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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提笔就老-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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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平安王朝时期的一个不幸也在于此。紫式部和清少纳言同为贵族之后,同为宫中女官,同为绝世才女,于是,一出女人之间的瑜亮之争就不可避免了。
  据说清少纳言对紫式部也没少讥讽之语,只是我现在没看到相对集中且能明确证实的说法。紫式部对清少纳言的评价是清清楚楚写在她的日记里的。她写道:“清少纳言是那种脸上露着自满,自以为了不起的人。总是摆出智者才高的样子,到处乱写汉字,可是仔细地一推敲,还是有许多不足之处。像她那样时时想着自己要比别人优秀,又想要表现得比别人优秀的人,最终要被人看出破绽,结局也只能是越来越坏。总是故作风雅的人,即使在清寂无聊的时候,也要装出感动入微的样子,这样的人就在每每不放过任何一件趣事中自然而然地养成了不良的轻浮态度。而性质都变得轻浮了的人,其结局怎么会好呢。”
  这段话且不说是否公允(读者哪里能判断这个问题?),但很有意思。“很有意思”是清少纳言的口头禅,回想读《枕草子》,她那一声紧似一声的“这是很有意思的”,再联系到紫式部所云“总是故作风雅的人,即使在清寂无聊的时候,也要装出感动入微的样子……”,不禁莞尔。紫式部真是刻薄啊,但说的是有几分在理。对任何事任何人都易感的人,我也有点不以为然。
  从现在的一些文字上看去,清少纳言比紫式部性情活泛,容貌也要好一些,比较受男性的欢迎,在风气香艳宽松的平安王朝时期,一方面才华受人称羡,一方面在男女欢情上也颇有些收获。而紫式部,才高八斗不必说了,一部《源氏物语》坊间流行,连主上(天皇)中宫(皇后)都在阅读称许;但她性情古板幽怨,十分顾忌他人言语,别人一句“以才学自恃”的议论,让她苦闷很久;在当时的风俗中,女人写写物语是没关系的,但女人如果精通汉学(那是男人的领域),则视为僭越。紫式部的汉学功底深厚,但被人偶尔议论几句,于是“在自己的侍女面前都尽量不去读汉文书籍,何况在宫中这样的是非之地。”“自从听到这些议论后,汉字我连个一字都不写了。每日无学只是发呆。曾经读过的汉文书籍如今也根本不再过目了。可是,我如此谨慎还要招人非议。”(见《紫式部日记》)
  怪不得紫式部十分看不惯清少纳言“到处乱写汉字”的举止。也许还是有几分羡慕吧。她如何就能摆脱舆论随心所欲呢?另外,紫式部的嫉恨里是否也有其个人生活的枯寂这个原因呢?这是可以从人之常情的角度去推想的。
  假想一下,如果紫式部和清少纳言不在同一时期,一前一后,中间差个几十年、一百年的,把彼此的时间拉开,女人天性中的醋意就稀释掉了,也多少可以公允一些了。果真的话,我们很可能会读到其中的一个女人对另一个女人深情且精辟的评价,让后世喜爱她们的读者有一份温暖的受益,就像我们现在读维吉尼亚·伍尔夫谈论简·奥斯丁。
  2004…8…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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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京的三个女人(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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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熟悉日剧的中国观众对柴门文和北川悦吏子这两个女人应该是不陌生的,前者是《东京爱情故事》、《爱情白皮书》等剧的原创漫画作者,后者是《悠长假期》、《美丽人生》、《从天而降的一亿颗星星》等剧的编剧,后面这几部戏因为由日剧天皇木村拓哉领衔主演,更是成为日剧翘楚。还有一个女人是林真理子,当下日本通俗文学领域的红人,专栏随笔结集《美女入门》《美女入门2》大卖,另有长篇小说《青果》《错位》等坊间流行。林真理子的作品系列中文版已由漓江出版社整体推出,柴门文和北川悦吏子的中文版出版则比较零星和散乱。
