僧夺-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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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怪哉,他正等著和尚的控诉,他把铜锣声都张了,五排椅都布了,怎生就在
这里出了差错?没道理,没道理,明明那身姿眼神独白都到位了,为何偏偏就在
终局失了分寸?这是不应该的、没道理的,明明这个人……明明他的小麻雀是…
…
那快意一旦消亡,便促某君悲怆的抬头,两泽黑圈直直要把和尚吸去。可他
拉也拉不住,唤也唤不到了,和尚只是平静得有如个初习字的孩童般,正一笔一
笔地,刮出所有的欢喜所有的愁。似乎连某君走前了几步也听不见,似乎连某君
正在看他也不知,似乎似乎……
「你……你……」他似乎连某君胸口上就要裂出血来也不知。
某君仿如呻吟,又仿似悲呜,那惨淡的声调一直持续,偶然随著乾扁的手按
下,一时又被枯朽的乾燥烧起。某君似乎每喊一声都要後悔起来,连生张起爪扑
前收起,又疑神疑鬼的扫视向四间,未几某君见和尚仍是不动,又不免失望起来,
伤心的低垂著两肩走,就怕别人不知道他的心情。
他怒了、急了、怕了,耐不住性子上前瞧一瞧,匆匆又在看见以前收起目光。
某君缓缓的细察著,尖起腮来就像狐类般多疑而且小心,收紧了一点距离,却又
随时可以退去。「啊!」突然和尚尖促的唤了一声,某君就急急的准备要笑,可
细瞧一下,原来不过是错下了一点笔墨而已。於是和尚又閒閒的捻起袖,换了一
张又再下细工的写。
似乎就在这一瞬间,却又觉得是好久以後,和尚才知道某君正在看。这下子
他方懂得作态的笑了,微微的像朵雾里花,悄悄的如月方白,万千的形容叠来,
就是轮不到用上那只野鸟的名儿。
某君遥遥的指他一指,就似是突见仙山现眼前的方士,也不知先该跪拜还是
叫唤,来来去去不过是反覆著思绪:「你……你……」
「皇上,皇上,呀,不多唤就怕没了似的……」和尚满意的一笑,看著那字
儿,又看向某君,写了一遍又一遍的,原来都是某君的名儿。
和尚低低的抑叹著,可惜的朝向远方一眼,却又道:「你何必要这般猜我?
他确实也像你……」
原来都为痴心妄想,全部皆是痴人。
然後那双眼睛凝定了,似有所思的,似有谴责的往人看过来,待将你都看得
通通透透了,却如烦厌般一把掉开过来。然後某君不看了,和尚也不看了,突然
一个急急的踏著步,身子一偏拐向外间来,旋而随著那匆匆节奏拂袖而去。
和尚却像死了一般跌坐下来。
他发了好一阵子呆,又呆坐了好一会,突然慌忙的坐起,两手乱拨开地上杂
乱,瞬而又忍住了所有声响。和尚白著脸乱扫向四方看,上一刻还想待,半分後
又改了主意乱冲著门直跑起来。
和尚走得全没规矩,只管撞著风来碰著墙去,那些边边角角都难不住他了,
一下儿被跨著、撞著、擦著来去,碰得上边都沾著腥气也不肯停,後来更是遇上
道也不走,勾起那锦锈丝就直往水里跑。
那水倒也是不分好歹,见了人就只管往里面拿,教和尚湿一肩沉一肩的,呜
呜的劊凑踉ィ缓枚舜艘簧;剐乙蛑尘男囊猓饫锢锿馔獾娜�
都给撤了,不然教和尚这般一弄,不成又是宫中一件大事。可这下子和尚又哪里
聪明到这一点上,满心都只怕某君变了主意,开口就拿,情情欲欲爱恨缠绵都敌
不过一个「生」字,亦不过一个「生」字。
不甘!不愿!不可!和尚直像遇了鬼般奔著,丧了一幅华锦又或是掉了几根
织花,揉著眉间的水直往草上石旁扎去,教陆上的风一凉,却又想起水里头的好
了。他回身往湖心看去,正是陶醉,忽地又教亭中晃晃的几片鬼影惊了!张起嘴
来就要拚命的跑,扬起手来却又似别人欢腾时的模样,他看来既是满脸惊恐,又
是满脸愉悦……他知道了,明白了,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诱他回去送葬!可又怎
样?是啊,装作些什麽,他就这麽一个小人,还能让他怎样?
