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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僧夺-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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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玉冠横髻一载,乌丝缠玉白钗一插,好个相貎堂堂,仪表非凡的公子翩翩
而至。一时看呆了和尚的眼,以为是天上人间,一下子数算了数百数十年。要不
然那新剃的头何以如此?要不然那赖皮的嘴何以如此?
    只见公子扬袖一坐,开口却煞是有礼,晃如陌路:「先时教你受累了,背上
的伤,今日如何?」
    和尚但亦不答,扬目瞧看他顶上那髻,究竟是物是人非,究竟是回复本相。
和尚暗在怀里手握著手,搓揉著茶气湿润,脸上但亦笑笑。
    「嗯?」不久,公子也觉察他脸色不妥,随而随著和尚所视抚上顶髻,未几
却又回笑。「这个?嘿嘿……是下人们为我张罗的东西,虽然中看不中用,也胜
似顶著头皮朝走。嗯,你知道,我那个模样著实见不得人……」
    闻言和尚亦摸上自己的光顶,触感刺利娴熟,似乎亦触起和尚同感。他往公
子看去,一派亦同如是的模样。
    「这东西虽有不善,可造工还是好的,改日我也教人做顶给你玩玩。」公子
顺应一答,环视却在寻个茶杯茗茶,谁知和尚向来惯於独酌,就是那唯一一只,
也在适才教人摔了,可公子又哪会晓得?
    只看他摆摆头,满有不悦之意,身後随从随之连爬带滚,一哄应上前来,刹
眼就似池中锦锂摆尾,身後水流白沬也不得不顺应模样。一时小茶陈设,式式俱
备,香气四溢,大有王母设宴光景。两双象牙白筷,两个青瓷碗儿,茶壶虽只一
个,香茶却有两杯。就在不经不觉之间,和尚惯用的都已给换下来,却又摆上新
一式的顽玩意。
    「这是我教厨子新做的软香漏沙包,你虽是个僧人,可吃的什麽应该不忌吧?」
公子别有所指的笑笑,未几又想起和尚大块肉大碗酒的情态,一时合不拢嘴,又
不欲失却主子之威,唯有低头但作沉思状。
    那边厢和尚抬筷把包一扳,油滑绵香即顺著黄嫩颜色升腾而出,直是诱人下
箸,和尚却呆而不动。开始旁人还道他不会吃的,经刻却见他实似是不想吃,也
不禁担心起来。这时公子似乎亦觉察了,开口暗含不耐,却仍旧柔声细语:「怎
麽了,这东西不合你的口味,嗯?」
    和尚还未要应,身後那个管事一上前却是抢著答了:「主子息怒,他背伤未
愈,奶黄鱼虾东西皆是可免则免的……」
    公子听著,一边摆手笑了,一边却吓得身後众人胆战心惊:「哈哈,唉呀,
这些东西实在毒著了你,怎麽不早说呢?」然後又掉一句。「都怪这些人不加留
心。」
    和尚摆著筷子微笑,没说怪,也没说不怪。公子瞧瞧桌面,也没多少是和尚
可吃的,也就教人撤了。身後众人也只道这人主子著实是宠著,又哪里敢閒话应
不应该。一时仆从如云绕著明月流水转,收收撤撤留白一张桌,却又让公子腾出
一个空档去拿人。
    可一捉在手,公子眉又皱了。「怎生这般湿冷?」旁人即把香巾送递上来,
公子拿著和尚的手揉揉按按,又让人去取新的上衣给和尚换过,方才移椅旁坐,
放心把人一抱入怀。「你身子这样还不多加注意,一下害著病根,倒是不好了。」
    注意二字,公子沉声稍为多下了嘴舌,身後的管事就连抖了三抖,一时也怕
