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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茅盾小说-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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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嘿,六房里太老太爷名下,哪一房不是我做陪房的?一个个都是看他们大起来的!嗯,树无百年荣,真真是!咳!……只有太老太爷的末堂少爷,太老太爷死的时候,他还不到十岁,后来就跟二少爷不和,一个铺盖出码头去了,听说也成家立业了,——只他不是我黄二姐陪房的。”

    现在,老太婆的黄二姐听说“张六房又有人了”,而且正是那出码头的一脉,而且是三十来岁的少爷带了少奶奶,黄二姐可兴奋极了,一片至诚地便去探望。

    黄二姐听人说这位新回来的少爷叫做“不忍”,她就称他为“八少爷”。云仙呢,当然是“八少奶奶”了。黄二姐把“不忍”错做了“八顺”,并且举出只有她知道的理由来,六房里最小的一辈,连早殇的也算在内,不忍的排行刚好是第八。

    人家也觉得“八顺”大概是小名,而“不忍”则是谐音。不管张不忍本人的否认,X县里人为的尊重这几乎绝灭的旧家,都称他为“张六房的八少爷”,或者“六房里的老八”。

    三

    X县的舆论对于一个人来历,有时绝不肯寒糊。张不忍之为“六房里的老八”虽然由公众一致的慷慨而给与了,并且由黄二姐这“活家谱”的帮衬确立了不可动摇的信用,但是关于潘女士的“家世”却议论颇多。

    她是一张方脸,大眼睛,粗眉毛,躯干颇为强壮。如果她是六十多岁的老太太了,大概X县里人也就以为是“福相”。可惜她看去至多不过二十五六。然而也可以解释是“贵相”。X县里人善于推测,便轻轻断定潘女士大约是“将门之女”。甚至有人说,T埠颇多下野的督军师长,其中有一位旅长,就是张不忍的岳丈。

    善堂的董事胡三先生和“张六房”是老亲,有一次对张不忍说:

    “近来,宿将纷纷起用,贵泰山不久也要出山了罢?哈哈!”

    “啊!谣言!没有那么一回事。云仙的父亲死了多年了,况且也不是……”

    张不忍还不明白县里人把他夫人的老子猜做了什么。胡三先生似信非信地笑了一笑,可也不再问下去。过不了半天,胡三先生“不得要领”的新闻在茶楼里盛传起来,爇烈地讨论之后,纷纭的意见终于渐归一致:无端说丈人死了多年的人,大概是没有的,或者“六房里的八少奶奶”只是T埠那位潘旅长的本家,但一定不是穷本家,只要看“八少奶奶”的衣服多么时髦,见人的态度多么大方,——甚至有点高傲,便证明了她的来历不小。

    潘女士的衣服,在X县里自然能往“时髦”队中算一脚。她是九月中旬来的,天气很暖和,然而她披了一件大概是丝织品的没有袖子的新样的东西,——后来才知道这叫做“披肩”。

    但是茶客中间有一位焦黄脸的绸长衫朋友,左手端着茶杯,右手的长指甲轻轻地匀整地敲着桌边,老在那里摇头;等到众人讨论出“结论”来了,他又哼哼地冷笑了几声。

    胡三先生的本家胡四,探头过去,眯细着眼睛,问道:

    “哎,陆紫翁不以为然么?”

    “哪里,哪里;诸位高见,——不错;”陆紫翁的枯涩的声音回答,茶杯端到嘴唇边了;可是看见近旁茶座上的眼光都朝自己脸上射来,他便放下了茶杯,逗出一个淡笑,接着说道:“不过呢,兄弟有一句放肆的话,——八少奶奶贵相诚然是贵相,然而,嗯,各位留心过她的手么?”

