心头之火,骂道:“放你娘那狗臭屁,我吴瑞生是当今才子,谁不认的我?如今反拿着我当做贼人,是何道理?就是这个庵观,也是四方物力修造的,有你住的,也就有我宿的,难道你独占了不成?”那两个小尼姑道:“你说的这话只好吓那三岁小孩罢哩!既是有名的才子,自然朋友亲戚相投一个家,腌头搭脑如同叫花子一般,还来在我山门下宿卧,甚么才子,快出去,快出去!”说完,一个扯着往外拉,一个推着从后搡,气的吴瑞生暴跳如雷,喊叫道:“没有王法了?尼姑凌辱斯文,该问何罪?”琴童、书童看了,也都动了气,正欲上去行粗,忽见从内又走出一个中年尼姑来,喝道:“您们放着山门不开,吵闹甚么哩?”那两个小尼姑听见,舍了吴瑞生,进去向那个中年尼姑说道:“这山门下不知从那里来了三个小伙子,要在这山门下宿一夜,我说俺这庵内俱是尼僧,你在此宿卧不便。他说是我给他没体面,要行凶打我。俺因此合他吵闹。”那个中年尼姑道:“想是吃醉了的人,将好言语安慰他几句罢了,何必合他吵闹?待我出去劝他。”这个中年尼姑出离山门,将那吴瑞生看了一眼,不觉怔了。吴瑞生将那个中年尼姑看了一眼,也不觉怔了。看罢多时,遂放声大哭。看官你这道这是甚么缘故?这位中年尼姑不是别人,就是吴端生的嫂嫂宋氏,当年被赵风子掳来这江西地方,夜间得空逃出,因离家太远,不能回归,遂在这法华庵中修行了。他的师父给他起了一个法名,叫做悟圆。上年他师父死去,悟圆便做了此庵长老。此时正在禅堂打坐,忽然听见外边吵闹,因出来看门,将吴瑞生看了一眼,认出是他叔叔,吴瑞生把悟圆看了一眼,也便认出是他嫂嫂,认的真了,所以放声大哭。二人哭罢多时,同至后边,悟圆便问吴端生来此之故与家庭安否。吴瑞生自始至终、详详细细说了一遍,悟圆闻之亦不胜叹息。各慰问毕,悟圆遂收拾素斋与吴瑞生吃了,琴童、书童一日没吃饭的人,也都饱餐了一顿,这庵中有静悟轩一所,甚是幽静,此轩便为了吴瑞生下榻之处。悟圆陪吴瑞生同至静悟轩中,又叙了几句话才出门,忽见一位老妪走入轩来说道:“我来寻师父,有要紧话要合你说。”但不知这位老妪是谁,要说甚么话。有分教:桃花一片随流出,勾引渔郎上钓台。且看下回分解。

第07回 水小姐还愿祈母寿 王老妪索诗探才情

殿堂深,轻舒纤手把香焚。把香焚,虽云为母,一半思君。闲托蝶使觅知音,果然诗向会家吟。会家吟,因风寄去,试问同心。
右调《忆秦娥》
却说悟圆与瑞生在静悟轩中叙了几句话,才待出门,忽见一位老妪走入轩中,要与悟圆说话,悟圆让他坐下,说道:“王奶奶,你夜晚至此,有甚要紧话说?”王老妪道:“昨日奶奶有病,小姐许了一个香愿,如今奶奶好了,到七月初四日,小姐要同奶奶来还香愿,因日间没有暇工,小姐着我夜间对你说声,到那还愿之日,你好好安排。”说着话又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包儿道:“这一两银子是小姐的一个布施,你好收下使用。”悟圆道:“自我来到这里,屡蒙奶奶小姐看顾,这两银子怎好收他的?”王老妪道:“这个布施是小姐送来与你供佛前香火之资,又不是当人情送你,你怎的不好收下?”悟圆道:“既这等说,我收下便是。”王老妪又问道:“这位郎君是你什么人?”悟圆道:“这是我家小叔,他游学江南,途中遇了贼船,行李尽行失去,因流落于此,不能回家。