起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於是恭维模样,就又添多了两分重量。公子也不去理,
只顾安抚著怀中那人:「这儿住的惯吗?人还能使得吗?你的伤还……」
    一声声痛否、痛否,还真难为他像个奴才。和尚报以微笑,任由他把握著软
手揉弄,也用不著说一句话,只消点头摇头,就吓煞出席下一片青色。这光景著
实是得意,可这光景著实是可悲。
    不经意的叮咛叮咛,公子竟又重提旧事,说来竟是不顾尊卑:「那天你教人
拿著,我心里多急,只想要快步快上把你抢回。谁料那贼子不长眼,下刀竟想把
你剐了,还幸老天有眼,人虽是全的,可我心里到底不解恨……」
    公子稍微一歇,贴耳却又温声腻出:「你道我怎样著来?我教人自他甲面间
细细的扳,镶空单削指里的肉;又把搜来的怪虫异卵单往他耳洞引去,不单教他
每每搔痒难当,头痛难熬,待这虫长成时,自内就把他嚼得脑瓜空空,要说多痛
快……」
    他这样閒閒聊著,极其温柔,又极其残酷。和尚听了也就笑笑,旁人听来可
就从头顶凉了一重,也不知公子是意有所指,还是想要杀鸡儆猴拿人开刀。个个
如箭在弦,心里一一划定了材料,到底备著推缷上来也能有个把握。
    只是和尚待久了,心也不耐,随便摆摆手左盼右顾,害仆从一一又担心伺候
不周。笑往公子看,绷绷硬硬又柔化了,也著实能使人忘却初衷,顿入温柔。
    公子起手抓著和尚指骨细揉,说他载玉扳指好看,说他骨精皮薄,说他许多
许多,琐碎话题。和尚知道他此行所求必不如是,却又不作点破,反正纸若不离,
火自点开,又何必一个旁人多管閒事?
    於是,公子说了:「多天不见,你又伤重在身,就是隔了万载千里,又怎能
教人不挂心?只是……」
    世上就恨有一个只是,世人但恨有一个转折。只见公子润一润唇,越发好声
道出大驾疏候之由,越发软绵适意和尚心思:「只是我父亲的事,著实耽阁不得。」
    和尚扬扬眉,却是回手寻他的茶去。
    「你这回遭难,虽未查明,可若究其因,八九不离十都是因为我大哥……」
公子追想著,似乎越说越是痛切。「兄弟谗阋,就是放在寻常人家也不为寻常事,
可咱们……亦不比寻常人家。」
    自然。
    和尚卷茶入舌,醇厚,但又甘香。
    摆手使杯一阁放,等著话来。
    「我……」
    公子但又发声,和尚亦敛眼细听。
    ——你毕竟是吾皇的六王子。
    公子究竟开口了:「……我毕竟是宗国的六王子。」
    ※※※z ※※y ※※z ※※z ※※※其之六焉知弥久深素来都自有人悲叹,
只恨生在帝王家,更恨生成么儿辈。
    毕竟在皇座前较上论资排辈,还是长子继承、嫡孙当立。若是排在二、三还
能有个指望,究竟有人缘由命薄亦未可知,可算上四五六七,除了风花雪月等著
儿孙由贵降贱,此生还能有什麽作为?叱吒风云,响彻云霄的事儿都只等著下下
辈子。
    所以君王无情,皆是由欲生权,由权生恨,恨里又怎能容情?於是父子上下,
母子之间,从来都以贵论贱,彼此不过名利场内点点筹码,莫论天伦人情。兄弟
相争,父子反目,尤如相食蛊虫,其恨无比,其毒无比,随著血脉渗透,为害世
代子孙。所以古来都不乏人悲叹——只恨无权无份,生在帝王之家。
    从来可悲。
    「我毕竟是宗国的六王子。」他这麽一说有多威风,随而就逗笑了和尚。
    「哦?」不惊不喜,随而悄然抽手而出,和尚一派淡然模样,也难怪公子不
习惯。到底是缺了感恩涕澪的一出,到底是缺了声声震天的千岁,人还是依偎在
他怀内,几曾见过有双膝下地的意思?
