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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红领:玻璃城,逆旅(出书版) 作者:叶萱-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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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跑步就没问题,”杨谦伸手接过穆忻手里的包,陪她往分局方向走,“我跟你同路,方队让我今天先回局里取上次一个案件的资料,看看能不能串并。”
    “杨谦,咱们不是学刑侦出身的,有些时候,还是不要太卖命。”穆忻犹豫很久,终于还是把这句话说出口。
    “不是卖命不卖命的问题,其实咱也没有什么崇高的信仰,不过就是在干工作而已。可是工作性质就是这样的,赶到份儿上了,你说这一群人的任务就是往前冲,哪怕拿身体当靶子也得往前冲,那你在这一群人里站着,还能往后跑、当逃兵吗?既然选了这行,很多问题无法回避。”
    “杨谦,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吗……我每天接报警电话,最怕接到命案,怕听说恶性案件发生在刑警二队的辖区……”穆忻觉得自己的眼前有雾气,不看杨谦,只是扭头看远处,“你得知道你不是一个人。”
    “我知道,”杨谦心一软,伸手握住穆忻的手,牵着她往不远处的公安局大院走,“不是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吗,我都把你祸害到这穷山沟了,轻易死不了。”
    听他一张嘴就又是没正形,穆忻哭笑不得,真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
    直到进了分局大门,穆忻接过自己的包径直上楼后,杨谦转身往一楼拐,这才把脸上的笑容卸下来。他一边伸手摸摸自己仍然隐隐作痛的后腰,一边听着穆忻高跟鞋敲击地板的声音,心想,好在没有把上次抓毒贩的事情告诉她。
    杨谦能想起来的那一天,其实也是千钧一发。
    本来那天的案件不该杨谦冲在前面——他没有丰富的制敌经验,枪法也算不上精准。但专案组经过仔细研究,发现敲门这事儿也只有杨谦能胜任,因为对于常和警察彼此试探的毒贩来说,杨谦作为一名新警的最大优势在于,他脸生。
    这是任务,不是商量。所以杨谦内心再忐忑,也只能爽快地把活儿接下来。通讯工具已经全部上交,出动时他甚至有些遗憾地想到,万一此行有去无回,他都来不及打个电话跟穆忻说一声,让她好好过日子,务必把他没机会过下去的那部分,也要过得像点样。
    然后,他就上了“战场”。
    就像在警校培训时教官说过的那样,这个战场不是硝烟弥漫,但也时刻都充满死亡的威胁。与真正的战场相比,这里多的是近身肉搏、短距离射击,要求一招制敌。考验得更多的,不是勇气而是智慧。
    或许,还有演技。
    杨谦以前不知道自己还有演戏的天分——他上楼的时候身后就跟着荷枪实弹的特警,人人都穿着防弹背心,可他杨谦只能穿一身符合季节特点的短袖衬衣。待布置完毕,他扬手敲毒贩家的门,声音都没有抖一点:“有人吗?”
    “什么事?”毒贩不开门,只是隔着门问。
    “23572是你的车吗,”杨谦操着新学不久的本地方言,“挡着路了,我的车出不来,你帮忙挪挪吧!”
    “操,”他隔着门板都能听见毒贩在里面骂一句,隐约还有女人嘻嘻哈哈的笑声,接着听到毒贩的声音,“等着,马上来。”
    台词是之前勘察地形后商量好的:查水表、煤气表之类的借口被电视剧用得太多,容易引起毒贩警觉,所以不能用。不过这一代居民区房旧、路窄、流动人口多,毒贩刚刚租住此地,辨不清谁是真住户,倒不会很清楚被他的车挡住的那辆灰色夏利的真实车主是谁。且,杨谦长得白白嫩嫩活像小唐僧,穿得又够质朴,从“猫眼”里看出去,给人的印象就是一棵鲜亮的无公害小油菜。
    果然,毒贩没耽误时间,进里屋拿上车钥匙就开了房间门。然而就是开门的一瞬间,杨谦已经注意到,毒贩居然大夏天的还穿一件夹克衫,手抄在口袋里,鼓鼓囊囊的不知道装着什么。但最坏的打算不过是——他有枪!
