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爱世界.小世界(出书版) 作者:陈之遥-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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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予在一旁听着点头,隽岚看看他,有些尴尬,觉得妈妈好象王婆卖瓜,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这套“什么时候就做什么事情”的理论,她好像从来都没听见过。
他们在上海总共待了六天五夜,嘉予就住在她家,夜里就睡客厅。他身材高大,躺在那张三人沙发上,腿都伸不直。隽岚的爸妈知道他的家境,觉得有些不过意,他倒没什么,好象这是很自然的事情。隽岚也不原意他去住酒店,爸妈在这里,她肯定不能跟他住过去,倒不如就这样,朝夕都能见到,更像是一家人。
离开上海的前一天,半夜,她溜出去,把嘉予叫醒,带他去她的房间。这样偷偷摸摸的反倒有种别样的刺激,她差一点叫出声来。事后,他躺在她身边,床很窄,两个人并排睡着几乎严丝合缝。
“这把旧琴你还留着?”他看到挂在墙上的吉他。
“嗯,离开纽约的时候一起打包寄回来的。”她回答。
“不是买了新的了嘛,我以为你丢了呢。“他又说。
“没有,”她摇头,迷迷糊糊的就睡过去了。
第二天,临走之前,妈妈叫隽岚去房间里,拉着她的手,对她说:“要是他家里人不喜欢你,你就回来噢。”
隽岚觉得这话有点搞笑,看妈妈眼泪挂在眼眶里,突然也动了感情。这或许就是人生中必须经历的事——二十多年被珍爱的孩子,长大,离家,是否还能被别人继续这样珍爱着?对为人父母者来说,这是一个哪怕只是想一想,心都会抽紧的问题吧。
就这样,隽岚第一次上门,一切顺利,皆大欢喜。那之后,所有人总算把心放回肚子里了,包括她爸妈,还有冯一诺。
隽岚把阿公的话告诉一诺。一诺听了就笑她,叶家的媳妇怕是没那么好做,嘉予的阿公这么说,意思很明白了,要做叶嘉予的老婆,最重要就是会生养,生的多,而且一定得有男丁。
8
结婚之后,是不是真要生到儿子才能收手,倒不是隽岚眼下想的最多的问题,她唯一关心的是嘉予对她的态度。自从见过双方家长之后,或许更早,从他们来到香港开始,他们之间就有些东西在迅速的冷下去。她不太会总结,却记得那些细碎的小事,比如他发给她的短信,从最开始的“北鼻我今晚加班不能和你一道吃饭你早些回家路上小心”,到现在简简单单几个字“加班不用等我”,越来越简短,就好像是在拟电报。
这种事,她只对冯一诺说过。一诺安慰她,一段感情里总有起落高低,老夫老妻了,不可能总是如胶似漆。这都是些套话,她也懂的,如果换了是一诺遇到这样的事,她大概也会这么说吧。但事实上,她和嘉予并非老夫老妻,他们认识有五年,在一起的日子尚不到三年,前面还有漫漫的岁月摆在那里,而可供消磨的幸福却像是烈日下面的水洼一样干涸下去。
隽岚觉得,她所需的真的不多,卑微到只是想和他多说些话而已。但嘉予几乎从不跟她讲工作上的事情,她自己过的也是上班下班两点一线的生活,可以拿来聊聊的也就是公司里的那些见闻。
郁亦铭来了之后,能说的话题倒比从前多了许多。不是因为她特别注意他,而是他这个人实在太多稀奇古怪的事情了,今天要换立式的写字台,明天叫女同事帮她打领带,后天又买一副拳击手套回来,戴在手上,在办公室里晃来晃去。可能是她不太擅长讲故事吧,原本觉得有些意思的事情,经她的嘴讲出来,好像又没什么意思了。
这一次从塘厦回香港,两个多小时的路,她也是坐在副驾驶位子上,絮絮地跟嘉予说话。
直到嘉予突然打断她,笑问:“这个郁亦铭是何方神圣?怎么一直听你起?”