适才在山门下被我认了,只得留他权住几时,然后凑几两盘费,好安排他回去。”王老妪听了这话,又将吴瑞生看了几眼,方才出去了。悟圆送了王老妪回家,又使张妈妈送了一壶茶来与吴瑞生吃。瑞生问张妈妈道:“适才这位老妪是甚么人家的?”张妈妈道:“他是水宅上的个乳母。”吴瑞生又问道:“是那个水宅?”张妈妈道:“相公又不是这里人家,你那里知道这个水宅?水老爷当日是个进士出身,累任为官,曾做到四品黄堂。他因着没有子嗣,就不爱做官,告了职事回乡,一心好善他空行了一生善事,到底没养个儿子。到了五十以上,止生了一个女儿,取名兰英,这兰英小姐虽是个女儿,还强的男子人百倍。”吴瑞生道:“十个女儿当不得一个儿郎,怎说强的男人百倍?”张妈妈道:“小姐虽是个女儿,却生的聪明无比,当日水老爷因他生的聪明,便教他读书识字。凡古今书籍,经他一眼看过,再没有忘记的时节。又会做诗,又会作词,就是水老爷到是个名家进士,往往还做不过他,怎不说强如男人?”吴瑞生道:“女子有如此之才,亦自可嘉。若是有才无貌,也还算不得十全。”张妈妈道:“相公你不问起小姐的貌来,我也无处说起,若说起小姐的容貌,真是天上有地下无,他那一种标致风流,就是画也画不出来,只恐西子、太真还比不过他。”吴瑞生道:“小姐有才有貌,却聘于何人为室?”张妈妈道:“当日水老爷因他有才有貌,毕竟要择一位有才有貌的男子配他。择来择去,那里得这样十全男子?如今老爷故去了,他如今孝服未满,还未受聘于人。”吴瑞生听了张妈妈这段话,也觉津津有味,只是未见其人,亦不十分信他。将茶吃完,打发张妈妈去了,自己脱衣归寝不题。
却说王老妪与悟圆将话说完,回复了夫人,又央到小姐房中,小姐见了,问道:“布施可曾交于悟圆否?”王老妪道:“幸得悟圆在庵,小姐布施他亲手收去。但他庵中有一异事要说与小姐。”小姐问道:“甚么异事?”王老妪说:“我到他庵中,见他静悟轩中坐着一位年少后生。我问悟圆这位郎君是谁,悟圆说是他小叔。我想山东到此有四千余里,他家小叔来此做甚?况悟圆是流寇掳来的,乱军之中谁与他捎信到家?我看悟圆虽是出家修行,尚在中年,莫不是他欲心未泯,私养男人,干那无廉耻之事?”小姐道:“悟圆凡事老成,料想没有此事。我且问你,那位后生有多大年纪?”王老妪道:“我看只好有二十岁年纪。”小姐道:“这必是他小叔无疑了。”王老妪道:“小姐你如何便知他是小叔?”小姐道:“我母亲尝问悟圆家中的来历,他说翁翁是个贡生,丈夫是个秀才,还有一个小叔,才十三岁。悟圆来此整整七年,你说那后生只有二十岁年纪,十三搭上七年,恰是二十年。年纪相投,便知是他小叔。”王老妪道:“小姐料的也是,不想悟圆有恁般一位清秀小叔。”小姐道:“那里见他清秀?”王老妪道:“观他容貌飘飘欲仙,恍如玉树临风前。真有潘安之美丽,卫玠之风流。”小姐道:“他生于名门,出于贵族,自然人物不俗。”王老妪沉吟一回,说道:“老身还有一句贱言奉告,只恐小姐嗔怪。”小姐道:“奶娘还有甚么话说?”王老妪道:“我看此人仪容出众,自是青云之客,台阁之器,当日老爷为小姐择婿,再择不出这等人来,若是老爷在时,斯人必中其选。小姐如不肯错失此人,待老身与奶奶商议,招赘此人与小姐为婿,才子佳人,两美相当。终身大事,庶无遗憾。不知小姐意下何如?”小姐听说,把脸一红,说道:“你这等老大年纪,没口淡舌说的是甚么话?”王老妪见小姐红了脸,就不敢往下说,方才各人睡了。
