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钢琴师-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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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明白了。
……你只能静静地待在下面。
…………
……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要出来,你只能静静地待着,等着。一切都会好的。
……是的。
……你听我说,有可能我得跟那几位先生走。只要你哥哥不来接你,就不要出来,明白了吗?或是等你感到没有任何人了,感到一切都结束了,再出来。
……是的。
……你得等到没有任何人了。
…………
……甭害怕,尼娜,你不会有事的。明白吗?
……是。
……亲我一下。
女儿把嘴唇贴着父亲的前额。父亲用一只手抚摩着女儿的头发。
……尼娜,一切都会好的。
然后,他待在那里一动不动,似乎还有些事该说或该做。
……我并不想这样。
他说。
……你要永远记住,我并不想这样。
女儿本能地试图在父亲的眼睛里寻找一些能让她明白的东西,可是她什么也看不出来。父亲俯下身亲吻她的嘴唇。
……现在你进去吧,尼娜,去吧,到下面去。
女孩自己下到土坑,地又硬又干。她躺下。
……等会儿,拿着这个。
父亲递给她一块毯子,她把它在地上展平,又接着躺下。
她听到父亲在跟她讲一些事,然后看到地洞的盖子落下。她闭上了眼睛,又睁开。几道光线从地板的缝隙透进。她听到父亲跟她继续讲话的声音。听到水果篮子在地板上移动的声音。下面变得更黑了。父亲问她点事,她回答。她侧身躺着,弯曲着双腿,待在那里,蜷缩成一团,仿佛躺在她的床上。除了睡觉、做梦,没有别的事可做。她还能听到父亲用温柔的声音俯下身和她讲一些事。然后,她听到了一声枪响,接着是一扇窗户的玻璃被打得粉碎的声音。
……罗卡!你给我出来,罗卡……你不要干蠢事,你给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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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14节:射击
马努埃尔·罗卡看了儿子一眼。匍匐着向他爬去,非常小心地不被人发现。他伸手去够桌上的步枪。
……可怜的孩子,你从那给我走开。去躲到柴房里。别出来,别让人听到你的声音,什么也别做。带上一枝步枪,装上子弹。
儿子盯着他,一动不动。
……快走,照我说的去做。
但男孩反而向他靠近了一步。
尼娜听到一阵冰雹般的枪声向他们家扫射,在她的上面。灰尘、玻璃碎片从地板的缝隙中滑了下来。她没有动。她听到一个声音在外面喊:
……好哇,罗卡,我们得进去抓你呀!我告诉你,我得进去抓你。
男孩站着,毫无防护,手里拿着步枪,但是他把枪垂着,抓在一只手里,晃动着。
……从那走开。
父亲对他说。
……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快离开那里。
男孩走近父亲。他想跪在地上,让父亲抱住他。他想像着这类的事。
父亲用枪对准他,用低沉但是凶狠的声音跟他说:
……你走开,否则我杀了你。
尼娜又听到了那个声音。
……最后的警告,罗卡。
一阵扫射掠过他们家,前前后后的扫射像是一个钟摆,好像永远也停不下来,像信号灯的灯光,在漆黑的海面上掠过。耐心点吧。
尼娜闭上眼睛。她紧贴毯子,弯起双膝向胸口上拉,身子蜷缩得更紧了。她喜欢这样。她感到侧身下的土地,凉凉的,在保护着她……她不能背叛它。她感到了自己的身体蜷缩着,像贝壳一样,自己蜷缩着。她喜欢这样……她就是贝壳和动物,保护着自己,这就是一切,对她来说就是一切,只要她保持那种姿势,没有东西可以伤害到她。她重新睁开眼睛,想,你不要动,你是幸福的。
马努埃尔·罗卡看到儿子在门后消失了。然后他抬起一点身子,刚好能让他看一眼窗外。行,他想。他换个窗户,直起身子,迅速瞄准,射击。
穿着奶白色西服的男人咒骂着,扑倒在地。〃等着瞧,你这个杂种。〃他说。又摇摇头,〃走着瞧,你这个婊子养的。〃他听到从农庄里射出的另外两颗子弹。接着是马努埃尔·罗卡的声音。
……去你妈的,萨利纳斯。
身穿奶白色西服的男人朝地上吐了口唾沫。
……去你妈的,杂种。
他朝他的右边看了一眼,看到贴在柴堆上的厄尔·古雷在冷笑。他示意他开枪。厄尔·古雷继续冷笑。他右手拿着一枝小型自动步枪,左手在口袋里找香烟。他似乎并不着急。他身材又小又瘦,头戴一顶脏兮兮的帽子,脚上套着一双过大的山地鞋。他看着萨利纳斯。他找到了香烟。他把烟放到了嘴唇间。所有人都叫他厄尔·古雷。他直起身子,开始射击。
尼娜听到子弹扫射他们家,在她上面。然后一片寂静。接着又一阵扫射,这次的时间更长。她睁大眼睛,看着地板的缝隙,看着透出来的光线,看着从缝隙中钻进来的灰尘。她不时还能看到一个影子在走动,那是她父亲。
萨利纳斯爬着靠近躲在柴堆后面的厄尔·古雷。
……蒂托进去要多长时间?