    也只是那一瞬间,杨谦来不及按原定计划闪身躲开,因为任何一点突然变故都会让老谋深算的毒贩警觉。他没有选择,只能拼尽全力猛地扑上前去,就在毒贩还没看见门外的特警时,狠狠将毒贩压倒在地!
    那一刻,那鼓鼓囊囊的一处,刚好抵在杨谦的小腹上。
    他连害怕都来不及,只能用尽力气死死掐住毒贩的脖子,困住他的四肢,用两秒钟的时间给身后的大部队一个反应的机会——或许,也是活命的机会。
    当身后的特警们冲进来,果断地将毒贩制服后,杨谦才知道,刚才的自己,是真正的命悬一线:只要再晚几秒钟,或是松一点力气,毒贩一定会开枪!
    庆功宴上,方队笑着对杨谦说:“你小子真是命大。”
    杨谦笑一笑,仰头喝了一杯足有三两的白酒。众人喝彩,杨谦想的却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毕竟,说不好哪一天,也就没有“明朝”了。
    这些,他都没有告诉穆忻。
    他只告诉她,方队离婚了。穆忻惊讶。他说有什么好惊讶的,公安队伍离婚率居高不下,毕竟不是所有女人都受得了这种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日子。当然,也不否认有人因为这个职业而面临形形□的诱惑,最终抛妻弃子,找个漂亮小媳妇儿过新生活去了。但方队不是那种人。杨谦说:穆忻,这你得信,我也不是那种人。
    穆忻愣愣的,过很久才答:我知道。
    杨谦也知道穆忻在想什么,其实他们想的一样——来的时候,都不知道这里到底是什么样子,在象牙塔中思想单纯的学生眼里,警察就是权力,是威风,是旱涝保收的铁饭碗,是巨大就业压力面前的香饽饽。没人知道,这世上的确没有免费的午餐。权力的背后是危险,威风的反面是枯燥,铁饭碗、旱涝保收,都是拿命在换。
    不是危言耸听,而是□裸的真相:枯燥如刑警或是片儿警,除了日复一日处理鸡毛蒜皮、家长里短,就是为了案件一户户摸底排队,四十度的高温下,在村子里一户户走访,汗流浃背是常事。且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和死神面对面,比如不知谁家的藏獒疯了,满街咬人的时候,也只有张乐站在疯狗面前,以袖子被撕裂、胳膊被咬烂的代价,用七发子弹送疯狗上了路;再比如去搜查犯罪嫌疑人家的时候,嫌疑人的儿子是个精神病患者,门一开还没等说话已经举着菜刀见人就砍,赵旭辉就是那次被砍了手掌,皮肉翻出来,血淌了一路,去医院缝了一条黑色的蜈蚣在手心,至今仍有一道蜿蜒的疤;方队就更不用说了,他是资深刑警,那双被穆忻称为“充满睿智与犀利目光”的眼睛,曾经险些永远闭上——那是一枚自制土手榴弹,犯罪嫌疑人想要扯些垫背的同归于尽,当时还是新警的方队在对方拉开引信前及时扑上去,救了两个同事的命。
    然而这些,不过是本地报纸边角处一枚不起眼的小消息,其视觉效果还不如占了报纸半个版的治疗白癜风广告。除非牺牲,会有声势浩大的追悼会,或许还有素不相识的市民来献花,可是五年过去、十年过去,少有人记得你曾经怎样倒下。更少有人知道,你的亲人,在此后的每一年,怎样的思念,以及哭泣。
    杨谦想,仅仅为了父母和媳妇儿,他得好好活着。
    以后还会有孩子。如果是男孩,做个工程师、医生,都很好,只是不要当警察了。
    作者有话要说:下面,以后,应该都是新内容了……无论是半年前第一次连载的时候,还是前阵子在博客上的连载,旧内容终于都倒腾完了……
    当然在前六七万字里新旧本就交杂,因为这本书从《别离歌》之后就开始列提纲,到现在已经整整四年。其中出版了一套《纸婚》,这本书却仍在不断地推翻重来,废掉的字数都不止十几二十万。
    而今终于有了进展,快要看见纸书了,心情很复杂。
    既激动又忐忑:激动的是仅眼前这稿都写了两年整,可算是要写完了;忐忑的是,似乎永远都有遗憾,永远都无法真正弥补遗憾……
    所以,恳请大家赐教,谈感想,谈意见,尽量让遗憾再减少一点吧。
    再次谢谢大家~
    ☆、第五章:存在即合理(3)
    穆忻不知道其实杨谦和她一样想离开这里。他不说,反倒一头扎在案子里,她当然不会知道。
    她知道的杨谦,平日里已经不怎么说普通话了,本地方言比她掌握得快得多,说话粗声大嗓,带着一副江湖气;酒局越来越多,还都以白酒为主,回家时经常带着浓郁的酒气,让人退避三舍;不看书,也没时间看书,《申论》辅导资料被遗忘在角落里,覆了厚厚的灰;有时候没案子,难得准点下班,常常一上网就是几个小时,不做家务,连吃饭都叫不动。
    穆忻不止一次疑惑过,这样粗俗的生活,可是她最初设想过的爱情以及婚姻?