    不过公子这一丝脾气,当下还是要压下的。「觉得怎麽?」
    「果真是贵气非凡。从来就觉得你与常人有点不同,原来就在这里。」和尚
撇身扇出了点热气,还没靠回去,倒是偏头问道。「说来你大哥……长王子他,
怎生要这般害我?」
    「的确是无妄之灾。」公子叹一口气,追贴上和尚颈背,却又不说了。
    因果因果,从来有因有果,怎会有无端灾祸?怎会有天降之褔?一张嘴横拉,
和尚笑得甘美,拍著公子的手但又不语。
    这般耐著耐著,琴弦断音究竟是欲语还休,只待和尚的手一拨,公子却又发
声了:「都怪是父亲的一场游戏……」
    「皇上的?」低垂著一双佛眼,和尚弹弹衣上的皱摺又接道。
    「父亲日前突然生了兴致,要跟我们兄弟几人来一场游戏。」公子倒是不避
讳,说著贴心语儿似的与和尚一一道来,彷佛从来就是个多亲近的人,连心肝里
流著多少热血也彼此知道。「父亲他要我们在京师内,寻一样物事,然後带到他
跟前领赏。」
    「什麽样的赏,教你们这般腾折?」和尚一腔好奇语调,脑间却追忆回当日
种种,想来那黑衣人也是教人下了死令迫的,不然怎会多番莽动,一副狗急跳墙
之势?
    眼下可好了,就教六王子无本生利。
    「不知道,反正父亲就教人送了我们一人一封信。」公子到底有备而来,说
著,就往怀中掏出一信递去。
    和尚接过,灵利的翻开封口抽出内容,黄纸上写的,正是「云静」二字。
    看著和尚的侧脸,正是若有所思时候,公子却又说道:「这便是父亲给的提
示。」
    「嗯。」和尚抬眼,对视,却又低目默言,触指抚著这几笔朱砂血印,随势
走著这一勾一撇,平和、閒静,未几却急转直下,尤如落崖一挑,茫然留在空中。
    指尖上吹来的,都是寒气。
    「单这两个字词,我起先也不知是何意见,後来见著大哥的人疯了般尽翻著
寺庙道观,才教我灵机一动,苦苦寻著你来……」公子既似是诉说初衷,又似是
缓道情话,把手一张,却又拿了和尚的手入怀。「你说,这是何种缘份?」
    手把著手,一重外有一重,和尚虽仍握著那张黄|色纸物,却连指尖都在公子
掌握之中。他张著唇,本想喝一口茶,却不觉吐出了话:「期限呢?」
    公子是何等聪明人,听他这麽无心一声,便知事情已有大概,於是软掌抵心
而悦,更是力献殷勤:「小麻雀,你知道些什麽?」
    「哈哈。」和尚随而乾笑两声,瞧向公子一眼,又环视园中众人。公子知道
他有不放心的话儿,心里就更是踏实几分,连忙屏退随侍之人,两眼几乎就要瞪
出一个答案。
    可和尚两眼一偏,就似是对此茫无所觉,摆手尽往石桌移去,举杯自饮,却
未被冷茶浇冷了兴致,眼珠儿一滚又移向公子:「当今圣上褔泽绵长,因病早故
的王儿,听说只有二人。」
    「都皆是公主。」公子淡淡说著,为著那沾不著的半分实利,似是有多麽可
惜。
    「先帝可不一样,到底儿孙褔薄,夭折轻生有之,存活下来的,就只有二人。」
和尚娓娓而道,閒暇间沾指贴著杯沿上走,定睛,却凝视著公子。「无儿忧心,
有儿亦忧心,你说皇上的赏赐,到底是些什麽?」
    公子听了,也知道再暪不得,软声又似有万般为难的轻道:「事关宗国传承。」
    「这就对了。」和尚闻言眯眼而笑,这事山间散鸟归巢,拍拍一阵风声卷入
林木,吹乱了密绿丛荫。
    「吾辈皆知此事非比寻常,得此良机,我遂与二哥合计,力求帝位不致落入
大哥手中。」他收唇内敛,未几润泽出大义之辞。「我们兄弟二人素知大哥品行
不良,并非为君之材,当此乱世,只怕是百姓之害。」
    「这话儿说得挺好的。」和尚话一放,人就随之而起,两手往身後一收,望
向林间却似是个新请的军师。
    「所以……」公子亦起座而笑,贴手就沿著石桌上扫。
    「我,是於你何用?」和尚这声一出,倒是爽快。
    公子摆摆头,指背抵唇却又低目而答:「我不过依言行事,父亲的心思,又
岂是我可知道的?」
