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生活质量-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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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窍。丈夫经常不在家,儿子住学校,她闲着也是闲着,就得想办法给自己找一些事情做。开始是悄悄的,还怕丈夫责备她老来俏。她这才是自做多情了,凭她怎么摆弄,人家王祈隆根本就没有什么反应,她就越发恣肆起来。其实,那王祈隆也未必是看不见,看见了只当是看不见。这样一个女人,你还能指望她怎么样?她能把自己弄得整齐一些,也算是老天开眼了。
许彩霞开始只是去洗头发,让小姐们给她敲敲头捏捏背,后来这些靠这挣钱的女孩儿就劝她做美容。那些小姐们了解了她的身份以后,知道她们遇到了一条大鱼,她们不动声色地在许彩霞周围摆兵布阵,几个回合下来,就让她束手就擒了。她们让许彩霞知道,某某的太太如此光鲜、某某的太太好像突然焕发了青春,无一不是她们的杰作。这让许彩霞豁然中开,她觉得自己还不老,而且原本也不比谁谁差,如果论身份就更没人可比了。活了几十年许彩霞才明白,其实生活就像她第一次跨进专员家看到的那样,尽管有好多的门,可她根本没去打开。
一旦进入这个门槛,许彩霞才知道里面是如此的美妙。她发现自己的脸竟然真的给她们洗白了,洗嫩乎了。这让许彩霞走火入魔般地迷上了美容,并且现身说法,到处称赞做护理的绝妙。就像一个原本不懂得宗教的人,突然信了教,反倒是比那些老资格的信徒更虔诚。许彩霞定时定点去做,而且在化装品上也渐渐入了门道。开始是人家介绍给她,后来是她自己看到什么贵的,新的,总忍不住买了试一试。慢慢的,她居然也熟悉了几个有名的牌子,像兰蔻,资生堂,CD,仙妮蕾德什么的,她过去听都没听过的品名,现在都在她的坤包里活跃着,不断地碰击出一些让人年轻的声音来。
许彩霞自我感觉渐渐好起来,见到的人都夸奖她。她自己也觉得变年轻了。
美容有了成效,就有人指点她去美体。去了之后,她才知道所谓美体就是洗澡。不过洗澡也是有那么多的名堂的。先是洗木桶浴,硕大的一只木桶,里面放满了热水,水里放了玫瑰花瓣和鲸油,把个身子泡得软乎乎滑溜溜的,自己摸着都舒服。泡了出来再去蒸桑拿,再怎么疲惫的身子,进到桑拿房里蒸一蒸,出一身透汗,出来就变得倍儿精神。
脸上身上的皮肤都弄妥帖了,就去整头发。谁知道弄头发的学问更大,就整一次头发,价钱从二十元可以一直延伸到两千元。听说梦巴黎请了一个法国的师傅,做一次头发竟要四千八百元!许彩霞合计之后,还是舍不得,就请同事牵线,找一个手艺好价格低的理发师傅做了。许彩霞头发厚,留了很多年的辫子,后来辫子剪短了,也烫一烫,随便地拢在脑后,从未想过还有什么花样。师傅在电脑上拉出一些模特,让许彩霞看了半天。许彩霞看看都说好。那师傅就替她做了颜色,把前面的刘海整一整,后面盘起一个别致的髻子。干干净净的,一下子就成了一个有几分风度的尊贵夫人了。
其实,有什么样的风度,这些外在的修整还不是最主要的,重要的是许彩霞从内里把自己给武装了。
她许彩霞现在不再是一个没有文化的家庭妇女,她也不再是一个被王祈隆顺手拣来的傻老婆(王祈隆都没有舍弃她,谁人还敢提起那段历史?),她甚至不再是一个普通的机关工作人员。她在机关里的确是没有职务的,但王祁隆的职务就是她的职务,就是那些局长科长什么的,哪一个还都不得对她敬三分让三分啊!而且非常有意思的是,她不但不是普通的许彩霞,而且还是个隐姓埋名的王彩霞了。几乎没人知道她叫什么名字了,谁都知道她是王祈隆市长的老婆!对于这个城市的许多人来说,他们知道她是市长的老婆,这就足够了。