闲话莫叙,荏苒之间不觉来到七月初四日。自那日吴瑞生听了张妈妈说小姐的颜色,也觉眼中出火。留心要等他来还愿时看个分晓。到了这日,预先藏在西廊之下,要候着偷窥。到正午,见水家将还愿之物送来,就隐于窗棂之内,注睛以视。不一时,只见昨日那位老妪引着夫人小姐走入法华庵来,吴瑞生将那小姐一眼看去,但见:
鸦鬓轻分,娥眉淡扫。鸦鬓轻分,一片乌云疑墨抹;娥眉淡扫,两弯新月如钩横。莲步款款,宛同细柳迎风;玉质亭亭,无异新蕖出水,丰神袅娜,清姿却恶太真肥;体态轻盈,秀骨仍嫌飞燕瘦。果然闭月羞花貌,无愧鱼沉雁落容。
瑞生看了小姐容貌,方大惊道:“张妈妈之言果然不虚,水小姐的颜色与我那金小姐的颜色难分上下。我吴瑞生从今又添上一想思也。”于是,遂伏在中门外遥遥相望。只见悟圆出迎入殿中,小姐立在观音大士之前焚香叩拜,真个是身轻似燕,体妙如莺。虽是一身缟素,但觉宝气焕发,神采夺人。小姐拜毕,悟圆又引至静悟轩中吃茶,瑞生一时神迷,也随后到了静悟轩外,听见他嫂嫂说道:“自奶奶抱恙,贫僧逐日在外穷忙,未得常常问候,心中甚觉不安。奶奶贵体如今可着实康健了?”夫人道:“多承你挂心,近来身子也觉着渐渐旺相些。”语圆道:“奶奶病好,一来是奶奶有福,二来是小姐孝心所感。”夫人道:“老身一病,倒身月余,说不尽,他昼夜不离,服侍汤药,还为我许香许愿,也难得他这一段孝心。”悟圆道:“奶奶年高,小姐年亦及笄,东床之客也该及时招选了。”夫人道:“如今孝服在身,此事尚不便议及。”说着话,张妈妈送了茶来,夫人小姐吃了一钟。夫人又问悟圆道:“昨日听的王奶子说,令小叔远来探你,尚在庵中,何不请来一见?”吴瑞生听的夫人要请他相见,故意在外咳嗽了一声,悟圆听的是吴瑞生声音,叫道:“奶奶要请你相见,快进来参拜。”吴瑞生听的说,即把衣冠一整,走入轩中,朝着夫人便倒身下拜。夫人忙令王老妪拉起,说道:“老身怎敢当此礼?”吴瑞生道:“自家嫂嫂来到此庵,得蒙夫人提拔,使之获所。夫人之恩德何异重生父母!老夫人应受晚生一拜。”夫人道:“扶人之危,救人之急,此乃常事,何足以言恩德?”说完,即令吴瑞生坐在下边,小姐见了吴瑞生害羞,忙躲在夫人身后,藏着偷觑。夫人又问悟圆道:“路途遥远,音信难通,令小叔何得至此?”悟圆遂将吴瑞生江中遇盗,潦倒穷途,山门下相认之事说了一遍与夫人听。夫人听了,说道:“数千里之外叔嫂重逢,可谓世上奇缘。你当日削发,亦出于一时之权宜,今既至亲见面,正好同归故乡,骨肉团圆。”悟圆道:“贫僧既已出家,断无反俗之理。今幸见吾小叔,即如见我翁姑一样。况他哥哥已死,尘缘既断,正好修行,又何必舍空门之寂静,而复堕尘世之苦恼乎?”夫人叹息道:“以你正当中年就能如此苦修,何愁不登正果?真足令人起敬。”说着话,张妈妈又捧素斋至。悟圆令瑞生外出,自己陪着夫人小姐吃了素斋,夫人谢了悟圆,方领着小姐、王老妪回家去了。