和尚跑过草又踏过花,走上石板道又教赤热的温度灼得浑身冷颤一下,那不
安衬著让人难过的蠕动,爬得他满身都是疙瘩。和尚稍一踱步,不过是想抱肩抚
慰一下那不中用的肩膀,身後却厉厉的传来一叫——「啊!——」
那声尖尖的接著些什麽,和尚却是听不出来了,只是当他随著呼声回头,双
眼却一时发了瞎,糊里糊涂的辨不清四周,教他终归逃不过,就被身後的东西黏
压下来。
石板路还是灼灼的,和尚死命的往前爬著,十块指甲都要扳了出来,就像蝇
虫飞舞前都会硬起的板翼般,眼看就要全然扬起翻动而飞,身後却是越发顽固的
要把他收下来。紧紧缩著的那分寸柔软正如铁枷般逐渐把他钉死,然後随著时间
把他的身体收成指圈儿般狭,在耀阳下晒成枯竭的人乾,再像他的祖先那样被制
成一块块板子,从此只能随著他人的际遇升荣衰竭。
他不能这样,怎可以这样呢?「不要……不要……」和尚悲鸣著呼啸著,呜
呜的竟是哭了起来。突然有人擦他的眼泪,细细的轻柔的擦拭著,空出一个锁来,
柔著五指如莲般细意抚慰。
暖暖的一口气喷来,原来是公子正柔声的在说:「怎麽了?和尚,你这是怎
麽了?事情……」
一下和尚眼睛明了,心窍也通了。此行他虽走得匆忙,可还没有忘了带那簇
新的纸,没忘了拿那方印信……和尚不自觉的扫弄著腹前,滴著满脸的水,却又
正色往公子道:「你听住,我对得起你,对得起你有馀了……」
其之九寄问世上人(中)
将所有乱哄哄的事情收拾一遍,待和尚明白时,他又回到了那破寺之中。
当然这间寺庙己被妥善的修缮过了,新糊的窗纸再也不漏风,屋後的瓦顶再
也没少了片,水滴弹的舞曲风光不再,半壁新裂的皮影戏也都完满散场,所有东
西都妥妥当当的,自然也缺了蜘蛛丝网閒閒伴人深眠。可和尚却是再难睡得下了。
世上岂有为何,只剩果报。z 和尚翻一翻身,叠了沉厚的空气来又扇过去,
才教这死透了的房间缓过一点气来。想也不曾是未有凶险,想也曾是藏这家躲那
家的胆颤心惊,先时他也未尝不怕某君心意逆转,又或是洞悉了什麽破绽,回心
转意就要把他一刀剜了。可当这事情一缓下来,却像那一杯下口的姜汤,瞬促抚
平了心间冷颤,进而越发显得无所事事。
这月来和尚或是坐著,或是站著,或是侧躺在卧椅上,閒閒的梳扫著手下的
纹理,或是平硬的,或是松软的,却都是失了温度的抚擦。听说事情经已过去了,
听说皇上龙体经已大安了,听说边关战事和了,听说那「破破寺」终归回复昔日
风光了,走动的人乏了,也就自然不来。和尚缓缓的支起手臂,挥动起来却唤:
「水寂,水寂!」
水寂匆匆自外而来,竟也是一脸茫然,良久才懂说些平常话语:「师父,你
找我作甚?」
「不,没。」和尚也是有一句没一句的答应,拉了拉那鲜嫩的手近来,却被
甩出刺肉的痛!只见水寂突然惊了,一扎脱开了和尚的触弄,满眼却都是徨恐的
慌。
和尚正想开骂,却又没气力了,怠倦的就此随它而去。他懒懒的碰著嘴唇,
正想要唤谁,片刻却又想到前些时候都一并把人散了,单剩下了一个水寂留来陪
葬,嘴里又懒得再说什麽。只是他偏偏眼,遥指一下桌上的破壶破杯,就教水寂
不期然的撇动过去盛一碗茶。
水声冲冲依旧,茶气上腾的瞬间沸得人眼目迷离,却又教人舒心。水寂笨拙
的避过新摔的破口,寻了个油滑的边沿把茶送上来:「师父。」
「嗯。」和尚懒散的哼一声,接在手里只受著那茶热疼。争什麽?还争什麽?
