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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逐爱世界.小世界(出书版) 作者:陈之遥-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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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嘉予
  隽岚默默对着电脑,不是不感动。纽约那件事她也还记得,本以为此生都不可能收到他写的信了,现在却还是收到了。虽然,她说的信是用墨水笔写在纸上,仔细叠好,装进信封,贴上邮票,再投进邮筒里的那一种,但email也够了。
  她又从头看了一遍,读到最后一句又觉得有些讽刺。他说要一点点改变,却还是没有耐心,给她这么近的一个期限,离此时此刻只有三天,这算什么?
  十二点半,Johnson办公室的门开了,人事经理走出来。她桌上的电话也响了,正是Johnson,招她觐见。
  她心里想,怎么这么巧?就放下手上的事情赶紧去了,联想起方才的情势,更加搞不清所为何事。
  见她进来,Johnson招呼她过去坐下,这样开场了:“July,我刚刚在跟人事部的同事谈Ming的事情。”
  这么说还是跟郁亦铭有关的,她心里想,是不是有什么新项目,又要他们两个人合作?但人事部经理在这里做什么呢?
  “人事部做背景调查,发现他的学历证明有问题,或者这么说吧,根本没有。”Johnson继续说下去。
  隽岚听的一惊,这种状况,她早就想到过,真的发生了却还是措手不及,只能装作不知道,反问一句:“怎么会这样?是不是搞错了啊?”
  “应该不会,已经得到学校方面的证实,前后三年的毕业生名单里都没有他,而且Ming自己也承认了。”
  “他怎么说?”她问。
  “他说从来没说过自己有学位,”Johnson回答,“人事部的资料里也找不到任何相关的证明,这个应该是他们的疏忽,也不知道当初入职的时候怎么回事,现在倒想起来要查了……”
  隽岚听着Johnson念叨,半晌没出声,心里却有些寒凉——管你多优秀出色,没有那张纸,还不就是等于零,他们这种工作就是这样。郁亦铭的这一段人生体验恐怕就要结束了,接下去,他又会去哪里?去做什么呢?凭她这一点智商,肯定是想象不到的。
  Johnson还在继续讲:“……他是纽约那边雇用的人,又外派到香港,现在出了这样的问题,也算是不小的一件事情,两地合规部都已经介入,Blair这下真是丢脸丢大了,……”
  这些隽岚都不关心,打断他问:“那Ming是不是马上就会离职?”
  Johnson点头道:“已经让他自己交辞职信了,这样简单一点,免得有纠纷。”
  “那我……”隽岚不知老板对自己有什么吩咐。
  “这件事别的同事都还不知道,以后只说他是自己辞职的就行了,”Johnson解释给她听,“之所以要先跟你通气,是因为你从下个月开始升到高级经理,资产评估组的人都向你报告。现在少了郁亦铭这一个,你应该事先有些准备,是招聘还是内部调遣,你自己考虑好再告诉我。”
  虽然前面有了这么多铺垫,隽岚还是吃了一惊,万万没想到,竟会在这样的情形下听到升职的喜讯。
  她升职,郁亦铭却要被迫辞职,仿佛有种一将功成万骨枯的味道。说是喜讯,可她怎么就连一丁点高兴的感觉都没有呢?
  从Johnson的房间出来,她就去找郁亦铭,那小子却不在位子上。她绕着那一层转了一圈,哪里都没有他的影子。再看看表,早已经过了下班时间,她赶紧又跑回自己的办公桌,手忙脚乱的找出手机,打电话给他。片刻静默之后,语音提示说“您拨打的用户正忙”。她挂掉,又试了几次,结果还是一样。
  其实,他一个二十几岁的大活人,又不是只虫,总不见的一忽而就飞跑了,为什么要这么急,她也不知道。
  “你现在在哪儿?”她问郁亦铭。
  “公司楼下,买三明治。”他回答。
  原来只是这样,她意识到自己有那么一会儿竟担心他会就此走了,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再无音信。就好像许多年以前,在她家门口的那一次道别一样。这一走,是否有缘再遇到,他会不会过个十七八年再突然冒出来,她竟没有信心。
  “你等着,我下去找你。”她命令道。
  “干什么?你要想吃,我帮你买上来不就行了。”他以为她只是想要买三明治。
  “我有话跟你说,”她语气更加强硬,“你给我在原地等着,电话也别挂!”