    这样想着已经进了指挥中心大门,孟悦悦也刚到,正在整理前一晚的报警记录,看见她进门先甜甜地笑一笑,打声招呼。穆忻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就听见面前的电话响起来,她接起,里面是个男人的声音:“公安局吗?这里有人打架,你们管不管?”
    “什么位置。”穆忻抓过记录本和笔,准备记录。
    “四丁派出所门口,离得不远,也就五十米,路边,两辆车刮擦了,车主大呼小叫的,你们得来管管。”
    “好的,我们马上派警,稍后有民警去处理。”电话挂断,穆忻拨四丁镇电话,真巧,接电话的是张乐。
    “咦,今儿你值班?正好有事找你呢。”张乐笑呵呵的。
    “先说正事儿啊,你们派出所门口五十米有人快打起来了,热心市民报警,找个人去看看吧。”
    “稍等,我掀开窗帘就能看见……”过了十几秒,张乐转回来,“没事儿,两人还在那儿争执呢,估计找了保险公司了,双闪都打上了。不就是刮擦嘛,定损了修车就好了。他们自己又不是不会打交通肇事的电话,怎么什么事儿都找110?”
    “有路过的热心市民嘛,维护社会稳定,人人有责,”平安无事,是个好消息,穆忻便也笑了,“找我有什么事?”
    “还能有什么事,”张乐委屈得什么似的,“就是我挺喜欢你同学,可是你同学压根看不上我呗!哎你说她为什么看不上我?”
    “呃,这个嘛……我也不知道。”穆忻是真不知道,按说张乐身高一米七六不算矮,模样也挺帅,对同事朋友都很仗义,又有份正当稳定职业,父母亦是机关退休,有小房小车无家庭压力,不知为什么会不招郝慧楠待见。
    “如果有机会,帮我说几句好话,”张乐叹口气,“其实我不该这么没气节,可是都在一个镇上工作,她原来的办公室跟我们所就隔着一堵墙,常常吃饭也能遇见,都挺熟,觉得人挺好的……”
    难为张乐肯说这么多感性的话,穆忻觉得不答应都显得自己不人道,也干脆爽快同意了。只是到挂上电话才发现孟悦悦正眼睛不眨地看着她,还挺纳闷:“怎么了,我脸上有脏东西?”
    “师兄……有喜欢的人了?”孟悦悦咬着嘴唇看穆忻,一副受挫的样子。
    穆忻惊讶地端详一下孟悦悦,半晌才说:“不会吧……你喜欢张乐?我怎么不知道……”
    “师兄很讨人喜欢的!”孟悦悦看着穆忻,认真地答,“在学校里的时候就听区队长说起过他。他全家都很有名气的。后来又分在他们所实习,他带过我。师兄那种人,粗中有细,长得又帅,谁不喜欢?”
    还真有不喜欢的……穆忻苦笑,心想,你师兄喜欢的人偏偏看不上他,这算不算一物降一物?