许彩霞到什么地方去,要做什么事情,自然不用再亮自己的身份。她一露面,立刻就会有人热情百倍地为她服务。实际上她哪能记住这些人是谁?就是记住了,对她是热情还是怠慢,又能如何!其实这些道理她明白,那些甘心为她服务的人的心里也同样明白,没有人逼迫他们这样做。他们往往瞧不起别人装孙子,但轮到他们自己的时候,那一幅孙子相立马就现出来了。为了补偿自己,也许许彩霞一转身,他们就会跳着脚在后面骂市长和夫人的爹娘老子。可骂归骂,完了仍然是忍不住要对人家殷勤的。
许彩霞的身份感是被那些大小人物一点点地捧出来的,是被热水一点点泡出来的,是被理发师傅一剪子一剪子地铰出来的。是这个让她自始至终都不十分明了的社会造就了她。
许彩霞活到四十多岁上才知道了什么是尊严,也明白了权力是如此地让她受用。她明白的也许是太晚了一点,但是一旦明白了,她就会走到另一个极端,就会刻意地使用它。就像一个从最下层的工人一步步爬升到工头的人,让他管理起工人来,反倒比一直做工头的人更加毒辣。
许彩霞不会笑了,开始只是对外人,后来是熟人,再后来连自己娘家人也算进去了。王祈隆那里她自然是不敢的,儿子是一种特殊的情况。但是同自己的父母说话,她也是常常皱着眉头。爹和娘太无知,见过的世面太少,毕竟是农民啊!若不是因为她这个闺女,他们一辈子能听说市长几次?现在他们的闺女可是常常(她自己得承认是常常而不是天天)和市长睡觉过日子了。许支书当了几十年的村干部,也算是见过场面的了,年轻时可从来是说一不二的人物,他并没承想过老年要享闺女的福。可福气来了,他是不会拒绝的。恨不得满世界的人都为了他的闺女羡慕他,奉承他。闺女成了他的荣耀,对闺女的话他自然是百倍地恭顺。许彩霞回娘家一回,吃饭都是要坐上首的。任谁说话,都要看着她的脸色,就这样还是时不时地会遭到呵斥。她爱她的父母,也关心她的家人,但她不允许他们冒犯她。她现在已经学会用城里人的眼光来看家里人。她对农村的那道门槛,已经渐渐地立了起来,也渐渐地高了起来。
许老虎的儿子许小虎长到十七岁,满共才和爷爷一起去过姑姑家里没几次。而且每一次去,都没有得到过姑姑的好脸色,从头到尾都是责备。不好好学习了,不下力气了,好吃懒做了。许家就这么一颗种子,什么毛病还不都是大人惯下来的。姑姑这样的话,要是在家里,甭说爹和妈,就是爷奶奶说出来,他听不顺了也是要翻脸的。可在姑姑这里他不敢,说什么都得听着。甚至姑姑的呵斥,他们听着都是关怀,如果有一次她没发几句牢骚,他们一家人就失落得什么似的,觉得姑姑不再关心他们了。他们有想头,想让姑姑在城里给许小虎安排个工作。其实这个事情,许彩霞比他们还着急,这几乎成了她的一块心病。可是,只能是怪这个孩子自己太不争气,初中都没毕业,甚至连小学的底子都没有夯实。她能让他出来干什么工作?脏活重活许彩霞不忍心让他干,那些轻松的有脸面的工作,连大学毕业的都摊不上,哪里轮得上他这样不学无术的?再说了,让他干,他哪里能干得了?况且她也并不敢跟王祈隆提起侄子的事情。硬说是不管,弟弟和爹娘面前说不过去;要管吧,又无从下手。所以这成了一个死结,提起来就让她心烦。每回见了,只有向他们发火,用不争气这支矛去攻他们的盾,让他们自己不好意思当面直截了当地提出来,拖一天算一天。