  她跑去乘自动扶梯,转了好几圈,才到地下一层那个三明治店。果然,郁亦铭正在那里排队。
  她把他从队伍里拉出来,出了店门,就朝办公区的电梯走过去。
  “章隽岚,你干嘛?我眼看就排到了!”他跟她耍无赖。
  她却没有跟他斗嘴的心情,一路跑到这里,气急的一句整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押着他回到办公室,又示意他到会议室说话。他也没再废话,跟着她一前一后进了角落里的小单间,关门落锁。
  “你打算什么时候才告诉我?”她问她,缓了好一会儿,总算心平气和。
  “告诉你什么?”他反问。
  她顿了顿,才回答:“告诉我,你要走了。”只几个字,却有种要落泪的冲动。
  他也静下来,细细的看她,又问:“如果我告诉你,你会跟我走吗?”
  他这个人,总是这样。她想起在纽约,他也这样问过她:如果我告诉你,你会哭吗?到底是开玩笑,还是在试探她?什么时候算完?!
  她气急,嘴上却也开始跟他讲笑话:“你相信我,不是我到人事部去告发的。”
  “我知道不是你,其实是我自己。”他竟这样回答。
  她突然顿悟,是因为昨天吧?他看到她和她爸妈,可能也看到叶嘉予了,后来,妈妈又对他说了那些话。原谅,和好,结婚,多么自然而然的联想啊。她忍不住又想到自己,那个时候,为了把他支走,对妈妈说:郁亦铭还有事,马上要走的。他是不好,可她还不是跟他一样,总是这样,什么时候才算个完?
  她有种冲动,想向他解释清楚,结果却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章隽岚,你会跟我走吗?”他却又问了一次。
  “你什么意思?别玩儿了。”她对他笑。
  他却难得这么严肃,走近了一步,搂过她来亲吻。她没有拒绝,也伸出手抱住他,但这般充实的感觉,眼看就要没有了。
  “章隽岚,你别装不知道,”他轻声道,“给我个答案。”
  “要是我说不好呢?”她偏还要逗他。
  “那我明天就不在这里了。”他回答。
  “如果我答应呢?”
  “我的辞职信可以借给你抄,再去买两张单程票。”
  “你骗人的,”她却不信,“今天农历三十,肯定一张票都买不到。”
  “随便到哪里去,怎么可能买不到?没有飞机,还有火车,汽车,就算两只脚走也走得掉。”
  的确,是她的眼界太窄,世界上大把不过春节的地方。那里,便是他的疆界了。
  “你这算什么?最后通碟咯?”她又笑,不禁觉得讽刺,他们都给她一个期限,让她选择。
  “没错,日落之前你做个决定吧。”他回答,那语气倒像是认真的,说完便放开她,出去了。
  有那么短短一瞬,她想叫住他,只因为还有一件事忘记问——琴盒里的那封信上写了些什么?不过不要紧,那把琴还在她的床头挂着,回去看一看,就知道了。
  她转过身对着落地窗远望,放空了自己,什么都不想,许久又拉过一张凳子坐下,眼看着天际泛出淡淡的红色,越变越浓,幻化作艳丽的晚霞,而后,便是夕阳西下。
  明天是个适合远行的日子,她这样想,因为有晚霞。
  她存心错过那个日落,第二天,郁亦铭果然就不在JC了。公开的说法 是辞职,信她也看到了,很简单的几句话,下面签了他的名字,交到人事部去归档。从此,这个人便不会再出现了。
  年初三中午十二点,宝云道的公寓交房,她也没有去。那个时候,她 正陪着爸妈在迪斯尼乐园看四维电影,看到唐老鸭被轰上天又掉下来,笑得特别大声。
  过后,冯一诺用特有的方式安慰她:“章隽岚,你应该往好的方面 看,两个男人随你选,感觉怎么样,是不是特别好? ”