她浑然不觉,连忙否认:“不就是公司里一个讨厌的人,我哪里有一直在说?”
嘉予笑了笑,没有再问下去。
她有些尴尬,想要换个话题,搜肠刮肚的总算想出来一个,对嘉予说:“我们部门刚成立,你手里要是有资产评估的事情千万介绍给我。”
嘉予轻笑道:“现在搞到连生意也要你们自己揽?你这份工的性价比真是越来越低了。”
隽岚看他不太上心,赶紧把重要性分析给他听:资产评估部才刚开张,人都已经招到了,工作却不多,公司里大小老板都在到处揽生意,如果她能找到个客户,无论大小,一定是大大的加分,那个高级经理的位子也就不用怕争不过别人了。
“还有谁跟你争这个位子?”嘉予笑问,仍旧像是在听一个小儿科的故事。
隽岚脱口就要讲,却又生生的咽回去,换了一种说法:“就是一个跟我差不多级别的人,你不认识的。”心里却在想,郁亦铭,又是郁亦铭。
此时已是是岁尾,眼看着又是一年过去了,上海早就入冬,纽约一定已经下了好几场雪了,香港却还是热的反常。圣诞节假期之前,资产评估部的新人基本已经到位,Johnson邀部门全员聚会,地方定在一间名叫Brown Sugar的酒吧里。
那一天恰逢周末,嘉予午后去加班,傍晚打电话回来,说是有一个电话会议,一直要开到晚上。隽岚一个人吃过晚饭,在常去的那间琴行消磨时间,看着店老板给她的吉他擦柠檬油,然后一根一根的换弦。
入夜,她离开琴行,背着琴盒走路去酒吧,踏进“棕糖”,一个熟悉的面孔都没看到。这个钟点对她来说已经是上床睡觉的时间了,若论夜生活,却还嫌太早,场子里人头稀落,只有吧台那里坐着几个人,酒保还在抹桌子、收拾东西。
隽岚正站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办,吧台边倒有个人探头探脑的对她挤眉弄眼,细一看竟是郁亦铭,身边还坐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身上穿一件抹胸式的超短裹身裙,大半酥胸,两条长腿,统统露在外面,头发全部烫卷,吹得老大,刚好挡住旁人的视线,所以刚才隽岚才没看见他。
见隽岚已经看到自己,郁亦铭还是不跟她打招呼,继续努嘴摆手。
隽岚觉得奇怪,跑过去问他:“郁亦铭,你在干嘛?”她还是学校里的旧习惯,喜欢连名带姓的叫他。
他突然一脸懊丧,好像她坏了他什么好事。隽岚正一头雾水,旁边的艳女倒先站起来了,转头问郁亦铭:“你到底有几个名字啊?”说完仰头笑笑,踩着高跟鞋走了。
等艳女走远,郁亦铭一把拉隽岚坐下,说:“你看,你坏我的好事。”
隽岚猜到不是什么“好事”,鄙视的看看他,说:“我怎么知道你在耍什么花样?”
“你这个人什么都不懂,出来玩,怎么可以叫名字?!”他批评她。
隽岚无语,只能嘲他:“你倒还蛮懂的。”
郁亦铭却浑然不觉这是讽刺,谦虚道:“也就是一般吧。”说完伸手叫酒保过来,熟门熟路的替她点了一杯黑巧克力马天尼。
“哎,我喝果汁就行了……”隽岚拦他。
“那个根本没有多少酒,”他不容她推辞,“你从小口味重,肯定可以的。”
隽岚想起方才那个艳女的打扮,心想到底是谁口味重?这么多年不见,也不知是他在美国转了性,还是本来就是这副德性,她从前没看出来。
酒很快就上来了,郁亦铭把杯子推到她面前。隽岚低头看了看,所谓的黑巧克力马天尼,目测更像一份浸在可可脂里的冰激淋球,尝一口也是那个味道,她也就放心喝起来了,谁知越到后面酒味越重,才知道上了当,无奈她吃巧克力是有瘾的,停也停不下来了。
不多时,其他Johnson和其他同事都到齐了,一干人等移去角落里的卡座,满满坐了两桌。
棕糖是蛮安静的地方,更适合三两个熟人聊天,同事聚会就有些dull了。一开始便场面有些冷,Johnson作为老板先说了几句,新人一个挨一个介绍自己。十几个人里面来自大陆的和香港本地人各占一半,另外还有一个印度人,一个美国人。大家都是差不多的背景,留过学,有硕士学位,甚至戴过博士帽,就连专业也是那么几个,数学或者统计学,应用物理已经是最特别的了。
只有郁亦铭头上出角,一本正经的对大家说:“我和July章隽岚是同学,毕业于上海J大附中,我比她高一届。”
除了隽岚,所有人都在笑,都说:“啊,这么巧,世界真小!”