事情也合着是该不痛快,王祈隆整整半个月都没有回家了。在回不回家的事情上,王祈隆是绝对自由的,许彩霞从来屁都不敢放一个。许彩霞不敢说,可又不能不让自己心情不好。过去没有地位的时候,她从来没有心情不好过,要有也是很快就会过去。而现在有了地位和尊严之后,她却常常心情不好了。要说许彩霞现在有了身份,有了尊严,有了好的消闲享乐,她不需要为生活的任何一个方面担忧,更不用说去奔波劳顿。一切都是有人安排好的,这费心为她安排的当然不会是王祈隆,王祈隆甚至不曾打过一个招呼。许彩霞什么心都不操,她没想到的都会有人替她想到,她尽可以坐享其成。许彩霞的生活是安逸的,优越的。可恰恰是这种安逸和优越,培养出了她前所未有的虚空,她常常觉得面前什么都是空的。是这种虚空的抓不住的感觉使她有了不好的心情。
侄子许小虎来的那一日,正赶上许彩霞犯“心情”。
那天许彩霞正想午睡,在床上酝酿了半天情绪,好不容易有了点儿睡意,就听到了劈劈拍拍的敲门声。这毫无礼貌的敲门声让她十分愤怒。这个敲门的人,不是无知,就是大胆。哪有这样肆无忌惮的!待她打开门来,看到的却是侄子许小虎,她不由得怒从心起,劈面就来了一句,你来干什么?
许小虎虽然学习上同他爹当年一样,不上路。处事上可比他爹的脑袋瓜子要活络得多。许小虎说,我想你了姑姑,爷爷奶奶也挂牵你,他们让我来看看。
许彩霞在心里算了一下,她整天只顾着忙些修身洗面的事情,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有回过娘家了。过去儿子小的时候,只要抽出一点时间,挤公共汽车她都要回乡下住几天。好象过一段时间不闻闻家里的柴火味儿,她就会窒息一样。现在她有足够的时间,有人给她派车,她回家去的时候却是越来越少了。有时候回一趟家简直像是探视病号,把带来的东西往家里一放,饭都不吃就赶着走了。想一想刚才对侄子那态度,她心里不免有点愧疚。
许彩霞对侄子虽然仍板着脸,可态度好了一点。让他进屋,拿了点心吃食给他,又开了饮料让他放开喝。这许小虎说话大大气气的,神态活脱当年的许支书。奶奶说这是隔辈传,不随爹随爷。许彩霞看着他大吃二喝,心里也是热热的。毕竟侄子是骨血,哪有当姑姑的不亲的道理。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关心的话,却又变成了严肃的训诫。
你弟比你还小两岁,都知道用功念书,你看看你像不像个二流子!
我表弟过的什么日子?我过的什么日子?能比吗?许小虎这句话是在心里叹着的,他那会儿正在看表弟那张挂在墙上的大照片,穿迷彩服,骑着大摩托车,戴了头盔和墨镜。许小虎来时还拣了姑姑给他带回去的表弟的夹克衫穿了,把自己打扮得以为很有城市派头。看看满墙挂的表弟的那些照片,他觉得自己土得就像个鳖。
你都十七了,我和你这般大的时候都快成家了。回去再不要胡闹,有时间多看点书,学点本事。
知道了,姑。
要孝敬你爹妈,还有你爷奶奶。他们整天家里地里的忙,还得伺候你,容易吗?
知道了,姑。
知道了吃饱就回去,省得一个人出来他们不放心。
他们放心,我出来是爷爷奶奶送我的。
放心也不行。我这一天到晚忙的,哪里有时间照顾你?
我不要人照顾。我自己能照顾自己。
小孩子家怎么就这么不听话?你爹当年可不是你这样的!
我爹?他每次提起城里人来都要骂八辈儿。许小虎的这句话又是在心里说的,嘴里可没敢。许彩霞见他没有接这茬儿,还以为侄子已经顺从了。
我忙,你姑父更忙,他待会下班回来还要休息。家里可没人陪你。她从包里掏出来二百块钱,都是崭新的票子,拍在许小虎面前。看都没看侄子,说,你吃饱了就回去吧。
许小虎梗住了,一嘴火腿肠塞在嘴里,咽也不是,吐也不是。他的脸胀红起来,他的脖子伸了几伸,但又低下头去,到底什么都没说。许小虎那一会儿非常想英雄一回,他不要那钱。或者他接了那钱摔在地上,大声对他姑姑说,他再也不登她的门了!