回到家中,天色已晚,小姐服侍夫人睡了,自己回到房中。王老妪道:“小姐,昨日说招赘那生的话是为小姐终身之计,老身眼力从来认不错人,今日你亲眼见他,看他逸致翩翩,风流秀美,他日岂肯居人之下?此人正堪与小姐为对,倘错失此人,再求这样人儿甚难。况男女居室,人之大伦,原不是暖昧之事,小姐你不必说那隐藏的话,我实心告你,你也实心告我,小姐你可有些意思于他没有?”小姐道:“人非木石,岂能无情?但我生来命薄,怎敢希望这样人豪?”王老妪道:“天生佳人,原配才子,月下冰老再无错配了的。难得小姐留心注意,便是姻缘。老身少不的还与夫人商议,然后行招赘之礼。”小姐道:“此事亦不可孟浪,我虽有意于他,焉知他就有意于我?若是无意于我,他岂肯招赘我家?况他有室无室,总未可知,招赘之事何可轻言?”王老妪道:“小姐虑的也是,等悟圆不在庵中,待老身去当面问问,探他个端的,好定主意。”
一日,悟圆出外作佛事,王老妪知他不在庵中,假妆来访悟圆,到了静悟轩中,见了吴瑞生,问道:“师父不曾在庵中么?”吴瑞生道:“嫂嫂上会作善事去了,晚上方回。若有要紧话,说与学生,待家嫂来我替你达于他罢。”王老妪道:“原来没有甚么话说,不过是访他闲叙。”吴瑞生知道这个老妪是小姐近前人,有意要借他作针引线,便让他坐下,问道:“这庵东宅舍就是水府么?”王老妪道:“便是。”吴瑞生道:“水老先生仙逝去有几年矣。”王老妪道:“整整二年。”吴瑞生道:“家嫂蒙水老夫人提携,学生深感五内,还借重妈妈见了夫人代学生多多致意。”王老妪道:“这是不消说的,相公何时回贵乡去?”吴瑞生道:“路途遥远,缺少盘费。一时且不能回家。”王老妪道:“相公可曾进过学否?”瑞生道:“游泮六七年矣。”王老妪道:“贵庚几何?”吴瑞生道:“虚度二十岁了。”王老妪道:“家中可有夫人否?”吴瑞生道:“学生还未有室。”王老妪道:“相公年轻貌美,怎么还未议好逑?”吴瑞生道:“学生有一段痴心,意欲得一位有才有貌的女子为室,无奈佳人难逢,所以迟到如今尚中馈无人。”王老妪道:“依相公说,要娶怎么样的女子?”吴瑞生道:“学生不敢说。”王老妪道:“此处无人,说亦何妨?”吴瑞生道:“昨日见贵小姐容貌,恍若天上仙姝,不胜欣慕。学生平日所钟情者,即此人也。倘日后得遇这等女子为室,三生之愿足矣。”王老妪听了,故意作色道:“相公此言大失老成,今幸得向着我说,若对别人说了,传到夫人耳朵里,那便怎了?后再有细密之言,只宜说与我知,再不可如此轻率。”吴瑞生道:“学生领教了,以后谨依尊命。”说完,王老妪遂起身而去。
吴瑞生见他去了,心中自思道:“他今日问我的这些话俱有意思,他虽未尝说明,我已窥出九分。小姐,小姐,我吴瑞生乃是善猜哑谜的杜家,你如何瞒得我?这毕竟是你眼中爱上我,要与我结为姻缘,故令此妪来探我有室无室。你我的姻缘少不的要倩在这老妪身上。等他再来时,我不免将言语挑动他一番,看是何如。”
这且不在话下,且说王老妪回到家中见了小姐,将他与吴瑞生问答的那些言语俱述于小姐,小姐听了也不回言,只是低着头整理自己的衫袖。王老妪知道小姐有首肯之意,遂乘间与夫人言及招赘吴郎之事。夫人听了不肯允从,王老妪言之再三,夫人因他是山东人氏,非居此土,与之结姻,甚觉不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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