尽是如此亦己过去,这般閒閒不就好了,何苦自寻烦恼?啊,原来某君也是个聪
明人。
和尚缓而笑了,随著那思绪一偏沉了嘴角一头,他这虽然荒凉难堪,可也非
地处偏狭,何而久久不来?呵呵呵,都处身在京师之中,何以多年来相见不相识?
淡了,也就化了,就是有人灵顽不灵,才教此事焦烂薰出俗气,从来又有哪事不
是这般通透。看不出来?不过是不愿信而已。
怕只怕人虽近,心里已藏天涯。y 接而他终於低头去一品茶香,烫坏了舌头
也嚐不出好坏,其实和尚也不是在喝茶,只是教手里有个拿捻,心里也好过些。
都这些年了,只怕某君还是等著他不请自来;而他呢?怕也是等著谁人不请而来
了。
然後洋洋得意,然後高傲自持,然後随他选著煎烤煮炸,然後随他心意爱要
不要。谁又曾在乎过,稀罕过什麽事儿?某君於他,也不过是这麽回事。和尚低
下头来越沉越沉,水寂见了正要替他上枕,却又突然教他一声惊了。
他说:「水寂,去给我把前门扫乾净来。」b 然後和尚却先於这声而起,扶
了这扶了那的碰出路去,近来他已是改了习惯,再也不探那爱疼的胸腹,却日日
留连在木搭的小门前踱步。和尚总是这般缓而不急的看著水寂拿起扫帚,顺著他
教的步法舞起地上尘灰几许,扬起过後又整出一里体面。
只是这时水寂也是失魂落魄,扫清了这方又踏乱了这块,左右的扫来竟是打
了个和,不比以往差,也见不得比先时好。可和尚这亦不怪责,心思全然落在「
阑珊兴」上各门各户,留心著牛马羊驴蹄声,留心著远方可有尘土飞扬,可看著
看著也不知是为什麽了,只是单纯的仔细留心著,彷佛这与生死相关的大事。
每当此时,和尚就会搓著手上的一方锦布,花色水寂认得,就是在先时某些
日子——许是和尚方被人拥著回来以後不久——用来裹东西的布。这事情说来倒
稀奇,和尚这麽一个经久不出门的人,当天竟乘著夜色匆匆而出。许是怕月色反
照吧?竟然特意用黑布裹了光顶,神秘的扫视过左右不留一点声音而行。仔细听
来,其後竟也有些许尾随的步伐,却是一般的小心谨慎,一般的在意四周,似乎
都当是一路的人。
可和尚始终就是和尚,就是经历再离奇神幻一点,似乎也都是当然。况且水
寂也有自己的心事,也就没用心留意下去了,只是和著泪偷偷的拭。於是时光远
了,日子淡了,那方布始乎亦只是一挘鞯钠魑铮辉泄沃种匾庖澹�
慢慢的就失却功臣的名份了。
现在和尚就是这般搓著这方残金的布,叠著手寻一个阶梯蹲坐下来,他把手
臂凉在膝盖上,架起的一度穚虽容不了蚁们密密排的兵,却总阁得下一个头颅。
他总是这般追思著,嗟叹著,然後缓著那一缕气不动,活过来亦不过是活过的泥
像,一被雨淋了也就不见。那般的软弱无力失却支撑,却引不起任何人的奇怪;
这般苦愁哀哀掉了性情,却不过是惯常易见的琐事。
哪怕无情,就怕无心。g 和尚偶然也像得胜了般笑,彷佛有什麽开心事儿正
逗弄著他,教人不得不会心唤起一丝甜来。只是那笑容却是间隔的、遥遥的,是
份属将来某一刻的欢欣,此刻给硬借过来。和尚似乎亦总看著某些未可知的,还
未来的事物,就如农人知道暑热冬寒阵雨将至般了然於心,然後又为此缓缓轻笑。
世上何曾有过什麽他不知道的事?不过是心甘情愿,心甘情愿的……认了,
尤如一瞎子临崖纵马而奔,尤如一个美人及将凋零,岂不知道穷崖凶险?岂不知
道迟暮可惜?只是躲不过了,避不开了,知道了又将如何?
如何?如何?