许小虎什么都没有说,他用指头夹了钱,随意地塞在上衣口袋里。二百块呢,而且都是崭新的票子。还没等他站起来,姑姑已经把门拉开了。
许小虎出了姑姑家的门,自然是不会回家去的。村里哪个人不知道,他的姑父是阳城最大的官儿。他第一次单独出来走姑姑家,本来是有两个打算,如果可能,尽量让姑夫给安排个工作。如果工作暂时安排不了,怎么说也要风风光光地在城里耍一耍。完了再怎么着也要让姑姑把他和爷爷一样,用轿子车送回去。这话他来之前,已经在村子里放出去风了。现在他在姑姑家待了不到半个时辰,就被姑姑赶出来了。这可是他的亲姑姑!他还不如他爹,回去连骂人的理由都没有了。
许小虎花了二十块钱进录像厅看了整整一个下午的黄色录像,看得想入非非。出来天已黑透了,找了一家干净的馆子,点了四个菜,一瓶白酒。他有钱,除了姑姑给的二百,他口袋里还有爹和爷爷给的,加在一起差不多有五百多块,够他花上两天的。吃饱喝足,许小虎本来是准备找一家条件好的宾馆住下,好好睡一觉。想一想,觉得不划算。跑那么远的路到城里来,大好的夜晚,怎么能平白给睡过去?
许小虎出了饭馆就叫了辆出租,他大咧咧地躺在后座上不说话,单等人家来问。
先生到什么地方?
许小虎偷偷笑了。想,妈的,有钱就成了先生。
给先生我找一家洗脚城,要大的,气派的。他学着电视上老大的口吻说。
那就是“洋子”了。
我不管什么子,只要让先生我爽一回,那就成。
许小虎到了地方才知道,“洋子”不是女人的名字,是店名。他进到店里,煞有介事地看了一圈,然后威风八面地说,我来了半天,怎么不见人伺候?
女老板连忙从里面走了出来,看看是这样一个瘪三,就止住步问:
先生要洗脚吗?
是啊!给找个小姐侍侯本先生。对了!他点着老板说,一定要长得好的!
女老板差一点被许小虎的口臭和酒臭熏得背过气去,若不是为了挣钱她立马就得把他轰出去。凭那满口土得掉渣儿的口音,一听就知道是从什么地方爬出来的。这种人,就算口袋里有几个钱,不用猜,不是偷的就是抢的。生意是越来越不好做,连这种乡下瘪三都得接待!她嘴上笑着称呼先生,心里却把许小虎的祖宗尽数都给糟蹋了。
许小虎花了五十块钱让小姐给他洗了一次脚。这要是让他爷爷知道了,不把他骂个狗血喷头才怪,就连他爹也肯定是舍不得的。一亩地种一年才能挣几个钱?还不够他洗一次脚!可许小虎舍得,要的就是这种感觉。我花了五十块钱,可我让城里人给侍侯了一回,而且还不是一般的侍侯,是洗脚。在乡下,女人只有给自己的男人才洗脚。他许小虎暂时还娶不了城里的女人,他却能拿钱让她们洗脚。洗了还不算,还要把个臭烘烘的脚抱在怀里捏弄,这感觉是五十块钱能换得来的吗?
给许小虎洗脚的,是个长得很不错的女孩。做这份工作比做别的行当能多挣一点,其实也多不到什么地方去,干一个月多上一百二百的就不得了了。为着这一百二百的,就有人争着干,这些小姐们也是个顶个被老板从人堆里挑选出来的。
许小虎既然花了五十块钱,就得享受到五十块钱的服务。他对这小姐自然是没有半点客气。一会儿轻了,一会儿重了,一会儿又嫌人家弄得不是地方。你们城里人不是干净吗?你们城里人不是看不起我乡下大爷吗?老子有钱,老子就是要让你们侍侯!你生气去吧!
其实这女孩儿哪里是城里人,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