  这三个女人现在都人到中年,都结婚生育,都住在东京;她们彼此熟悉,经常碰面,也时不时钻到各自的文章里面亮一下相。至于交情有多深,那不太清楚,但彼此惺惺相惜,共享写作题材上的“爱情圣手”之誉是没什么争议的。
  柴门文和北川悦吏子的作品同属青春浪漫派,前者似乎更明亮和甜蜜一些,后者则要俏皮和老辣一点;在有些作品里,北川能够涉及到一些黑暗的人性,这比柴门要多出一个层次来。这两个女人曾经对谈恋爱婚姻话题,同题作文,合作写就《恋爱不恋爱》一书。中文版是南海出版公司推出的,薄薄的一本,轻松随意聊天式风格,好看。
  随笔是所有文体中最能体现作家的自身特点的,柴门文和北川悦吏子在现实感情生活中的取向和趣味,在这部聊天式的书里体现得比较充分;跟各自的虚构作品相比较,虽然两人都属浪漫派的,但两人之间的区别是很明显的。书一开头,谈到男女初遇,柴门文说,“我用眼睛来开始恋爱”,自信自己可以从对方眼睛里读出意思来;北川则自觉迟钝,完全看不懂眼神,除了慈祥的眼神。
  从眼睛一开始,两个人的恋爱风格的差别就开始显现出来了。柴门文比较害羞,对积极进攻的人有好感,也是因为处于被动反而总是能够自我保护;北川性格硬朗一些,又没有耐心,好些次直接去问男人是否喜欢自己,然后被男人狡黠地反问:“你觉得呢?”实在是很糗,但北川说她就是忍不住,知道是很恐怖的也没有好果子吃的做法,但遇到喜欢的人总是忍不住要当傻大姐。柴门总是被呈现出反差的男人在一瞬间被打动,比如,一个很酷的男人突然流泪,或者一个平时严肃的不苟言笑的男人突然间像个孩子一样天真烂漫开怀大笑;北川则觉得反而要特别提防表现出落差的男人,因为她认为这多半是伎俩,是他们装出来的。
  两人之间的差别愈到后面愈是明显,渐渐地,读者可以大致归纳出两个著名女人的性格特点了。柴门是个温柔、仔细、善于撒娇的女人,喜欢风趣开朗的比自己大的男人,感性,任性,会装蒜,会哄男人开心,会及时行乐,会全身而退;北川较之柴门要直率一些,生猛一些,矜持和冲动并行,精神化倾向更严重一点,喜欢沉默的男人,总是遭遇姐弟恋且容易受伤。因性格原因,最后归结到处理旧人的观点和做法上时,两个女人大相径庭,柴门因为分手喜欢采用无疾而终式,日后还有朋友可做,甚至可以旧情复燃;而北川则是激烈地一刀两断式,所以绝没有复合之说。
  想想她们各自的作品,多少也有点个人的影子吧。
  林真理子跟城市成长背景的柴门和北川完全是不同质的人。在专栏随笔里,林真理子把自己打扮成一个丑角,不断嘲笑自己的乡下人的特点,把自己的肥胖、虚荣、赶鸭子上架和不被男人青睐的每一个面都放大出来。她真能拿自己开涮,比如,她写自己买面膜回家敷脸,发现眼睛总是要被遮住,于是去质问化妆品公司,人家指出是她两眼的比例不对,长得太开的缘故;后来她去买太阳镜,又发现两个眼睛总是露在镜片之外,这才终于明白是自己长相的原因。还比如,她说她聚会时总是把大家的鞋整整齐齐地归置好,就在外面饭馆吃饭也是如此,于是人人夸她贤淑,其实她是为了把自己那双巨肥的鞋掩盖到最不起眼的地方。诸如此类的笔法在林真理子的随笔里处处可见,看得人一边哈哈大笑一边心酸难受,跟柴门和北川偶尔的自我调侃完全不一样的是,林真理子整个是装疯卖傻自我作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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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京的三个女人(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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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林真理子的虚构作品是三个女人中最棒的。一个在随笔里如此笨拙滑稽的女人,在其小说中却有着相当出色的穿透力和表现力,她丝毫也不浪漫,一眼洞穿红尘男女那些个自欺欺人的爱情幻觉,下笔如刀,切割麻利,看得人钦佩不已。也正因为如此,她的小说也看得人灰心丧气一脑门冷汗。她的两部关于婚外恋的长篇小说,以女性为主角的《青果》和以男性为主角的《错位》,我都是一口气看完的,相当出色。前面我说随笔是相对来说最能体现作家性格特点的文体,但在林真理子身上,在这一点上让人恍惚,不知道随笔里那个喧闹可笑的女人和小说背后那个冷眼观世阅人的叙述者,哪一个是真正的林真理子?