厄尔·古雷抬了抬肩,继续冷笑。萨利纳斯看了农庄一眼。
……从这儿,我们永远也进不到里面去。或许蒂托行,或许我们陷入困境。
厄尔·古雷点烟,然后说小伙子行,他很机灵,他能办到。他说小伙子能像蛇一样爬行,要相信他。
接着他说:我们弄出点动静。
马努埃尔·罗卡看见厄尔·古雷从柴堆后露身,他扑在了地上。一梭子长长的扫射准确而至。〃我得离开这里,〃他想。枪枝子弹。首先拿枪枝子弹。然后爬进厨房,从那里可以直接奔向野地。他们没有人安排在屋后吗?厄尔·古雷并不傻。他可能在那里安排了人。但是从那个方向,没人射击。如果那儿有人,会开枪。也许,指挥的不是厄尔·古雷。可能是萨利纳斯那个胆小鬼在指挥。如果是萨利纳斯,我就能离开。萨利纳斯什么都不懂。萨利纳斯,你待在写字台后面吧。这是你惟一会做的事。你上当去吧。首先是枪枝子弹。
厄尔·古雷射击了。
枪枝子弹。钱。也许我能把钱也带走。我得赶快跑。这才是我该做的事。真笨。现在,我得离开这里,只要那个人的射击停一小会儿,但是他会用自动步枪的。他们有一杆自动步枪和一辆车,太过分了,萨利纳斯。
枪枝子弹。钱。现在。
厄尔·古雷射击了。
尼娜听到自动步枪的扫射把窗户打得粉碎。然后是一梭子弹和另一梭子弹之间的间歇。在寂静中,她父亲的影子在玻璃碎片中爬行。她用一只手整理一下裙子,像一个专心的手艺人在最后润色她的作品。她侧身蜷缩着,开始去掉一个接一个的小毛病。她把两只脚对齐,直到小腿贴紧,她的大腿柔软地并在一起,双膝像是一个摞在另一个上面的两只不稳的茶碗。踝骨靠得紧紧的。她又检查一下鞋的对称,两只鞋很配对,像橱窗里的一样,只不过橱窗里的鞋是竖放的。你可以说,它们累了,在躺着。她喜欢那种顺序。如果你是一只贝壳,顺序很重要。如果你是贝壳和动物,一切都应该到位。严谨将拯救你。
她听到一长串扫射过后,紧接着听到一个小伙子的声音。
……放下枪,罗卡。
马努埃尔·罗卡转过头,看到蒂托站着,离他只有几米远。他用手枪对准他。
……别动,把枪扔掉。
从外面开始了另一阵扫射。但是小伙子一动不动,站在那里,用枪指着罗卡。
在那阵弹雨下,这两个人都纹丝不动,互相盯着,就像屏住呼吸的野兽。马努埃尔·罗卡,半躺在地上,眼睛盯住小伙子,小伙子毫无防护地站着。他试图弄清楚这个人到底是个孩子还是个士兵,这是他的第一千次还是第一次,是他的脑子让他握紧那枝手枪,还是盲目的冲动使然。他看到枪管在难以察觉地抖动。像是在空气中涂写字母。
……不要冲动,小伙子。
他说。
他慢慢地把枪放到地上,用脚一踢,让枪滑向房间的中央。
……一切都好了,小伙子。
他说。
蒂托仍然盯着他。
……你给我闭嘴,罗卡,甭动。
又一梭子弹扫来,厄尔·古雷干事有手段。等到枪声过后,小伙子既不放下手中的枪,也不低下目光。当恢复寂静后,他向窗外望了一眼。
……萨利纳斯,我抓住他了,不要开枪,我抓住他了。
过了一会儿。