    众位都骇然了;实在都没有留心过,都没法回答。胡四最喜欢充内行,并且刚才的“结论”也是他一力主持的,他瞥了众人一眼,好像是回答陆紫翁,又好像是要求众人的赞助,大声说:

    “女人家的手,又当别论。相书上说——哦,记性太坏,总而言之,女人家的相,不在乎一双手。”

    陆紫翁微微笑着,便端起茶杯来,这回是喝成了。茶客们的声音又嗡嗡然闹成一片。胡四似乎得胜。但陆紫翁所提起的问题也并没被人轻轻放过。商会职员姚瑞和忽然记起他曾经细看过一下那位“八少奶奶”的手,确乎有点“异相”。

    他急忙告诉了坐在对面的小学校长。

    “啊哟!你不说,我也忘了;我捏过她的手,——”

    “哦——哦?”商会职员的眼睛凸出得和金鱼相仿。

    “没有什么。外国规矩,新派,通行握手。”小学校长加以解释。“好像,呃,硬得很,练过武功。”

    “对呀!”商会职员姚瑞和在桌子上拍一掌,“所以我说不像是少奶奶们的手呵!”

    陆紫翁听得了侧过脸来望着他们点头微笑。

    胡四也听得了,却装作没有听得,拍着旁边一个人——

    商会长周老九的肩膀说:

    “喂,老九,二十年前,黄二姐的手,不是我们都捏过么?可是黄二姐还是黄二姐,暗底下模着她的手,不会当她是什么少奶奶罢!”

    哄堂大笑了。小学校长和商会职员感到惶恐,但也陪着笑。陆紫翁也笑了一笑对胡四说:

    “四兄还记得年青时候的淘气,可惜知音的人不多了。然而,话尽管那么说,手,是——大有讲究的。高门大户的小姐少爷,手指儿都是又滑又软,又细长。自小动粗工的,就不然了;手指儿又粗又短,皮肉糙硬。南街上吴木匠的老婆,脸蛋儿长的真不错,可是看她一双手,到底是木匠老婆。”

    “那么,紫翁,你说六房里——那双手不——不大那个罢?”周老九抢着问,却又把眼风在茶楼里扫了一转,惟恐碰巧有“六房里”的熟人。

    “哎,这又是拉扯得太远了。”陆紫翁扮一个鬼脸,哑笑着回答。“况且诸位也没留心看过,何必多说。”

    胡四觉得自己要失败了,便也连声打岔道:“不用争了,不用争了,各人各相。”

    于是谈话换了题目。然而“八少奶奶”的手从此大大出名。每逢她上街,好事者的目光都射在她的手上。手不比脸,尽管成为众目之的,也不会红一红,但也许因为时交冬令,风性燥了,人们都觉得“八少奶奶”的手似乎意外地粗糙。

    四

    张不忍夫妇住在县里“最高学府”中心小学的附近。房东就是周老九的洋货店里的管账先生程子卿。善堂董事胡三先生介绍兼作保。

    程子卿对于潘云仙女士的手,并不感兴趣,从没细看过一下。好事之徒或少爷班借买东西的机会,也曾问他道:“喂,老程,你说罢,你是她的房东呀!”程子卿总是用摇头来回答。

    其实X县里除了整天盘据在茶馆里的好事之徒以及顶着“高贵的职业头衔”所谓“守产”的少爷班,谁也不曾把“八少奶奶”的手当作一桩事来侦察研究。满县满街都为了壮丁训练的怞签而嚷嚷,哪有闲心情管人家的手呵!

    程子卿常常关心的,倒是张不忍的脚。每逢回家看见张不忍的皮鞋沾满了泥土,他便要问道:

    “八少爷,又下乡了么?坟田查得差不多了罢?”

    有时张不忍的回答是:“查了一处,佃户倒老实,可是那乡长刁得很,从中捣鬼。”

    有时却摇着头说:“白跑一趟。今天那一处,连四至都弄不明白。”

    “慢慢地来罢。”程子卿安慰一句,于是迟疑了一会儿,便又问道:“看见汽车路动工么?”