  隽岚便也用同样的方式表达悲伤,笑着回答:“是啊,太有面子了, 简直神清气爽。”
  “那你为什么不选? ”一诺又问,“哪怕抓阄呢,也好过一个都没有。”
  “我刚刚升职加薪,为什么要走,为什么不是他留下来? ! ”她突然 就有些激动,这些话说出来,自己也是一怔,她只是在说郁亦铭,根本就没有想到叶嘉予。她又记起那句名言——如果你陷入两难,就抛硬币吧, 当硬币在空中翻转,你心里便有答案了。好吧,她有答案了,但有什么用 呢?他已经走了。
  一诺迟钝,竟没有听出来,又搬出那套女权主义斗士的论调给她鼓劲 儿:“章隽岚,你记住,你是女的,就算没有男人,也可以做任何事。”
  “没男人怎么生孩子? ”她找了个终极理由反驳。
  “怎么不可以,再不济也就是五百块而已,喜欢什么样的,凭君挑 选。” 一诺早有准备,开始绘声绘色地演起小品来,“女士您好,有什么需要?身高186,体重150,智商148?有,43号液氮罐,标号43078。”
  隽岚听得大笑。
  回想起来还是有些难以置信,她竟会因为一份工作留下来。那以后怎 么办呢? 一级一级升上去,从一间公司跳到另一间公司?结果发现每一间都差不多——门口有前台,开放式大房间叫作牛栏,里面坐的是Analyst 和Associate; VP呢就有个窗口位子。升至Director有四面墙,但风景好 坏就不一定了。有命做到Partner才有角落办公室,大办公桌、真皮座 椅、两面都是落地窗。不管是纽约、香港,抑或上海,到处都是这样。职 员也是联合国,什么地方的都有,平时在一起工作玩乐,真正交心的却少之又少,也难怪巴别塔最后成了烂尾楼。
  留下来也不过就是这样,更何况女强人那一套老早就不流行了。
  郁亦铭到底是比旁的人聪明。他不愿意过这样的日子。
  好吧,她有答案了,但又有什么用呢?他已经走了。
    后来,叶嘉予倒一直给她写信,每一封都是一样的开头——“隽岚啊”,念上去就好像他坐在她面前,与她促膝谈心。她每一封都会读,却从没回复过。他会写到什么时候,她不知道。
    农历正月初四,隽岚陪爸妈飞回上海。
    春节假期已经过完,机场却还没有空下来,她费了很大的功夫才买到一张机票,还跟公司请了一个礼拜的假。
    为什么非要回上海呢?她自己也说不清,放佛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就是应该歇一歇了。幸好Johnson很爽快地就准假了,说她这一阵的确是幸苦,休息一周回来,升职的人事令也该公布了,她正好走马上任。
    节日前后,旅客最多,飞机几乎满员,跑道上也起落繁忙,他们坐的那个航班就晚点了,原定九点多到达,在上海浦东机场降落的时候已经快十一点了。入关取行李等出租车又是半个多小时,机场在远郊,虽然夜里路上不堵,车子开到她家,也已经过了午夜了。
    他们拖着行李上楼,打开门,开了灯。灯光下面,爸妈看起来有些苍老,可能是因为旅途劳顿,也可能是真的老了。隽岚心里又有些内疚,这一次是她让他们难过了。
    她拿了自己的东西回房,一进门便看见郁亦铭送她的那把吉他还挂在床尾的墙上。她爬上去拿,拉开拉链,里里外外仔细摸了一遍,却是一无所获。
    “你爸爸最尊重你,叫我不要扔掉,还是叠好放在老地方的……”妈妈站在门口,声明东西没了,与己无关。
    可能就是这样吧,她心里想,这把琴跟她走了很多地方,北京、波士顿、纽约,其间送去保养过好几次,后来又飘洋过海寄回上海,谁会在意里面夹着的一张纸呢?什么时候没了,也不一定。