……我是蒂托,我抓住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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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15节:手枪
……他娘的,他成功了。
萨利纳斯说。
厄尔·古雷咧嘴笑笑,没有转身。他正在欣赏自动步枪的枪管,就好像枪管是他雕刻的,在空闲时用白蜡橡树枝雕刻的。
蒂托在窗户的亮光下寻找他们。
马努埃尔·罗卡慢慢抬起身子,让自己刚刚能把背靠在墙上。他想到了压迫他体侧的手枪,手枪插在裤子里。他努力地回忆枪是否已上膛。他用一只手轻轻摸了一下枪,小伙子一点也没有发觉。
〃我们进去。〃萨利纳斯说。他们绕过柴堆,径直走向农庄。萨利纳斯走路时微微有些驼背,就像他在电影里看到过的那样。他的样子非常滑稽,像所有打仗的男人一样,但他自己意识不到。当他们穿过打谷场时,听到从里面传来一声手枪声。
厄尔·古雷急忙开跑,冲到农庄的门前,一脚把门踢开。
三年前,他曾经一脚踢开过马厩的门,冲进马厩时,看见妻子被吊死在房顶,两个女儿被剃光了头,双腿被血染红。
他一脚踢开门,进了屋,看见蒂托站着,手枪指着屋子的一角。
……我不得不这么做,他有一把手枪。
小伙子说。
厄尔·古雷看了一眼墙角,罗卡背靠墙角,半卧半躺着,一只胳膊流着血。
……我想他有把手枪。
小伙子说。
……它藏在某个地方。
厄尔·古雷走近马努埃尔·罗卡。
他看看罗卡胳膊的伤口,然后看着他的脸。
……你好,罗卡。
他说。
他抬起一只脚踩罗卡受伤的胳膊,并用力蹍。罗卡疼得尖叫起来,翻动着,手枪从他裤子里滑了出来,厄尔·古雷弯腰捡起它。
……你真行,小伙子。
他说。
蒂托点点头,他感到他的一只手臂仍然朝前伸着,手里握着枪,对准罗卡。他把枪口放低。他感到抓着枪托的手指松弛下来。他的手很疼,仿佛打过墙似的。〃你放松点。〃他想。
尼娜想起了那首歌,它是这样开始的:〃数数云彩,好天气就来。〃然后,歌词里说到有关一只鹰的一些事,最后以数字结尾,那是一个接一个的数字。从一到十。但如果你能的话,还可以数到一百或一千。有一次,她数到了二百四十三。她想,现在,她可以从地洞里站起来,去看看那些人是谁,他们想干什么。她可以把整首歌唱一遍,然后再站起来。如果打不开盖子,她可以喊,他父亲会过来接她。但是她还是躺在了原地,侧身躺着,双膝收向胸口,两只鞋子不稳地上下摞着,透过毯子粗糙的羊毛,她的脸颊感受到了土地的凉意,她开始用细微的声音唱那首歌。〃数数云彩,好天气就来。〃
……又见面了,大夫。
萨利纳斯说。
马努埃尔·罗卡看着他,没有说话。他用一块破布按住伤口。他们把他弄到房间中央,在一个木箱子上坐下。厄尔·古雷在他后面,闪在一边,手里紧握着自动步枪。他们把小伙子放到门口监视外面是否有人来。他不时地转身,看看房间里发生的那些事情。萨利纳斯前后来回地走动,手指夹着一根香烟。法国香烟。
……你让我浪费了好多时间,你知道吗?