    张不忍摇摇头,程子卿也就没有话了。

    一天,程子卿又很关心地问起查得怎样时,张不忍愤然叫道:“算了罢!麻烦得很,真想丢开手了。”

    “呀!可是,胡三先生一番好意,不能辜负他。况且,您来一趟不容易,总得清出个眉目。”

    张不忍只是苦笑。他何尝是为了查坟地来的?并且他根本不知道这里还有祖遗的坟地。都是胡三先生的指拨,他反正没事,到乡下去看看也好。况且,多少也像有点正经事把他留住。

    程子卿等候了一会儿,见没有话,就摸着下巴,悄悄地又问道:

    “八少爷,那条汽车路,说是要赶筑了,您看见在那里动工么?”

    “哦,不明白。”张不忍像被这一问提起津神来了。“不,还没看见动工。说是军用。呃,程先生,您听到什么特别的消息么?”

    “就是听说要赶筑。等筑好了路,就要派一师兵来县里驻防。”

    “哦,哦!”

    “少爷,您看来今年会不会开仗?”

    “难说。”张不忍随口回答,悯然望着天空,他的思想飞得老远,——程子卿万万意想不到的远地方。程子卿的心却也离开了这间房,在未来的汽车路上徘徊。他有一块地,假定的路线就在他这地上划过,只留给他一边一只小角;他曾经请陆紫翁托人关说,不求全免,但求路线略斜些儿,让那分开在两边的两只小角并成一大角,人家也已经答应了他;然而这条路一日不开工,他就一日放心不下。

    “既然路是要筑的,就赶快筑罢!”程子卿叹一口气说,望着张不忍,寂寞地笑了笑。

    五

    张不忍跑进自己房里就叫道:“云仙,真得想出点事来做才好!”

    “可是我只想回去。”云仙头也不抬,手里忙着抄写。

    “回去?回去有事么?不是前天还接到老刚的信,说这半年他也没处去教书了;何况你我?”

    “但是闲住在这里,真无聊!”

    “云仙!”张不忍叫了这一声,又顿住了,踱了几步,他似乎跟自己商量地说:“生活是这里便宜。而且,他们从封建关系上,把我们当作有地位的人,总可以想出点事来做做罢?”

    “他们!这里的人真讨厌,我就讨厌他们的跳不出封建关系的眼光!他们老在那里瞎猜我的娘家。一会儿说我是军阀的女儿,一会儿又说我出身低贱了!”云仙把笔一掷,下意识地看着自己的一双手。

    “这些,理他们干么。”张不忍走近到书桌边。“哦,你又抄一份,投到哪里去?——可是,这几天,这里的空气有点不同,紧张起来了,云仙,我们真得想出点事来做才好。”

    云仙仰脸望着天空,寂寞地微笑,不大相信专会造她谣言的环境也能紧张。

    镗镗!从街上来了锣声,镗镗又是两下。而且隐隐夹杂着人声喧哗。

    云仙将脸对着不忍眉梢一耸。似乎说:这莫非就是“紧张”来了么?

    “这是高脚牌。一定有紧急的告示。”不忍一边说一边就走出去了。

    高脚牌慢慢往中心小学那边走。镗镗!引出了人来。大人们站在路旁看,孩子们跟着,——一条渐渐大起来的尾巴。

    张不忍追到中心小学门前,高脚牌也在一棵树下歇脚,掮牌的那汉子将牌覆在地下,却挺着脖子喊道,“催陈粮啦!廿二年,廿三年,廿四年,催陈粮啦!后天开征,一礼拜;催陈粮啦!”

    张不忍感到空虚,同时这几天内他下乡时所得的印象也在那覆卧的牌背闪动。忽然听得那汉子自个儿笑起来,换了唱小调的腔调:

    “还有啦,今年里,不许采树叶子呢:柏树,桑树,榆树,梧桐树,——树,乌龟王八蛋树,全不许采叶子!采了也没事,只消打屁股,吃官司!”