    父皇想要什麽,他倒是想知道,尔後尽快拱手奉上。
    「这自然是你该知道的。」和尚别过那亭楼美景,回视却又是一派高深。「
你胸怀大爱,满腹仁心,会是个做褔天下的名君。」
    这话本无什麽,可听在公子耳内,却是督定了他这个无望之人能登极似的。
一时雄心万丈从中起,他大步移近和尚,就要听对方怎麽说来。「和尚你这话是?」
    「最後你不是就会知道?」和尚抬眼而视,两手缓而抚上公子腮上软肉,左
右摸过精细,却在那油润目光中抚吻而上。
    这就是我之於你的价值。
    这亦是我之於他的价值。
    从来一分一毫,没增没贬。
    和尚半眼一闭,似是回到十二年前,到那角儿声发一刻——我本欲归去,奈
何风侧侧儿一歪剪倒腿,万般风流情种,陷花蕊,翼振振,一半儿甘心一半儿痛
……
    「皇弟,这出唱的怎样?」忽然,某君一拍上红木椅脊,惊起一席旧梦。
    和尚——尔时不过一个贵公子——先是惊目一瞪,後又敛笑而起,走在下座
就向某君道:「皇兄,你怎生来了?今个儿不正是玉妃娘娘的寿辰吗?」
    某君亦同笑著,和善的坐到上座去,低头却有些黯然:「母亲那儿并不缺我,
何苦到那受她一口閒气,也惹著她老人家不开心。倒是你,这般一吓就惊了,将
来怎当个明君?」
    「皇兄,这支民间小曲听著可以,著实见不得人。」和尚听他说话随便,又
怕生枝节,连忙撤了席,却用著兄弟情份,待在一边陪笑。「教皇兄见笑了。」
    「你我又岂是外人。」指背扇过唇下,他这般伸手而出,自不容猎物逃出罗
网。某君缓而一笑,明里挑弄一番,暗自扇过激|情。
    到底年纪幼小,经此一烫一烘,此生还不再贴贴服服?和尚把场内四面瞧过,
方才敢放软声音,学著那平民腔调道:「兄长,可你这番前来,岂不又会教玉妃
气怒吗?」
    「母亲她性情起伏,我是怕她兴致一来,又教人加害於你,想当年皇后娘娘
不也?……」尔後他又不说了,只是把人抱在怀内,一次一次的抚平了羽毛,从
此,就连往哪儿飞也不知道。「你不在我护荫之下,我到底不安心。」
    这一朝上本来就是先有玉妃,後立皇后。朝内倾轧本已激烈,皇后又久久不
孕,以致玉妃所出的皇长子都长到十六开外,才得一子。若论长幼,自然是某君
当立;可较上身份,却又是嫡庶分明。於是朝野上下,对於明争暗斗就更为热切,
双方争持了十年,最後却以皇后因著一点小故被害告终。
    皇座上那个嫡子,玉妃亦想拉倒下来斩草除根,可持著外祖父家的势力撑腰,
加以皇长子多番刻意回护,在这番风波之中,嫡太子竟又是存而不废。这般玉妃
自是不解恨,亲儿却又不经劝,於是她纵然是独揽後宫大权,还是徨恐终日,郁
郁寡欢,深恐一个差池,就弄得船仰人翻。
    不过这些事情,自然是这会儿,这经刻,这当下,和尚未曾尝过去用心的事
儿——「我早过了立冠之龄,兄长,你也就别把我当作孩子耍。」他虽似有不满,
可被那根手指一逗,却又是乍怒还喜的回头。其实,不过就是个孩子。
    某君凝视著,拨弄著掌心上肉就是这般轻易,不失其乐趣,却也不过如此。
他閒閒笑著,就似是在那收网的一刻,溅露而起水色般闪动耀人,从中托起的,
却是一抹翠绿圆玉。
    「其实我今天,这件,才是正事。」某君之声油然而出,缓缓的顺著宫商起
伏,一顿,震慑心灵。
    科唱念白,某君随而一一做妥,或是细细覆述过尔来情话,或是缓缓顺著肌
理诉说衷情。「这是我今日得著的宝物,青,你说刻什麽著来才好。」
    一个名字,就交付了心,何等便宜。
    「你的东西,我说怎麽又怎样?」和尚抿抿嘴,一派轻视模様,却又忍不住
频频回盼。
    这模样某君怎见不得,一下把人拉倒,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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