    可这话不能直说,只好解释:“他跟我一同学走得有点近,不过还八字没一撇呢。”
    “这样啊……”孟悦悦咬咬嘴唇,想了想,终于下定决心似的,“穆姐,你跟师兄很熟吗?能不能帮我……”
    小姑娘说不下去了,穆忻哭笑不得——今天这是怎么了,难道自己就长了张媒婆脸?
    “你先告诉我,为什么说他全家都很有名气?”穆忻转移话题。
    “你不知道?他爸是咱局退休的老预审,号称‘三句半’,意思是不超过四句话,就能让犯罪嫌疑人乖乖地说漏嘴。子承父业,师兄也不差,上次公安部通缉犯就是他找的线索,跟人家丈母娘聊了一下午,老太太还挺警觉呢,都被他问了个底儿掉。”孟悦悦眼里都是崇拜。
    “真没想到……”穆忻感叹,话没说完看见门开了,一转头,段修才刚好推门进来。
    “段科。”孟悦悦规规矩矩地打招呼,穆忻笑一下表示捧场。
    “晚上聚餐,庆祝谷科长毕业,陈局也会来参加,”段修才也笑一笑,穆忻看不出来这笑容是敷衍、掩饰,还是真心为一顿由副局长签单的晚饭表示愉快,“除了值夜班的,所有人不准请假。”
    两人点点头,穆忻张嘴想说什么,还没来得及说,面前的电话又响起来。只好转身先接电话,结果没想到还是刚才那个报案人的声音:“我说公安局啊,你们怎么还不派警察来?都十分钟了!”
    “您好,我们刚才已经给派出所说过了,派出所也去看过了,目前还没有打架的征兆,可能已经在等保险公司来定损……”
    “别扯没用的,什么叫征兆啊?你能看出来征兆啊?还非得出了人命才派警啊?实话跟你说吧,我就是一过路的,我打电话就是想看看你们公安的出警速度。结果离着不过五十米,等了十几分钟都没看见人在哪儿。你们这种效率,怎么能让我们老百姓放心?”电话里的男人似乎很气愤,很大声,语调尖锐。
    穆忻只好耐心解释:“一般来说,交通肇事是拨打122,会有交警去处理……”
    结果再次被打断:“我不管,我就是看着快打起来了,我就是报警了,我就得看见警察!你们不是承诺‘有警必接,接警必出’吗?那你现在接警了,我就等着你们出警呢!你们快点,我再等十分钟,再看不见人我就投诉你们玩忽职守!”
    穆忻哭笑不得:“可是——”
    话没说完,电话听筒里已经传来“嘟嘟”声。
    穆忻无奈,只能再次拨电话给张乐:“出门看看吧,刚才热心市民又打电话了,说是报警就是为了考察出警速度,再不出警就投诉咱们玩忽职守。”
    “这人有病吗?”张乐怒了,“行了,你甭管了,我处理去,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谁家吃饱了撑的打110涮人玩儿。不知道我们这里有物流基地吗?这从早晨到现在就没停过报警的,我们所里现在就剩我自己了,别人都派出去了。就这点警力,还得陪他们玩,哪个伺候不好都喊着要曝光……成!都是大爷,就我是孙子!”
    电话再次挂断,穆忻叹口气回身,发现段修才已经离开了。
    孟悦悦在旁边担忧地看着她:“师兄撞枪口上了?”
    “是啊。越是无警可派,越是什么稀罕事儿都有。热心市民非要检查警察出警速度,不然就投诉。所里除了内勤就剩他自己,也不知道单人出警会不会那么倒霉遇见督查。”
    孟悦悦也叹口气:“无论警力怎么下沉,基层还是警力不足。其实倒不是因为案件多,而是因为很多事儿本来不该警察管,可转来转去,最后都变成不管不行。这下倒好,你管好了最多弄个锦旗回来,万一管不好,全社会都恨警察恨得牙痒痒。”
    “孟悦悦你挺犀利啊!”穆忻惊讶地看着孟悦悦。
    “其实我虽然参加工作晚,但好歹也在警察学院读了四年书,论工龄不长,可职业道路就这么一条,耳濡目染也观察了四年,”孟悦悦轻轻笑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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