    跟着来的孩子们都拍手笑着嚷道:“乌龟王八蛋个树!”①①此为谐音——乌龟王八蛋告示——作者原注。

    这种谐音的优默,孩子们是独有创造的天才的。张不忍听着也不禁失笑,然而他依旧感到空虚。他信步走进了中心小学。

    校长和几位教员站在一带雪白的围墙前指东点西说话。校长这时的脸色跟那天在茶楼上大不相同了,似乎有天大的困难忽然压到他头上。

    校长一把拉住了张不忍,就带着哭声诉说道:“张先生,你说,刚刚粉白,不满一个月,你瞧,这一带围墙,还有一切的墙壁,你说,多少丈,刚刚粉白,不满一个月,为的厅长要来瞧啦——终于没来,可是,你想,忽然又要通通刷黑了,一个月还没到,你瞧。”

    张不忍往四下一瞧,果然雪白,甚至没有蜒蝤路;可是除了这“雪白”,校长的话,他就半点也不明白。校长好像忽然想到一件大事,丢下了张不忍转身就走,可是半路上碰到一个人,又一把拉住了;张不忍远远望去,知道校长又在那里带哭声诉说了。他惘然望着,加倍的感到空虚的压迫。

    教员中间有一位和张不忍比较说得来的赵君觉,带着一点厌烦的表情对张不忍说:

    “今天的密令,县境内所有的墙壁都须刷黑!校长气得几乎想自杀,哼!”

    “刷黑?密令么?干么?”张不忍这才把校长的话回味得明明白白了。

    “说是准备空防,跟禁止采树叶同一作用,”另一位教员朱济民回答。“校长说,上回粉白,还是他掏的腰包,这回又要刷黑,他打算要全校教员公摊呢,剥削到我们头上来了。”

    “上回他掏鬼的腰包!公摊?他平常的外快怎么又不公摊了!他倒想得巧!”又一位教员说,撅着嘴自顾走开。

    张不忍看着那一带雪白的围墙,又看看蓝色的天空,太阳正挂在远处的绿沉沉的树梢,——他沉吟着说:“战时的空气呀,浓厚了,浓厚了,”他笑了一笑,转脸对赵君觉和朱济民说:“我还听说有密令,叫准备好一师兵住的地方,真的么?”“哦,密令还多着呢!”朱济民回答,“叫办积谷,叫挖地坑,叫查明全县的半爿坟有多少,叫每家储蓄十斤稻草,——

    嘿,这两天来,密令是满天飞了!”

    “嗯,半爿坟,什么意思?”张不忍皱着眉头望在朱济民的脸上。

    “左右不过是那么一回事。”赵君觉接口说。“你要收密令么,端整下一口大筐罢。至于一师兵,谁知道他们来作什么。为什么不开往边疆?然而,也未必来罢。听说嫌交通不便。要先开城外那条汽车路呢!”

    “我也听得这么说。住的地方,倒已经在准备了。不过,半月坟,又是干么?什么是半爿坟?”

    “就是破坍的老坟,露出了圹袕的。”赵君觉回答。“什么用,可不大明白,”李济民抢着说,“但是保安队的队长对人说,这种半爿坟可以利用来做机关枪的阵地。”

    “哦,大概是这么个用意了。”

    “不忍,这两天一阵子密令,满县满街真是俨若大战就要来了。”赵君觉说,一脸的冷冷的鄙夷的神气。

    “老百姓怕,是不是?”

    “不!很兴奋呢!”朱济民确信地说。

    赵君觉看了朱济民一眼,嘴唇一披,“对了,当真兴奋;所以我觉得他们太可怜。老百姓真好,可是也真简单,真蠢!”

    暂时三个人都不说话。张不忍用脚尖在泥土上慢慢地划着,好像划了一个字,随即又用鞋底抹去,忽而他伸手一边一个抓住了赵君觉和朱济民,皱着眉头,定睛看着赵君觉,又移过去看着朱济民,用沉着的口音说:“君觉的意见,我也觉得大半是对的;然而老百姓不怕,兴奋,这一点比什么都可贵!我们当真得想出点事来做才好,我们一定要做点事!”

    三个人对看着,末了,赵君觉和朱济民同声说:“加上密司潘才得四个人。……”

    张不忍立刻打断他们的话:“然而一定要做点事!开头四个人,后来会加多!”

    他们于是并肩慢慢地一边谈,一边走;沿着围墙走到尽头又回来,还是谈个不休。

    三个人带着朗爽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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