隽岚也只好附和:“是啊,世界真小……”
气氛渐渐活跃起来,然后就开始拉家常,有人问:“我们这里应该是July年纪最小吧?”
隽岚念书早,他们那个部门除了实习生,好像是她最小。听人家这么问,她下意识的点头附和,直到想起来在座的还有一个郁亦铭,比她小整整两天之多!她抬头朝他扫了一眼,见他正低头对着酒杯,唇边似有一丝笑。幼稚!她在心里骂,都是二十好几的人了,谁在乎你比我小还是比我大啊!
此时有人看到她放在一边的琴盒,问是谁的?隽岚出来认领,同事便起哄要她弹一曲来听听。她念书时倒是经常表演,但已经许久没有练过了,一时想不出弹什么。谁知刚推辞了几句,郁亦铭自动出来解围,伸手过来要她的琴。
她愣了愣递给他,他抱在手里,一根一根弦拨过去,低声道:“你换了新琴了。”
不是问句,这么显而易见的事情,他刚才应该已经看见了,琴盒也跟从前那个不一样,也是黑色,却是硬质的,有皮料镶拼,细节精致,像是件奢侈品。
隽岚嗯了一声,心想,有什么好奇怪的,这都过去多少年了。现在这一把是他们在纽约的时候,叶嘉予买给她的,是她二十四岁的生日礼物,马丁牌,漆面做的非常漂亮,背后还有Eric Clapton的签名,每次去做保养,琴行的师傅都会说这琴很棒。
郁亦铭没有再说什么,调了下音,就弹起来了。隽岚对吉它名曲还算熟悉,两个小节听下来,就知道他弹的是《阿尔汗布拉宫的回忆》。从前,她就觉得他弹得不错,现在又是另一种境界了。古典琴的曲子,大段大段的轮指,到第二段主旋律更加复杂,简直不像是一把琴两只手可以完成的,而郁亦铭用民谣琴来弹,有些地方不得不变通,他做的很自然,也不知是事先想好的,还是即兴为之。周围渐渐安静下来,许多陌生人也在朝他们这里看。他却似乎浑然不觉,好像很习惯这样的目光。
一曲终了,众人鼓掌,邻桌有人过来清他喝酒。他把琴还给隽岚,对在座的同事自谦:“是July的琴好。”
隽岚有些不悦,觉得他的语气怪怪的,听起来不像是在夸她的琴,倒像是在冲她,心想明明是他抢了风头,倒好像自己哪里惹到他了,他这个人从前就是这样,其他都变了,偏这个毛病一点没变。
9
一帮人坐着继续喝酒聊天,隽岚习惯性的走神,郁亦铭坐在她边上,倒好像很照顾她,她这边杯子还没见底,他就再叫,弄得她不知不觉就喝了三四杯,胃里热起来,两颊绯红。
“你记不记得孙伟?”他突然凑近她问。
“谁?”她一点印象也没有。
“孙伟,从前也是理科班的,人很瘦的那个。”
“哦,猢狲是吧?”她总算想起来了。
他笑,点点头。
“他现在怎么样?”她不知道郁亦铭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人,只是随口问一句。
“在加州理工搞应用物理,今年开始做博士后了,就是还没有女朋友。”乍一听简直就是真人版的Big Bang Theory。
“你跟他倒还有联系?”她有些意外。
“很奇怪吗?”他反问。
“你们俩不是不对嘛,我记得那个时候他想黄掉你的AP考试,结果你抢了他的第一志愿。”
郁亦铭笑起来:“那你就错了,他算是我中学阶段交情最好的了。”
“是天才之间的惺惺相惜吧。”隽岚揶揄他,心想也许是自己记错了。
他摇头,啜一口酒,装模作样的叹气:“我们这种人,恐怕是同病相怜更多一点吧。”
隽岚以为他会继续说下去,但他却停下来了,转身去跟那个美国人聊纽约的事情。他应该也在那里住了很久,听起来好像角角落落的地方都去过。她继续喝酒,直到觉得胃里有些不舒服,自言自语般说了声抱歉,便起身去洗手间。