  2004…1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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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境和吉本芭娜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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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人思念另一个人,就会在梦里去见他(她),而那个人如果恰好具有接受这种讯息的特殊能力,便会在跟梦里场景相同的现实场景中见到做梦的人从窗前飘然而过。喊不住的。但那并不是幽灵,而是一个生灵。这个人的肉身在另一个地方的一张床上。这就是平时所说的灵魂出窍吧。如果这两个人日后相遇的话,可以就这样的会面交谈一番。
  毛骨悚然吗?
  那得看是什么气质的人写出什么样的文本。
  吉本芭娜娜的小说,时不时会出现这样灵异的描述。《厨房》、《月影》、《哀愁的预感》间或都有这样的情节。特别是在她的《甘露》里,整个文本都是由这样的一群灵异之人所构成的特殊世界。他们生活在当下的现实中,周遭所目睹的一切以及他们自身的日常生活方式,都和常人无异,但他们会接受到常人所无法感知的幽微的讯息,特别是来自挂念和叮嘱这类温暖的情感讯息。他们因过分敏感而更加痛苦,同时,他们的内心又因为这份敏感而拥有别样的丰富和细腻。吉本芭娜娜的小说读起来有一种轻微的寒意,不过,这寒意是让人舒服的。它是清新的,足够健康的。它有各种世俗享乐的欢快,美食、爱情、旅行、大自然,这一切和灵异世界的忧郁结合在一起,更显得弥足珍贵。
  更为难得是,在吉本这些所谓的青春小说之中,相比同类小说各种类型的执念,吉本芭娜娜讲述了放弃的难得以及美妙。这是一种向上的放弃,这里面有一种超然的、强大的力量。这种力量总是储存在一些看似柔软无助的人身体内,比如小说中朔美、美影、早月等一系列女孩子的形象之中。这些人物给读者的感觉,就像吉本小说里谈论歌声的一个比喻,“那歌声是由白色的、粒子纤细的、甜蜜的、闪光的、习习凉风般的东西构成的。”
  我以前写过一段梦境,我写道:
  “外面在下雨。这时侯,传来一阵轻轻的敲门声。
  她打开门。她很奇怪自己为什么也没问一声就打开了门。一个女人在阴影里。只有一双穿着沾满了泥点的红色皮鞋的脚支楞在亮处。女人一言不发。她知道她是谁。
  女人哭了。呜呜的,像是有一块布蒙在嘴上。
  她哭的声音是嘶嘶作响,像倒抽着凉气。
  是你吗?她问。其实,她只要向前跨一步,就能适应黑暗,就能在黑暗中看清这个女人到底是谁?可是,恐惧在一瞬间攫住了她。如果不是她以为的那个女人,那当然是很可怕的;如果是那个女人,那发出这种完全陌生的哭声的女人,是不是比一个真正陌生的女人更可怕呢?