    “没了就没了吧。”她回答,洗过澡便去睡了。
    许是因为那张熟悉的床,这一夜睡得香而沉,早晨醒得也早,她穿好衣服出来,爸妈的房间还关着门。
  她出门去买早点,外面很冷,天空灰霾,路边的法国梧桐剪了枝,像是死去的枯树,路上却已经车水马龙,一切街景都与香港截然不同。
  这一片她住了快二十年,熟得不能再熟,往前走过一条马路有一家 做点心的百年老店,上小学的时候就常常光顾。她喜欢吃那里的小笼包, 总是直接要一客带去学校,一客是八个,装在白色饭盒里,外加一小袋米醋。若是运气好,遇上一锅刚出炉的就很好吃,放久了就不大好。她心急,不愿意等,宁愿碰运气。有时候,也会在店门口遇到郁亦铭,他比较考究,喜欢等刚出炉的那一批,宁愿站在冷风里等。
  郁亦铭?为什么又会想到他?她觉得莫名其妙。
  再往前走就知道为什么了,真的是郁亦铭站在那里。
  她没戴隐形眼镜,也没太注意,一直走到跟前才发现真的就是他。
  不等隽岚开口,郁亦铭就先对她笑,说:“今天你来得巧,还有两分钟就好了。”
  这几个月,太多的“巧遇”,他们之间已经没有表示惊讶的必要了。两人就好像从前做邻居的时候一样,买好小笼包,走进店里,找了个位子坐下来,用醋涮一涮筷子,然后开吃。
  吃小笼包一定得趁热,最不适合边吃边聊。
  一直等吃得差不多了,她笑着问他:“这一次,是我跟着你,还是你跟我? ”
  “是我跟着你。”郁亦铭也放下筷子,看着她回答。
  这是第一次,他这么老实,她倒有些不习惯了,讪讪地问:“你干吗跟着我? ”
  他低头笑了笑,没讲话。
  “笑什么?有话快说。”她催他。
  他听话,不笑了,直接问她:“吃饱了? ”
  “嗯。”她点头。
  “那走吧。”
  “上哪儿? ”
  “陪你回去啊。”
  他们沿着原路走回去,这些年这座城变了许多,唯有这条马路仿佛还是原来的样子,拐进那扇熟悉的铁门,那栋熟悉的房子,老旧的电梯一层一层爬上去。
  郁亦铭伸手按亮了一个数字,是他从前住的那个楼层。
  隽岚刚想问他想干吗,那里早已经是别人住的地方了。
  他却开口问她:“章隽岚,你记不记得199X年,9月4日? ”
  “不记得。”她回答,料到他又要说什么怪话。
  “199X年9月4日,开学第四天,早晨七点,我在家门口等电梯。” 他继续说下去,“像往常一样,向下的箭头灯灭掉,电梯门开了,你站在里面,穿一件白色小圆领的衬衣,一条藏蓝色的校服裙子。你没跟我打招呼,反而瞥我一眼。我也没理你,那天上午四节课,我一直在心里想,章隽岚,你穿校服可真难看啊。”
  说话间,电梯就到了当时的事发现场,门开了又合上,仿佛案情重现。
  隽岚惊讶地发现,她竟也记得那一天的事情——199X年9月4日,开学第四天,有广播操比赛,所以要穿校服。
  白色小圆领衬衣、蓝色裙子,那是J大附中的夏季校服。那一年的自己是什么德行,章隽岚有这个自知之明,比现在矮,体重却不轻,头发是剪短的,后脑勺的发角剃上去,像个小男孩。还有那身校服最坑爹了,每次学校规定要穿,她都很想去死。
  原来,他也觉得难看。
  “难看你还看。”她冲了他一句,“还记得这么牢,你小子自虐啊? ”
  “是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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