和尚对天含笑,眼里却始终看向彼方。
其之九寄问世上人(下)
来春,此花将亦非彼花。纵是仿效那恒久姿态,终归是增一点减一点添一点
磨一点,然後星星不同渐现,斑驳的焦灼了那一瓣瓣娇嫩儿。花残,消逝,来年
亦将不见,尽管这片儿沃土新添,待细看碧翠根茎直扶上遥,缓而急遽地爆开一
朵朵的……此花,已非昨日红花。
啊,啊,啊,世事又怎可尽为相同?
「师父。」水寂喊饭的声音叫来,纵是用著那般高遥的调子,最近却越发显
得沉厚高犷。只见他一路走来,渐渐挣脱了那矮瘦寒偻的身躯,彷如被那拉长的
影儿取代了本相,在日晒下显得黑黑的、沉默而且善於孤独。
他扁著平直的嘴等著,知道师父一时是不作答应的了,便想转过身先把杂事
收拾下。可水寂这时却又不免回眸,只见在那吱吱作响小屋檐下,泥陷成的阶梯
上蹲著的,还是三年前的那个人,那动作也是没变的,仍旧是一手支著腮,一手
抚擦著融在脚上的金丝细缕,閒閒的叹一口气,眼神却是一片悠然的直往远方微
笑。
和尚一直这般看著,眼前的歧路慢慢的往绵长的天际伸延,浮空的白云一撕,
挣开的绵絮尚隐约透著青色,那三口却悄然爬上脸面,阴阴的沉挖著,突然就在
一笑之间自眼角後绽开。和尚更为显老了。他彷佛亦显现了许多老年人的习惯,
不再灵巧的灵光的灵俐的,呆呆的像一尊像伫立在那头,偶然又买弄起疯傻,奸
诈地过持老卖老的日子,可心里却又比什麽人都要清楚。
阑珊兴外树姿轻摆,还是绿的叶一晃就跳满了地,水寂学著和尚的模样閒閒
看著,心里却也知道时候已晚,再这般懒懒下去,只怕店门关了再也取不著香烛。
唉,时局不定,只怕从此多事,南北的岁银今年也不知能付不了,不过这些朝廷
的事……水寂在心里草草打算过一遍,抚上裤面擦擦手心的油气,转脸又向和尚
喊:「师父,徒儿要出门一会,你饿了就到里间寻吃食吧。」
「嗯。」这时和尚才懂应一声,头颅却仿似是教风吹动了的,是那般轻巧,
那般漫不经心的点著。
水寂先是默然瞧著和尚看,一闪身,却是卷起袖来匆匆的走。他踏出了阑珊
兴,走上了京城左右大道,转而挤入繁华街之中。他这样低头盯著地上,自然对
外间一切不加留心,不料耳旁却渐渐的静了、悄了,鬼魅般烟没了点滴声音,天
地间的生灵就彷如在这一刻同被吞噬,咀嚼成粉末一般渺茫。
他急忙的抬头,眼里的惊徨未定,却是一阵白风扑面而来——。
「啊……」此时一阵飞花如雨,茫茫的白自和尚眼前掠过,偏劲的削向地面,
猛然又冲起一撒泥黄!
和尚痛心地喊一声,连忙起坐弯身去捡,可既已到了柳败花残时刻,哪里又
是这位俗人施手就可挽回的呢?於是也只能坐看这一丝丝净白化了,残褪成斑驳
的黄,一片一片的如火烫般教泥爬了上去,从此就形成了难看的火伤。「真个可
惜……」
他正是这般喃喃念道,指鏠间就多夹了一朵残絮,飘飘然的像云般总要往四
方八面爬,似极了是一煞都停不下来的兔儿。和尚两眼紧瞧著它走,嘴上不觉又
渐露笑意,啊啊啊,这花儿真教人爱煞,柔而亮白,绵似麦芽糖儿般略韧劲,瞧
那形状也是平整方直的……
方直的?
一下子,和尚就醒了。「啊!」两眼晶亮的回过异彩,他呆然伫立了一会,
突然却像灼到般甩开手来。那纸钱儿随而缓缓掉落,随风无力飘盪、挣扎,最终
还是掉落在和尚的鞋尖处,尔後就一直被那木然的目光凝视著。
纸,纸钱儿,哦,死人了,这附近有谁刚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