  女人哭得更响了。她突然发现,那女人脚上的红皮鞋就是她自己脚上的这双,唯一的区别是她的这双洁净光亮,而女人脚上的那双沾满了泥点。但是,它们不是两双鞋,绝不是;它们就是一双鞋。
 她顺着那双沾满泥点的鞋慢慢地把目光向上移动,她听见自己浑身的汗毛一丝一丝慢慢地立起来的声音……”
  我一直觉得,这个梦境说不定是梦中的我在拜访现实中的我。既然在梦中两个我相遇了,那么在现实中,两个我还会相遇的。这样的念头,在吉本芭娜娜的小说中,提前得到了应证。私下里说,这是我喜欢吉本小说的个人原因。
  2005…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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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忘于江湖(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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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会吃,但喜欢看做吃。有时候乱摁电视遥控板碰到一个美食节目,总会停下来看,看那烹制过程就像等名妓出场,主料、配料、佐料、刀功、、油温、火候,一阵子眼花缭乱,最后“哗”的一声,倾覆在容器里,亮相了──于是或心满意足或大跌眼镜。所以我这种眼浅心窄以貌取菜的人,能吃到什么好东西?是那种充大尾巴驴的馆子里萝卜雕花之类的玩艺儿的最佳拥趸。
  吃,这种事情,看是看不出个名堂来的,只能看个热闹,须得读,写到纸上的吃才真的有乾坤。有人有口才,会吃,又有文才,把吃得怎么个好法写下来,赚了稿费再拿去吃,一个良性循环,娱己又娱人。我对这种人总是心生爱意,好吃者有生趣,起码不是一个乏味的人;这种人远点的说,有周作人、梁实秋,稍微近点的说有王世襄、邓云乡、汪曾祺、陆文夫。他们的文章当然好了,面上是吃,内里是文化的底气在运作,一招一式又轻盈又蕴藉又有劲道,像太极拳。自诩为文化人的诸君,谁不想到头来弄几篇关于吃的妙文张表天下,以示自己举轻若重食道化之的功夫?说得邪狎一点,文化人的精神归宿似乎可以总结在“酒肉穿肠过,佛主心中留”这句话上。
  会吃的似乎都是男文人。在常理中,女人若是当主妇有些年头之后,总会几样拿手的家常菜,但若是好吃且还在纸上好吃,似乎就有些造次了,感觉上有点类似一个男文人对时装资讯妆容秘诀过分熟悉一样。女文人通常都说,我不懂吃,但有那么几回是这样吃的……这种文章进退自如,写好了,那是内行谦虚;写砸了,一开头就声明不懂吃,旁人还能怎么挖苦?
将来我也要写点这样的取巧文章,当没什么可写又还想赚稿费的时候。
  女文人真正懂吃的的确不多。所以,看香港的李碧华,真的是吃得好又写得好,是倾心羡慕的。所谓造次,在李碧华这里就成了出彩了。在我看来,她的吃有一种江湖气,有情有义,有胆有识,一种侠气充盈在杯盘碗筷之间。所谓吃得痛快,也就是这个意思。
  且让我举例。
  比如《泻身》,写这些年流行的迷你小月饼,先说月饼皮薄馅多,但因其小,来不及腻就吃完了,于是就很珍重很喜悦,然后拈一个请别人尝,“一拈之下,太薄命了,饼皮负荷不了那团肺俯衷肠,竟然皮肉分离,魂飞魄散。……据说行内称这现象为‘泻身’,可见无论是怎样的身世体积,危机还是有的。”在看李碧华的这篇文章之前,我从来不知道食界有如此可怖的术语,“泻身”,像仇家要废了你几十年积聚的内功时从牙缝里逼出的字眼。这词怎么就用在了月饼上面?每年闹月饼灾,几个大纸盒拎过来送过去的,开盒食之,态度不恭,嘴里嘟嘟囔囔,遇到酥皮月饼总免不了要捏碎的,吃了芯子,又将碎皮拢一拢合在掌心里,一仰头,倒进喉咙──怎么就知道这中间还有一个是否“泻身”的问题?早知有这么个机关等在这里,哪怕就只是一个字眼,也就不敢那么孟浪吧?敬畏的对象常常是自找的,而我就专吃这一套,自找一个就认准一个。
  又比如《小笼包》,说上海馆子里的例牌点心小笼包,用菜叶垫了蒸,熟了后连蒸笼一起端上桌。这种平常事,在李碧华看来有这么两层意思:“有人不喜欢做菜叶,喜欢做小笼包。因为包子被好好承载,隔水蒸了,上桌后新鲜可口,大伙马上干掉之。包子短命,但胜在‘趁热’。而那层垫子,总被收回厨里,不会换出来,又要承载另一批新人上场。……有人不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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