他说。
马努埃尔·罗卡抬起眼睛,对着他。
……你是个疯子,萨利纳斯。
……为了把你撵出窝,三百公里。很多路。
……告诉我你要什么,然后滚蛋。
……我要什么?
……你要什么,萨利纳斯?
萨利纳斯笑了。
……我要你,大夫。
……你这个疯子。战争结束了。
……你说什么?
……战争结束了。
萨利纳斯朝马努埃尔·罗卡弯下身。
……战争是否结束,要由胜利者来决定。
马努埃尔·罗卡摇头。
……你小说读得太多了,萨利纳斯。战争结束了,已经结束,你不明白吗?
……不是你的战争,不是我的战争,大夫。
马努埃尔·罗卡开始大声吼叫,叫他们不要碰他,说他们所有的人都将进监狱,都将被抓住,都将在监狱里度过余生,烂掉。他对小伙子吼叫,问他是否想到会在监狱的栅栏后面数日子老掉,和嘬舔丑陋的杀人犯的生殖器。小伙子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于是马努埃尔·罗卡又对他吼叫,说他是个傻瓜,他们在欺骗他,他们不把他的生命当回事。但小伙子什么都没有说。萨利纳斯笑了。他看着厄尔·古雷笑,脸上露出消遣的表情。最后,他又变得严肃起来,扑到马努埃尔·罗卡面前,对他说闭嘴,永远闭嘴。他把一只手伸进上衣里边,从中掏出一把手枪。他对罗卡说,不要为他们担心,没有任何人会知道什么。
……你将消失得无影无踪,没有人再谈论此事。你的朋友抛弃了你,罗卡,而我的朋友们又很忙。我们杀死你,对所有的人来说都是件快乐的事。你是个倒霉鬼,大夫。
……你们疯了。
……你说什么?
……你们是疯子。
……再说一遍,大夫。我喜欢听你说疯子。
……见你的鬼去吧,萨利纳斯。
萨利纳斯弹开手枪的保险。
……你听着,大夫。你知道我在四年的战争中开过几次枪吗?两次。我不喜欢开枪,不喜欢武器,也不想佩带武器,杀人并不让我感到快乐,我是坐在书桌后面作战的,萨利纳斯,强奸犯,你记得吗?你的朋友们是这样称呼我的,我一个一个地强奸他们,我能解开他们的电码信息,我把窃听器安在他们的睾丸上,他们小看我,我却强奸他们,四年的战争就这样过去了,但说实话,我只开过两次枪,一次是夜晚,在黑暗中,没有对准任何人;另一次是战争的最后一天,我朝我兄弟开枪。
你给我好好听着,我们在军队到达之前,进了那家医院,我们想进去杀死你们所有的人,但没有找到你们。你们从那里逃跑了,对吗?你们嗅到了气味,脱下看护的工作服,溜走了,弃下了跑走时留下的所有东西,到处都是床,过道里也是,病人哪里都有,但我记得很清楚,没有听到哀哭声,没有杂乱声,什么声音都没有,我永远都不会忘记,那是绝对的没有声息,我生命中的所有夜晚都会不断地感觉到它,一种绝对的寂静。在那,在病床上,是我们的朋友,我们正在去解放他们,正在去救他们,但当我们到达时,他们静静地欢迎我们,因为他们连哀哭的力气都没有了,说实话,他们都不想活了,不想得救了,这就是实情。你们把他们折磨得只想死,尽可能地快点死,不想被救活了,只想被杀死。
我找到了我兄弟的病床,就在小教堂的底部。我兄弟看着我,仿佛我是远处的海市蜃楼一般。我试着对他讲话,但他不回答,我不明白他是否还认得我,我朝他弯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