那条走廊有一整面墙是落地窗,正对着马路,路两侧的路灯、霓虹,再加上过往车流的灯光,在玻璃上辉映变幻,看着叫人头昏。她快步走过去,推开女洗手间的门,迎面便是一面全身镜,门合上之前,有短短一瞬,镜子里映出外面的街景,一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她一下怔在那里,再开门出去,却怎么都找不到了,但她自信不会看错,那个人是薛璐。
薛露是一个人,还是有人陪着,她没有看清。站在洗手台前面,被柠黄色的灯光一照,刚才很肯定的记忆也模糊了,或许她真的是喝多了。
待她从洗手间回来,已经有几个活跃分子吵着要换场子,嫌此地太静,气氛不够。于是,一行人结账出了“棕糖”,几个有家室的人告辞要走,Johnson也在其中,隽岚见老板都走了,便打算开溜。
郁亦铭却不放她,半真半假的说她:“July,你年纪最小,怎么能跟他们比?怎么这么没活力呢?”
其他几个人也一起起哄,莫名其妙的,她就被拖进Cube,开始了下半场。
Cube其实离“棕糖”很近,却是完全不同的气氛,简单的来说,要是郁亦铭在这里弹《阿尔汗布拉宫的回忆》,绝对没人会注意,就算他用的是电音吉它,估计也只有直径两三米之内的人能听见。
隽岚念书时也是爱玩的人,再加上喝了点酒,更加放得开,不多时就已经开始跟人大跳twist,直到觉得手机在口袋里震,拿出来一看,竟有三个未接来电,都是叶嘉予打的,屏幕上正闪着的名字也是他。她赶紧接起来,周围音乐震天、人声嘈杂,根本听不清,只能要他等一等,跑到洗手间,再给他打过去。
“你在哪里?”叶嘉予问她。
“在外面,同事聚会。”隽岚回答,又反过来问他,“你到家了?”
要真是这样倒很难得,一向都是她在家里等他,自己今天也不知怎的,疯得忘了形。
嘉予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说了一句:“我过来接你。”
“好,我在Cube,你知道地址吗?就是……”还没等她说完,他那边已经挂断了。
叶嘉予来的时候,她还在与人跳舞,至于和谁,她自己也记不得了,只知道他又打她的电话,她回过头,看到他就在几米之外,拨开人群,朝她走过来。他没有打领带,衬衫领口的扣子解开了一粒,仿佛又是从前的样子。她远远看着他,忽觉记忆回闪,好像又回到几年前在波士顿念书的时候,在他学校附近的小酒馆跳Salsa。那时,他们才开始不久,每一次两个人在一起,热度便抑制不住的越升越高,而Salsa的真谛偏就是欲拒还迎,她至今还记得那一次与他身体相贴的感觉。当夜,两个人挤在她宿舍的单人床上过夜,他伏在她耳边与她玩笑,说她虽不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却也下得舞池上得床笫。
她始终没能从回忆里出来,只是定定地对着他浅笑,也朝着他走过去,拉他起来一起跳。但他在原地没有动,反而一把她拉过去,贴着她的耳朵说:“我不喜欢你这样。”
“我怎么样了?”她看出他不高兴,却仍旧笑着,反问他,多半是借着酒力。
嘉予没有回答,拉她出人群,她不肯,他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